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驹目光扫过,观心鉴再次无声运转。
果不其然,这四个洋人水手身上,也都散发着淡淡的黄色光晕,比之伏若望的略显浅淡,但确实也是信任与服从的体现。
看来伏若望在挑选随行人员时,也费了些心思,确保这些都是可靠之人。
伏若望见赵驹观察完周围,便朝着身旁的一个随从递了个眼色,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随从立刻会意,快步走到最靠近他们的一个较大箱笼旁,掏出腰间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割断捆扎的粗麻绳,而后双手用力,将箱笼的盖子缓缓掀开。
与此同时,伏若望侧身对着赵驹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招呼道:“侯爵大人,您快过来瞧瞧,这些都是我特意从欧洲挑选的好物。”
赵驹迈步上前,凑到箱笼边低头一看,却是不由得一乐。
箱笼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物件,他大多都“眼熟”。
不过他面上并未表露太多情绪,只是对着伏若望淡淡说道:“伏若望先生,这些东西在大景朝虽然稀少,但却也并非没有吧?”
原来箱笼内铺着柔软的绒布,上面摆放的尽是些望远镜、自鸣钟、西洋琴、玻璃镜、三菱镜之类的西洋玩意。
赵驹这话倒也并非随口胡扯,就拿自鸣钟来说,隔壁荣国府的正厅里就摆着一座一人多高的大摆钟,每日按时鸣响,府里人都习以为常;
甚至连贾宝玉这货都有一块从洋人那里得来的金怀表,时常拿出来把玩。
这些物件,在顶级勋贵圈子里,早已不算什么“稀罕”到独一无二的玩意了。
伏若望脸上的得意神色顿时僵了一下,他连忙解释道:“侯爵大人,这些只是开胃小菜,让您看看我带来的货物成色,真正的好东西,在后面的箱子里!”
他指着另外几个看起来更朴实无华,但防护更为严密的木箱,“那里面的东西,我相信,即便是以天朝上国之富饶,也定然是前所未见的!”
赵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望远镜放回原处,目光转向那几个面上品品无奇木箱,心中倒是升起了一丝期待。
这伏若望看来也懂得以退为进,知道光靠这些“大路货”是糊弄不了人的。
伏若望见赵驹露出期待之色,连忙示意随从打开后面那几个木箱。
两个随从上前,合力解开绳索,将箱盖逐一掀开,又小心地撤去盖在物件上的油布。
油布落下的瞬间,赵驹不由得眼中一亮。
只见每个木箱里都整齐码放着数十把枪械,枪身由乌黑的精铁打造,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木质枪托打磨得光滑细腻,还隐约能看到木纹的纹理。
枪身上嵌着黄铜部件,既显精致又不失厚重,枪口锐利,整体造型简洁却透着十足的杀伤力。
寻常货色,伏若望自然是不可能这般郑重,加上之前伏若望也曾经给过自己一把簧轮枪,那么箱子里的东西,自然是不言而喻。
赵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而后看向伏若望,沉声问道:“这是……燧发枪?”
伏若望听到“燧发枪”三个字,先是愣了一下,似乎在反应这个陌生又精准的称呼,随即明白赵驹指的正是箱中之物。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大惊失色,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脚步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赵驹说的“燧发枪”用的是字正腔圆的大景官话,可伏若望之前在大景朝生活了许多年,对大景话也是熟悉无比,他深知此物在欧洲也尚属较新的制式,名称也并未统一流传至远东。
这会听到赵驹一眼就精准地道破了名称和来历,他第一反应就是坏事了!
伏若望脸色瞬间煞白,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莫非是阿尔比派或是瓦勒度派那些该死的、被教廷斥为异端的家伙,已经抢先一步来到了大景朝这块土地,并且接触到了这位侯爵大人,还将燧发枪的消息传了出去?
还是说是正教会或者君士坦丁堡那批人?
他攥紧了拳头,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急切地追问赵驹:“侯爵大人!您……您是如何知晓这‘燧发枪’的?莫非此前有其他欧洲人来过大景朝,还向您提起过它?”
赵驹见伏若望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平静。
他伸手拿起一把燧发枪,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枪身,淡淡开口:“伏若望先生不必惊慌,并无其他欧洲人向我提及此物。
我知晓‘燧发枪’,不过是此前偶然得到过一本海外传来的孤本画册,上面简略画过类似的枪械,还标注了名称,我便记在了心上。”
伏若望闻言,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但仍带着几分疑虑:“画册?可这燧发枪在欧洲也才普及没多久,寻常画册怎会记载?”
“许是某位游历四方的欧洲学者所绘吧。”赵驹不紧不慢地岔开话题,将手中的燧发枪举起来,对准庭院中的一棵枯树,作势瞄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伏若望先生,你带回这些燧发枪,想必不只是为了让我开开眼界吧?”
伏若望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了,他定了定神,重新换上郑重的神色:“侯爵大人英明!这些燧发枪,是我特意从最好的工坊订购的,不仅射程比寻常弓箭远,杀伤力也更强。
我知晓大景朝边境偶有骚乱,这些燧发枪或许能帮上忙。
当然,我也希望借此向陛下证明,欧洲的技术能为大景朝所用,进而获得陛下对我们传教事业的支持。”
他看向伏若望,语气带着几分认真:“伏若望先生,你带来的这些燧发枪,确实是好东西。
不过,光有枪械还不够,弹药的制造方法、枪械的保养之术,你是否也一并带来了?”
伏若望立刻点头,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侯爵大人放心!弹药的配方和枪械保养手册,我都带来了,就放在最里面的那个小木箱里。
只要侯爵大人能帮我们促成传教之事,这些技术,我都会毫无保留地献给大景朝!”
说着,伏若望又拉着赵驹的衣袖,引他来到马车的另一侧。
他指着几个用特殊藤条编织、看起来透气又防潮的筐篓,以及几个密封的小陶罐,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与讨好对赵驹说道:“侯爵大人,请再看这里。
这里面,是我冒着触犯教廷禁令的风险,千方百计才弄到并带来的宝贝。”
他轻轻揭开一个筐篓的盖子,露出里面形状各异、色泽朴素的块茎和颗粒种子。
“这是甘薯,耐贫瘠,亩产极高;这是玉米,不择地,山地亦可种植;这是马铃薯,极耐寒寒,即便在北方苦寒之地也能有不错的收成;还有这番茄,果实红艳,既可作菜蔬,亦可观赏……
这些都是来自新大陆的丰饶之物,原先教廷是严控其外流的,生怕动摇欧州本土的农业根本。”
他顿了顿,观察着赵驹的神色,继续道:“我先前离开大景朝时,隐约听闻您挥师向东,开拓了广袤的新土。
想来那片土地上正急需这等不挑地方、产量又高的作物来养活人口、稳固根基,我便是想着这个,才甘冒风险,将这些种子带了回来。”
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格外精致小巧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些棕褐色的干枯树皮碎片。
“还有此物,侯爵大人,此乃‘耶稣会树皮’,也有人称它‘金鸡纳树皮’。”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推崇,“此乃绝世神药!对于那种令人持续高烧、寒热交作的‘瘴疟’有奇效,能救命于顷刻!
即便在欧洲,这也是价比黄金的珍宝,连罗马的红衣主教们都在使用,我将它带来,献给侯爵大人,愿它能在需要时,庇护大人与您麾下将士的健康。”
赵驹眼神大亮。
竟是金鸡纳树皮!
第456章 燧发枪
这金鸡纳树皮,原产于遥远的南美新大陆,是当地印第安人世代相传的治病良药,专门应对山林间肆虐的瘴疟之症。
在欧洲,它的发现与传播曾掀起过一场不小的波澜。
起初,欧洲殖民者在南美感染疟疾,死亡率极高,正是印第安人将这看似普通的树皮赠予他们,才让无数生命得以保全。
后来,这树皮被带回欧洲,经医者验证其神奇疗效后,瞬间成为炙手可热的珍宝。
由于其产量希少,且运输途中损耗极大,在欧洲大陆上,它的价格远超同等重量的黄金,唯有王室成员、高阶贵族以及教会中的红衣主教等顶尖人物,才有资格使用。
更重要的是,对于常年征战、尤其是在南方湿热地区或新开拓土地上驻军的军队而言,疟疾向来是比敌人刀剑更可怕的威胁。
士兵们一旦染上,往往会持续高烧、浑身发冷,轻则失去战斗力,重则一命呜呼,无数军队都曾因瘴疟而溃败。
而这金鸡纳树皮,便是对抗瘴疟的“克星”,只需取少量树皮研磨成粉,用温水送服,便能有效缓解症状,甚至彻底治愈,说是“救命神药”,毫不为过。
赵驹先前还在为贾兰和大姐儿两个的疟疾感到有些发愁,这会伏若望竟是直接送了这金鸡纳树皮过来。
当真是世事无常。
赵驹深吸一口气,对着伏若望说:“伏若望先生,不得不说,您带回来的东西,着实给了我很大的惊喜。”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燧发枪冰冷的触感,目光扫过那些装着作物种子的筐篓,语气里难掩认可。
这份惊喜,并非只源于金鸡纳树皮那“救命神药”的特质。
要知道,赵驹此前挥师向东,剑指女真,虽拿下了广袤疆域,却面临着一个棘手难题。
大同、辽东、宁州三地,百姓初迁,荒地待垦,而传统作物要么对土壤肥力要求极高,要么产量有限,难以快速养活。
民以食为天,若粮食不足,轻则百姓人心浮动,重则影响边关根基的稳固。
伏若望带来的甘薯、玉米、马铃薯等物,恰恰是解困的关键。
这些作物耐贫瘠、抗严寒,无论是山地还是北方苦寒之地都能生长,且亩产远超本土作物,一旦推广种植,便能迅速解决边关的粮食危机,让百姓安居乐业,这对大景朝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再者,那数把燧发枪的价值,即便在大景朝已有火铳与震天雷的情况下,依旧不可小觑。
大景朝现有的火铳,虽能远程击敌,却存在装填步骤繁琐、受潮后极易哑火的弊病,往往一轮射击后,便难以及时跟上战场节奏;
虽然现在有三段式射击多少能解决这个问题,但若是对面人一多,火铳多少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而震天雷虽威力惊人,却更适用于攻坚或防御,难以作为单兵常规武器普及。
这燧发枪不仅在射程上比大景朝传统火铳多出近三十步,更关键的是其点火机制更为可靠,即便在潮湿环境下也能稳定击发,装填速度也比传统火铳快了近半,能让士兵在战场上形成更密集的火力压制。
伏若望听着赵驹的话,脸上的笑容愈发真挚,很显然,自己带来的这些东西,已然打动了面前这位手握重权的侯爵大人。
他此次从欧洲返回,一路上听得最多的,除了各方对这位侯爵大人赫赫战功的敬畏,便是那桩惊世骇俗的“扬州之事”。
这位侯爵大人,竟从扬州城带回了五千万两白银!
这消息,他沿途听了不下十遍,可每次在心中掂量这个数目,仍旧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难以置信。
五千万两白银!
这几乎相当于欧洲几个强大王国数年的岁入总和,甚至可能更多!
许多王国终其一生,国库也未必能积攒下如此惊人的财富。
这位侯爵大人竟能在一城之地,如此短的时间内,聚敛起这般足以动摇国本的巨款,其手段、其魄力,简直非人所能想象。
思绪回转,伏若望压下心中的惊叹,双手微微攥紧,脸上堆起恭敬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侯爵大人,那传教之事……”
他话语未尽,目光却紧紧盯着赵驹,满是期盼与忐忑,生怕从对方口中听到拒绝的答案。
赵驹瞧着他这副紧张模样,倒也没再绕弯子,抬手招来院外候着的一个小丫鬟,吩咐道:“去请韩太医过来,就说本侯有要事与他商议。”
小丫鬟应声退下后,他才转头看向伏若望,语气平和:“伏若望先生,既然你守信,带回这么许多重要的玩意回大景,本侯也不是不讲信用的人。”
听到这话,伏若望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忐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欣喜若狂,他甚至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急切地等着赵驹下文。
迎着他这副模样,赵驹继续说道:“既然你打算在大景朝传教,想来是把顺天府当做第一站了?”
伏若望忙不迭点头,声音都带着几分激动:“正是!顺天府乃大景都城,若是能在此地立足,对后续传教之事助力极大!”
赵驹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稳:“既如此,你回去之后就可以开始准备传教的相应事宜。
官府那边本侯会叫人去打声招呼,不许他们为难于你,伏若望先生可以大胆传教。”
伏若望听到赵驹这番话,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头顶,连带着指尖都微微发颤。
过往那些在顺天府奔走的窘迫画面,此刻如同潮水般涌进脑海。
先前他为了在大景朝寻得一处落脚传教之地,不知跑了多少趟官府衙门,可每次要么被衙役拦在门外,要么就是主事官员含糊其辞、推诿拖延。
他后来才知晓,究其原因,不过是顺天府中那几家香火鼎盛的寺庙在背后暗中施压。
那些僧人视他们这些外来传教者为“异端”,怕他们分走百姓的信仰与香火,便借着与地方官员的旧交,处处给他们设绊子,让他屡屡碰壁,连带着随行的传教士都士气低落。
也正因尝过太多次官府刁难的滋味,此刻听到赵驹承诺会打招呼让官府不再为难,伏若望才越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追问:“侯爵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官府那边当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处处给我们设阻为难?”
赵驹见他这般模样,也不觉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