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官员们瞬间噤声,殿内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慑住,纷纷低下头,不敢与御座上那双盛怒的眼眸对视。
安朔帝深吸一口气,从龙椅上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沉重的龙靴踩在金砖地面上,每一步都发出“咚、咚”的闷响,像重锤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他在御阶前来回踱了三圈,才停下脚步,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堂下,字字铿锵:“就在昨日,在这顺天府,在朕的天子脚下!竟有胆大包天的乱匪,公然强攻荣国府与勇毅侯府!”
“他们不仅劫走几百万两官银,更在逃窜时害得存放扬州查抄银的库房起了大火!”
说到这里,安朔帝的声音里已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那库房里的银子,全是勇毅侯从扬州带回的!这一把火,烧得朝廷足足损失了上千万两!”
上千万两!
又是一个天文数字砸下来,殿内官员彻底懵了。
前一刻还在为五千万两进项狂喜,下一刻就听闻近两千万两付诸一炬,这一得一失间的巨大落差,像过山车般让人心脏骤停。
短暂的死寂后,殿内终于炸开了锅。
“岂有此理!”
首辅林渊率先拍案而起,他本就因边军缺饷的事愁得夜不能寐,此刻听闻上千万两国资被烧,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都在发颤:“在顺天府眼皮子底下强攻侯府、劫掠官银,还敢纵火焚库!这哪里是乱匪,分明是视朝廷律法如无物!
臣请陛下彻查此事,务必将这群乱臣贼子揪出,抄家灭族,以儆效尤!”
户部尚书张元直也紧跟着出列,他捋着山羊胡的手止不住发抖,语气里满是疼惜:“陛下,那可是上千万两啊!多少衙门等着这笔银子救急,就这么一把火烧没了!臣恳请陛下下旨,即刻彻查!”
“张尚书所言极是!”刑部尚书彭铭也躬身奏道,神色凝重:“京城乃天子脚下,防卫何等森严,竟发生如此恶性大案,刑部难辞其咎。
但此案牵涉甚广,单靠刑部难以彻查,还需皇城司、五城兵马司协同,多部门联动方能见效。
臣请陛下恩准,让各衙门全力协作,十日之内务必查明真相,给朝廷、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
一时间,殿内官员纷纷附议,“彻查”“严惩”“灭族”的声音此起彼伏。
先前因核查赵驹而起的微妙氛围,此刻已被汹涌的怒火彻底取代。
毕竟上千万两国资受损,关乎的是每个衙门的切身利益,没人能再置身事外。
安朔帝看着殿内群情激愤的官员,抬手压了压,待殿内渐渐恢复平静,才沉声道:“诸位爱卿的心意,朕都明白。
此事不仅关乎上千万两国资,更关乎朝廷颜面,朕自然不会姑息。”
话音落下,他目光扫过殿内,最终停在贵勋队列最前方:“此事朕已斟酌过,忠顺亲王办事沉稳,且熟悉京城防务,便由你主持查案事宜,总领全局。”
“臣,遵旨!”
忠顺亲王立刻出列,躬身领旨,神色肃然。
安朔帝微微颔首,又转向赵驹:“勇毅侯虽说刚从扬州归来,但侯府亦是此次遭袭之地,你便在旁协查,务必将乱匪行踪、银子去向查个水落石出。”
赵驹当即上前一步,拱手朗声道:“臣定不辱使命!”
“还有戴权。”安朔帝转头看向身旁的太监总管,语气严肃:“你掌管宫内侍卫,可调派三百禁军配合查案,同时监督各衙门动向。
若有推诿扯皮、阳奉阴违之人,不必请示,可直接向朕禀报。”
戴权连忙躬身应道:“老奴遵旨,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半分懈怠!”
安排完核心查案人员,安朔帝的目光再次扫过殿内,语气陡然严厉:“顺天府内各处衙门,五城兵马司、六部、皇城司……凡京城所属衙门,皆需无条件配合查案!
无论是调阅卷宗、巡查布防,还是抓捕嫌犯,都不得有半分推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先前主张核查赵驹的孙宇等人身上,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有人敢借故拖延、延误查案时机,休怪朕不念旧情,按律严惩!”
御阶下的官员们皆是心头一凛,尤其是孙宇、刘洪等人,更是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连忙躬身应道:“臣等遵旨,不敢有误!”
殿内的气氛,终究从对赵驹的暗查,彻底转向了对焚库劫银案的雷霆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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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紫禁城里大明殿内君臣正为家国要事蹙眉商议,而相隔不远的荣国府,却又是另一番家常景致。
荣国府深处,贾环所居的院落寂静无声。
此前听闻赵驹即将从扬州城归来,贾环满心欢喜,当即就求了父亲贾政,想让他帮忙在国子监请几日假,好在家等候。
贾政起初本不愿应允。
毕竟贾宝玉往日里总因贪玩耽误学业,他心中难免存了顾虑,生怕贾环也学了兄长的模样,荒废功课、误了前程。
可后来秦钟提及,贾环近来在国子监的考试中次次都得甲等,学业大有长进,贾政这才放下心来,点头应了他的请求。
此刻,贾环的屋内静悄悄的,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床榻上。
贾环正赖在床上睡得香甜,嘴角还带着几分放松的笑意。
在国子监连日苦读,他已经许久未曾这般安稳入眠了。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屋门被猛地推开,赵姨娘走了进来。
不等贾环反应,她扬手就一巴掌扇在贾环的脑门上,口中训斥道:“还睡!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太阳都要晒到床脚了!”
一旁侍立的丫鬟彩云见此情景,脸上满是无奈。
她深知赵姨娘的脾气急躁,既不敢上前直接阻拦,又心疼贾环,只能轻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低声劝道:“姨娘,三爷好不容易从国子监回来一趟。
他平日里在学堂里起早贪黑地学习,辛苦得很,您就让他多睡会儿吧?等会儿我再叫他起来,保证误不了事。”
赵姨娘闻言,狠狠瞥了彩云一眼,语气依旧带着几分不满。
但转念一想,贾环在国子监那边确实辛苦,倒也没再继续揪着不放,只是站在床榻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懒人”“不懂事”之类的话。
这彩云原本是跟着彩霞在王夫人屋里当大丫鬟,平日里做事勤勉利落,性子又温顺平和,很得府里人认可。
先前王夫人想清理贾宝玉屋里的一些丫鬟,又怕直接打发会惹得贾宝玉不满、哭闹,便找了个由头,说元春那边缺人伺候,将贾宝玉屋里的糜月、媚人,还有几个小丫鬟都送到了勇毅侯府。
为了安抚贾宝玉,不让他心生怨怼,王夫人还特地把彩云彩霞两人也一同送到了勇毅侯府。
赵驹得知此事后,一来想着贾环身边正缺贴心人伺候,二来也知道彩云在原著里本就对贾环有几分心意,是少有的真心待他的丫鬟,便做主将彩云、彩霞二人调到了贾环身边,专门照料他的起居。
至于其余从贾宝玉屋里送过来的丫鬟,赵驹心里多少有些嫌弃。
总觉得她们在贾宝玉身边待久了,沾染了些“娇气”“懒散”的习气,指不定哪个还跟着学了给主子递胭脂、弄粉黛的毛病,便干脆将她们都安排到了勇毅侯府前院,只做些洒扫、浆洗的粗活。
贾环被赵姨娘这般在耳边不停地念叨,揉了揉被扇得发疼的脑门,心里满是委屈。
他在国子监本就起得比鸡还早,天不亮就得起身诵读经书、研习策论,难得回府能睡个安稳觉,却被赵姨娘这么一折腾,困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他坐起身,头发还乱糟糟地翘着,对着赵姨娘没好气地问道:“姨娘,您这么早喊我起来作甚?国子监里每日卯时就得起身,我这刚歇口气,您就不能让我清静会儿?”
赵姨娘见他这副没精打采、还敢顶嘴的模样,语气更是不耐,眼睛一瞪:“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敢说起得早?日头都快晒到屁股了!快些起来,我有正经事要跟你说,耽误了可别赖我!”
贾环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挪动身子,脸上写满了不情愿:“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听着呢,犯不着非得叫我起来。”
赵姨娘没理会他的抱怨,从旁边的衣架上扯过贾环的外袍扔到他怀里:“三丫头不是给你林姐姐收拾了个院子出来?就在咱们隔壁的隔壁院子,我方才路过瞧着,里头还堆着不少箱子呢。
你林姐姐从扬州城来,带着那么多行李,身边虽有丫鬟婆子,哪里有自家人贴心?你去帮她搭把手,搬搬东西、归置归置,可别叫她累着了。”
贾环一听这话,当即皱起眉头,随手把外袍扔回床上,扯过被子就要蒙头躺下,嘴里嘟囔着:“林姐姐屋里那么多丫鬟、婆子,光粗使的就有四五个,哪里就缺了我这一个做苦力的?
再说了,我可是国子监的学生,正经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搬东西这种粗活哪轮得到我?
您要找人帮忙,叫琮哥儿去啊!他习武的,精力足,力气又大,正适合干这个。”
“你还敢跟我顶嘴!”
赵姨娘眉头一竖,上前又是一巴掌拍在贾环的脑门上,力道比刚才还重了些,“琮哥儿早就去了!方才我路过瞧见他正帮着搬书呢!
林姑娘可是你将来的表嫂,你这个做表弟的去搭把手怎么了?你要是再敢推三阻四,看我不告诉老爷,说你在府里偷懒耍滑、不懂礼数!”
贾环被这一巴掌打得闷哼一声,也没了继续赖床的心思。
他心里清楚,若是别的事情,他撒撒娇、闹一闹,再忽悠几句,赵姨娘多半也就由得他去了。
可一旦牵扯到赵驹,他这个亲生儿子的地位就会直线下降。
赵姨娘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好侄子,若是真闹到贾政面前告状,说他不去给‘未来表嫂帮忙’,自己少不得要挨一顿训斥,说不定还得被罚抄书。
他不情不愿地掀开被子,慢吞吞地拿起外袍往身上套,嘴里还小声嘀咕:“什么表嫂不表嫂的,八字还没一撇呢……
再说了,表哥要是真疼林姐姐,哪里用得着我这个外人去帮忙……”
赵姨娘耳尖,听见他的嘀咕,正要发作,屋外却传来了彩霞的声音:“姨娘,三爷,厨房里送了热水来,要不要现在伺候三爷洗漱?”
赵姨娘这才压下火气,对着屋外说道:“送进来吧,让他赶紧洗漱,洗漱完了就去帮忙,别磨蹭!”
贾环捏着勇毅侯府出品的牙刷刚要动口,赵姨娘又凑过来:“你表哥先前带林姑娘回扬州,如今又护着回来,分明是对人家很满意。
等将来林姑娘嫁进侯府,那就直接是侯夫人,你可得殷勤些,往后前程还得靠你表哥呢!”
贾环含着牙刷含糊应了声“知道了”,吐掉漱口水后才有些心累地说:“这话您都提八百遍了,哪里用得着天天说?”
见赵姨娘眉头一竖,抬手又要拍他,贾环赶紧漱了漱口,而后一溜烟地出了院子。
第418章 惊喜
贾环顺着抄手游廊一路打听,总算寻到了林黛玉的院落。
刚跨进那道雕着缠枝莲的月亮门,院里的热闹劲儿便撞进了眼里。
几个粗使婆子正合力扛着半人高的樟木箱往正屋挪,箱角贴着的朱红“林”字在晨光里格外醒目;
廊下两个小丫鬟踩着高凳,踮着脚往雀替上挂新制的月白色纱帘,指尖捏着帘角轻轻拽平,风一吹,纱帘便晃出细碎的纹路;
阶前还堆着摞得齐整的瓷器与书卷,管事嬷嬷捧着账册,正逐件清点,混着婆子们的低语,倒显出几分活络的生气。
贾环杵在门口,看着这一派忙碌的景象,倒忘了自己是来当苦力的,只觉得这院子比自己住的地方亮堂了不少。
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墨香与花香,不似荣国府别处那般总带着股脂粉气或是沉闷的烟火气。
正暗自对比着,一道比他壮健些的身影忽然撞进视线,那人正弓着腰,吭哧吭哧地搬着张紫木圆桌,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领。
贾环原本还在琢磨着两院的差异,目光扫过这道身影时忽然顿住,他眯着眼往前凑了两步,再定睛一看,可不是贾琮么!
往日里两人在府中虽不算天天凑在一处,却也比旁人亲近些。
此刻见到熟人,贾环明显兴奋了起来,方才还记着的赵姨娘的吩咐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贾琮走去,走到近前时,语气里满是雀跃:“琮哥儿,可算见着你了!听下人说,你昨天晚上竟抓到一群贼人?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琮正双手攥着紫木圆桌的腿往屋里挪,那桌子看着不重,实则用料扎实,加上已经忙活许久的原故,这会他胳膊上的青筋都微微绷了起来,额角的薄汗顺着下颌滴落在衣襟上。
听见贾环的声音,他先是一愣,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侧过头来。
看清来人是贾环,他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先应了声“环哥儿”,又小心翼翼地把圆桌放在屋角的空地上,这才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胳膊。
“什么抓到啊,别提了!”
贾琮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郁闷,他抬手抹了把汗,眉头皱了起来,“那些贼子根本不讲规矩,打不过就使下三滥的手段,趁我不注意,对着我脸上撒石灰粉!
若不是当时侯爷府上的侍卫大哥有经验,赶紧找了香油帮我洗眼睛,说不准这会眼睛都要瞎了,哪还能在这搬东西?”
说着,贾琮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见他两手空空站在院里,倒生出几分好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环哥儿,你怎么也来这边了?”
贾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被扛在贾琮肩上的紫木圆桌,想起赵姨娘一早催促自己来当差的话,无奈地撇了撇嘴:“还能来做什么?跟你一样,来帮忙搬些东西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屋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哐当”声,像是瓷瓶不小心碰到了桌角。
紧接着,竹帘被轻轻掀开,紫鹃端着个铜盆走了出来,盆里还搭着块半湿的布巾。
她抬头瞧见站在院中的贾环,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将铜盆放在廊下的石桌上,对着贾环福了福身,语气客气又恭敬:“原来是三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