他抬眼看向安朔帝,缓缓解释:“据伏若望详细告知,这些作物中,马铃薯性喜冷凉,反而不耐暑热。
其生长周期约九十至一百二十日,若此时在暖房中精心培育,待来年开春恰可收获一批块茎。
届时正好能赶上春耕,将这些新收的块茎作为种薯,迅速在各地推广开来。”
他见安朔帝神色微动,又补充道:“暖房培育虽需耗费些银钱,但若能抢出这半年光景,让边关百姓早一日种上这等高产作物,于国于民都是大利。”
“而且臣打算只先用小部分种子试种,即便是真有差池,也不会浪费太多,余下的种子依旧可以留到明年开春再种,算是双保险。”
安朔帝终是彻底放下心来,他笑着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按你的想法办,暖房所需的人力、物料,你直接让人跟工部说,朕会吩咐下去,让他们全力配合。”
赵驹闻言,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诚恳地说道:“陛下,暖房搭建虽有工部配合,可这作物种植之事,终究得靠经验丰富的农户才行。
臣打算近期在顺天府及周边州县以勇毅侯府的名义张贴招聘简章,专门邀请那些种了一辈子地、懂土壤习性、会应对作物病虫害的老道农户,让他们来负责暖房里马铃薯的培育。”
他顿了顿,进一步解释:“这些农户常年与土地打交道,知道如何根据气候调整照料方式,比朝堂上那些只懂文书章程的官员更懂耕种。
而且臣会许以优厚的工钱,还管食宿,想必能吸引不少有本事的人来。”
安朔帝听着,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摩挲,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你说得倒也是这个理,若是将这事交给朝堂那些官员,朕还真要担心他们按部就班,不懂变通,平白糟蹋了这些种子。”
说着,他看向赵驹,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能想到找农户来负责,倒是考虑周全,这事你尽管去办就是了。
勇毅侯办事,朕向来放心,只要这高产作物是真的,能推广开来,解决了边关的粮食问题,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朕自然不吝奖赏。”
安朔帝的赞许与支持落定,赵驹心中悬着的石头彻底落地,起身躬身行礼:“臣谢陛下信任,定不辱使命。”
待退出大明殿,冬日的寒风迎面吹来,却丝毫未减赵驹心头的畅快。
他快步走向宫门,牵过等候在旁的踏云,翻身而上。
许是感受到主人的好心情,踏云打了个响鼻,四蹄轻快地朝着侯府方向奔去,连踏在积雪上的步伐都比来时多了几分灵动。
赵驹坐在马背上,冷风拂过面颊,思绪却早已翻涌开来。
旁人只当他执着于暖房试种,是为了早日将高产作物推广到边关,解粮食之忧,就连安朔帝也未曾察觉他深藏的另一层心思。
没错,招聘经验老道的农户、搭建暖房培育马铃薯,这些都是真的,毕竟粮食一事关乎国本,他从未敢怠慢。
可这暖房计划,于他而言,还有另一重更重要的用处。
那便是掩人耳目,暗中建造复刻燧发枪的作坊。
先前伏若望带来的十几把燧发枪,他早已视作重中之重。
神机营现有的火铳早已暴露在明处,难保不会被有心人研究出应对之法。
更棘手的是,神机营里还安插着不少安朔帝的眼线,他心里虽然门儿清这些人具体是谁,却偏偏动不得。
复刻燧发枪绝非易事,不仅需要工匠仔细拆解研究其构造,还需专门的场地进行试验与生产,稍有不慎便会走漏风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若是单独选址建造作坊,太过扎眼;可借着暖房的名义,情况便截然不同了。
暖房本就需要划定独立的区域,而且为了照料作物,配套的库房、工具房也是必不可少的。
招聘来的农户就负责在暖房里照料作物,工匠则在隐秘的作坊里专心搞燧发枪复刻,两边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就算有眼线好奇过来打探,看到的也只是农户打理作物的场景,顶多以为是在培育什么特殊品种,绝不会往军械制造上联想。
第458章 招贤热议,朝会争端
顺天府,一场初雪飘得细碎,寒风裹着雪沫子刮在人脸上,带着几分刺骨的凉意。
可城南那处平日里冷清的布告栏前,却挤满了裹着棉袄、哈着白气的人,连呼出的白气都比往日密集几分。
赵安站在不远处的茶寮里,隔着一层刚凝了薄霜的窗纸,看着布告栏前越来越密的人群,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昨日侯爷特意嘱咐他,张贴简章时只提“奇花异草与珍贵药材”,绝不能泄露高产作物的事。
毕竟这暖房招聘,明着是为了培育海外草木,暗着是为了培育高产作物,还要给燧发枪作坊打掩护,半点口风都不能松。
“让让!让让!”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短褐、扛着扁担的汉子挤了进来,正是城郊卖菜的王老汉。
他刚把扁担往地上一放,就被前排的人推了个趔趄,嘴里骂骂咧咧的,目光却瞬间被布告栏上那几张盖着朱红印章的纸勾住了。
“这是……勇毅侯府的帖子?招人种花种草?”有人指着纸上的字迹,声音里满是好奇。
旁边有人附和:“看着像!你看那印章,真是勇毅侯府的!”
议论声里,一个穿青衫、戴儒巾的秀才被推到前面,他拢了拢单薄的衣衿,又故作体面地展开折扇,清了清嗓子念起来:
“诸位乡邻静一静,听我念这侯府简章。”
他轻咳一声,迎着众人的关注,满意道:“首句便写‘为寻奇珍,以益民生’,说是今有海外来的奇花异草、珍贵药材,品相稀有,药效独到,只是畏寒难养。
如今侯府要在京郊建暖房,专在冬日培育,特招咱们顺天府周边,懂草木、有经验的老园户、农户,共做这养护奇珍的细致活!”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喊:“秀才,寒冬腊月种花草?这能活吗?给多少工钱?”
“就是!冬天种花草?这不是胡闹吗?”人群里有人喊,“寒冬腊月的,土都快冻裂了,花草能活?”
秀才被打断,不由得瞪了那人一眼,继续念:“上边招人的目的写得明白:
一是管暖房里奇花异草、珍贵药材的栽种养护,调节温度湿度;
二是盯着草木长势,记清楚啥条件下能抗寒、少生病;
三是得会防霜冻、防虫害,毕竟是娇贵的海外品种;
四是要跟其他管事的搭伙,保证冬日里能养出鲜活的草木。”
蹲在地上的老农张老三忍不住问:“那要啥条件啊?我种了一辈子菜,也养过几盆月季,能行不?”
“要求也不苛刻,”秀才放缓了语速,“得四十岁以上,种过三十年地、养过几年花草药材的,对草木习性得有真感情、真本事,还得懂北方冬日的气候,碰到冻霜、冷风,能想出法子护住草木;
心思细、有耐心是必须的,毕竟冬日种植本就难,又是海外奇珍,要是能认几个字,会写个简单的记录,那就更受待见了!”
这话刚落,旁边王老汉猛地站起身:“秀才!关键的没说呢!一个月给多少银子?管饭不?”
秀才清了清嗓子,故意拖长了语调:“待遇这部分,才是重头戏,你们听好了!月俸五两银子起!
要是你经验足、本事大,能让冬日草木活下来,还能再往上加!等冬日培育成功,养出好草木,另有重金奖赏!”
“五两?!”王老汉手里的扁担“哐当”一声砸在薄雪地上,积雪溅了他一裤腿,他却浑然不觉,只瞪大了眼睛,“我没听错吧?一个月给五两?我卖菜到入冬,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啊!给侯爷种种花草还能给这么多?”
周围的人也炸了锅,有说“侯府家大业大,肯定不差钱”,也有说“冬天护植太难,给这么多也该”。
秀才抬手压了压,继续念:“不光有银子!侯府还管食宿,给安排庄园里干净的厢房,一日三餐管够,顿顿有热汤热饭,不用你操心家里;
你们也不是普通雇工,等事成了,侯爷还会给朝廷递折子为你们请功,官府赐块‘护植能手’的牌匾,挂在门上多风光!”
“还有呢!”秀才顿了顿,“侯府里有专门的大夫,你们要是病了,随时能看,药钱全由侯府出;
家里要是有成年的子侄,想找活干,侯府名下的铺子、庄园也能优先安排!”
人群彻底沸腾了,有人拍着大腿喊“我去!我养过十年牡丹,冬天用草帘裹着,从来没冻坏过”,有人拉着相熟的园户商量“要不咱一起去,互相也有个照应”。
只有李老栓没跟着起哄,他凑到布告栏前,眯着眼睛盯着告示,粗糙的手指在纸上轻轻蹭着,眼神亮得吓人。
他是城郊李家村的,种了四十多年地,还在自家院子里养了十五年草药,去年入冬前一场早霜把家里的药苗冻坏了,正愁没处挣银子买新苗。
这会猛地见到勇毅侯府的招聘简章,不由得狠狠地心动了。
同村的刘二拽了拽他的袖子,压低声音说:“老栓,你可别犯傻!冬日种这什么海外花草,听都没听过,万一种死了,侯府怪罪下来,你赔得起吗?”
李老栓却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执拗:“这玩意出自勇毅侯府,还给这么好的待遇,这是瞧得起咱们庄稼人,能出什么事?
前几年我家种的药材,眼看着就要被冻死了,我用稻草裹根,再在旁边放个炭盆增温,不就熬过去了?我去试试,说不定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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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大明殿内烛火明明灭灭,空气中却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文武百官按品阶站定,安朔帝尚未开口,殿下文武列中便突然响起一声急切的呼喊:“陛下!臣有话要说!
勇毅侯近日在顺天府大肆招募,名为培育海外草木,实则包藏祸心,臣等恳请陛下彻查!”
喊话的是个穿着青色官袍的底层官员,话音未落,立刻有七八个同阶官员纷纷出列,簇拥在他身旁,一个个面带愤色,看向赵驹的目光满是质疑。
赵驹站在武将列中,面上依旧平静,只是心底却是在纳闷为何会这种植一些‘花草’而群情激愤,联名发难。
安朔帝眉头微蹙,心中同样也是纳闷,他指尖在案几上敲了敲:“诸位有话不妨直说,何为说勇毅侯包藏祸心?”
“陛下!”最先喊话的官员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赵侯爷招募简章上写着‘不限出身’,只凭乡邻荐书就能应聘!
臣昨日听闻,顺天府外的流民、街头的游医,甚至是刚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兵,都往城郊的庄子上跑!
这哪是招园户、农户?分明是借招募的由头,网罗这些江湖异士、亡命之徒,暗地里蓄养死士!
他日这些人要是被侯府所用,轻则扰乱京郊治安,重则威胁朝堂,陛下岂能不防?”
“对啊陛下!”另一个官员立刻接话,语气更为急切,“还有那待遇!月俸五两,管吃管住还包医疗!
臣等寒窗苦读十余年,入仕后每月俸禄也才三两,赵侯爷招募一群种地养草的,竟给这么高的银钱!
侯府就算家底厚,也经不起这般挥霍!臣等怀疑,这是赵侯爷巧立‘培育草木’的名目,要么是侵吞了朝廷拨给军营的军饷,要么是挪用了扬州城的查抄银,实则中饱私囊,贪腐敛财!”
这话如同火星掉进了柴堆,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更多底层官员交头接耳,有人甚至踮着脚往前凑,高声附和:“臣也觉得蹊跷!寒冬腊月培育什么海外草木?怕不是借着这个名头,寻些稀奇玩意儿进献给陛下,好博您欢心,邀宠媚上!”
“没错!陛下素来喜爱新奇事物,勇毅侯定是摸准了您的心思,才这般劳民伤财!”
七嘴八舌的指责声此起彼伏,连殿外的寒风似乎都被这股怒气卷了进来,吹得烛火不停晃动。
安朔帝坐在御座上,指尖的敲击声在喧闹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可他的心思早已飘远。
他当然知道赵驹要建暖房的事。
前些日子赵驹在给他汇报时就已经说了,他在顺天府内招聘人手,表面上是为了种植海外花草,实则是为了种植高产作物掩人耳目,怎么才几日功夫,就引得这么多底层官员联名发难?
“蓄养死士”“贪腐敛财”“邀宠媚上”,这一个个罪名砸下来,倒像是赵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安朔帝微微眯起眼,目光扫过殿下文武:勇毅侯招募的是明明是懂得草木的农户、园户,那些个流民、游医、老兵怎么就成了“亡命之徒”?
他想起赵驹当时说的话,说冬日培育作物难度大,得给足待遇才能吸引有经验的人来。
月俸五两是高了些,可赵驹也说了,用的是侯府私产,与国帑、军饷无关。
这些底层官员日日盯着俸禄多少,却没想想这是人家的私产,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好闹腾的?
更让安朔帝纳闷的是“邀宠媚上”的说法。
他啥时候偏爱那劳什子新奇事物了?
早年西域进贡过夜光璧,他不过是让太监收进库房,连多看一眼都没兴趣;
去年江南送来的异种荷花,他也只让种在御花园角落,从未特意去观赏。
这些官员莫不是为了弹劾勇毅侯,连莫须有的罪名都编出来了?
安朔帝的手指渐渐停下敲击,脸色沉了几分。
他看得分明,那些起哄的官员里,有不少是去年赵驹查抄扬州贪腐案时,被牵连的官员亲属。
怕是借着这次招募的由头,故意来找茬,想给勇毅侯添堵?
“都肃静!”安朔帝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
他看向赵驹,语气平静:“勇毅侯,他们说的这些,你可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