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67节

第317章 翘楚花落到谁家(叁)

  ——不倒翁笑道:“极是,极是,你果真是一点即透。早先我便说过了,若论慧明智窍,你是七窍通了六窍,唯独一窍不痛罢了。”——

  红面老翁陪道:“这等大智大勇,唯你才能担之,你才是了不得的一窍不通啊?”相顾而笑。吴大中闻言,羞臊得面红耳赤,浑身上下滚烫熨热,若被熊熊大火环顾周身,正受烟熏火燎,不觉咬牙切齿,喝道:“谁要他让,多此一举。”忿忿之下,气血填塞胸臆,绵绵气力渗贯手臂,“唰唰”两刀就往李焕海斫去,一刀先径奔其肩膀,招走半路,不待刀式用老,忽然吼叫一声,左手按上自己右腕,成双手绰刀之态,另构刀架,硬拉刀锋斜斜弯下,却陡走李焕海肋下要害,此招乃是他生平绝招,以虚挡实,平中纳险,唤做“借刀杀人”,取意于右手拉着左腕,如借刀一般。李焕海初见大刀迎肩而至,赤黄钢叉急挑而起,待双方兵刃将触未触之时,却见对方大刀蓦然失去了踪影,下面卷风裹气,刀刃缘口,映照这一道蓝印印恻光扎向自己肋下,不由胸中凛凛,赞道:“好刀法!”话音甫落,身形侧偏,就见吴大中刀锋正贴着腹前半寸处直直掠过,如燕子掠波,蜻蜓点水,看似将水面拉出了一道痕迹,然李焕海顺势斜纵半丈,绕到了吴大中背後,众人瞧得真切,他腹前衣服,完好无损,竟无半分伤痕——

  群雄见他身法十分巧妙,不由放声喝彩。李焕海左手黑叉依旧别于腰后,不曾搬招递式——

  有人不觉叫道:“这是李帮主让了他第二招了,所谓全礼之数,事不过三,尚可再让他一招。”吴大中只气得浑身颤抖,道:“李焕海,你这厮瞧不起我么?”余下一招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李焕海摇头道:“吴兄弟说哪里话来着,我正是颇为敬重你,是以才让你三招,便若敬奉三杯清茶,并无他意。”吴大中脸色森然,铁青之色愈发凝郁,久久不能散开,他素来自负骄傲,连出两招厉害杀式,皆是全力施为,但都不能奈何这位钢叉帮主,在群雄面前大大丢脸,心中又羞又恨,恼怒之余,隐约几分忐忑:“我武功虽是不错,但与之相较,委实差上一截子,时间若是拖得愈长久,只怕愈是不利。”思忖如是,杀念恶机更是腾腾炽浓,恨不得一招究竟将之击败,也在众人面前挽回颜面,且可立威扬名。他听李焕海将话说完,冷笑道:“原来如此,却不知李帮主是敬重我的人品,还是敬重我的武功。”手臂一扬,指点那窃笑传语之不倒翁、长胡子老头、红面老者数人,道:“他们对我诋德毁誉,只怕李帮主口中不说,心中对我也甚是鄙夷吧?既然我人品德性入不得阁下法眼,那你必定是佩服我的武功了?嘿嘿!既然如此,我也少不得使出看家本领,拚命与帮主周旋一番了。”——

  李焕海愕然一怔,才要说话,却看吴大中双足往地上用力一蹬,一个身子窜跳起一丈来高,翻转两个筋斗,径朝自己当头扑下。其坠落之时,呈头下脚上之状,双袖“嗖”的弹出,稍合即分,布袖过处,便见晶茫茫的银光闪烁不歇,那蓝印印的刀刃挟裹一阵寒气游离而至,向着自己颈脖劈下。李焕海不敢怠慢,欲挺叉相迎,但见刀光左右摇摆,似是直扑之下,尚有变化之意,不由暗暗凛然:“他这一刀凌空而扑,大有风雨将至、钱塘遣潮之势,招中有招,式内夹式,虽则取我颈脖要害,但其手腕稍转,我左肩右膀,皆被笼罩于刀锋俎斫之围,万难守御抵挡。”喝道:“吴朋友好刀法也,愚兄当真大开眼界。”言罢,身体突然往后倒去,仰面朝天,背部即将触地之时,足跟用力凝劲,内力贯于小腿以下,绵绵不绝,斜坠之势顿减趋缓,双肘却借着如此时机贴上地面,力由腰出,上至行肩,旋即回运于肘部,推卸吆喝,身子便如离弦之箭,平行地面疾滑而出——

  吴大中收势不及,倒栽落下,大刀插入泥中足有半尺。众人齐声叫好。吴大中神情狰狞,拔出大刀,反手一挥,几点寒芒即朝李焕海射去。李焕海双手钢叉抡转,就看胸前上下激荡起两道黑黄车轮,密密旋绕,呼啸赫然,正是风雨难透,便听得“叮叮当当”数响,几枚小飞刀从圈轮中飞出,凌乱散跌于各处——

  不倒翁拍掌笑道:“哈哈,他大刀不济,就悄悄递使小刀,偏偏这小刀也无甚大用,不过是稍膏叉吻,徒然增羞罢了。”洞庭琼鲸帮的帮众已然忍不住大声叫骂起来——

  李焕海也是大为恚怒,沉声道:“吴副门主,我敬重你是条好汉,是以连让三招,不肯还手,孰料你却使出如此卑鄙手段,甫射飞刀伤人?”又见飞刀落地之处,周围一二尺草叶皆黄萎枯,有弟子惊道:“帮主小心,这刀上淬了毒药。”群豪纷纷责骂。无飙道人斜睨无怨道人一眼,低声道:“掌门大师兄,你说我出手狠毒,却还及不上这姓吴的心毒咧。”——

  吴大中见激起众怒,心中也是一阵惶恐,犹然强词夺理,大声道:“你我相斗,兵刃无忌,大刀也好,飞刀也罢,有毒则可,无毒怎样,只要分出一个胜负就是了。”——

  李焕海气塞胸臆,喝道:“武林盟主,艺德双馨才是,你用如此龌龊手段,便即能够胜过我,试问在场英雄谁能服气呢?”吴大中冷笑道:“我只要与你比较高下,从未想过作什么盟主。”李焕海怒极反笑,哈哈说道:“妙哉,妙哉,既然如此,那三招谦恭已过,我也无甚顾忌,大可放开身手切磋一番。吴朋友,看招。”双足连踏,左右换形,“蹬蹬蹬”猱身逼迫,瞬间晃至吴大中跟前,便看一道黄弧撩起,扎向他的左胸。吴大中深吸一气,大刀横摆,宽身刀面挡于胸前,正将赤黄铁叉架住,眼前一花,却是吴大中左右黑黝黝浑铁钢叉又至,阳光照耀之下,黑中透红,闪人眼目,显出金乌之色。他暗呼不好,抽身朝后纵去,不敢稍息,唯恐失了先机,尖笑一声,转腰抡臂,那大刀滴溜溜围着自己身子绕了一个圈,刀头朝外,微微上扬,去挑李焕海咽喉——

  李焕海不慌不忙,左手黑叉斜穿而来,不偏不倚,夹住大刀,右腿猛然踢出,正中对手膝盖。吴大中负痛不得,双手握定刀柄,奋力将刀抽出,眦牙咧嘴跌撞后退。琼鲸帮帮众大声道:“无耻小人,落水惶惶,正该追击休殆。”李焕海双叉交叠,当啷碰撞,合于左手,右手却闪电般从袖中滑出一柄匕首,道:“你这胡须乃奸诈八字,我见之不喜。”吴大中慌道:“你胡说什么?”话音才落,就见李焕海蓦然贴至身前不足二尺地,手起匕落,就向自己面门狠狠扎来,立时惊得魂飞天外,躲闪不及,只好闭目等死。只觉得脸上一阵风过,凉飕飕的,又闻群豪哈哈大笑,伸手往头上一摸,脑袋尚在,心下大为诧异,睁眼来看,瞧见两条毛茸茸的黑线在半空飞舞,被风轻轻吹掠,登成无数细毛微纤,消迭于无形。原来李焕海方才那一招,本非要害他性命,只是将他嘴唇上的八字胡须也剃了下来。不倒翁捧腹大笑,几乎直不起腰来,道:“看啊,看啊,这翘胡子的奸臣在人,如今却成了白面鸡蛋,滑不溜丢的。”——

  吴大中怒骇相交,颤声道:“你,你--”不及说完,喉头一凉,那双叉贴着肌肤逼将过来,浑身瘫软、四肢皆痹,心想:“完了,完了,今日要死在这里了。”李焕海凝招不发,沉声道:“吴副门主,你对我不起,我却不可对你不义。你一人远道来此,我要是杀了你,只怕给你收尸的人也没有一个,说不得就要曝尸荒野,早晚成为鸟兽美餐。我削了你两撇胡须,梢事惩戒,还盼你好自为之。”——

  吴大中满脸羞红,狠狠瞪了他一眼,缓缓爬起,抱拳道:“厚恩铭记,容他日图报。”也不知是说报恩,还是报仇,俯腰提起大刀,踉踉跄跄地就往山道外走去,甚是狼狈,却连头也不回一眼。群豪见李焕海数招之内挫败吴大中,赢得甚是轻松,胜得颇为漂亮,俱是交口称赞。一中年女子身披素衣,飘然荡袂,腰悬长剑,莲步轻迈,走出队伍,清声道:“李帮主大人大量,进退有度,开阖顺章,若是作了这武林盟主,必定能以仁义服众。”杨不识暗暗点头——

  李焕海连连摇手,道:“这位是恒山派的‘莲花女侠’尤神姑么?承蒙赞誉,愧不敢当。此刻为扶宋抗金挑选武林盟主,既要有德,武功亦不可小觑之。在下德操勉强,但武功却是大大不济,方才与吴兄弟比武,也是兴个彩头罢了,如何敢因此夜郎自大、忘记了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呢?”长身行礼,将双叉悬别腰间,于众人夸赞声中,飘然归阵,接过弟子奉上的水袋,饮呷几口

第318章 翘楚花落到谁家(肆)

  ——尤神姑走至场中,环顾四周,说道:“这‘鬼尼’本是我恒山派的孽徒,如今她尸首异处,得了报应,昔日恩怨也该一笔勾销。我派欲将她首级带回薄葬,念经诵文,来世投胎再也不作恶人。”——

  五丑兄弟笑道:“此事莫要问我们,但询在场豪杰便是。”有人事不干己,懒得说话;有人爱看热闹,抱臂窃笑;有人本欲附同,却颇多顾虑;有人曾受其害,痴陷不拔,心中尚是忿忿难平。一时之间,偌大的君子峰下,数百人头攒动,甚是安静,竟无一人能够答应——

  那尤神姑左右没有个计较,呆呆立于场中,大是尴尬,进也不是,腿也不能。余旁恒山女弟子也面面相觑,不知怎样是好——

  杨不识见她困窘,又见鬼尼人头蓬发垢面,凄楚悲切,心下忍耐不能,不由脱口道:“这鬼尼虽然作恶多端,但人死仇消,又何必苦苦惦念哩?教她入土为安,来世多行善端,岂非也是一桩极大的功德么?”——

  众人愕然,纷纷循声看来。无怨道人与无飙道人瞅见了他,俱是惊讶。无飙道人沉声道:“他是跟踪我们而来的吗?什么送马,其实不安好心咧。”无怨道人不以为然,莞尔道:“三师弟此言差矣,只听他这一言,便知小施主确是宅心仁厚之人也。”大声道:“这位小施主说得极是,对待活人,咱们尚讲究‘冤冤相报何时了、冤家宜解不宜结’,难不成还真要与一个死人计较么?”——

  不倒翁笑道:“不错,一个少年尚有如此见识,咱们几个老头儿反倒不济。”旁边众老者摇头道:“傻娃娃又在这里胡说八道了。咱们哪里是没有这等见识?只是不愿出来遮掩了年轻人的光彩罢了。”——

  群豪中有人颔首,以示附同,便是那与黄河鬼尼皆有宿仇之人,也喟然微叹,心想:“这等道理我何尝不知,只是无人提及,心中依旧牵嗔引恨。”尤神姑喜形于色,朝杨不识点头致谢,挥挥手,从恒山旗下蹦出两个年轻女子,鹅黄衣裳者手上捧着花梨木匣,一袭白袍者托着小小的褐陶香炉,炉中插着三炷香,青烟缭绕,盘旋不开。尤神姑口中念念有词,若是祭奠度诵,稍时就看黄衣少女将黄河鬼尼的首级轻轻拿起,又从袖中摸出一块绢帕,将上面的污垢尘土略加擦拭,白衣少女樱唇启张,吐出几口气息,将青烟吹向鬼尼。岩上之人道:“这想必是她恒山派入殓洁净之仪。”——

  杨不识叹道:“生前无论善恶,死后俱得安歇,若果真再有轮回转世,只作好人,休作坏人才是。”岩上那人似是稍有恚怒,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些佛门之言,其实没有半点慧根。自古有黑有白、得是得非,正反两面素来伴生不绝,哪里听说过只有善,没有恶的?便是你佛门的老祖宗释迦牟尼,也不曾发下剿灭天下诸邪众恶之愿,皆因魔由心生,但凡有人心处,便有七情六欲,便有贪嗔喜怒种种颜色,即能生恶生非。”杨不识瞠目结舌,躬身作揖,道:“兄台言之有物,道之合理。”那人更是气极,呸道:“谁要你感谢提点,你只说自己毫无慧根,从此不再作和尚就好了,倒似一副醍醐贯顶、大彻大悟的模样,真正气煞人也!我不消你来谢,你就是真地出家为僧,也不过如那少林寺的三个浑噩罗汉一般,一辈子也成不了正果、参悟不得大道。”——

  杨不识登时一愣,暗道此人如何会知晓大量罗汉兄弟,转念一想,便即明白:少林寺乃是武林泰斗,从来便是江湖群雄目光关切、牵神注意之所,其中的僧人和尚莫不为众目所矢,突然添了三个和尚,且行事任性糊涂,与诸僧大不相同,此事必定传扬日久,甚广甚远,武林豪杰,哪里还会不知?急忙说道:“兄台误会了,我也是花花红尘之人,心中尚有许多俗念,哪里能够出家?”那人深吸一气,低声道:“你有甚麽俗念?难不成少年钟情,心中却也有了喜欢的人吗?”杨不识脸色通红,喃喃道:“不错,我,我心里确是--”那人语锋一转,哦道:“我明白了,原来这女子在你心中,只不过是个俗人,是以即便受你牵挂,其实也是俗念,哎呀呀,你可真是--”不及说完,杨不识已然满脸惊惶,连连摇手,辩驳道:“非也,非也,佛家人眼中,她是俗人,唯构俗念,但在我心中,她却是珍愈性命,一言一语,一笑一颦,皆胜宝珠无数光华。”岩上那人试探道:“此女子这般好,定然是江南女子罢,素道‘江南女子甲天下’的,果真名不虚传。”杨不识苦笑不已,道:“她,她不是江南女子,她她--”一连说了几个“她”字,忽然昂首挺胸,说道:“她是女真族女子,性情豪爽,但在我心中,其温婉娇柔、雍荣和顺,却是丝毫也不逊色于江南同胞。”——

  那人掩口扑哧一笑,道:“好,你,你还有些良心。”嘻嘻笑着,转过身去,但身形微摆,状若开心愉悦。再看场中,尤神姑将黄河鬼尼的头颅小心翼翼放入木匣之内,合好匣盖,引着黄衣、白衣女子归返本阵,闪出一个中年妇人,展开一块麻布,将木匣裹好——

  “啪”的一声,半空之中传来巨响,便看一条人影从峰下水潭飞掠而来,将近岸时,蓦然拔身而起,尚在半空翻着筋斗,手中一件偌大的物事已然轰隆落地。众人莫不愕然。岩上之人双腿一弹,手掌朝身子底下轻轻一按,站立起来,咦道:“哎呀呀,这位老大侠又来行骗了麽?”杨不识也瞧觑得甚是真切,不由哭笑不得,那落地大鼎之上,赫然站立一个老翁,双手叉腰,昂然挺立,不是昔日少林寺前诈技逞威、骗使手段之“云里雕”薛飞了。便看先前燃放冲天炮仗烟花的中年汉子满脸通红,踌躇再三,终究还是走了出来,朝薛飞躬身抱拳,道:“堂叔身体一向可好,侄儿这里给您老人家见礼了。”杨不识愕然,忖道:“如此说来,他就是‘霹雳堂’的*制雷能手薛彪吗?”——

  群雄哈哈大笑,相顾谓之,说道:“这位老前辈就是四十年前闻名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拳伤南山五百猛虎,脚踢北海半千蛟龙的‘云里雕’薛大侠客麽?久仰久仰。”彼此挤眉弄眼、神情揶揄,口中说道“久仰”,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乃是讥讽嘲笑之辞。杨不识暗暗叹惜,心想当初这位老先生在嵩山少林寺前胡闹,不仅未能传名立万、享誉江湖,反倒大大出丑,被人以为是武林老骗,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等羞臊典故,想必早被银月教诸人到处传播,被江湖作为茶余饭后的笑资趣谈——

  那薛飞笑道:“好,好,我身体好得紧,武功也进步神速,正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江湖罕有对手也。”——

  群豪哈哈大笑,道:“老前辈剑法、刀法、十八般兵刃样样通神,拳法、掌法、指爪点穴莫不高明,内功之深厚精绝,委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咧。”薛飞眉飞色舞,抱拳连道不敢,但神情欢悦、畅意抒怀,堪堪溢于言表,便看他从鼎上跳了下来,大赤赤踱上几步,忽然一手将大鼎举起,显是故意眩耀。薛彪无可奈何,咳嗽一声,嗫嚅道:“堂叔远道而来,实在辛苦,请随我过来歇息。”——

  薛飞摇头道:“我身强体壮,就是再托着这大家伙跑上一两百里也大是无妨,哪里称得上辛苦二字呢?只是你这小子颇不孝顺,如此武林盛会,为何不遣人事先知会我?幸赖我耳目神通,及时得了消息,此刻赶来也不算违迟。”——

  有人大声笑道:“薛兄弟这么做,那可是大大不该,我们若得薛前辈扛鼎相助,便是如虎添翼、精神倍增,莫说区区数千鞑子,就是十几万、几十万金兵擂鼓列阵于前,他们见了薛老前辈的风采,也必是叹为天人,无论如何也不敢挺戈争斗的。说不得只消薛老前辈大吼一声,这些鞑子兵就吓得屁滚尿流、乖乖举手投降了。”他不说“鼎力相助”,偏偏换成是甚麽“扛鼎相助”,有大肆托夸其词、胡吹大牛,其调侃戏虐之意一言而明——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震彻山谷。薛飞闻之,得意洋洋,竟似听不出其中意味。薛彪不敢抬眼,其欲言又止,微微一叹,低头引他径往霹雳堂旗下走去,却不说话。早有人搬来一张椅子。薛飞摇头道:“大夥儿都是站立,如何要我坐着,我不坐,便是累了,也只坐于地上。”言罢,果真盘膝坐下,屁股下垫着一块方布。有人又笑道:“好,好,薛老前辈果真是英雄气概,这般风骨,如此气节,浩瀚天地,色壮山河,足教千秋万代无数武林人物仰视瞻幕。”薛彪怒瞪四周,但见人头攒动,哪里辨别得出说话之人?

第319章 翘楚花落到谁家(伍)

  ——不倒翁笑道:“下一场比试谁愿意动手?我倒有个主意,先前吴大中唯唯诺诺、遮遮掩掩,不肯说出那武功秘笈的来历,既然如此,何不就让新推出的武林盟主受享特权,单单他一人能够习练这册上的武功呢?若是练之有福,便由他一人纳福,要是不慎招祸,就由他一人曾灾,岂非大大妙哉?”——

  长胡子老汉笑道:“有理,有理,既能为盟主,便是那大富大贵之人,反之,也是要经受得起大风大浪之人。”忽然大声道:“那位‘霹雳堂’姓薛的老头儿,你匆匆来此,方才也眩耀了一番十分了不得的武功,想必年岁虽大,但对这盟主宝座,也颇有觊觎之意吧?你要是真能夺了盟主之位,也算是替我等老骨头争了一大口气,我老兄弟几个,必定会双手拥护,极力支持的。”——

  薛飞哈哈大笑,远远应道:“我虽然有些老迈,偏偏宝刀不老、不肯服输,便是武林泰斗、江湖至尊,也夸我道:‘大鼎一出,风云变色,拳脚施展,谁敢与敌?’可见我非专美自诩,胡乱吹牛。只是我赶得甚急,虽然不算疲惫,但稍稍有些困乏,且稍事休憩片刻,待养足了元气精神,再上场切磋不迟,其时你几位老哥可要替我好好诸位呐喊。”不倒翁眉飞色舞,手挥足蹈,乐呵呵道:“你绝非胡吹大牛,我一见你能耐,便知武功之高,决计是天下无敌的。你放心,你要是果真上场比试,力挫群雄,咱们老兄弟几个务必专长你威风,灭你对手锐气。呐喊不够,我们就擂鼓壮色,非要为你老弟激荡风云不可。”——

  玄袍红带老汉、落魄老翁皆点头应道:“你说的不错,喊叫擂鼓,尽力无遗,就是老骨头散了,也决不懈怠分毫。”众人哈哈大笑。有人道:“几位老前辈志气可嘉,但是手头哪里有鼓,这位天下武功数一数二的薛老前辈要是出场,就该请霹雳堂多燃放一些烟花炮仗,气势汹汹,与众不同也。”旁边不知是谁笑道:“此言差矣,他们就是没有鼓,我们自己也大可擂鼓叫嚷,喧嚣震天,以轰轰之声、隆隆之音,以示对‘云里雕’老前辈滔滔不绝之久仰瞻慕之情。”尚有几人接口道:“还有一处说错了,薛老前辈造诣修为,又岂是甚麽‘数一数二’可以概括的。以我们看来,就是‘天下无敌’或是‘天下第一’才对,那个‘二’字,真乃对老前辈的莫大侮辱。”先前那人连连称是,叹道:“不错,是我错了,这里该向老前辈谢罪致歉。”——

  群豪听他数人说得有趣,愈发乐不可支,有人已然捧腹大笑,弯下身子,直呼肚子疼。薛彪羞臊得无地自容,忖道:“堂叔行为无忌,四处招摇撞骗,一套唬人的把戏早被人戳破,他却浑然无觉,还敢来这君子峰下自讨无趣。”一众霹雳堂弟子也是扭怩难安,执旗弟子羞恨异常,巴不得地上裂开一条大缝,自己好抱着头钻将进去,手臂无力,那霹雳堂的大旗歪歪斜斜,半垂半倒。那薛飞却是哈哈大笑。杨不识眉头微蹙,暗道此老头若非糊涂之极,便是脸皮最厚。岩上那人斜睨他一眼,似是与之心意相通,拊掌“啪啪”,哈哈笑道:“这老头儿真是异人,我看他武功并非天下第一,但要是论起鲜廉寡耻,或是厚颜无耻云云,他定然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游遍九州难逢败的。”——

  此刻山风吹过,一人黄袍飘飘,金冠银带,面若古月,三尺长髯垂泄于胸,宛若仙人般走上场来,道:“琼鲸帮李帮主挟威而退,这位薛老前辈尚要休憩,中间不能空场淡却,便由在下衡山派梁采萍现丑一把,还请哪一位能够小小斟酌赐教。”话音才落,就看西北角走上一个中年汉子,头戴斗笠,笠前挂着一层黑纱,背负长剑,剑上无鞘,却呈扭曲弯折之状,淡淡道:“梁先生,你可还认得我麽?”说话之际,缓缓摘下斗笠。他对面群雄皆是一声惊呼,几人面色慌恐,不觉后退几步。梁采萍面色一变,不绝后退两步,目有畏惧之色,颤声道:“你,你是--”——

  那汉子先是一声冷笑,笑声愈发长大,渐渐变成哈哈大笑,满是悲怅恸戚之意,狠狠道:“好,好,我相貌被毁,如今面目全非,不过才说上一句话,就被你认了出来,你也算是有些良心,没有把哥哥给忘记了。”突然有人“啊呀”一声,惊呼道:“这位莫不是当年衡山派掌门大弟子‘一剑镇中南’潘戟潘兄弟麽?你,你不是早就是了吗,如何却在这里还魂?”杨不识只瞧得潘戟的一个背影,心想:“啊!原来他也是衡山派弟子,说来与那位梁采萍该是颇有渊源的,为何听他语气,却好似与之有仇?”——

  潘戟深吸一气,压抑心中腾腾怒火,大声道:“这些年来,我虽然死里逃生,不教那奸贼阴谋得逞,但东躲XZ,只恐疗伤之余,再被那奸贼得了消息,必定要想方设法二度害我性命,可谓之活得生不如死。嘿嘿!他刺我十三剑,担心我尸首被人识出,于是又将我脸划得稀烂,满以为从此恶行遮掩,天地难知。”双目如电,精光胜隼,端端凝视着梁采萍,沉声道:“还好老天垂悯,那十二剑俱未刺中我的要害,剩下一剑虽是斫中我的胸膛,但偏偏我左心右长,方始逃脱一大劫难。凶手得知,怕是后悔不迭,又怨又急吧?”群豪大惊,江湖纷争,风云变幻之地,其仇杀搏命之事,自然屡衍不绝,然似如此残恶手段者,确是少见罕闻——

  丐帮胡元草忍耐不得,大声问道:“潘兄弟,这大恶人究竟是谁?你报出他的姓名来,任他藏到天涯海角,我丐帮弟兄也要把他揪提出来,还你一个公道大义。”潘戟冷冷瞧着潘戟,道:“好兄弟,你说此人是谁呢?”梁采萍浑身颤抖,蓦然喝道:“今日举推武林盟主,乃是为了驱金扶宋之国家大计,你这些私人恩怨,如何能摆在这里追究?凶手是谁,我哪里能够晓得?”——

  潘戟仰头大笑,道:“你不晓得,你不晓得?”却听面前风声呼啸,梁采萍拔出长剑,“嗖”的一声挺臂送来,道:“既然大师兄侥幸未死,想必多年来勤学苦练,武功也大有精益,小弟不才,冒昧领教几招。”剑光吞吐,寒芒闪烁,剑尖扎向他的喉咙——

  这一招便即衡山剑法“后羿射日”,传说中后羿连射九日,衡山派祖师既然得此剑名,穷思苦索,终于创研出此招,一招九式,式微多幻。依臂力之猛,驱剑甚疾,如离弦之箭之势,剑走二尺之后,又全靠腕劲抖动,把一个剑头抖出九朵剑花,一真八假,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乃是衡山派最为利害的一记杀招。众人见之莫不失色,心道这梁采萍出手委实狠毒,对于这久未逢面的大师兄,不仅不见丝毫亲热快活,反倒挑剑夺命。一部分揣测其中的大概,心想:“潘戟受奸人谋害,落得如此凄凉下场,必定与梁采萍大有干系。说不得这梁某人就是背後真凶。”——

  潘戟见他剑来,冷冷一笑,颇有轻蔑之意。他却不躲避,拔下肩上的长剑,反手一剑刺出,也是一招“后羿射日”,只是他这长剑九转十八弯,若游龙盘动,阳光映照之下,刃背周身散发出碧沉沉、明晃晃的一圈光芒,不甚耀眼,但也颇微眩目。梁采萍暗道:“便即你运气好,能够侥幸不死,当日受伤也是极重的。你花费许多时日疗伤,没有三五年难以痊愈,再算来复习剑法,也不过一二年罢了。这数年来,我却是勤学苦修,锻练不辍,你哪里会是我的对手呢?纵然此刻在场有人怀疑,我也不怕,哼!只要能早早将你杀了,从此就是死无对证,他们苦无实据,终究奈何我不得。”思忖如是,陡见前面一片摇曳精芒,不由骇然:“这一招使得极好,至多也不过九朵剑花,如何,如何他却抖出了十余朵剑花?”慌乱之下,肩膀一阵剧痛,正被对方长剑刺中,鲜血殷然,汩汩渗出,溢透了黄袍子。梁采萍咬牙切齿,双足往前用力蹬踏,身体从剑尖脱出,就往后面退去。潘戟也不追赶,嘴角上翘,颇有讥嘲讽刺,道:“好兄弟,还算无恙罢?”——

  梁采萍又气又怒,就要发作,不觉牵动伤口,眦牙咧嘴,遂不敢轻举妄动,凶霸霸说道:“托师兄洪福,尚是安好无虞。”言罢,歇住身形,将长剑托于左手,右指骈出,点了自己肩膀的几处穴道,从右手袖中滑出一个小小黑色药丸,捏碎了,成膏状敷于袍内伤口,那血即刻就止住了。此时天气尚是炎热,他袍内除一袭轻衣,再无余物累赘,因此敷药甚是便捷。那药丸潘戟看得分明,也是再熟悉不过,正是衡山灵药‘止血丸膏’,平日炼至成丸,便于携带,用时则捏压成膏浆,最易使用,见效也是极快。他当年随师父、众师兄弟背筐执锄,上山采药,也不知在本派大院与药峰之间,往来了多少回

第320章 五剑架来五刀往(壹)

  ——衡山派弟子中有人叫道:“大师兄,梁师兄,彼此都是同门兄弟,点到为止,这一场那不用比试也罢了。”潘戟冷冷一笑,凝目注于梁采萍,道:“好兄弟,他们说不用比试了,你看可还使得?”继而大声说道:“若不比试,咱们就去寻一处酒肆喝酒,无醉不归。”——

  衡山派弟子应道:“如此最好,我们也听大师兄说说这些年来的下落。”尚见人振臂高呼,吼道:“再觅出谋害大师兄的万恶凶手,咱们定然要将之千刀万剐,替大师兄报仇,替我衡山派雪耻。”潘戟微微一笑,道:“多些众位师弟美意。”——

  却听得耳旁风声疾响,众人皆是放声惊呼,心下早已了然,哼道:“可惜有人却不情愿呢。”展胸曲腰,一个身子往后即倒,如面前吹来一阵风息,似柔软柳条应趋弯垂。他躲避得甚是及时,就见长剑“唰”的从身前半寸处直直掠了过去,嘴角一翘,颇有不屑之色,说道:“你武功无甚长进,就是偷袭,却也不得全功、无济于事啊?”言罢,身体已离地面不足二尺,象是一块铁板僵硬横亘,浑身重量都系双足支撑持衡,足见其下盘功夫之厚重稳妥。许多人禁不住叫了一声“好”,又见他右臂反转,蛇形剑脱手而出,就在那身体与地面相隔的二尺空间滴溜溜盘旋打转,转了两个圈,已然绕到其身体左侧,便看他左手往下按压,不偏不倚,正将剑柄牢牢握著——

  这一招也是衡山派剑法,常用于对敌应变之际,唤做“左右传剑贯东西”,但多于眼目能够瞅见之处施展,否则剑旋锋锐,准头稍有偏颇,传剑不成,那接剑之手只怕指掌都要被削斫下来,如潘戟这般背後转剑传递,背上象是生了眼睛一般,捉捏精准巧妙,只怕就是衡山派掌门与诸位长老,也不敢涉险效仿。衡山派诸弟子瞧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彼顾此视,心想:“大师兄如此剑法,只怕该是我衡山派武功第一人了。”——

  潘戟左手一旦得剑,其势不减。梁采萍见他手腕转动,心中大呼不妙,拔身纵起,却往半空极力跃跳。他身形甫动,便见下面潘戟右掌猛然击地,“啪”的重重拍下,身子平行地面,旋转而升,若一股横横放倒之龙卷风,追逼噬扑,蛇形长剑随身狂转,幻出无数剑圈。梁采萍何曾见过如此怪异招式,登时大骇,见他长剑即至,如钱塘滚潮,席卷扑面,万难躲避,遂暗暗叫苦不迭,心道逢此异招,攻不能攻之,守不能守御,方始知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何等惶惧畏怯之感觉,此番性命不得保全,就要死在当场了——

  他身形又往上掠了数尺,余光瞥至旁边一棵巍巍巨榆,铜钱叶子浓翠拥蓝,遮掩蔽日,心念一动,手中长剑胡乱挥砍,剑过出,叶子纷纷落下,俱朝潘戟罩去。只听见“嗤嗤”响动不绝,那叶子皆被蛇形剑席卷环裹,缠绕于潘戟身子周围,堪堪凝成一层叶衣叶袍,远远观之,其人倒似一只绿色蚕茧。只是蛇形剑周围剑气纵横,榆叶又何其脆弱娇薄,不过片刻,都碎成无数粉屑,飘飘洒洒落于地面,与草禾相夹,无影无踪——

  潘戟受此阻碍,稍稍顿凝,那梁采萍却乘机跳上大树,手攀足蹬,窜入繁密枝影之中。这榆树存世数百年,尚是根深干壮、生机盎然,如云群叶间隙,大小长短树枝不一,纵横交错、歪长斜扭,或挺或旋、形容奇异,任何长剑至此,俱难施展尽舒——

  潘戟怪笑连连,道:“好兄弟,好聪明,莫怪你心思灵透,如今颇得掌门与诸位长老之欢心。”见上面一根偌粗的树枝跌落下来,却是梁采萍斫断大枝,运力笃下,急忙收势撤招,抬起一脚将它踢开。杨不识暗暗夸赞,不由说道:“这位潘兄台剑法高明,极富机变,好生了不起。”岩石之人笑道:“你那剑法可比他高明得多,便是轻功身法,与之相较,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哩!”嘻嘻之音,隐约几分淘气活泼之意——

  杨不识讪讪一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错愕道:“你…你怎知我剑法之事?”那人眼睛一转,咦道:“难不成你武功不高吗?我看你品头论足的,乃是一副武学大行家的模样,还以为要论造诣修为,你定然是在那潘、梁二人之上。”轻轻拍手笑道:“原来你也是胡吹大牛,纸上谈兵罢了。”杨不识微微一叹,笑道:“原来如此。”也不与他辩驳——

  那边潘戟才被梁采萍掷枝逼落,双足甫一沾地,双臂舒展,再度跃起,此一跳轻松惬缓,可见方才梁采萍灵动一击,不曾撼之心神分毫,跃上数尺,脚面贴上树干,“蹬蹬蹬”便在上面奔跑起来,一手长袖飘打鼓风,一手执提长剑划弧拨影,不几时,便即窜上了第一处树桠分叉处。梁采萍又惊又急,剑劈掌送,枝叶扑扑而下。潘戟左避右让,只在枝叶之间来会穿插,果真游刃有余、轻快使然。几个纵跳,已近梁采萍跟前,森然道:“你还有甚麽绝招,不妨此刻一并使将出来,也叫我见识见识。”——

  梁采萍心中畏惧,面色犹然撑持威风,咬牙切齿,双目赤红,道:“绝招多着呢,只怕你见识不完。”搬招递式,十数招过去,渐渐难以为继,更是吃力。突然抖手一剑刺出,行至半途,不待招式用老,蓦然接连三点三戳,径扎其右臂“天府”、“孔最”、“曲池”三大要穴,心想:“唯所忌者,就是你这稀奇古怪的蛇形长剑,要是能一击得手,废了你的右臂,教你提不起剑来,那就是拔了老虎的齿爪,再无骇怕。”——

  潘戟冷哼一声,道:“你用剑委实老道。”话出剑走,蛇形长剑刺出,剑圈先小,渐渐晃大,小不足三寸,大不过二尺,成尖锥横卧之状,圈口剑光吞吐,正将梁采萍剑路密密笼罩。梁采萍见他瞬间便将自己招式封堵,心中一寒,却又大为不甘,颤声道:“我剑法老道,可惜尚不及大师兄剑法历炼犀利。”眼见再也不能进势,无奈抽尖而出,方要叹息,见潘戟手腕抖动之间,迅捷之余,腕力似乎略有凝滞,但转瞬即逝,心中一亮,窃喜忖道:“是了,他当年重伤于腕,虽然全痊,但毕竟有些遗伤,腕力不能长久为继,适才便是他的破绽了。”长剑抽出一半,刚刚脱出对方剑圈圈口缠绕,却不继续回引蓄力、伺机再发,沉肘压臂,长剑反向潘戟肋下刺去,刺不过数寸,陡然挑起剑头,喝道:“‘偏厉’、‘合谷’,必中其一。”见潘戟右袖垂下,遮住了半边手背,但他素来认穴极准,对“偏厉”、“合谷”两个穴道甚是熟悉,因此不以为大碍。如此抽剑、出剑、变剑,皆于电光火石霎那完成,潘戟不妨他有如此诡招,仓促之下,也是神情一变,急要躲闪,已然万万不及——

  梁采萍喜道:“中了。”手中长剑应声而出,果真扎上了对方衽口,“啪啪”两响,立时将袖布戳出两个黄豆大的洞孔。但这“啪啪”中,隐约夹藏金属铮鸣之音,潘戟虽然中招,却未如所料撒手松剑,反倒一剑疾扑而至,迅如闪电,呼啸赫然,“扑哧”刺入梁采萍胸口。梁采萍“啊呀”惊呼,就往下落,被一根树枝阻拦,那树枝应声折断。潘戟跟随跳下,弯腰探身,伸手捉住他的衣襟,轻轻落于地面——

  衡山众弟子见状,莫不变色骇然,纷纷奔上前来,却见梁采萍虽然胸部中剑,但剑走偏锋,稍近肩膀,并非致命要害之所,且剑入甚浅,显是潘戟手下留情,俱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好险,好险,若非大师兄用剑自如,梁师兄这条性命万难保全了。”——

  潘戟道:“好兄弟,我手下留情,你当初却是怎样对我的?咱们也莫用参加这甚麽武林大会了,这便赶回衡山怎样?昔日恩怨,种种纠葛,悉于掌门人及诸位长老前挑个明白,来个了断。”梁采萍脸色惨白,冷笑道:“好,好,你说怎样,那就怎样。”一个“样”字脱口,就看几道寒光闪烁,数枚长剑从衡山弟子中穿出,刺向潘戟周身要害。潘戟长啸一声,蛇形长剑周转环绕,与诸兵刃磕碰,叮叮当当乱响,溅其无数火星,口中笑道:“宋伯润、张清扬、王常明,你们果真也是帮凶麽?妙哉,妙哉,如今忍耐不得,各各都蹦跳出来了。”他长剑左右穿刺,就与那三人抖成一团。这宋伯润、张清扬、王常明武功远不及之,五六招后,那张清扬率先中间,匍匐到底,怒骂不止。王常明本即斗得甚是辛苦,听他喝骂,略略分神,大腿猛受一击,鲜血汩汩流溢,再战不得——

  宋伯润心惊肉跳,勉强撑得数招,长剑为潘戟挑开,顺势点住自己咽喉,遂喟然长叹,道:“罢了,罢了,大势已去,报应使然。”——

  潘戟从其余诸弟子中唤过六人,两两一组,各自架起宋、张、王三人,梁采萍先前跌落之时,腿被树枝碰断,走路难行,于是便用一副简易担架抬了,另唤两个精壮弟子提携。衡山派众弟子对他又是佩服,又是惊叹,莫不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潘戟擦去剑上血迹,还剑入鞘,抱拳行礼一周,朗声道:“家丑张扬,委实教人羞赧难当,这便告辞。”引着众弟子离去,青山如烟,拖亘无绝,峰峦起伏,仿佛胜画,人在画中,缥缈踏走,渐渐杳然无踪

第321章 五剑架来五刀往(贰)

  ——如此连斗两阵,天色渐晚,有人提议明日再议国事江湖大计,便是要举武林盟主,暂领群豪抵金护宋,也待第二日计较不迟。群豪多是远道赶来,本就困乏疲惫,纷纷叫好。有人准备妥当,就在本阵搭起了简易帐篷,又在帐蓬之间,架木生火,烧烤做熟,那香气阵阵传袭,飘扬甚远。大半皆是轻装而来,索性就席地而坐,不能生火,不吃熟食,从包裹中取拿干粮。有人摘下盛酒的葫芦皮囊,一边喝酒,一边啃咬酱卤牛肉,担风袖月,披天枕地,倒也其乐融融,甚是欢洽。丐帮弟子盘跌散坐,支火埋烧花子鸡,待拔开泥土,揭去上面树叶泥封,露出香嫩嫩、软酥酥的鸡肉,旁边诸人莫不垂涎三尺,暗道这丐帮的花子鸡果然是名不虚传,虽是眼热嘴馋,但顾及自己身份,岂能向花子乞丐讨要美食,皆故作罔闻无睹之状——

  杨不识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里面却是干巴巴的两个白面馒头,龟裂焦硬,难以下咽。他解下水袋去那潭边取水回来,半袋子水都喝尽了,馒头也不过嚼了三四口——

  那岩上之人“啪”地扔下一个纸包,道:“这是一只生鸡,你可会做成花子鸡?若是做的,咱们一人一半。”杨不识大喜过望,道:“花子鸡乃是我的拿手好菜,自然做的。我也不敢要半只鸡,你只消给我小半就可以了。”——

  那人笑道:“你是好人,我也不是坏蛋。这生鸡若不能熏烤,我也吃它不得,我提供菜佐,你展现手艺,便如那一出钱,一出力,各得半只鸡,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便宜,你也休要推辞。”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张展铺开,里面果然是辣椒、碎葱花和一些干酱、生姜——

  杨不识笑道:“兄台还正是周密妥善之人,只是这生姜晚上吃不得,所谓‘夜吃姜来塞砒霜’,还是取出了好。”选了一处地方,道:“此地土质最好。”刨坑埋鸡,在上面堆集柴禾,燃火熏烧。那人坐于他身边,伸出手指,将纸包中的生姜挑了出来,搁置一旁,举止十分仔细,却连其中丝毫姜末也不放过——

  杨不识瞧他十指纤细,火光映照之下,若十根精雕细琢的象牙润玉,不由微微一呆,心想:“这位兄台相貌虽然不敢恭维,但他一双手真是好看,便是许多女子,怕也比不上他。”思忖间,不觉走神,忽然肩头耸动,却是那人伸手轻轻推搡,奇道:“你发什么呆呀?”杨不识恍然回神,羞臊得无地自容,仓促道:“还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实在是大大失礼。”——

  那人扑哧一笑,咳嗽一声,正色道:“甚麽高姓大名,你这书呆子何时才能惹上些江湖爽气。告诉你也无妨,我姓秦,你也不要‘兄台,兄台’地叫我了,只唤我秦罗就是了。”杨不识笑道:“原来是秦罗兄弟。”秦罗眼睛一转,似有促狭捉弄之色,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说道:“杨兄,我看你方始盯着我的一双手呆呆走神,眼神颇异,哎呀呀,莫非,莫非你有什么断袖之癖好?我可是正经人家出身,对于这般奇习怪俗,最是害怕,你可休要打我的主意。”——

  杨不识闻言,哭笑不得,自己也被他这一番话唬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大寒噤,急忙拱手道:“我也是出身正经人家,自小多习诗书礼乐,诗虽不精,乐虽不通,但颇明书中道理,更兼重礼仪纲常,这般逾越规矩,有违阴阳道德、人世伦理之举,便是杀了我,也断然不为之。”言罢,额头已然冷汗涔涔,起了身子,就要往旁边另外一侧挪移,才稍动弹,手背却被秦罗牢牢按住,笑道:“杨兄正是老实人,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你何必作真呢?你要是躲闪一旁,反倒显得你心中有鬼,如今被我戳破心思,于是愈发慌恐了。”杨不识心中稍定,讪讪一笑,道:“原来如此,秦罗兄弟如此风趣,却吓了我一大跳哩。”忖道:“初见他时,他板颜正色,不苟言笑,后虽言语,却颇多阴阳怪气、刻薄讥讽之意,如今又调侃戏虐,几乎把我骇唬瘫地。”恐他又不晓得会问出甚麽稀奇古怪的问题,灵机一动,道:“先前我见兄台挑姜,却想起这‘姜’姓的来历,于是不免出神,不想因此被秦罗兄弟误会。”秦罗咦道:“这‘姜’字有何典故,你们江南故事真多,你说给我听听啊!”杨不识笑道:“其实无甚,这‘姜’姓本是上古炎帝姓氏。当前黄河中下游地区,少典氏与有蹻氏生黄帝炎帝,炎帝生长于姜水附近,姜水是渭河的一条支流,便在陕西岐山之东,炎帝是姜姓部落的始祖。”——

  秦罗哦道:“那黄帝呢?他姓什么?”杨不识道:“黄帝姓‘轩辕’,他有二十五子,其中十四人得姓,有十二姓,只是那十二姓,你要现在问我,我也答不出来,只记得其中有姬、己、祁数姓,那青阳氏与苍林氏得了姬姓。”秦罗掩口笑道:“我不问你就是了,只是这‘轩辕’好怪,不知何解?”杨不识道:“不怪,‘轩辕’者,便即天鼋之意。”说话间,篝火劈里啪啦直响——

  杨不识将火挪开,另成一堆,拔出泥中花子鸡,果真香气四溢。两人相顾而笑,大快朵颐——

  至夜半时分,群雄皆酣,部分打坐运气,盘膝而眠。君子峰上,云帷低垂,为淡银细月轻轻撩拨,月光忽隐忽显,便若有人在峰上天帷喃喃细语、窃窃传情,只映照出些许轮廓光影,愈发扑朔迷离。山野四下,虫声唧唧,万籁俱静,就是夜露凝珠,顺着岩壁缓缓滑下,渐沉渐重,突然跌落于湛清水潭,那偶尔“叮咚”声响,此时也是听得真切分明。各门各派的旗帜或是匍匐倒地,或是依旧耸立,面上痕纹字迹,于月光朦胧之下,皆如一般无二的模样,分不清是标榜何意。有那旗帜晃晃悠悠,摇三摆四、晃五曳六,有的旗幡长极宽窄,被一阵山风悄悄吹过,扑拉几下,垂萎不动,又是一阵夜风掠来,打缘翘边,布面绸页呼啦啦被横掀而起,绕着半个圈,转个歪弧斜线,索性缠绕于杆上,往下陷搭,无精打采——

  秦罗依旧跳回岩上,一手屈肘垫于耳下为枕,另一手五指微合微张,搁于腿上,朝左边侧卧而睡,只余下一个背影对着岩下。杨不识听他睡无鼾吐,呼吸均匀绵长,显是安稳入睡,心下好生羡慕。他心中始终惦念着寿春城内动静,也不知麻姑此刻安危如何,又兼知完颜亮乃是天下闻名之好色贪淫之徒,麻姑落于他手中,实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愈发焦躁难安,不得入眠。辗转反侧,忽然心中生出一个念头:“何不趁此时往寿春城中走上一趟,数日前宋金在此交兵,兵戈雷炮,说不得哪一处城墙受了轰击,遗下几个可供攀登的豁口缺缝。”主意既定,爬起身来,就往外面走去——

  前面被一群人席地安歇,填塞壅堵,相互叠腿交臂,委实难以插足成行,杨不识深吸一气,拔身纵起,就往对面空地跃去,身在半空,忽然听得耳旁呼啸风响,侧目观之,却是一粒黑乎乎的物事疾射而来,心下大惊,反手探臂,将之捏在手中。这陡然不意,体内真气尽泄,身子便若石头一般朝下坠沉。下面躺着不知何门何派的一个大胖子,歪着头呼呼大睡,口水白涎流了一地,沾湿旁边那搡挤接靠的一个汉子之肩膀,他或嫌天气炎热,衣襟敞开,露出圆鼓鼓的大肚皮,一升一降,起伏难平,上面不知何时贴上了一片树叶,盖住肚脐,倒似怕他受凉一般。杨不识心下大惊,暗道:“我如此摔跌下去,轻者将他撞醒,少不得惹来一顿喝骂拳头,惊动全场众人,重者只怕稍有不慎,便即会戳破他的肚皮,要是闹出任命,那可是糟糕之极。”情急之下,骤然吸气猛提,但下坠之势难消。见胖子旁边各有一并铜锤,灵光一闪,不及深思熟虑,陡一拔腰,身体便在空中倒立起来,头下脚上,那脑袋离胖子肚皮不过二尺,眼看就要撞上。杨不识大急,双臂疾出,手掌各于那锤面上用力一压一按,肘曲肩平,堪堪打紧歇住,此时鼻尖对着大胖子肚脐树叶,暗呼好险——

  孰料那树叶被夜风吹掠,竟然倏地抬起,叶尾残梗不偏不倚,插入他的一只鼻孔。这一撩拨当真是奇痒难耐,杨不识忍耐不得,“啊嚏”一声,两手用力一推,身子顺势翻转而起,翻了两个筋斗,落在了树林边缘空地之上。那大胖子口中“啊啊”两声,眼也睁,四肢舒展,扭转几下,继续呼呼大睡。杨不识长抒一气,摊开手掌来看,上面贴着一颗果实种籽,方才先压后推,俱是用力挤搡,已被碾扁,心中不由忖道:“是谁用这种籽打我?”听得头顶哇哇鸣叫,传来扑踏踏之声,抬头观看,见一只夜鸟展开翅膀从上面掠过,往前面一棵大树树梢飞去,不多时,它又从梢顶飞起,转向远处,打下了一些树叶细枝。杨不识微微莞尔,自语道:“是了,定然是我方才跳跃之时,不知不觉打搅了这位鸟兄之春秋大梦,它一气之下,便用如此‘暗器’训我。说来说去,我之过也。”不敢耽搁,闪身跃入树林,树林之外就是山道,直通寿春

第322章 五剑架来五刀往(叁)

  ——他在树林中奔跑了一阵子,忽然头顶又是呼呼风响,不觉奇道:“我十分小心了,难不成又惊动了哪一位鸟兄。”便不去理睬,料想那果种叶枝,伤不了自己。孰料那风声甚急,其中颇有凌厉萧杀之气,转眼已到了头顶。杨不识大惊失色,急忙侧身躲避,方要定睛观看,眼前一花,一道寒光幻作无数银芒,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向自己刺来,出招之迅猛、用劲之狠辣,皆是教人心惊肉跳,又见那剑花之中,刃尖刚劲有力,劈少戳多、点跳扎刺,不是刀法,分明就是剑法,且使剑之人运剑极其老道,招招递出,准头极精极确,光华吞吐之间,竟将自己周身无数穴道俱笼罩其中——

  杨不识只觉得海涛扑面,几若窒息,心下大骇:“此人是谁?委实好高明的剑法,倒如风雨大至、搬山倒海,教我无处躲藏了。”急忙施展“九天浮云”,凝神聚精,小心躲闪,饶是如此,也不过勉强守御。又过得七八招,那人哈哈一笑,剑势稍缓,夸赞道:“好武功!”“唰唰唰”又是三剑戳来,成上中下三路攻势,分点其“肩井”、“大椎”、腹下“丹田”三处要穴。杨不识见此人剑法精绝,剑剑衔接,绵绵不绝,看似三剑刺来,其实每一剑都蓄含无数变化,瞬间可变成十剑、二十剑,遂不敢怠慢,急忙斜斜掠开,纵身就往旁边一棵孤树跳去,意欲先于树顶立足,然后图攻——

  那人嘿嘿一笑,似是窥破得他的心思,见他纵跳,双足连踏,竟然抢先一步窜至树下,挥臂一剑削出,就听“轰隆”一响,那碗口粗细的乔树登时断折,原地之余下三尺不到的残枝。杨不识失了歇脚之地,只好往地上飘落,那人举剑挥舞,道:“我用尽全力偷袭你,尚且不得全功,小兄弟,当日不曾与你切磋,今日好好比试一番才是,你拔剑吧!”唤杨不识拔剑,却先挺刃往其双腿刺落。杨不识听他语气,似与自己旧识,暗暗诧异,但此念头转瞬即逝,见他长剑推来,自己再要坠落,只怕双足不曾沾地,先就被他斫断了,于是猛然弯膝提腿,双足却朝对方剑身踢去。脚尖在剑尖上一点,反弹而起,又朝另外一处飘去。那人大声叫好。杨不识反手摸肩,“沧啷啷”拔出“半笔”青锋,起势未摆,见那人已然猱身逼进,便不及客套,反手一剑泰山剑法,欲与之争夺临敌先机。那人咦道:“怪哉,未听说过你是泰山弟子呀?”横剑相迎,“铛”的一响,将那招轻易化解——

  两人你来我往数十招过去,杨不识一套泰山剑法渐渐使完。见此人用一块花布胡乱蒙面,看不清楚本来面目。泰山剑法之中,最为精绝者,便是那“削云三式”与“纳云六动”,但这两招使来,那人剑走偏锋,滑足顺履,围着自己滴溜溜地打转绕圈,手中长剑腕抖疾行,使得以快对快,凭急应变的手段,竟然将之悉数破解——

  他见杨不识大为惊讶,不觉笑道:“非我剑术高明,乃是数十年前曾见识过这两招剑法,日後穷思苦索,终于捉摸出破解化拆之道。”杨不识闻言,始才恍然大悟。那人问道:“莫非你以前是泰山派弟子,因为犯事被逐,深以为耻,于是便遮掩这一段不甚光彩的往事来历?”——

  两剑相磕,内力碰撞,俱是往后退开几步。杨不识哭笑不得,道:“前辈何出此言,在下与泰山派,那可是没有半点瓜葛的。”那人似是一愣,摇头道:“不对,不对,你要是并非泰山门人,这剑法如何使得这般熟忒?你再将那二式绝招使来我看看。”杨不识无可奈何,只好如言又将“削云三式”与“纳云六动”使了一遍,那人依旧化解之后,不再进招,抱臂沉吟不语,道:“你名‘不识’,非你不识天下之事,而是我等不识你之玄妙。我方才细细品究这两招剑法,何止是熟忒这般简单,实在是运使高明得紧呀!便是那现下正在场中打坐的无怨与无飙两位牛鼻子,拔剑眩耀,也未必有你如此造诣修为也。方才那‘削云’第二式变化,在你手中使来,确与旧招不同,剑头斜偏本分,气势登显赫然,果真是一剑贯去,堪能削斫云彩之势,待收式之时,回臂抽剑略缓,尚有意余几分气力,此劲绵绵,其力贴吸,要是对方乘机攻来,非但不能得济,反易受你长剑余势撩拨,自陷难拔。又看‘纳云六动’,每一式皆藏套纳隐,暗蓄变化,要是变化使来,何止六动?足足阴阳互济,能再添六动。不识小兄弟,你非但不是不识这剑法之精明,乃是通识其中诸般精奥也。”又将先前另外众多泰山派剑招一一品点,甚麽“苍松白劲突风骨”得压臂半寸,便遮掩住了破绽,“反手朝禅”手腕笔直,剑走直锋,力无凝滞,更添猛威云云。杨不识性自聪慧,自从习得东方日出镌刻于泰山石壁之内的“吟天剑法”,勤学苦练,细细揣摩,长久以来,于剑术颇有心得谙诣,方才使出泰山剑法,确凭己见,于严谨细微处做了一些变动,虽不甚明显,但正如当日在东海海岛之上,那万鹏一与自己切磋顾青山所传授“伏虎拳法”一般,乃存菁去芜、精益求精之举,此刻听此人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赏鉴自己所作的变动,惊佩之余,颇有窃喜知音之感,又听他两度报出自己的姓名,显是对自己身份确认无疑,不由更是愕然,遂拱手作揖,恭声道:“在下大胆,敢问前辈究竟是谁?还请厚赐金面观瞻。”——

  那人哈哈大笑,道:“我一张老皮老脸,哪里当得起你‘观瞻’二字?小朋友,咱们好就不见了。”言罢揭下花布。杨不识略一打量,又惊又喜,还剑入鞘,疾步上前,笑道:“哎呀呀,原来是郑老前辈。”原来此人正是红日教长老郑统,昔日于大都郊外“无常恶医”处有一面之缘,心中暗道:“红日教长老,当真是名不虚传,武功如此之高,也说不得正道武林人士皆对之嫉恨忌惮。”郑统握著他双手,笑道:“小兄弟,不想你剑法如此之妙,委实匪夷所思,方才觉你内力之强,也不逊色于我。当初要知晓你有这般修为,就该早早切磋一番才是。”杨不识连道不敢,心想:“我那时尚未习得《八脉心法》,于‘吟天剑法’与‘泰山剑法’一道,也不曾精谙深悉。假如那时与你交手,只怕不过十多招,便要被你打倒在地了。”——

  他昔日见这位魔教长老救下不散婆婆、施救“红袖女”白凤与“黄衣秀士”施伯明,心中却对之颇有几分好感,其人虽迫“不可力敌”蒋理去东海寻宝,又刺破暧昧,半强半推成全黑白无常夫妻之缘,行事有些怪异乖张,但不失为性情豪爽、侠肝义胆之热心肠人。心中另有一番思忖:“郑前辈如何会来到了此地,莫非也是听闻武林大会,于是跑来凑将热闹不成?是了,这位老前辈最怕冷清安静,想必是路过附近,得了讯息,便跑到这里来凑份子看热闹。”——

  两人寒喧不过数句,脸色俱是一变,相顾点点头,疾步往左近一棵大树奔去。树荫浓密,夜色更深,此刻弯月又被一层青烟般的乌云或聚或散地遮掩,老少二人躲在树后,一左一右,各自探头朝外面张望,就见一片山石后面,转处五个人来,高矮不一,肥胖互异,却也相差不远,渐渐走得近了,一人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根树枝,火光映照之下,此人面目分明,颇微丑陋,正是五丑兄弟中的第三丑。他旁边诸人不消多言,自然就是其余四丑了——

  杨不识暗暗奇怪,忖道:“深更半夜,他们悄悄来到这里作甚?莫非另有诡谋恶图麽?”肩头一紧,却被郑统伸掌按住,微微摇头,见他手中长剑在地上轻轻划弄挑拨,写下几个大字。几只萤火虫飘过,荧光之下,地上隐约书道:“狗仗人势,改不了吃屎。”杨不识愕然一怔,转念一想,立时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是说这五丑都是完颜亮的走狗,依靠金国皇帝的权势胡作非为。后面半句,那是说他们根本不会改恶从善、弃暗投明,五人来到这君子峰下,参加武林大会,果真是挟藏歹毒用心。”——

  五丑左右看顾一番,确信无人,便四下散开,各自举着一根火把,就在林中摸索,眼目专于树杆岩石逡巡窥探。杨不识惊疑不已,不知他们究竟在寻找什么,胸中砰砰乱跳,惴惴不安。郑统收起嬉笑之色,神情端然肃整,眉头微蹙,竟若几分忧色。稍时听得大丑一声欢呼,继而压低声音,掩口沉噤,其余四丑悉数围拢过来。那大丑指着一棵树下,低声道:“看看,就是在这里了。”

第323章 五剑架来五刀往(肆)

  ——二丑道:“顺着找下去。”言罢,蓦然顺手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扭转身来,就往身后打去——

  大丑双手激扬,袍袖飞起,呼呼有声,几点寒光闪烁,若隐若无,作和疾射。其余三丑兄弟尚是茫然无措,一时不明就里——

  便看几条人影从后面树上跃下,当先一人长剑挥舞,如舞车轮,剑华成圈划弧,灼灼晶莹,就听得“叮叮当当”响声不绝于耳,铁镖与石子皆被震开,跌落满地——

  那几人哈哈大笑,道:“大都五异,何必如此谨慎多疑?你们既然弃恶从善,与我们便是江湖上的好朋友好兄弟,对好朋友好兄弟,尚能这般猝然出手,伤及无辜麽?”听着声音,正是嵩山五剑——

  曾二平还剑归鞘,低头观看地上铁镖,细细嗅闻,隐约几分生淡暗腥之息,不觉眉头微蹙,专而嘿嘿笑道:“这镖上不知淬上了甚麽毒药,看似十分利害呢。”钱四多笑道:“这镖药上等无色,中等灰黯,下等呈黑,无论是哪一种,如今夜色昏暗,那都是瞧不真切的。老二,你目力再锐,只怕也瞅不出其中的毒药。”——

  言老三咦道:“哎呀,老四,你是说老二扯谎瞎掰麽?”钱四多摇头道:“他自然不是胡说八道,看不见毒药,却可闻嗅出来,所以这毒药该说‘嗅似十分利害’,对也不对?”曾二平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老四进来读书颇丰,对这用字行句甚是讲究考据,我千小心、万留意,稍有疏忽,竟然还是被他逮着差错,惭愧,惭愧。”——

  几人嘻嘻哈哈,你虐我笑,虽是彼此挑错斟酌,但言下之意委实不言而明,便是说道五丑兄弟太过歹毒卑鄙,却在镖上淬毒,语气之中,略家分辨,赫然洋溢不屑轻蔑之意。三丑忍耐不得,就要发作,却被大丑按住臂膀,示意不可莽撞——

  二丑打个哈哈,拱手抱拳,微微一躬,大声笑道:“哈哈,误会,误会,我们这镖淬毒,虽不甚光明正大、磊落皓然,却也只用来对付那些偷鸡摸狗、觊屋觎室、游手好闲、外阳内阴之徒,所谓对君子用君子之道,待小人以小人之术也。若知藏在树中的是五位崇山大侠,这镖无论怎样也不会打出去的。”言老山双手叉腰,愕然道:“他说什么崇山大侠,怪哉,怪哉,是夸赞我兄弟麽?”不见车大鹏频频递使眼色,犹自道:“我们明明是嵩山派之人,如何被他张冠李戴,却套上了甚麽崇山的大帽子咧?这崇山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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