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眼疾手快,忙放下手里的瓷碗,快步上前按住他的手腕,语气里满是焦急,“太太刚走,您怎么还敢吃这个?方才太太的话您忘了不成?这东西油腻得很,对您的伤不好!”
她见贾宝玉眼神还黏在点心上面,又放软了语气劝道:“就算您真喜欢这口,也得等身子养好了再吃啊?到时候奴婢再让人给您多买些好不好?”
贾宝玉却像没听见似的,手腕轻轻一挣便躲开了袭人的手,把金酥玉脍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过是块点心而已,哪有太太说的那么严重?我就吃这一块,不碍事的。”
酥脆的外皮在嘴里化开,香而不腻的鸡肉裹着酥油的香气,贾宝玉眯起眼睛,一脸满足,连方才想着要见林黛玉的冲动,都被这口点心淡了几分。
袭人瞧着他这副模样,又气又无奈,只能站在一旁叹气。
等贾宝玉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袭人才犹豫着开口:“那……那您吃了这一块,可不能再让人去外边买了。
您就算不为自己的身子着想,也得为奴婢考虑考虑不是?若是被太太知道了,奴婢又要挨训了。”
贾宝玉听到“挨训”二字,才想起方才王夫人对着袭人沉脸训斥的模样,心里虽还有些不舍,却也点了点头,含糊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不买就是了。”
袭人见他答应下来,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收拾起桌上的盘子,而后端着碗筷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贾宝玉一人,他趴在床上琢磨了半晌,悄悄掀开帘子,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茗烟!”
这几日他没少使唤茗烟出去帮他采买,茗烟为了图方便,就是直接呆在贾宝玉的院子里。
没一会儿,茗烟便颠颠地跑了进来,躬身问道:“二爷,您叫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贾宝玉往门外瞥了一眼,见没人过来,才压低声音,对着茗烟招了招手。
茗烟凑上前,就听见贾宝玉小声吩咐:“你再去一趟丰乐楼,给我买几份金酥玉脍回来。
记住,一定要用油纸包严实了,别让袭人她们看见,知道吗?”
茗烟闻言,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只是他还是有些迟疑地说:“二爷,不是小的不愿意去,只是这丰乐楼的点心都是现做的。
小的买回来,您屋里还有袭人姐姐和其他丫鬟伺候着,想要不被发现,怕是不太可能吧?”
贾宝玉也皱起眉头,茗烟说的倒是实话,袭人眼尖得很,稍不留意就会被发现。
他躺在床上,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屋里,忽然落在桌案上那几本快要落灰的书上面,眼睛猛地一亮,拍了拍床沿说:“有了!等你买回来,就说我这会子要看书,让她们都别进来打扰。
袭人她们知道我要看书,定然不敢随便进来,到时候我偷偷吃了,不就没人知道了?”
茗烟一听,也跟着眼前一亮,连忙冲着贾宝玉竖起大拇指,笑着说:“二爷您这主意好!小的这就去,保证办得妥妥当当的,绝不让人发现!”
说完,他又谨慎地往门外看了看,见四周没人,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一溜烟朝着荣国府外边跑去。
第405章 归来
顺天府,城外码头处。
刚入冬的寒风已带了凛冽之意,卷着运河上的湿冷扑面而来,刮得岸边光秃秃的柳树枝条呜呜作响。
往日里满是吆喝声的码头此刻一片寂静,不见装卸货物的脚夫,也没了讨价还价的商贩,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严阵以待的披甲士兵。
他们身姿挺拔如松,甲胄在惨淡天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手中长枪斜指地面,枪尖寒芒闪烁,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只余寒风掠过甲叶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从这些士兵甲胄边缘绣着的玄铁云纹与肩甲上的刻字不难看出,这正是赵驹麾下那支以骁勇善战闻名的破锋军。
而在破锋军阵列一侧,另外一批身披亮黄色甲胄的士兵同样戒备森严。
他们的甲胄样式更为精巧,胸前缀着象征皇权的团龙纹,腰间佩刀鞘上镶嵌着成色极佳的翡翠,虽与破锋军风格迥异,却透着同样不容小觑的威慑力。
这是皇城司的精锐。
五千万两巨额财富即将在此交割,这笔钱关系到边关军需补给与朝堂财政周转,容不得半分差池。
安朔帝对此事不敢有丝毫大意,不仅调来了破锋军与皇城司双重护卫,更派了自己最为器重的忠顺亲王亲赴码头统筹全局,就连掌管皇城司的戴权也一同前来接应,足见此事在帝心之中的份量。
码头远处的一处土坡上,却悄悄聚了些附近讨生活的百姓。
有挑着担子卖热汤的老汉,有挎着竹篮缝补衣物的妇人,还有几个闲不住的孩童,都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士兵警戒的范围,只伸长脖子往码头方向张望,嘴里还低声议论着。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忍不住朝身旁的人问道:“哎,你说这是咋了?自打早上过来,码头就封了,还来了这么多披甲的兵爷,这阵仗也太大了,莫不是出了啥大事?”
他身旁的汉子裹了裹单薄的棉袄,压低声音回道:“你这才刚从乡下过来吧?连这都不知道?是勇毅侯从扬州城回来了!”
“勇毅侯?”
先前问话的汉子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侯爷回来便回来,咋要这么多兵守着?”
“你懂啥!”
旁边一个卖热汤的老汉插了话,舀汤的勺子顿了顿,“侯爷这次去扬州,可不是简单的巡查,听说替朝廷收了好大一笔银子。
这码头守着的,指不定就是那些银子,朝廷能不看紧点?要是出了岔子,谁担待得起?”
先前问话的汉子这才恍然大悟,拍了下大腿:“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出了盗匪或是别的乱子,敢情是侯爷回来了!”
“可不是嘛!”
裹棉袄的汉子接过话头,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昨儿听客栈里住的官差闲聊,说侯爷这次带回来的船队,装了足足好几千万两银子,光箱子就堆了好几船。
要不陛下能这么重视,连亲王都亲自来接,顺天府还戒了严?”
这话一出,周围的百姓都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里满是震惊。
好几千万两银子,这数额他们连想都不敢想,也难怪会有这般严密的护卫阵仗!
众人又小声议论了几句,目光依旧紧紧锁在码头上,盼着能再看到些动静,却也只敢远远站着,不敢有半分越界的举动。
这些人的讨论声自然是打搅不到码头那边。
码头处,忠顺亲王身着紫色亲王蟒袍,外罩一件玄狐裘披风,立于码头最高处的望楼之下,目光锐利地扫过江面与两侧军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钩;
戴权则一身青色蟒袍,袖口绣着银线流云纹,站在亲王身侧,不时低声向手底下的人交代着护卫细节,两人周身的凝重气息,让原本就寂静的码头更添了几分紧绷。
就在码头的凝重气息几乎要凝成实质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嗒嗒嗒”的声响穿透寒风,由远及近地打破了这片寂静。
众人目光瞬间汇聚过去,只见一队身披黑色劲装的传信兵正催马疾驰而来。
马匹奔至码头边缘时,为首的猛地勒紧缰绳,马蹄扬起一阵碎雪与尘土,人则翻身利落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些许赶路的喘息却依旧清晰:“启禀王爷!侯爷的船队已至下游三里处,片刻后便到码头!”
忠顺亲王原本紧绷的身形微微一动,向前迈出半步,目光落在传信兵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途中可有出什么岔子?船队可有遭遇异常?”
这话一出,周围的破锋军与皇城司士兵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戴权也停下了手中动作,侧耳等待回复。
传信兵垂首答道:“属下方才与船队旗手隔江对过信号,旗手明确示意,船队自出发至今,一路顺风顺水,未遇任何拦截与异常,所载之物亦完好无损,请王爷放心!”
听到“未遇任何异常”几个字,忠顺亲王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他长舒一口气,声音较之前温和了些许:“知道了,你先下去歇息,待船队到后,再过来回话。”
“是!”传信兵应声起身,躬身退下。
戴权适时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王爷,既无异常,咱们也该让弟兄们再提提神,待侯爷船队靠岸,交接之事还需谨慎行事。”
忠顺亲王点头,转头对着手底下的人吩咐了几句,而后将目光重新投向江面,耐心等待起来。
没多久,江面上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橹声,打破了码头的沉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雾霭弥漫的运河中央,一艘通体漆黑的楼船正缓缓驶来。
那船身比寻常货船宽出近一倍,船舷两侧包裹着厚重的铁皮,船头雕刻着一头威风凛凛的玄虎,玄虎双眼镶嵌着两颗猩红的宝石,在灰蒙蒙的天色里透着几分威严。
楼船四周,还有八艘快船呈护卫之势,每艘快船上都站着数名手持弓箭的破锋军士兵,他们目光紧盯着江面四周,弓弦半拉,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而在每一名弓箭手身后,更有一名身披墨绿色棉甲的士兵肃然而立。
他们手中握着的并非寻常刀剑,而是乌黑发亮的火铳,铳口斜指天空,枪管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显然是随时可投入使用的状态。
这些人,正是神机营里的火铳队。
更令人心头一震的是,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每艘快船的甲板两侧,还隐隐能看见两尊青铜火炮的轮廓。
火炮炮身刻着繁复的云纹,炮口如同巨兽的巨口般狰狞张开,黑漆漆的炮口对着江面,仿佛只要稍有异动,便会喷出烈焰与铁弹,将可能遇到的危险尽数吞噬。
这般层层戒备的阵仗,让码头上原本稍缓的凝重气息,又悄然提了几分。
忠顺亲王望着越来越近的船队,抬手理了理披风下摆,对身侧的戴权道:“勇毅侯行事倒是稳妥,这般护卫,想来便是有不开眼的宵小,也不敢轻易凑上来。”
戴权点头应和,目光却依旧紧盯着船队动向,不敢有半分松懈。
与此同时,为首的那艘官船之上,一处布置雅致的船舱内,烛火正静静燃烧,将室内映照得暖意融融。
赵驹身着一身藏青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逐渐清晰的码头轮廓。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坐在桌旁的林黛玉与随行的妙玉,语气温和:“林妹妹,妙玉姑娘,眼下船队已近码头,差不多到地方了。
你们且先在船上等着,待我与朝廷那边交接完便来接你们下船。”
林黛玉身着淡粉色袄裙,外罩一件月白色披风,闻言微微颔首,清澈的眼眸中不见慌乱,反而带着几分通透:“表哥放心,我们在船上等候便是。”
一旁的妙玉同样身着一袭月白色袄裙,裙摆绣着几枝暗纹寒梅,与林黛玉的披风颜色相近,气质却截然不同。
她听到赵驹的吩咐,只是抬眸扫了一眼,而后便收回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青瓷茶盏上,面色淡然地点了点头,全程未发一语,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赵驹见她这模样也不觉得意外,反倒微微颔首。
这段时间一路同行,他多少摸清了这妙玉的性子。
出身官宦世家,又曾在玄墓蟠香寺带发修行,性子本就清冷,尤其人多或是在陌生场合,总爱端着几分架子,话少得很。
可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大的小姑娘,若是私下里只有三五相熟之人,她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分俏皮。
“你们在舱内安心待着,我已吩咐了侍女在此伺候,若有需要,随时吩咐便是。”
赵驹又叮嘱了一句,见林黛玉与妙玉都无异议,便转身整理了一下锦袍下摆,大步走出了船舱。
此时,船队已缓缓靠近码头,岸边的破锋军与皇城司士兵早已列好阵型,将码头两侧围得水泄不通。
忠顺亲王与戴权正站在码头中央的石阶旁等候,见赵驹从船舱走出,忠顺亲王率先迈步上前,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勇毅侯一路辛苦,总算将这桩大事安稳送到了。”
赵驹快步走下船梯,对着忠顺亲王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失沉稳:“王爷亲自在此等候,才是辛苦。
有沿途卫所与军营一路保驾护航,倒也顺遂,未曾出半分差错。”
他话音刚落,目光便越过忠顺亲王,缓缓扫过码头两侧的护卫阵列。
见这些大都是破锋军的人手,他心中暗自点头,随即收回目光,看向忠顺亲王问道:“王爷,看这阵仗,莫不是将整个破锋军都派出来了?”
忠顺亲王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他抬手拍了拍赵驹的肩膀,声音压得略低,却难掩其中的郑重:“勇毅侯好眼力!不过皇兄可不只是将破锋军给派了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城门的方向,继续说道:“为了确保这五千万两银子万无一失,如今整个顺天府都已是戒严状态。
城门处每进出一人一马都要仔细查验,街上巡逻的兵士比往日多了三倍不止。
就连从这码头去往皇宫的路,皇兄也特意派了禁军层层把守,整条路都围得严严实实,无关人等连靠近都难。”
说到这里,忠顺亲王看向赵驹:“眼下所有部署都已就绪,就只等侯爷这边交接完毕,咱们便护送着银子,即刻启程送往皇宫。
皇兄还在宫里等着消息呢,这桩大事了结,咱们也能松口气了。”
赵驹听完忠顺亲王的话,微微颔首,语气愈发郑重:“陛下思虑周全,有这般严密部署,想来这五千万两银子定能安稳送入皇宫。
既如此,咱们也别耽搁,即刻安排人手卸货交接?”
忠顺亲王正有此意,当即对身后的戴权递了个眼色。
戴权会意,转身对着等候在旁的皇城司校尉低声吩咐几句,那校尉立刻领命,快步走向码头一侧的库房方向,不多时便带了一队手持账簿与封条的吏员过来。
与此同时,赵驹也招手唤来船上的亲信,叮嘱道:“按之前定好的章程来,每箱银子都要与皇城司的吏员仔细核对数量与印记,半点不能马虎!”
“是,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