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朔帝看着太上皇离开的背影,顿时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
他心里清楚,眼下的吏部尚书钱恦,还是太上皇当年亲自任命的官员。
不过钱恦为人通透,做事也极为用心,这些年来从未因为自己是太上皇提拔的人,就对安朔帝阳奉阴违、心口不一。
无论是朝中政务还是官员考核,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从未出过差错。
也正是因为这份识时务与能力,安朔帝才一直将他留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
若是换作其他要么心怀异心、要么年纪太大精力不济的老臣,恐怕早就被安朔帝找个由头,打发回去乞骸骨养老了。
如今太上皇答应帮忙跟钱恦说调任的事,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
有太上皇开口,钱恦那边定然不会有什么异议,林如海的任职也能顺顺利利推进。
一旁的戴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见安朔帝神色放松下来,才轻声说道:“陛下,既然太上皇已经应下,那林大人的任职之事,想来很快就能定了。”
安朔帝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案上那叠尚未批阅的奏折,语气里带着几分轻快:“嗯,此事了了,也少了一桩心事。”
可话音刚落没片刻,他指尖在奏折封皮上的力道就不自觉加重了几分,眉头也重新拧了起来,语气里添了几分头疼:“只是……等勇毅侯回来,怕是还有得扯皮呢。”
戴权在一旁听着,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垂首问道:“陛下是担心……那些大人会盯着侯爷带回的银子?”
“可不是嘛。”安朔帝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五千万两银子啊,这可不是小数目。
眼下朝堂上,工部那边要修黄河堤坝,户部说各省秋汛后赈灾银子不够,就连太仆寺都来凑热闹,说军马繁育得添些经费。
这会子他们一个个都憋着劲儿呢,就等赵驹把银子运回顺天府,好在朝会上狮子大开口。”
他越说越觉得无奈,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着,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朝会时的场景:
工部尚书会拿着堤坝图纸,一脸急切地说“陛下,黄河水患若不早治,来年恐殃及数省百姓”;
户部尚书则会捧着账本,唉声叹气地念着“各省赈灾款已超支百万,再无补充,百姓恐难挨过寒冬”;
就连平日里不怎么抢话的太仆寺卿,怕是也会跟着附和,说什么“军马乃国防根本,若是粮草不足,影响战力事小,误了边防大事可就糟了……”
这些人的心思,安朔帝摸得门儿清。
平日里各司其职倒还安分,可一旦听说有巨额银子入库,一个个都像是看到了肥肉的狼,恨不得把银子往自己衙门里多划拉些。
这些个混账,一个个要银子的时候就积极得很,倒是没一个想着花点银子出来帮他把宫里的房子修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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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驹携五千万两白银船队返程的事,本就因沿途官兵清道、暗哨布防动静颇大,自然瞒不住人。
先是东昌府、德州府一带的漕运商户,瞧见那连绵八九艘的大船被官兵层层护着往顺天府方向走,私下里便忍不住揣测船上所载之物;
再后来,沿途各州府的驿卒传递文书时,又难免将“勇毅侯船队押运重资”的消息当作谈资传开。
不过短短三四天功夫,这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顺天府的大街小巷。
茶馆里说书先生的话本里添了新段子,酒肆中往来的官员家仆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就连大街上扫地的老卒,都知道那位南下押运盐税的勇毅侯,要带着能填满整个国库的银子回京城了。
顺天府内消息沸沸扬扬时,荣国府贾母的正房里也是一派热闹景象。
雕花暖阁内烧着银丝炭,暖意融融地裹着满室人。
贾母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榻上,邢夫人、王夫人与薛姨妈分坐在两侧的玫瑰椅上。
尤氏、李纨、王熙凤站在下手,薛宝钗陪着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姑娘围在炕边,一众贾家主子难得齐聚一堂。
丫鬟刚奉上新沏的雨前龙井,贾母便捻着佛珠笑开了:“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两件喜事儿要说。”
话音刚落,探春便忍不住凑上前:“老祖宗快说说,是什么喜事儿?”
“头一件,”贾母呷了口茶,眼神里满是暖意,“侯爷这几日就到顺天府了,随行的还有林丫头——以后咱们府里,又能常见着玉儿了。”
她这会心中满是惊喜。
谁能想到前几天时间她刚把信寄出去,这会就收到了赵驹带着林黛玉回顺天府的消息?
这话一出,迎春当即露出浅笑,探春也是满脸惊喜,惜春更是喜上眉梢:“太好了!林姐姐总算回来了,之前还总念着她在扬州城过得好不好呢!”
探春已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她跟前,指尖俏皮地轻点她的鼻尖,眼波流转尽是促狭笑意:“傻丫头!扬州城本就是林姐姐家,哪里就会过得不好了?”
王熙凤大着个肚子,眼中也满是惊喜之色,只不过很快又被她掩饰了下去。
三个姑娘心思单纯,满脑子都是与林黛玉重逢的欢喜,可在场的长辈们却各有心思。
王夫人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复杂,随即又恢复了平和;
邢夫人嘴角扯了扯,没说话却也没露出喜色;
薛姨妈则笑着打圆场:“可不是喜事儿嘛,林丫头回来正好,又能常常见到老太太。”
贾母话锋一转,语气却淡了些:“第二件,敬儿也打算从辽东回来了。”
贾敬为躲北静郡王水溶纠缠,当初干脆跑去辽东种地,这事儿只有贾母知晓。
这会邢夫人几个自以为贾敬是奉了安朔帝的命令去辽东的,见他不过几个月时间就回来,心里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这层心思没人点破,倒是王熙凤先反应过来,笑着奉承:“这可真是双喜临门!敬大伯能回来,老祖宗也能少些牵挂了。”
第403章 探春的心思
贾母淡淡“嗯”了一声,没再多提贾敬,反倒是王夫人忍不住先开了口:“老祖宗,外头都传……勇毅侯这次回来,船队里带了足足五千万两银子?”
“五千万两银子?!”
这话像是捅破了窗户纸,邢夫人、尤氏几人顿时都看向贾母,眼神里满是震惊与探究。
五千万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荣国府虽看着风光,这些年入不敷出,府里的银库早就空了大半,此刻听闻这般巨额财富,谁能不震惊?
王熙凤一手悄悄护着隆起的肚腹,只觉得心底像揣着块浸了冰水的帕子,凉一阵、热一阵,翻腾得利害。
五千万两啊……她嫁入荣国府这些年,掌家理事,最清楚府里的底细。
别说五千万两,就是五十万两现银,都能把府里亏空的窟窿填上大半。
可转念一想,王熙凤心中那点子心思又冷了下来。
毕竟,就算银子再多,想来那小王八蛋也是得上交朝廷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她现在又不缺了银子用,何苦费心思去盘算这些?
早早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才是正经……
贾母捻佛珠的手停了停,抬眼扫过众人神色,心里跟明镜似的,却只淡淡道:“外头的传言难免有夸大,不过侯爷此次回来,带的银钱确实不少。”
她这话既没否认也没肯定,却让屋里的气氛愈发微妙。
薛姨妈端着茶盏,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薛宝钗,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王夫人则皱着眉,不知道在琢磨着怎么能沾些好处。
唯有李纨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仿佛对银钱之事毫不在意,只是眼底深处,还是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暖阁里的银丝炭噼啪响了一声,却没打破这诡异的寂静,几个姑娘察觉出气氛不对,渐渐收了笑意,乖乖坐在炕边不说话了。
贾母瞧着这光景,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活了大半辈子,最清楚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只是这五千万两银子是赵驹查抄盐商充公的赃款,岂是荣国府能随便沾的?
想到府里总有些拎不清轻重的人,保不齐会动些不该有的心思,贾母便放下茶盏,语气陡然沉了几分:“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五千万两银子,可不是寻常私产,乃是隔壁侯爷查抄了扬州城几家贪腐盐商的公款,最终是要悉数上交国库的。”
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特意在王夫人脸上多停留了片刻,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念头不该起,想来你们心里都该有杆秤。
别到时候为了些不该想的东西,连累整个荣国府都跟着遭殃。”
这话一出,暖阁里的空气瞬间更显凝重。
邢夫人垂下眼,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
尤氏则跟着点头,低声应和:“老祖宗说得是,咱们断断不敢打这公款的主意。”
贾母心里清楚,府里人虽多,真正敢冒险动歪心思的未必有,但架不住府里上下嘴碎的人多,保不齐哪句话就传出来,被有心人听了去。
到时候被哪家有心的扣上一顶“觊觎国库公款”的帽子,荣国府可担待不起。
若是到时候赵驹那边护送银子时出了什么意外,那荣国府可真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她这警告,既是敲打卡住那些可能冒头的贪念,也是堵上那些闲言碎语的源头。
王夫人迎着贾母那直勾勾盯着她的目光,脸上连忙堆起讪笑,连连点头,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五千万两银子啊,那是能把荣国府从里到外翻新好几遍,还能让宝玉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数目,她才不信有人能真的不动心。
隔壁那位勇毅侯,虽说平日里看着清正,可哪有人会对钱不感兴趣?
王夫人暗自琢磨着,保不齐赵驹早就对这笔银子做了手脚,说不定暗地里扣下了大半,只报了个虚数给朝廷;
又或者是打着“充公”的幌子,实则想把这笔银子攥在自己手里,日后再慢慢谋划。
只是这些心思,她可不敢在贾母面前露半分,只能顺着话头应承下来,心里却已悄悄盘算起,等赵驹回了顺天府,要不要找个机会到元春那里旁敲侧击问问,看看能不能从这笔银子里谋些好处。
薛宝钗将王夫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比谁都清楚,五千万两公款背后牵扯着多少利害关系,别说荣国府动不得,就算是赵驹本人,也未必敢轻易私动分毫。
王夫人这般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若是真要付诸行动,恐怕只会惹祸上身。
只是,五千万两银子……真真是个恐怖的数额。
薛姨妈端着茶盏的手悄悄收紧,釉色莹润的杯沿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们薛家,自祖上起便为朝廷采办皇商物资,攒下泼天家业,当年“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美誉传遍整个金陵,府里银库最充盈时,也不过才一二百万两银子的家当。
可这一二百万两,还是数代人苦心经营、步步算计才攒下的根基。
先前薛蟠在外闯了祸,为求安朔帝网开一面,她们咬牙凑了三十万两银子当做“孝敬”,几乎掏空了大半家底。
如今薛家能勉强周转的现银,撑死了也就五十万两,还有大半是存放在各处店铺的,跟赵驹船队里的五千万两比起来,简直就像沧海里的一粟,连提鞋都不配。
想到这里,薛姨妈忍不住又朝薛宝钗看了一眼,心中泛起了嘀咕。
好像这荣国府,在隔壁勇毅侯府面前,也不怎么值得一提?
毕竟,现下贾家官做的最大的就是隔壁东府的贾敬,几个月前还跟她哥哥王子腾一道种地去了,怎么看都不太像是被皇帝重视的样子……
宝丫头年纪轻轻却心思通透,若是能借着赵驹回府、林黛玉归来的由头,让宝丫头多跟侯府走动走动,哪怕只是跟林丫头处好关系,日后薛家若是再遇着难处,说不定也能求到侯府头上。
更何况,那五千万两银子是要上交国库的,赵驹作为押运之人,在安朔帝面前定然能落下大功。
若是宝丫头能跟这位刚立了功的勇毅侯扯上些关系,哪怕只是普通的世交情谊,对薛家日后在顺天府立足,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当然,要是她那好大儿薛蟠能傍上这么个给力的靠山,她真就是死而无憾了……
薛宝钗似是察觉到母亲的目光,微微侧过头,暗暗摇头。
她怎会不懂自家母亲的心思?只是母亲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赵驹是什么人?
那是连贾敬都要尊称‘侯爷’的勇毅侯,手里握着大权,心思定然缜密如丝。
薛家如今家道中落,贸然凑上前去,非但讨不到好处,反而可能被人当成别有用心之徒,徒惹麻烦。
更不用说她那哥哥那性格,怕不是还没凑上前去就将人给得罪死了……
想到这里,薛宝钗心中不免有些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