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未刻意打听伏若望过往的遭遇,却也知晓外来传教者在大景朝立足不易,那些本土寺庙势力盘根错节,确实会给他们添不少麻烦。
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几分笃定:“本侯既已开口,自然不会食言,不过,有句话本侯得提前说在前面。”
他话锋微顿,目光变得郑重了些:“你们传教可以,但不许借传教之名干预地方事务,更不许强迫百姓入教。
大景朝百姓信的是孔孟之道,敬的是祖宗神灵,你们的教义若想被接受,得靠你们自己慢慢引导,而非用旁的手段。”
伏若望连忙挺直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神情无比虔诚,连先前因紧张而微颤的肩膀都稳定了下来:“侯爵大人放心!我们绝不敢逾越半分!只求能在大景朝安稳传教,让更多人知晓天主的教义,绝无他念!”
很显然,对于自家天主教能否顺利在大景朝传教、吸引教众,他还是颇为自信的。
伏若望说罢,便迫不及待地转身,脚步轻快地朝着院外走去,连先前带来的随从都险些跟不上他的步伐。
见伏若望着急告辞离去,赵驹也没拦着,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外。
他心中清楚,眼下伏若望最放在心上的,定然是传教之事,此刻让他回去着手准备,才能让这份“感激”更真切,也为后续可能的合作埋下更好的伏笔。
他虽有心想要通过伏若望,打通与欧洲那边的贸易之路,将大景朝的丝绸、瓷器运往欧洲,再从那边引进更多稀缺的物资与技术。
但转念一想,伏若望刚得偿所愿,满心都是传教的事,此刻提及贸易,难免显得刻意。
倒不如先让他忙完这一阵子,等传教之事稍有眉目,两人之间的信任更深一层后,再谈此事更为稳妥。
目送伏若望离开后,赵驹的目光重新落回庭院中那些尚未收拾的箱笼上,眉头微微蹙起。
眼下这些个玩意怎么处理,倒是有些头疼。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十几把燧发枪。
对于这玩意,他自然是不打算交出去的。
先不说伏若望只带了十几把,要知道,他想要拆解、研究,再尝试复刻出来,这点数量怕是远远不够;
就算后续能找到渠道弄到足够多的燧发枪,甚至能实现量产,他也绝无可能将其交于朝廷。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先前勇毅侯府和荣国府遭人偷袭,加上码头那边与敌人的交战,已经让他麾下神机营手上火铳和火炮的威力完全暴露在了明面上。
虽说神机营向来防卫森严,营中将士皆是他一手挑选的心腹,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按说不该有人能探查到火铳以及火炮的相关事宜。
但这世上从无万全之事,难保没有有心人已暗中记下关窍,甚至开始琢磨应对之法。
如此一来,将这十几把燧发枪留下,当做自己麾下的后手,就显得极为必要了。
一来可以让神机营的工匠仔细研究其构造,琢磨改进之法,未来若真有需要,也能快速仿制;
二来,即便神机营现有的火铳、火炮真的出现泄露风险,这射程更远、击发更迅捷可靠的燧发枪也能成为一支“奇兵”,在关键时刻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想到这里,赵驹不再犹豫,对着院外喊了一声:“来人!”
很快,两名身着劲装、神情肃穆的护卫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行礼:“侯爷有何吩咐?”
“将这些燧发枪小心收好,连同弹药和保养手册一起,送到府里的军械库亲自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查看,更不许带出军械库半步!”
“是!”两名护卫齐声应下,招呼一小队人过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将箱笼中的燧发枪、弹药和手册一一取出。
护卫们正吭哧吭哧地将燧发枪、弹药和手册往军械库方向搬运,脚步放得极轻,生怕磕碰到这些精密物件。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身着青色官服、背着药箱的韩太医便快步走了进来。
他见了赵驹,立刻拱手躬身,语气恭敬地询问:“侯爷,可是有什么要事需老朽效劳?”
赵驹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转向桌上那个装着金鸡纳树皮粉末的木盒,语气平和:“韩太医不必多礼,此次请你来,是有一样药材要托付于你。
本侯方才从一位欧洲来的西洋人手中,得到了一种名为金鸡纳树的药材研磨成的粉末,此药专治疟疾,且起效极快。”
说着,他示意一旁的仆从将木盒递到韩太医面前,继续道:“隔壁荣国府的贾兰和大姐儿,先前不都染上了疟疾,缠绵病榻?
你且将这粉末拿回去给那两个孩子用上,想来能尽快缓解他们的病情。”
韩太医伸手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些乌黑的粉末,凑近鼻尖轻嗅,只闻到一股陌生的、带着些许苦涩的草木气息。
他眉头微微皱起,脸上露出明显的迟疑,捧着木盒的手都下意识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谨慎:“侯爷,这……这西洋人的东西,老朽此前从未见过,也未曾在任何医书典籍中查阅过相关记载。
疟疾本就凶险,那两个孩子年纪又小,身子骨娇嫩,若是用了这不明来路的药材,万一出了差错,那可如何是好?”
他行医数十载,素来谨慎,对待药材更是不敢有半分马虎,尤其是给高官贵戚家的孩子用药,更是需再三确认安全性,如今面对这从未接触过的西洋药材,难免心生顾虑。
第457章 深受信任,建造作坊
赵驹早料到韩太医会有这般反应,也不怪他谨慎,毕竟事关两个孩子的性命。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韩太医的顾虑,本侯明白。
只是这金鸡纳树粉末的疗效,并非空穴来风,那位西洋人特意提及,此药在他们那边,早已用于治疗疟疾多年,救过不少人性命。
再者,兰哥儿和大姐儿的疟疾已拖延许久,那晒干了的青蒿拿来用药效果缓慢,不妨一试这药材,或许能有奇效。”
说到这里,他话锋微顿,补充道:“当然,本侯也不会让你冒然用药。
你回去后,可先取少量粉末,按比例熬制成汤药,先观察药效反应,若确实无不良反应,再给孩子们按剂量服用。
若是你仍不放心,也可先在顺天府中找些患了类似症状的人试用,确认安全后再用在孩子身上,如何?”
韩太医闻言,心中的顾虑稍稍减轻了些。
他知道赵驹向来行事稳妥,既然侯爷都考虑到了试用这一步,想来也并非盲目信任这西洋药材。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盒,又望了望赵驹坚定的眼神,终是点了点头:“既然侯爷都这般安排了,那老朽便按侯爷的意思办。
老朽这就回去准备,定当小心谨慎,确保用药安全。”
赵驹见他应允,微微颔首:“好,那就有劳韩太医了,本侯这边还有些要事,你且先退下吧。”
韩太医拱手应道:“老朽明白,侯爷放心便是。”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收好,放进药箱中,又对着赵驹行了一礼,便转身快步离去,显然是急于回去验证这金鸡纳树粉末的药效。
见韩太医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旁边一直候着的护卫才快步上前,对着赵驹躬身问道:“侯爷,马车上剩下的这些玩意该怎么处理?”
赵驹抬眼望去,只见车上还堆放着伏若望从欧洲带回的高产作物种子,以及自鸣钟、玻璃镜、三菱镜等各式西洋奇玩。
他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对着护卫吩咐道:“这些东西你先清点好,送到内院去交给晴雯她们。
告诉太太和姑娘们,这些西洋玩意让她们挑些喜欢的留着用,剩下的再挑些精致的,派人送些去隔壁荣国府。”
顿了顿,他特意指了指那几个用特殊藤筐装盛的种子,强调道:“至于那些作物种子,你得单独挑出来,找个干燥通风的库房好生看管,每样都要标记清楚名称,万万不可弄丢或是混杂了。
这可是能在边关救急的东西,后续还要找人试种,容不得半点差错。”
护卫连忙应声:“属下明白!”
说罢,便转身招呼其他同伴,准备将马车上的物件逐一搬下清点。
赵驹见诸事安排妥当,便从演武场牵来爱驹踏云,翻身而上,径直朝着皇宫方向驰去。
踏云的马蹄声在宫道上清脆作响,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前。
赵驹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等候在此的侍卫,整理了一番衣袍,便抬步朝着大明殿方向走去。
这一路走来,他都在悄然运转着观心鉴之能。
一路所见宫人、侍卫,周身大多萦绕着深浅不一的黄色光晕,这是寻常的信任与友善。
其间零星夹杂着几抹白色与灰色,想来是些对他并无特殊观感或有些许敌意之人。
风裹着细碎的雪沫子刮过宫墙,落在赵驹肩头,很快便融成一片浅湿。
他拢了拢外袍领口,踩着青砖上薄霜,脚步未停地往大明殿走。
殿门处守着的禁军见了他,忙侧身行礼,甲胄碰撞间带着特有的脆响。
赵驹目光扫过,见这些出自他麾下军营的士兵,周身果然浮着熟悉的红色光晕。
跨进殿门,暖意瞬间裹住周身,殿内燃着银丝炭,烟气顺着铜炉镂空的花纹袅袅升起,混着案上熏香,驱散了冬日的冷寂。
殿中侍立的太监宫女们垂手站着,袖口沾着的雪迹还未全干,他们周身的光晕多是柔和的黄色,偶有几抹白色,应该是新来的宫人,对他尚且陌生。
赵驹目光往殿内深处扫去,见龙椅旁的鎏金暖炉正烧得旺,皇安朔帝正捧着奏折坐在铺了厚锦垫的御座上,指尖偶尔会搓一搓,似是驱散执笔的凉意。
赵驹的目光在安朔帝身上稍作停留时,瞳孔微微一缩。
御座上的帝王周身,竟也萦绕着一层温润的红色光晕,与麾下士兵那炽热的红略有不同,却同样纯粹。
他又转头看向侍立在龙椅侧后方的戴权,只见这位常年伴驾的总管太监周身,亦是同款红色光晕。
这景象让赵驹有些意外。
他虽知自己因战功与办事能力深得帝心,戴权也常与自己有公务往来,却没想到二人对自己的心意竟已到了“赤诚忠心”或“深切依恋”的地步。
可细想之下,又觉情理之中:
安朔帝登基以来,朝中暗流涌动,自己之前救驾有功,且多次为其平定外患、稳固朝局,早已不是简单的君臣;
戴权久在帝侧,看惯了朝堂倾轧,自己从不与他玩虚的,凡事坦坦荡荡,日子久了,自然也攒下了这般信任。
他正暗自思忖,殿内忽然传来安朔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批阅奏折后的倦意:“勇毅侯既说有要事,还愣在那里作甚?”
赵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收敛起思绪,大步朝着御座方向走去,躬身行礼:“臣赵驹,参见陛下。”
戴权则面带笑容,对着他微微颔首示意,随即熟络地挥了挥手,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便悄无声息地鱼贯退了出去,只余下君臣二人。
安朔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指了指御座旁的锦凳:“坐吧,朕倒要听听,你这时候进宫,有什么要紧事。”
赵驹依言在锦凳上坐下,身姿依旧端正,他稍作斟酌,便开口说道:“陛下,先前臣曾向您提及过一位名为伏若望的欧洲传教士,您可还记得?”
安朔帝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眉宇间的倦意淡了几分,沉吟片刻后微微颔首:“是那个想在大景传教的洋人吧?怎么,他有消息了?”
“陛下记性极好。”赵驹顺势应道,语气带着几分肯定,“伏若望昨儿刚从欧洲返回顺天府,此次回来,还带回了不少东西,其中最要紧的,便是几种高产作物的种子。”
“高产作物?”安朔帝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瞬间微微坐直,显然是变得有些重视:“你仔细说说,是何种作物?产量如何?”
赵驹见皇帝这般反应,心中早有预料,缓缓说道:“据伏若望所言,这几种作物分别名为甘薯、玉米与马铃薯。
甘薯耐贫瘠,哪怕是山地也能种植;玉米不择地,适应性极强;马铃薯则极耐寒,便是北方苦寒之地,也能有不错的收成。
更关键的是,这几种作物的亩产,皆远超我大景朝现有的稻麦等物,若是能在各地推广开来,尤其是在大同、辽东、宁州这些新开拓的土地上种植……”
话未说完,安朔帝已是眼中发亮。
他自然清楚,眼下大同、辽东、宁州三地虽已重新纳入大景版图,但历经战乱后,土地荒芜,百姓迁徙,首要任务便是恢复耕种、充盈粮草。
可这些地方要么土壤肥力不足,要么气候条件恶劣,传统作物难以存活,粮食问题一直是他的心头大事。
若是真有赵驹所说的高产作物,那无疑是解决了燃眉之急,不仅能让三地百姓尽快安定下来,还能为边防提供充足的粮饷,大大加强大景的国力。
“好!好!”安朔帝连说了两个“好”字,语气中难掩激动,“这作物种子如今在何处?可曾妥善保管?”
话刚问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猛地一皱,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倒是来得迟了些。
眼下已入冬,地里都上了冻,就算想要试种,也得等明年开春才能着手,这一等,又是小半年。”
赵驹连忙起身回话:“回陛下,种子已交由臣府中护卫妥善看管,单独存放在干燥通风的库房内,每样都标记清晰,未曾有半点差池。
至于试种,臣打算在自家庄子上建几间暖房,看看能否在冬日里培育出来。”
安朔帝闻言却露出犹豫之色:“既是高产作物,且远从那什么欧洲带回,想来种子定然稀缺。
暖房虽能培育果蔬,但终究与自然节气相悖,万一有个闪失,东西没种出来,反倒糟蹋了这些宝贵的种子。
依朕看,倒不如稳妥些,待明年开春再行试种更为妥当。”
赵驹闻言,却没有顺从应下,反而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笃定反驳:“陛下,臣之所以敢提暖房试种,正是因为这几种作物里,马铃薯的特性与寻常作物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