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内瞬间乱成一团,方才的喜庆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丑剧冲击得荡然无存。
贾母又急又气,看着瘫在地上失禁、抖如筛糠的宝贝孙子,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元春原本站在贾母身侧,也被这变故惊得一愣。
她下意识地先看向门外,只见赵驹带着秦可卿已然拂袖而去,那冷硬的背影透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再结合贾宝玉此刻的丑态和那痴望着门口的方向,她哪里还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定然是宝玉又犯了那痴病,不知死活地盯着可卿妹妹看,这才触怒了夫君!
一股巨大的羞愤和怒火瞬间冲上了元春的心头。
她这个弟弟,平日里在内帷厮混、不思进取也就罢了,如今竟在御封郡主的大喜之日,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失态地盯着侯爷的妾室,还因此被侯爷一个眼神吓得失禁!
这简直是把贾家的脸面、把她这个姐姐的脸面都丢在地上践踏!
眼见王夫人只顾着心疼儿子,还搂着贾宝玉一口一个‘我的儿’叫着,元春胸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
她猛地拨开身前两个不知所措的丫鬟,几步上前,一把拉开了正欲俯身去抱宝玉的王夫人。
王夫人被拉得一个趔趄,愕然回头:“元春,你……”
话音未落,只见元春高高扬起手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照着贾宝玉那张吓得惨白、犹自带痴相的大圆脸,狠狠地扇了下去!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骤然响彻了瞬间变得死寂的荣禧堂!
所有人都被元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全都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贾宝玉被打得脑袋一偏,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印,他似乎被打懵了,连哭嚎和发抖都忘了,只是呆滞地看着眼前盛怒的元春。
元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贾宝玉,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不知死活的东西!平日里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贾家的脸面,今日都被你丢尽了!”
她每说一句,脸色便白一分,既是气的,也是后怕。
眼下赵驹的权势几乎就是站在了大景朝最为顶尖的一列,若因此事彻底恶了夫君,那才是贾府真正的灭顶之灾!
王夫人被女儿这劈头盖脸的怒斥和那一巴掌打得回过神来,顿时又羞又恼又心疼,想要反驳,却被元春眼中从未有过的冰冷和决绝给震慑住了,一时之间竟不敢言语。
荣禧堂内,只剩下元春急促的喘息声,以及那弥漫不散的、令人作呕的尿骚味。
册封郡主的盛大喜悦,早已被这场闹剧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尽的难堪与沉寂。
正当堂内众人被元春的雷厉之怒和贾宝玉的丑态惊得鸦雀无声之时,一声恼怒的冷哼打破了死寂。
只见贾赦面色铁青地一步踏出,厌恶地瞥了一眼瘫在地上、裤腿处一片深色水渍迅速蔓延开来、抖个不停的贾宝玉。
之前赵驹城外献俘时,贾宝玉就被吓得当众失禁,让他这个做大伯的在一众老亲面前丢尽了颜面。
现在贾宝玉这般模样,那些糟糕的回忆瞬间涌上贾赦心头。
如今这孽障竟又故态复萌,而且是在这册封郡主、天恩浩荡的大喜之日,再次触怒了权势滔天的勇毅侯!
贾赦自己年轻时也是纨绔子弟里的头一号人物,贾宝玉那点盯着人家女眷看的龌龊心思,在他眼里简直如同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这蠢货竟敢把主意打到侯爷的妾室头上,简直是找死还要拖累全家!
贾赦越想越气,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顶门。
他上前一步,对着瘫软在地贾宝玉狠狠地“呸”了一口浓痰,直接啐在了贾宝玉身旁的地上,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没出息的下流种子!整日里就知道钻在脂粉堆里,一点人样子都没有!
侯爷也是你能冒犯的?眼睛往哪里瞟呢?我看你不仅是身子软,骨头更是贱透了!贾家的脸面都被你这孽障丢到粪坑里去了!”
他骂得极其难听,毫不留情面,声音洪亮,震得整个荣禧堂都嗡嗡作响。
王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吓懵了。
她眼见心肝宝贝儿子瘫软在地,尿湿衣裤,已是心痛如绞,再听贾赦这番劈头盖脸、不堪入耳的辱骂,更是又惊又怒,脸上血色尽褪。
她下意识地就想扑到宝玉身前护住他,想尖声质问贾赦“何至于如此作践我的儿”,更想弄明白贾宝玉究竟做了什么引得元春掌掴、贾赦唾骂。
可她的目光刚一触及贾赦那双因暴怒而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以及旁边女儿元春那冰冷如霜、隐含警告的眼神,所有冲到嘴边的诘问和护犊之情,竟硬生生被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压了下去。
她此刻才惊觉,这个一向被她暗自鄙薄、只知享乐昏聩的大伯哥,真正发起狠来,竟是这般骇人,那气势几乎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
王夫人被吓得不轻,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噎在喉咙里,只化作无声的泪水和抑制不住的颤抖,竟连一步都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
贾赦骂完了贾宝玉,犹不解气,猛地转头,将怒火喷向旁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所措的袭人、秋纹等一众丫鬟:“都死了不成?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干什么!没看见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污了地方吗?
还不赶紧把这滩烂泥给我弄回他的院子里去!别在这儿碍了人的眼,脏了老太太的地!”
袭人等被贾赦这劈头盖脸的怒骂吓得浑身一颤,这才如梦初醒,也顾不得害怕贾母和王夫人那难看的脸色了,手忙脚乱地上前去搀扶拖拽贾宝玉。
王夫人眼睁睁看着丫鬟们七手八脚地将失魂落魄、尿湿裤子的贾宝玉架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后堂拖去,自己却像被钉在了原地,除了流泪和发抖,竟什么也做不了,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彻底攫住了她。
经此一闹,荣禧堂内哪里还有半分喜庆气氛?
贾母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被鸳鸯扶着连连顺气,一句话也说不出。
邢夫人、薛姨妈等人更是噤若寒蝉,低眉顺眼,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臊气,提醒着方才发生的难堪一幕。
对于荣禧堂内随后发生的鸡飞狗跳,五感远超常人的赵驹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旁边的秦可卿却对此一无所知,隔着重重庭院厅堂,她只隐约听见里头似乎愈发喧腾,只当是庆典的热闹仍在持续,是在为林黛玉庆祝。
等两人出了荣国府,上了侯府的马车,秦可卿本以为赵驹会吩咐车驾回侯府,却只听他沉声对车夫吩咐道:“去城西梨花巷。”
秦可卿闻言,不由好奇地侧眸看向赵驹,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梨花巷是她娘家所在,她没想到赵驹会突然要去那里。
赵驹见她这般姿态,顺势便往旁边柔软的车厢壁上一靠,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头枕在了秦可卿并拢的双腿之上,脸颊甚至能感受到她衣裙下温软腿部的轮廓。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仿佛驱散了方才在贾府沾染的些许浊气,这才笑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秦家不比荣国府就在隔壁,想来平常时节你回去的也少。
恰好想着岳父大人和鲸卿这会儿应当都在家,不如就趁此机会,带你回去小聚片刻,也省得你心里总惦记着。”
秦可卿这才了然,原来夫君是体贴她思家。
感受着腿上沉甸甸的重量和男子炽热的体温,听着赵驹话语中的细心与体贴,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和甜意。
可想着方才赵驹跟戴权聊天时说的话,她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夫君今儿不是跟戴公公有约?”
赵驹依旧闭着眼,享受着秦可卿怀里的柔软,点了点头道:“嗯,是约好了,只是先送你回家,你留在秦家跟岳父大人和鲸卿好好说说话,我等会忙完了就来接你。”
秦可卿嘴角微掀,柔顺地应了一声“嗯”,随即伸出纤纤玉手,指尖轻柔地为他按揉着太阳穴,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马车辚辚,向着城西梨花巷驶去,将荣国府那场始于泼天富贵、终于一地鸡毛的闹剧远远抛在了身后。
在青石板路上行驶了一阵,马车缓缓停在了梨花巷口。
秦府的门子早已认得侯府的车驾,忙不迭地迎上来,又有小厮飞跑进去通传。
赵驹携秦可卿下了车,秦业与秦钟早已闻讯迎至二门处,见礼后,一行人便入了会客厅。
秦业见女儿气色红润,眉目间舒泰安宁,心下宽慰,捻须笑道:“侯爷亲送小女归来,老夫实在惶恐。”
言语间透着对赵驹的敬重与对女儿境遇的满意。
赵驹神色温和:“岳父大人言重了,今日恰逢其便,送可卿回来小聚,亦是本分。”
他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略饮了一口,开口与秦业唠了几句家常,同时不忘关心秦钟的学业。
秦钟在一旁有些拘谨,但见赵驹态度随和,也渐渐放松下来,恭敬地回答了几句近日所读之书。
赵驹看向一旁明显要比先前自在许多的秦钟,温和问道:“在国子监那边可还习惯?”
秦钟忙恭敬回道:“回姐夫,平常时与环哥儿在一处,彼此有个照应,倒也还习惯。”
赵驹点了点头,又问:“听环哥儿提起,道是明年你们便打算下场一试了?”
秦钟应道:“是,国子监里的先生考量过我二人课业,觉或可一试,便如此建议了。”
赵驹颔首,勉励道:“甚好,既是先生建议,想必是看好你们的。读书进学是正途,下场历练一番亦是好事,不必过于紧张,但亦需用心准备,届时尽力而为便是。”
秦钟听得赵驹鼓励,心中微热,忙躬身应下。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赵驹便搁下茶盏,起身道:“岳父大人,鲸卿,我尚有公务需处置,便不多扰你们,可卿在此安心待着,晚些时候我再来接。”
秦业知他身份非同一般,事务繁忙,不敢强留,连忙起身相送:“侯爷公务要紧,老夫不敢耽搁。”
秦可卿虽有不舍,但亦知分寸,柔声道:“夫君且去忙正事,妾身省得。”
赵驹对她微微颔首,目光温和,随即又向秦业拱手一礼,便转身大步而出。
秦业与秦钟一路恭敬地送至大门外,目送赵驹远去,方才回转。
第428章 王府议事,通灵宝玉
赵驹骑着踏云穿过一条条街道,没多久就来到了忠顺亲王府。
作为安朔帝最为信任的皇室宗亲,忠顺亲王府在大景朝的地位可谓是仅次于太上皇与安朔帝,其府邸自然也是极尽气派恢弘。
远远望去,朱漆府墙高耸,绵延占了大半条街。
金丝楠木制成的府门宽阔厚重,其上碗口大的铜钉锃亮,门前一对汉白玉石狮威猛凛然,睥睨着往来行人。
檐下悬着御笔亲书的“忠顺亲王府”金匾,在夕阳余辉下流光溢彩,昭示着无上恩宠。
赵驹勒住马,翻身而下。
因随行的侍从早先被他留在了梨花巷秦家照料,此刻只得亲自上前。
他整了整微皱的衣袍,将拜帖递与门前值守的门子。
那门子虽见来人无随从、衣着亦不显赫,但见其气度沉静,坐骑神骏,又听闻是来面见王爷,倒也不敢怠慢,验过拜帖,问明来意后,便客气地将人请入了府内。
穿过重重仪门,绕过雕龙刻凤的影壁,但见府内庭院深深,楼阁错落,飞檐斗拱皆覆着唯有皇室特许方能使用的琉璃碧瓦。
回廊曲折,连接着无数精巧亭台,其间奇石罗列,名贵花木掩映,远处甚至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一派亲王级的富贵雍容。
门子并未引他去往正厅,而是将他请至一侧专用于接待寻常访客的会客厅等候,言道需先行通禀王爷。
厅内布置亦是极尽奢华,紫檀木家具光可鉴人,多宝阁上陈列着古玩玉器,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
赵驹静立片刻,并未落座。
不多时,方才那门子返回,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王府从五品典服、神色精干的管事。
那管事目光快速扫过赵驹周身,随即拱手笑道:“侯爷,王爷正在书房,请您过去叙话。”
管事在前引路,穿过更显幽静的回廊,最终停在一处更为肃穆的院落前,院门匾额上书“澄瑞堂”三字。
堂内烛火通明,忠顺亲王正负手站在一幅巨大的画作前,眉头微锁,似在沉思。
画上骏马奔腾,神采飞扬,正是唐朝画马圣手韩幹的名作《照夜白图》。
听得脚步声,忠顺亲王转过头,看到赵驹,脸上竟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纳闷,脱口问道:“勇毅侯突然来本王府上作甚?”
赵驹闻言,心中亦是万分诧异,拱手行礼的动作都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亲王,语气带着谨慎的疑惑:“王爷,先前不是定好了,今日与戴公公一同在您府上商议码头那桩要事?”
忠顺亲王被他这一提醒,猛地一拍脑门,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脸上浮现恍然又带着些微尴尬的神色:“哎哟!看本王这记性!糊涂了,糊涂了!”
他踱开两步,摆了摆手,“方才宫里戴权派人快马递了话过来,说今儿怕是来不了了。
他在宫里被陛下差去核查内帑账目,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让咱们这边的事,暂且押后,等他得了空再议。”
“戴公公来不了了?”赵驹眉头蹙起,心中纳闷不已,这事可是安朔帝亲自过问的黑衣人袭击案,怎地说推迟就推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