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说得没错,贾敬倒还算个合格的族长,知道审时度势,早早靠向陛下。”赵驹点了点头,语气却多了几分无奈,“可奈何架不住有人在他身后拖后腿。”
贾敬就算有心紧跟陛下,照眼下的情形,迟早也会被拖累至死。”
“拖后腿?”林如海眼中满是惊愕,下意识追问道,“你是说……岳母大人?怎么可能?”
纵观贾家宁荣二府,能拖累到贾敬,还不被他以家主身份处置的,也就只有贾母这位老封君了。
赵驹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嗤:“这位老封君可不是什么老实人,先前贾家几次出了事,她想到的第一件事从来不是找陛下请罪,也不是让贾家自行整改,而是偷偷派人去太上皇宫里求情。
岳父大人您说,这合适吗?”
“什么?”林如海猛地坐直了身子,端着茶盏的手都有些发颤,面色瞬间凝重起来,“竟有这事?”
投靠了陛下,却还私下向太上皇献殷勤……说好听点是‘不忘旧主’,说难听点,这就是假投诚!
她就不怕陛下知晓后动怒?
“她自然怕,所以做得极为隐秘,若不是我在京中安插了眼线,也查不到这些底细。”赵驹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冷意,“若是这老封君仅此而已,小婿倒也不会过多计较。
毕竟这事只要找到陛下提一嘴,陛下自有考量,大不了敲打贾家几句。”
他话锋一转,眼底的凝重更甚:“真正叫小婿头皮发麻的,是这位老封君一直对朝廷将来的储君之事念念不忘,一心想着要攥住‘从龙之功’。
岳父您想想,陛下尚未立储,她就这般急不可耐,这不是把贾家往火坑里推?”
林如海听得脸色发白,不敢置信道:“糊涂!真是糊涂!储君之事就算是朝廷的头等大事,可说到底还是陛下的家事,岂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盘算的?这要是被陛下知晓那还了得?!”
“还有更糟的。”赵驹继续说道,语气沉得像铅,“贾家不仅有贾史氏在背后搅局,贾赦与平安州节度使的关系也暧昧不清。
先前大同那边战事胶着,还需要贾赦帮忙写信联系各地边关卫所出兵救援,许是因为如此,陛下那边并未过多计较此事。
可现在看来,陛下这是暂且压下了此事,留中不发,打算看贾赦后面如何行事。”
林如海坐在椅上,久久没有说话,厅内只剩下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原来如此……你不愿与贾家走得近,是怕被这些烂事牵连。
是我先前想简单了,只看到了表面的‘亲厚’,没料到贾家竟是个填不满的窟窿。”
只是他心中着实想不清楚,为何短短十来年的时间,风光无比的贾家为何会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正是如此。”赵驹点头,“小婿不是薄情之人,环哥儿和探春若是有难,小婿自然会帮,可贾家这趟浑水绝不能蹚。
小婿面对甄应嘉这般态度也是因为如此,若是装作和甄家亲厚,等将来小婿和贾家的关系暴露,甄应嘉迟早会察觉到不对劲。”
林如海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后怕,自嘲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先前只盯着甄应嘉的试探,没看清贾家这层隐忧,险些误了大事。
若不是你今日说透,我怕是还在想着如何稳住甄应嘉,反倒会把你推向两难的境地。”
“岳父言重了。”赵驹摇了摇头,语气诚恳,“您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若不是您先前在厅中递眼神提醒,我也不会更快摸清甄应嘉的心思。
说到底,还是要多谢岳父大人及时提点。”
林如海听他这么说,神色稍稍缓和。
沉默片刻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赵驹,不经意地问道:“对了,贤婿府邸就在荣国府隔壁,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想来对荣国府那边的人和事更为了解。
玉儿初次到荣国府,不知荣国府的人,对玉儿的态度如何?”
赵驹闻言,目光不经意扫过林如海微微颤抖的指尖,心中顿时明了。
这位岳父大人,怕是先前听了贾家诸多乱象,连带着担心起林黛玉在京中的处境,甚至隐隐怀疑贾家是否会对林黛玉不利。
他有些哭笑不得,却也理解这份为人父的担忧,连忙放下茶盏,语气郑重地宽慰道:“岳父大人莫要多想,虽说我不待见贾家人的行事作风,可他们对林妹妹倒是真心实意的好。
当年残害岳母大人之事,贾家应当并未参与。”
林如海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脸上的凝重与担忧散去大半。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才觉得心头的那块石头落了地。
若是贾家也帮着甄家对付他这一家子人,那他真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林如海放下茶盏,指尖在桌沿轻轻一叩,眼中多了几分决断:“既然贾家对玉儿还算妥帖,那等库房这边清点完毕,玉儿就跟你一道回顺天府吧。
留在扬州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贾家虽然有些不靠谱,可你在身边照拂,我也能更放心些。”
赵驹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抬眼问道:“岳父大人不一同前去?如今盐务已整肃得差不多,盐商那边虽未彻底查清,可扬州有您留下的人手盯着,想来也出不了大的岔子。
您若一同回顺天府,既能与林妹妹团聚,也能向陛下当面禀报扬州之事,岂不是更稳妥?”
林如海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他抬手望向窗外飘落的残叶,语气带着几分身不由己的怅然:“我倒也想跟你们一同回去,可我毕竟是扬州城的巡盐御史,这差事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先前查抄盐商、核对盐税,虽已经做了个七七八八,可后续的盐务章程修订、府库账目交接,还有那些牵涉到盐商的陈年旧案,都得一一理清才能移交。”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的纹路,继续说道:“再者,陛下虽有调我回顺天府的意向,可那也是要等扬州这边的事彻底了结之后。
陛下那边想要提拔,可我并没有什么天大的功劳在身,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边的烂摊子收拾好些,不叫人有借机发难的机会。”
赵驹听他这么说,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但他仍是有些纳闷地追问:“岳父大人这几年为朝廷追回那么多盐税,还整肃了两淮盐务的积弊,让盐商不敢再肆意妄为,这难道不算天大的功劳?
凭这份功绩,便是调回顺天府再升数级也合情合理,怎会没有提拔的借口?”
林如海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无奈,语气也沉了几分:“贤婿有所不知,这功劳论起来确实实打实,可这也不能算是骤然提拔的借口。
京城之地,那些在六部或是京畿衙门里熬了十年、二十年的老臣数不胜数,他们中不少人也守着本职、勤恳办事,却迟迟得不到提拔。
我在扬州任巡盐御史不过五年,虽说此次立了功,可若是陛下因这事贸然将我调回京城提拔,那些熬了多年资历的老臣难免会心生不满。
到时候定会有人借机上折子发难:‘凭什么他林如海凭完成了分内之事就能越级提拔?’,甚至可能说陛下‘偏爱近臣’‘赏罚不公’。”
说到这里,林如海放下茶盏,语气多了几分郑重:“陛下如今刚稳坐江山不久,最忌朝堂不稳、人心浮动。
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升迁,给陛下招来这些不必要的非议与麻烦。
倒不如留在扬州,把盐务的收尾工作做扎实,等将来时机成熟,陛下再顺理成章地调我回去,既不会引人非议,也能让朝中人心服口服。”
赵驹闻言,面色复杂。
安朔帝如今跟太上皇两个凑在一起,整个朝堂几乎就是他的一言堂,这点小事,算个屁的麻烦?
别说骤然提拔林如海了,就是给他一个什么六部之首、内阁学士一类的官职,怕不是都没有人敢跳出来找事……
不过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段时间相处以来,他对这岳父大人多少有些了解,知晓其决定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说好听点就是心智坚定、不会轻易被外物所动。
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死脑筋。
也不知道林妹妹会不会被遗传到……
不过,之前跟林妹妹相处,虽然怼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但多少也懂得变通,听得进劝,想来应当是无碍的吧?
第398章 惨遭毒打
甄应嘉被赵驹的一番应对搞得有些心烦意乱,一路策马赶回甄家,周身的低气压让府里的下人都不敢轻易上前搭话。
刚踏入书房,他便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扔在案上,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沉思片刻,他对着门外沉声喊道:“来人!”
很快,一名心腹手下躬身走了进来,恭敬地等候吩咐。
甄应嘉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开口说道:“帮我写封信去荣国府,问问贾家和勇毅侯府的关系到底如何!
咱们这边也派些人去实际核查一番,务必尽快得到答复!”
手下领命退下后,甄应嘉独自在书房内踱步,脑海中不断复盘扬州城那边的事情。
他这一路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这边暗地里的事情并没有暴露。
毕竟从扬州城卫所那边传来的消息来看,刘琨之所以暴露,只是因为赵驹那厮见林如海处境危险,想要去军营搬救兵,却是没想到恰好碰见了这事。
而且那刘琨向来识分寸,加上刘琨家里人还掌握在自己手里,应当不会说露嘴。
再者,宫里甄老太妃那边也并未传出什么异常消息来,这么一想,他这边应当是无碍的。
可即便如此,甄应嘉心中的不安还是挥之不去。
为了以防万一,扬州城卫所这边得放弃了。
这个决定一做出,他又想到打造军械的进度会因此慢上几分,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在书房内低声咒骂。
都怪那群废柴盐商,顾及这个顾及那个,就是不敢直接下死手!
这下林如海没死不说,他安插在扬州城卫所的人还被抓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半个多月后,手底下的人材终于带着答复匆匆赶回来。
甄应嘉急忙召人进书房,先接过了荣国府的回信,见落款是贾政,便迅速展开细读。
信中写道,宁国府那边,贾敬虽在赵驹手底下做事,但此前赵驹与贾珍之间有过不小的龌龊,两府关系其实并不怎么样;
而荣国府这边,虽说元春在赵驹府上,贾环和探春还是赵驹的表弟,可贾环是庶出之子,偏偏又有几分读书的本事,贾王氏却是个没脑子的,常常明里暗地针对贾环,闹出过不少矛盾。
综上所述,荣国府表面上与赵驹亲密无间,实际上这份亲近仅限于少数几个人。
看完贾政的来信,甄应嘉又立刻拿出安插在荣国府的探子传回的消息核对,内容竟与信中所言相差无几。
他猛地将信纸拍在案上,不由得心中暗骂:“荣国府尽是一些废柴东西!”
在他看来,赵驹这般深受安朔帝信任,年纪轻轻就已是朝廷的一等侯爵,此次南下更是随身带着天子剑,将来少不得是个国公、郡王什么的。
如此前途无量的人物,贾家的人不想着好好拉拢关系,竟然还能闹出这么多内部矛盾?
要他是贾家人,突然多了这么个有分量的亲戚,不说将赵姨娘扶为平妻,怎么也得全力扶持跟赵驹有关系的家中子弟才是!
贾家怎么会任由贾王氏这般目光短浅、手段卑劣的妇人在府中兴风作浪,生出这么多事情来?
要放在他们甄家,像贾王氏这样的妇人,早就被打发到佛堂里‘安享晚年’去了,哪还能任由她在府里搅弄是非?!
怪不得他初次见赵驹时,人家对他是那般反应!
甄应嘉心中虽气,但却又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显然,现在赵驹对甄家‘印象不佳’,并非是在扬州城卫所那边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而是被贾家给牵连到了。
如此看来,他之前猜想得没错,他们甄家暗中谋划的事情并没有暴露。
在心中狠狠地鄙视了一番贾政之后,甄应嘉想了想,还是以老亲的身份写了封信回荣国府,颇有些‘怒其不争’地劝说贾政务必要跟勇毅侯府搞好关系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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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梦坡斋,贾政正对着案上的古籍皱眉沉思,忽闻小厮来报“甄府有信送来”,他心中先是一怔。
半月前才给甄应嘉回了信,怎么这般快就有了回音?莫非是关于贾家和勇毅侯府关系的事,甄应嘉还有什么疑问?
待小厮将信笺递上,贾政小心翼翼地展开,目光刚扫过开头几句,脸色便微微沉了下来。
甄应嘉的字迹遒劲有力,字里行间却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先是提贾氏一族当惜权贵之缘,又暗指府中内耗误事,错失良机,这哪里是寻常寒暄,分明是在指责他治家无方!
贾政握着信纸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何尝不想与勇毅侯府交好?
只是赵姨娘不过是个小妾,按规矩,除非贾王氏出了变故,否则哪能轻易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