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有他的好处,可他真的能撑起贾家二房的未来吗?
这样的人,真的值得薛家倾尽所有,甚至可能拖垮自家去填贾家这个无底坑?
她握着茶碗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那温热的茶水,此刻竟觉得有些烫手了。
见自家母亲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那眼神里分明是还想着要继续从薛家本就干瘪的银袋里掏银子去填荣国府那个无底洞,薛宝钗心下又是一阵无力。
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合上了账本,将那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叹息压了回去,语气尽量平稳道:“妈放心,这个月……我先从咱们账上挪一些支应着便是了,不必去铺子里支用。”
这话说得轻巧,却意味着薛家的库银又要少上一大笔。
薛姨妈闻言,脸上顿时松了口气,仿佛解决了一件天大的难事,连连点头:“哎,好,好,还是我的儿有本事,能周转得开就好。”
薛宝钗看着母亲这般模样,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忙岔开话题,问道:“妈,今天可有哥哥的来信?他在外头也奔波了些时日,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薛姨妈被女儿一问,愣了一愣,拍了拍额头道:“哎哟!瞧我这记性!今儿事多忙乱,竟把这事给忘了!”
她说着,急忙转身出去,不多时又回来,手里拿着一封皱巴巴的信函,“晌午门房送进来的,我给忙忘了,还没拆看呢。”
薛宝钗接过信,信封上是薛蟠那歪歪扭扭、墨迹淋漓、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
她小心地拆开,抽出信纸展看。
信上的字迹依旧惨不忍睹,内容也简单粗陋,只大致说了些在金陵处理旧务的情况,末尾潦草地写着“不日将返京”,落款的日期粗粗一算,竟是半个多月前写的了。
薛宝钗捏着信纸,心下默算着行程,抬头对母亲道:“信是半个多月前从金陵发出的,若是顺风顺水,哥哥乘船北归,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就这两三天该到了。”
薛姨妈一听儿子快要回来了,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阿弥陀佛,可算是要回来了!这混世魔王在外头,我这心总是悬着,生怕他又惹出什么祸事来,回来了好,回来了就好!”
与母亲的单纯喜悦不同,薛宝钗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她看着母亲那全然信赖、甚至带着几分依赖的神情,再想到哥哥虽混账,却是薛家如今名义上的顶梁柱,是这世上除了母亲外,她最亲近的亲人。
一个念头在她心底悄然生根、变得清晰坚定起来。
等哥哥回来,她定要找个机会,避开母亲,悄悄问一问他。
她要知道,若自己……若自己真的不愿走上母亲安排的那条路,不愿再将薛家的命运和那个看似锦绣实则虚浮的贾家、那个看似尊贵实则顽劣的贾宝玉捆绑在一起,哥哥会是如何反应?
他是会像寻常兄长那样,护着妹妹,尊重她的意愿?
还是会如同母亲一般,只看得见“宝二奶奶”的虚名和与贾家联姻可能带来的那点微薄好处,而罔顾她的终身幸福和长远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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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贾母屋里。
贾母歪在榻上,看着下头抽抽噎噎、拿着帕子不住拭泪的王夫人,心中只觉得一阵歪腻烦闷。
白日里林黛玉被封为郡主的喜庆劲儿早被这一连串的糟心事冲得干干净净。
原来,贾政从衙门下值回来,还没进屋便在路上听下人说了府里天大的喜事,外甥女林黛玉竟被册封为郡主!
他自然是喜不自胜,与有荣焉。
可这欢喜还没持续片刻,紧接着就又听到了宝贝儿子贾宝玉在宴席上那番丢人现眼、几乎惊动全场的疯魔丑态,顿时气得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
只是林黛玉被封为郡主,按理来讲,贾家是得进宫谢恩的。
无奈之下,贾政只得一路强压自己心中的怒火,待好不容易回到荣国府这才发作起来。
暴怒之下的贾政二话不说,直接冲进后宅,将刚缓过劲儿来的贾宝玉又结结实实狠揍了一顿,任凭王夫人在旁边哭天抢地、如何哀求阻拦都无济于事。
王夫人好不容易伺候完伤痕累累、哭睡过去的宝玉,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心急,这才迫不及待地跑到贾母这里来。
贾母被她哭得头疼,忍不住蹙眉道:“好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政儿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宝玉今日也确实太不像话了!”
王夫人被贾母一呵斥,稍微收敛了些哭声,拿着帕子按了按红肿的眼角,抬起脸,带着哭腔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只是,只是看着宝玉那般模样,儿媳这心里……就像刀割一样。”
她顿了顿,观察着贾母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将思忖了半天的念头说了出来,“老太太,宝玉今儿这般……痴态,您也瞧见了。
儿媳想着,宝玉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正经相看人家,早点定下来?或许成了家,有了媳妇约束着,他能稳重些?”
贾母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之前府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什么“金玉良缘”之说,心下冷哼一声,只当王夫人是急着想撮合贾宝玉和宝钗,便不咸不淡地问道:“哦?那你是有中意的人家了?”
却没想到,王夫人脸上显出几分讪笑,吞吞吐吐道:“老太太,平日里宝玉是怎么对林丫头的,您老人家也不是不知道,那真是眼里再没别人了……”
她话还没说完,贾母猛地打了个寒颤,瞬间坐直了身子。
她一双苍老的眸子骤然锐利起来,死死盯住王夫人,声音都绷紧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431章 怒斥蠢妇,心事难言
王夫人被贾母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但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儿媳就是想着……既然宝玉对林丫头那边……这般痴心,左右您也最疼林丫头,她如今又有了大造化…倒还不如索性成全了他们两个,亲上加亲,岂不……哎呦!”
贾母一听这话,简直是五雷轰顶,混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抬手就是一拐杖敲在王夫人额头上,那双平日里慈祥的眸子此刻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剜着王夫人:“你……你这黑了心肝、瞎了眼的蠢婆娘!你刚才放的是什么屁?!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王夫人被贾母骤然爆发的雷霆之怒吓得一哆嗦,额头上被拐杖敲中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她捂着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嗫嚅着还想辩解:“老太太息怒,儿媳只是想着宝玉他……”
“你想?你想个屁!”贾母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抓起小几上的茶碗就狠狠掼在王夫人脚边,瓷片四溅,温热的茶水溅湿了王夫人的裙摆。
“你那猪脑子里灌的是泔水还是糨糊?啊?!玉儿如今是什么身份?那是御笔亲封的正经郡主!金册宝印!那是皇恩浩荡!你当是你们王家门口菜地里的大白菜,由得你挑挑拣拣、想摘就摘?!”
贾母气得浑身发抖,原本因为贾宝玉先前一系列骚操作而生出来的怨气这会彻底被爆发出来。
她手指头几乎要戳到王夫人鼻子上,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那郡主的名头是冲着谁来的?是冲着林玉儿她老子?她老子是清贵,可还没那么大的脸面!
那是冲着谁?是冲着如今替陛下办差、手握重权、连王爷都要客气三分的勇毅侯!”
“玉儿是勇毅侯在皇上那边都点了头的未婚妻,你倒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替你那个不成器的混账儿子惦记起郡主来了?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宝玉是个什么货色?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道在内帏厮混、吃丫头嘴上的胭脂!今日更是把贾家祖宗八辈的脸都给丢尽了!
他给隔壁侯爷提鞋都不配,你竟敢妄想虎口夺食?你是嫌我们贾家太平安稳日子过够了,想招来灭顶之灾?!”
贾母越骂越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我告诉你,王氏!趁早把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给我烂在肚子里!
再敢提半个字,不用等侯爷来收拾,老婆子我先一根绳子勒死宝玉,再开祠堂把你休回王家去!省得你带累我整个贾家满门抄斩、死无全尸!
滚!给我滚出去!”
这一顿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怒骂,如同冰雹砸落,将王夫人那点侥幸和算计砸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狼狈。
她再不敢多看盛怒的贾母一眼,也顾不得仪态,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退出了贾母的屋子,背影仓惶如同丧家之犬。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贾母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腹丫鬟鸳鸯小心翼翼上前收拾碎瓷片的细微声响。
贾母瘫软回榻上,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她闭着眼,胸口那股恶气却久久难以平复。
愚蠢!真是愚蠢至极!
她原以为王夫人只是眼皮子浅、心思重些,却没想到竟能蠢钝短视到如此地步!简直是在把贾家往火坑里推!
玉儿那郡主之位,明眼人谁看不出是冲着赵驹去的?
其中固然有可能是因为林如海立了什么大功,恩萌子女,但重点还不是因为陛下对赵驹的恩宠和笼络,顺带给了玉儿一份体面?
赵驹那人,年纪轻轻便手握权柄,深得圣心,手段更是雷厉风行,从扬州抄家运银回来那般大的阵仗,岂是寻常勋贵子弟能比的?
那是真真正正的实权人物,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宝玉呢?
除了会投胎,会哄她老婆子开心,会在内帷厮混,还会什么?拿什么跟人家比?
今日这般丑态,更是将最后一点遮羞布都扯了下来,王氏竟还敢做那“亲上加亲”的白日梦?
这不仅是把贾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更是赤裸裸地打赵驹的脸,觊觎陛下金口玉言许下的婚约!
这要是传出去一丝风声,贾家立刻就是灭顶之灾!赵驹岂是能轻易得罪的?陛下岂容臣子如此被戏弄?
贾母越想越后怕,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她猛地睁开眼,对正在收拾的鸳鸯厉声道:“传我的话下去!今日二太太在我这里说的所有混账话,谁敢往外透露半个字,立刻乱棍打死,绝不姑息!”
鸳鸯心中一凛,连忙应下:“是,老太太,奴婢这就去吩咐。”
贾母疲惫地挥挥手让她下去,独自一人靠在引枕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一片冰凉。
王家……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教出来的女儿家如此蠢笨不堪,目光短浅,险些酿成大祸!
看来,宝玉的婚事,绝不能再由着王氏胡来了,那什么“金玉良缘”,趁早也该歇了心思。
薛家如今已是外强中干,薛蟠又是个惹祸根苗,绝非良配。
至于宝玉……贾母心底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失望。
这个她曾经寄予厚望的宝贝孙子,如今看来,怕是真真被宠坏了。
往后……只怕还得早做打算,另寻一条能保住他富贵闲人日子的路才行。
想到这里,贾母心绪愈发烦乱,只觉得这满屋子的沉闷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猛地提高声音,朝着门外喊道:“鸳鸯!鸳鸯!”
鸳鸯刚退出去没多久,闻声立刻快步进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的紧张:“老祖宗,您有什么吩咐?”
贾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翻涌,沉声问道:“之前我吩咐你,叫人写了信去史家,问问云丫头的情况,让他们得空送云丫头过来住些日子。
云儿回了她外祖家,不在顺天府也就罢了,可这都快到年底了,史家那边怎么说?可有写了信来?”
鸳鸯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才福身小心翼翼地回道:“回老祖宗的话,史家那边前儿倒是来了回信。
信上是说……眼下年底了,府里事务繁杂,史家大太太想着叫史大姑娘趁着还有些时间,跟着她们多在屋里做些女红,学学规矩什么的……”
她话还没说完,贾母已是勃然大怒,猛地一拍炕几,打断道:“放他娘的屁!”
鸳鸯吓得一哆嗦,立刻噤声垂首。
贾母气得胸口起伏,声音里满是讥讽:“史家那点底子,当我老婆子真不知道?他们家库房里压箱底的金银难道还少了?
先前他们家爷们儿站错了队,跟在太上皇那些老亲贵屁股后头摇旗呐喊,为了避避风头、怕被当今陛下猜忌清算,才不得不装出那副穷酸破落户的寒碜样!
阖家的女眷一年到头亲自做针线,勤俭持家给人看,不过是做给龙椅上那位看的苦肉计!当老婆子我不知道?”
她越说越气,声音陡然拔高:“如今眼看着风向变了,他们家也算识相,知道跟着我们贾家一起往陛下这边靠拢了!
既然都已经投诚了,还跟我在这儿装什么大瓣蒜?演这出戏码给谁看呢?难道陛下还能因为他们家姑娘少做一件针线就疑心他们不成?!”
她指着鸳鸯厉声道:“你现在就去!立刻叫人给我写信送去史家,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们,老婆子我想云丫头了,想得紧!
让他们别给我再扯那些遮羞的闲篇,明儿一大早,必须把人给我安安稳稳、体体面面地送过来!
要是迟了一刻,或是再拿那些虚头巴脑的借口搪塞,别怪我老婆子亲自上门去请!”
鸳鸯见贾母正在盛怒之上,哪里敢有半分迟疑,连忙应道:“是!是!老祖宗息怒,奴婢这就去办。”
说完,便匆匆退了出去安排。
贾母兀自喘着粗气,心中却是在暗自盘算。
云儿那孩子,虽然命苦了些,没了爹娘,在叔婶手下日子过得拘谨,但性子爽利明快,心地纯良,更重要的是……她是史家的姑娘。
宝玉又是个立不起来的,或许……早些为宝玉定下湘云,既能绝了王氏那些蠢念头,也能借着与史家更紧密的联结,为宝玉、也为贾家多寻一层保障。
总比娶了那个心思深沉、娘家日渐衰落的薛宝钗,或是痴心妄想招惹林黛玉引来滔天大祸要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