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68节

  五丑忍俊不得,相顾窃笑,脸上促侠之色极其分明,说是窃笑,那三丑却赫然捧腹。杨不识与郑统藏匿于大树之后,不由摇头,心中嗟叹不已:“这言老三果真糊涂透顶。”万五田顿顿足,埋怨道:“老三,你就是无羞,我也惭然了。那崇山便即是我嵩山之古名,你,你如何连老家名讳也忘记了?”言老三登时目瞪口呆,诧异道:“嵩山就是嵩山,如何以前却叫做崇山呢?若是以前得名崇山,奈何日後又要改名嵩山?”车大鹏叹息一声,说道:“这倒不是骗你的。当年大禹之父鲧被封为‘崇伯’,所居之地,就在咱们现在的嵩山,只是此人用填塞拥堵之术治水,违迟水流无定难固之性,终无所成,结果被舜斩于羽山。”——

  言老三愕然道:“鲧,禹,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传言旧事了?莫不是一千多年了?”忽然拍掌大笑,一手拍拍万五田的肩膀,道:“老五,这等陈玄典故,你我江湖中人便是能够知悉了解,嘿嘿!那又能怎样啊?武林中人但凡欲扬名立万,一者靠‘德’,二者论‘武’,德武双馨,方能为大夥儿敬仰佩服,正如那李焕海李帮主论选这武林盟主一般。身在武林之中,讲文较典、品诗鉴词有个屁用,要是真有天大的文采,有本事便去考个壮元回来,壮元太难,那就去取个探花、榜眼的功名。”——

  杨不识心中好笑,暗道这五丑不学无术,哪里会知晓嵩山古名?必定是事先早于妥备,可见其藏纳祸心,幕后之人尚不识谁,实在教人忧心忡忡。只是二丑挑头而出,欲卖弄一番文采,却被这言老三强辞夺辩,反受羞辱。心想:“这位嵩山的言三侠虽然言词稍嫌粗鄙,但也不无几分道理。五丑兄弟就是受了如此折驳,若不得其幕后之人指点授言,只怕反唇相讥甚难。哈哈,他们这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火把映照之下,果见那五人脸色甚是难看,皆狰狞阴谲,远不及嵩山五剑揶揄轻松之色——

  大丑眼睛一转,咳嗽一声,笑道:“无妨,无妨,大夥儿都是出来散步纳凉的,武林大会既遇,那是大缘分,此刻能在这树林之中相逢,乃是小缘份,你我双方将这大小缘份皆占齐了,可见委实缘分不浅,妙哉,妙哉!”车大鹏颔首道:“不错,我们见这夜色清凉,云色晚幕,山野甚是幽静寂雅,于是便在这里走上一走,以为舒怀惬意。孰料到得林中,却见你五位先来一步,担风袖月,把盏言欢,情趣大为盎然,我兄弟遂不敢出来咶噪相扰,索性便跳上枝头,遥望馨月,默然恬乐。”大丑心中冷笑:“担风袖月尚勉强称得,你又哪一只眼睛看见我们把盏言欢了?”拊手相击,讶然道:“原来如此,我等林中散步,不过小趣,诸位枝头赏月,可谓之大雅高风。”——

  车大鹏暗忖道:“月在云中,隐约黯然,怎能品鉴欣赏?你分明不信,却故作仰羡。”脸色一沉,摇头道:“诶!此言大大差矣!诸位奇侠能先来林中,观山赏水,足见屈原离骚之意、竹林七贤之风,颇胜过我几位粗鲁兄弟,再要妄自菲薄,却将我等妄推之风雅高哦顶,所谓高处不胜寒,叫我们大受其凉,如此夸赞,可是折杀我们了。”树后郑统扁扁嘴,浑身颤抖,状若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噤,手掌左右摇幌,如轻轻扫地。杨不识几乎大乐,心想:“他这是说听着双方形色谄媚之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要好好清洁打扫了。”——

  又见他拨剑划弄,写了四个字:“各怀鬼胎。”杨不识也用树枝回了四个字:“皆非善人。”两人会意一笑。听得外面大丑哈哈道:“好,好,你我都是江湖豪杰,本就不擅长大拍马屁。是了,白日我等兄弟取出武林秘笈以飨大夥儿,那吴大中分明知晓此书来历的,偏偏不及说出,便即败于那李焕海手下,羞惭铩羽离去,此书竟成一段悬案。嵩山五剑见多识广,不知心中可对之有甚线索,若能稍得一二端倪,了然知之,岂非快哉!这练得与连不得,也好作个计较。”杨不识闻之一怔,不知他又提此事,究竟有何图谋?暗道:“别人若得神功密笈,莫不小心隐藏、谨封消息,哪里会似他们这般,唯恐天下英雄不知?其中定然有什么诡计。”只是究竟甚麽诡计,甚难索解——

  车大鹏摇头道:“此密笈究竟怎样?我也难解其详,只是有两个问题欲向阁下请教,犹恐唐突无礼,反招诸位误会。”大丑“哦”道:“车大侠何此顾虑,但问无妨。你我朋友之间,都是武林的好兄弟,还怕甚麽误会呢?便是退一万步说,果真生出甚麽不大不小之误会,其实不过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车大鹏笑道:“极是,极是,却是我戚戚切切,杞人忧天了。既然兄台豪爽,我也不再客气,这第一个问题便是,不知此书得之何处?”大丑释然道:“原来是如此疑问?哎!说来惭愧之极,此书出自何处,奈何缺页册残,在下也不得知晓,白日已然说得清清楚楚,莫非车大侠还是见疑麽?”车大鹏摇头道:“我也是好奇难耐,总想知晓一个答案,是以多此一问。”——

  三丑道:“那你第二个问题呢?”言老三斜跨一步,说道:“你们说道密笈文字艰涩难懂,甚不易读,但也不会一句都读不懂吧?我想你五位也痴好习武,见这如此绝世密笈,必定心痒难熬,如何会守灶挨饿、弃裘受冻咧?说不得练习了上面的武功,只是谦虚恭谨,皆言之未练而已。”三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奇道:“言三侠目光如炬,洞若观火,佩服佩服,只是我等就是修练了上面的一点皮毛武功,那又能怎样?”言老三笑道:“此密笈好坏,除了你五位奇侠异豪,我们外人借物所知。怎样才能知晓?”四丑恍然大悟,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们练习了上面的武功,就想与我们切磋一番,考究密笈真伪麽?”——

  钱四多点头道:“不错,正是此意。”沧啷啷拔出长剑,斜斜垂地,又道:“要是五位不肯见赐,我等也不敢勉强。”他长剑既出,分明存有挑衅之意,对方要是不敢应战,便被视作畏惧胆怯。三丑胸中立时怒气腾腾,暗暗骂道:“他奶奶的,老子给你们一些颜面,你们却大扯顺风旗,不知好歹、得寸进尺,比试就比试,爷爷还怕了你们不成?”寒光一闪,腰间狼牙弯刀应声而出,横举胸前,哼道:“赐教不敢当,只是切磋比试,玩玩尚可。”与钱四多走至场中,面面相顾,气势凝然,一触即发

第324章 五剑架来五刀往(伍)

  ——“珰”的一声,刀剑并举,划出蓝印印、碧沉沉两道光茫,三丑与钱四多猝然发招,一个自右上往左下斜掠刀刃,一个招走游龙直直扎向对方小腹。一碰即开,旋即踏开步伐,进退闪躲,便在月色光火之下,彼此厮斗成一团,便看你来我往,身影叠交。一连斗了五六十招,忽闻“哧啦啦”响动,刀剑再度碰撞之时,两人各运内力,皆用粘力去引对方兵刃,如此不约而同之劲何合,立时将彼此搅和于一处,挣脱不开。两人情急之下,俱急骇交加,深恐对方乘隙偷袭,同时出掌,听得“啪”的一声,掌力互隔互震,各各退后几步。三丑狼牙弯刀几乎脱手而出,那钱四多长剑也是颤抖不止,狼狈分离——

  两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再无出招。大丑哈哈一笑,抱拳道:“领教了,嵩山绝学,果然是名不虚传。只是天色太晚,大夥儿萎靡劳顿,还是早早回去安歇为妙。方才献丑,徒然添笑了。”嵩山五剑并肩而立,整齐划一——

  车大鹏拱手回礼,笑道:“哪里,哪里,汝兄弟刀法凌厉无比,足以称霸江湖,我兄弟才使受益匪浅咧。”扭头道:“老四,你觉得怎样?”钱四多颔首道:“可见得那武功秘笈确有奇效。”三丑受他夸赞,面有得色,还刀归鞘之后,一手叉腰,一手掂起袖衽擦拭额头的汗水,大声道:“我们不过练得其中几句而已,尚不得那要领大概。若是能够习全,便不是这番光景了。”言下之意,他要是尽习得密笈上的武功,刀法不同,钱四多再是骁勇,又哪里还能与他交手数十招,只怕十余招便即落败倒地。嵩山五剑脸色俱闪过一丝青色,忖道:“这厮狂妄,是暗讽我们以卵击石了。大事为先,这笔帐暂且记下,待日後得了机会,再和他慢慢清算不迟。”那杀气转瞬即逝,或是垂手,或是抱臂,笑而不语——

  大丑哼道:“三弟,你胡说什么?嵩山剑法博大精深,嵩山大侠英明神武,今日你所见之,不过乃十分之一罢了,或是十分之一尚不足,怎敢夜郎自大,沾沾自喜?”三丑吐吐舌头,转过身去。大丑叹口气息,似是喃喃自语,道:“便如小孩儿一般,我也不与你计较了。”瞧向嵩山五剑,又笑道:“明日比武较艺,还盼五位大侠能大展神威,一举夺鼎,相信群豪在嵩山派率领下,必能轻易驱除鞑虏,佑我大宋社稷。”车大鹏嘿嘿一笑,道:“彼此彼此。”言罢,见五丑引步回转,渐渐消没于黑暗之中——

  嵩山五剑见之走远无踪,俱是嘿嘿冷笑,却往先前五丑聚集之地走去。曾二平蹲下身子,细细窥探良久,“哦”道:“这里树根刻着一个箭头,木色尚新,显是新成不久。”钱四多顺着箭头走来几步,喜道:“这里又有一个标记。”伸手拨弄石上缝罅生出的几丛绿草,果见上面用锐利刃斧之物刻划了一道痕迹,却是斜斜指向北边——

  万五田趋步而走,矮身伏腰,若有察觉,长身探臂,一爪抓向一棵大树,“啪踏”揭下一块树皮,上面依旧还是一个箭头,直直朝下。那树下是偌大的一块石头,沉约数百斤,上面灰白斑驳,留些绿苔蓝藓,别无异常。车大鹏蹲下身子,伸指撮起一些泥土,放于鼻下细细闻嗅,摇摇头,招呼曾二平过来,道:“老二,你鼻子甚灵,你闻闻看。”曾二平嗅吸一二,眉头微蹙,低声道:“不会错的,其中隐匿些许黑硝之味,虽无色无质、无形无端,但半香半刺之息赫然分明,断然是*无疑。”言老三骂道:“这帮兔崽子,果真是包藏祸心,我早就看出他们不是什么好人。甚麽弃暗投明、改恶从善,说得好听,其实都是骗人的话幌子罢了。”——

  杨不识心中“嘎登”一下,陡升念头:“这*为五丑所用,那是定然无疑,只是绝非他们自己亲手掩埋藏匿,否则何必要花费工夫在此寻觅标记呢?”肩头被郑统拍了三拍,见他长剑划到:“另有歹人。”心道:“郑前辈也发觉此事异常,是以悄悄来到林中窥探。这*无他,定是五丑背後那操幕之人所埋。”手腕转动,树枝撩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郑统写道:“黄雀是谁?”杨不识愕然无语,心想:“此人叵测,吩咐五丑混入武林大会,又献上黄河鬼尼的首级与武功秘笈残本,取信在场群雄,却又暗中送来*,悄悄埋藏于这君子峰下,唯一目的,自然就是要将群雄一并炸死,以绝后患。我也甚想知悉此人本来面目,否则胸中惴惴难平、寝食无安,可惜却毫无头绪线索。”——

  他才要摇头,却听得言老三说道:“咱们将*起出来验看么?休要到了时候,里面不是*,却是强盗匪人掩藏的甚麽金银珠宝或是害命遗尸,其时岂非空欢喜一场吗?”——

  杨不识听得真切,更是百思不得索解:“他们知悉了这五丑的阴谋,不以为忧,反倒欢喜高兴,这…这是怎么回事情?”言老三提议甫毕,车大鹏与曾二平尚来不及应答,便听得左近树上传来一声“不可”,轻飘飘跳下一个人来,落于嵩山五剑跟前,说道:“此物千万起不得,那五个怪物看似粗鄙龌龊、相貌极其丑陋,但性情暴戾,甚是多疑。倘若因此露出些马脚,他们束手禁措,不肯下手引爆这些*,反倒坏了我教与贵派之百年宏伟大计,其时岂非得不偿失麽?言三侠,你也是聪明之人,一时好奇闹玩,却因此废弃留名青史、百世不殆的大好良机,可是大大不换算哦!”字句清晰、宛如夜莺灵雀,却是个清柔婉转、脆耳贴意的女子声音——

  嵩山五剑初时皆是一惊,待看清此人面目,心下大宽,各人之手都从那剑柄上松开,遂不慌不忙,便若撞见熟识一般,俱点头道:“兰香主之言,大有道理。其实如此浅显道理,我兄弟何尝不知?只是虑及如此的*,出自那‘霹雳堂’杰作,其威力想必极大无比,一旦爆炸生害,只怕是玉石俱焚、片甲无存。”彼此说话之际,天上月亮破云而出,正挂于上方残云尾端,此刻枝形叶容虽是影影绰绰,但空地的周围数丈,登时明亮了许多。杨不识借光瞧见了此人相貌,心中大吃一惊:“她不是银月教的兰花兰香主吗?如何也来到了寿春?”昔日在少林寺与之见过一面,知此人善工书法,却不知武功造诣究竟怎样——

  兰花眉头微蹙,道:“如此顾虑,我也忖及,是以专门请来‘霹雳堂’的制药大师傅,请他稍事修改,将此物威力减去一半。”万五田神情陡变,咦道:“此事干系极大,愈是少人知晓愈好,岂能再让霹雳堂之人参与进来?若是事有泄漏,只怕大事不成,你我两派声名扫地,反因此为江湖各大门派怨恨,那可是万劫不复了。”兰花笑道:“万五侠不用担心,此人原本就是我银月教的教徒,十数年前乔装改姓混入霹雳堂中习事,素来忠心耿耿,极其可靠。有他内应佐弼,这计谋便即成功了一半。”曾二平笑道:“如此甚好,兰香主行事谨慎小心,料想一切早已周全妥备,老五有此担心,虽是情有可原,却也多此一举了。”兰花道:“曾二侠过奖了,只是方才钱四侠与那三丑较量,我一者为树枝叠叶遮掩,二者不敢公然窥看,因此彼此争斗得甚麽情形瞧不真切。言三侠,你看他们可曾习练密笈上的武功?”言老三瞠目结舌,搔搔头皮,竟似几分羞赧,好半日方才说道:“我,我也瞧不出来。”兰花脸色略有失望,忽然莞尔道:“无论怎样,还是依照原先谋定之计划,步步为营,随机应变。”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丹,递于车大鹏,说道:“这是后面叁日的份量,先用水服下一半,过得半个时辰,再用蜜糖调裹,慢慢嚼下另外一半。”——

  车大鹏喟然长叹,道:“如何这方法又变了?”兰花扑哧一笑,道:“非但服用的方法变了,就是其中的配置药材、手段、火候也与先前大不尽同。要是不变,只怕其中奥妙早被谙通医术之人破解,用得一次两次,勉强用得三次四次,只怕第五次第六次便要失却效力,是也不是?”——

  车大鹏讪讪一笑,并无多言。兰花道:“此地怎样,我自会处理,你们且回去歇息吧?是了,听闻你们想潜入寿春城中行刺完颜亮,可有此事?唉!如今城墙之上,无论昼夜,皆有猛安谋克重兵把守,就是蚊子苍蝇也闯不进一只半只的,我劝你们还是休要涉险行难。”——

  车大鹏愕然一怔,抱拳笑道:“多些香主善言美意,告辞。”与曾二平、钱四多、万五田转身走去。言老三尚在东张西望,四下环顾窥探,颇不甘心。兰花含笑不语,嫣然转过身去。车大鹏眉头微蹙,招呼一声,言老三哈哈大笑,急忙拔步追上,五便即人钻入前面林中,未几脚步声渐渐杳然

第325章 计环计谁相图谋(壹)

  ——兰花轻声道:“姜执事,你可以出来了。”——

  一处歪荆簇棘后面,转出一个中年汉子,走至兰花跟前,躬身行礼,道:“姜不浼参见香主。”继而撩袍就要跪下,被兰花搀扶,笑道:“此次若得成功,你就是我银月教的大功臣,须臾便能提拔为副香主。你我正副之间,哪里还用如此大礼互见?”姜不浼摇头道:“将来之事,盘根莫测,走向究竟怎样,孰人知晓?属下一日不为副香主之职,便一日不敢罔废教中的上下规矩。且兰香主尊奉林令主之命而来,林令主率众远涉中原,代摄教主职责,见之如见教主,我见之兰香主,自然也该秉持教礼待之。”依旧双膝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兰花叹道:“不想十余年未见,姜执事尚是老实厚道,礼乐规矩,却没有忘记半点分毫。听闻你在霹雳堂中,手艺修为堪为中上,已能入‘内堂’替宋家官府制做火炮火雷,手下也收了几名新弟子,是也不是?”姜不浼说道:“属下进得‘内堂’,为炮厅执事,也不过近两年之事。虽然收了几名弟子,尚于‘外厅’听命供用,他们并非江湖之人,只一味勤练手艺工技。”——

  兰花笑道:“你放心,我教求归东土,还复正宗大坛,虽然广罗人才,亟需各样豪杰英雄,但也不敢滥收滥纳,一者顾虑未免有那滥竽充数之东郭徒辈掺杂进来,鱼目混珠,反伤大计,二者举动嚣扬、大张旗鼓,莫说红日贼教凝目加意,就是中原、江南所谓武林正派人士,也难保不忧虑揣测,亦然横生枝节、另结阻碍。姜执事宽心仁厚,体恤弟子,不忍他们沾惹江湖血雨、武林风云,如此良苦用心、谆谆师道,小女子也甚能体谅。”姜不浼眉宇顿展,现出几分欢愉之色,遂躬身又是一礼,以为致谢——

  杨不识藏于树后凝神倾听,那两人论及石下*之事,渐渐凛然,又说得几句,胸中更是惴惴不安,颇为忐忑畏惧,到得最后,不由大惊失色,额头之上,竟是冷汗涔涔。依姜不浼所言,五丑*,乃是霹雳堂依宋仁宗庆历四年成书《武经总要》余方所配,其书者曾公亮与丁度皆是当时名流,才学横溢,经史之外,兼博通奇门遁甲、天文地理、卜筮命相、五行八卦之术。杨不识幼时习书,有一先生姓丁,直言便是丁度后人,失了祖宗萌蔽佑护,富贵不再,渐渐落魄江湖,以授艺教书为生。这丁老先生最是好酒,酒酣之余,无眠不憩,便大生感慨,讲起祖上旧事往迹,其中对之祖父丁度更是推崇备至。言道丁度字公稚,北宋开封人氏,官至参知政事。仁宗时,其奉诏与李淑等刊修《韵略》一书,后改称之《礼部韵略》。又依例刊修《广韵》成《集韵》,改并《广韵》独用韵为同用之十三处,此外尚著有《迩英圣览》、《编年总录》、《备边要览》三书,前文后武,那《备边要览》便即论兵军事,非辞章考据。老先生尝言道丁度与曾公亮交情甚厚,那曾公亮字明仲,号乐正,乃北宋福建晋江人,少时即颇有抱负远见,且器度不凡、堪为量天丈地之才,为人素来方厚端凝、庄重肃整、心思沈深、运筹周密,传言他曾因为父荫,得朝庭授大理评事官职,却深以为裙带之故,显不得自己真正学识,反传于悠悠之口谈讥话柄,于是坚不赴调。宋仁宗天圣二年,曾文亮举进士甲科第五名,授越州会稽知县。天圣六年,他治理镜湖,立斗门,泄水入曹娥江,使湖边民田免受水涝之苦,其知牧之才初露端倪。数年以后,曾公亮擢拔晋升,入京侍朝,任国子监直讲一职,后改作诸王府侍讲,未几,又升任集贤殿校理、天章阁侍讲、知制诰兼史馆修撰。庆历八年间,仁宗下召求言。曾公亮毅然上疏条陈六事,皆针砭时弊,侃侃建议,大胆举推改革之人、力劝行创新之为,莫不言词恳切、字字斟酌细密,深天子帝赞赏。时人评之,朝野内外,俱道他是关心国计民生、为官清廉无浊,怀大器之才、推社稷富强之青天好官。因之政绩卓著,因而深得宋仁宗器重,于皇祜三年迁升翰林院大学士,于嘉祜元年任吏部侍郎,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与宰相韩琦共持朝中政事。曾公亮为政有声,崇仁守正,识度精审,练达治体。著述颇丰,若《英宗实录》三十卷、《元日唱和诗》一卷,且主持《新唐书》编纂。其人又深谙兵法,受命与丁度主编《武经总要》,前後历四载。此书前集卷十一和卷十二中,记述了三个*配方:毒药烟球法,用十三种药料,捣合为球;蒺藜火球法,含有十种药料;火炮*,含有十四中种药料,且具载的“放*箭者,则加桦皮羽,以*五两贯链后,燔而发之”云云。南宋朝庭专设司工坊,依书制器。只是江南霹雳堂*火雷之名,远胜司工坊许多,因此渐被官府接纳,半公半私,“内厅”之所,俗称大霹雳堂,专供朝庭备器练兵之用,“外厅”俗称小霹雳堂,尚存于江湖之中,虽大小霹雳堂本为同源一体,然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界线赫然——

  姜不浼混入霹雳堂十数年,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因此终被擢入大霹雳堂中,于本堂历史密要,通过诸般渠道,皆有所打探知悉。终于知道那曾公亮书成《武经总要》之时,前後添删整理,却从前集卷十二处,删下了一大段文字,字迹所述,便是三种*雷器的制做方法。探其初衷,乃是顾虑此三种火雷威力实在太大,有伤天理人和,于是捐弃不纳。这几页纸张便成为《武经总要》余方,不见于官家刊刻正本,却辗转留传于江南霹雳堂中,成为镇堂密方。五丑*,若论配材,大概不过“一硝二磺三木炭”罢了,但究其内里,奥妙无穷,正是余方三种火雷之一,唤作“兰亭雷”,此雷取名《兰亭序》,取意其字迹银钩铁划、开阖大气、纵横睥睨。兰亭雷若爆,有六阡六陌之道,换言之,便是横向能爆炸六轮,每轮痕迹互异;纵向也能炸裂六次,次次隔推,往远及伸。人若不幸陷于其中,便是武功再高、轻功再妙,因不知爆炸一而再、再而三,仅有六次之多,且难以揣测每次爆炸位置,因此就是躲得过第一次,未必能躲过第二次,运气好些,堪堪避开了第二次第三次,再要侥幸第四次逃脱升天、避厄脱虞,那可是比登天还难。是以人观《兰亭序》,莫不感慨书圣书法之妙、入目莫不心旷神怡、陶冶性情,但要是碰上了这兰亭雷,便是两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九死一生。此雷威力异常,所以被列为‘霹雳堂’四大火器之一,宋朝官府恐其外传,严令禁囿,每一只兰亭雷的制做,皆需造册登记,簿上记录与实物稍有差池,必要专人探访究竟,绝不敢有丝毫疏忽怠慢。此雷工艺复杂,远胜他雷,霹雳堂严守规矩,对兰亭雷看护极严。杨不识本是暗暗诧异:“听他言述,这兰亭雷名雅威巨,乃是大大的凶器,既然制做、接受、入库看护皆是缜密无暇,如何又会被他人得之,却藏于君子峰下树林隐密处,反教五丑兄弟小心接应呢?”便是那兰花也大惑不解——

  郑统微微摇头,长剑写道:“内应之贼,最为可恶。”杨不识愕然一怔,听得后面姜不浼又说上一通话,登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兰亭雷入得宋兵库中,铜锁铁门,非有兵部尚书令牌难见天日,但那看库侍郎吴柴叔、副侍郎吴霍叔兄弟心怀异心,其畏惧完颜亮伐师南下,为保全性命家财,早已于暗中,盘结金人。两兄弟偷偷窃出两颗兰亭雷,并一幅淮水以北宋兵驻防守御地图,换得了盖有完颜亮玉玺之《保全状》两张,待金兵南下破宋之时,只消将此物贴于门上,金兵必不敢侵扰,说不得还能于金廷中谋得一官半职。吴柴叔与吴霍叔通敌卖国,以为此事天知地知、旁人不知,却未防隔墙有耳,两人得意斟酌喝酒之际,漏嘴多言,却被窗外霍叔小妾听得真切分明。那小妾算得深明大义之人,急忙奔复告官,迎了官兵前来捉拿。一番严刑拷打,二吴兄弟扛受不得,悉数画押招供。此事被禀于高宗皇帝赵构案前,赵构勃然大怒,喝令即刻将两人推出菜市口开刀凌迟,族灭九族,抄没家财。又褒奖那小妾金银千两,念其出身卑微,不能诰命封号,遂令之归返家乡养老,又着地方官拨清雅宅院一座,肥沃良田数倾,供此奇女子好生安家养老,三节四时,休忘记上门看顾。只是圣眷隆厚,却不允许其改嫁,以全妇节。此案虽然大告破断,但那两颗兰亭雷流落库外,从此杳然无踪——

  杨不识暗暗惊讶,对郑统大感佩服:“不想这火雷造逆,说来说去,还是汉奸作恶所致,郑前辈谋事断物,果真极准。”便听兰花笑道:“他南宋北金之争,你有细作,我有内贼,彼此彼此,与我们银月教大不相干。这火雷便在石头下面,可有什么法子损其一半的威力吗?”——

  姜不浼笑道:“若论法子,自然还得掘开泥土,起出火雷,将里面的*卸出一半,那散铁薄钉,也须筛出六成。”兰花眉头微蹙。姜不浼窥破得她的心思,劝道:“那嵩山五剑要是动手,未免会在此地留下痕迹,但我在霹雳堂修练十余年,拈细拨微的功夫远非他五人能够比较。”兰花微微一叹,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第326章 计环计谁相图谋(贰)

  ——当下姜不浼便动手起置兰亭雷,一举一动皆是小心翼翼,但逐渐之愈加灵敏,手艺果真十分精湛熟忒。兰花瞧得心惊肉跳,脸色青白不定,心中畏惧之极,只恐姜不浼尚有不慎,便即引爆了此雷,自己两人哪里还有性命——

  姜不浼窥破得她的心思,微微一笑,扭转头来,低声道:“兰香主,我起这火雷之时,务必要一丝不苟、聚精会神,受不得半分咶噪侵扰,还请你辛苦一些,在这周围好好巡看把风。”兰花心中大喜,忖道:“你这般说话,其实是教我脱离险境,反倒帮了我的大忙。”答应一声,又道:“此雷非同小可,你也万加小心些。”拔身而起,窜上一棵大树,身形就在各枝叶之间穿梭,愈行愈远,遥距约莫十余丈,又从东首一棵大树跳至西边一棵大树,始终不敢行近一些——

  此时月色又渐昏暗,杨不识与郑统二人藏匿于树后,见姜不浼身影笼罩于一片黝黑沉影之中,只隐约闻得对方呼吸之声,那声音初时尚算均匀,慢慢有些拉长,似是有意吐纳调整、压匀拨均——

  两人听得这兰亭雷的厉害,知其一旦爆炸,六阡六陌横纵拉开,方圆十余丈必定生灵涂炭,活物树木俱难侥幸避厄免祸,揣忖自己藏匿于大树之后,离那姜不浼不过数丈,算来也在火场雷爆吞噬摧拉的范围之内,心中未免也是忐忑不安,脸色沉凝,实在不得半点轻松。又过得片刻,姜不浼呼吸渐重,银月遮云,大吝其茫,虽然瞧不见他的面目,但想必也是满头大汗。杨不识胸中突突乱跳,心想:“他在霹雳堂中学艺修习了十数载,自然是因为技艺高超,方始入选‘外厅’,能由小霹雳堂擢拔入大霹雳堂效命尽力,但这兰亭雷既然制做工艺极其复杂,想必要拆卸换改,也大大不容易,稍有疏虞,后果委实不堪想象。”心中愈发胆寒,就想往后退避一箭之地,以为保全万策之计——

  他偷眼朝一旁郑统望去,见之纹丝不动,一手擎剑,一手扶着树干,张眼凝视前方,面色不禁羞红,忖道:“他要是不走,我哪里好走呢?哎!这位郑前辈胆色过人,身处偌大险境,尚且不动声色。古人言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想必无非如此罢?我,我是大不如之。”惭愧之余,听得那姜不浼喘息之声似是又急促了些许,心头登时又生骇然:“糟糕,此刻他不引起火把照明,竟敢这般摸黑处置,这胆子也忒大了。纵然他技艺高超无比,且对兰亭雷种种构造、屑末细节熟谙于心,但若稍稍错弦误针,轰然引雷,岂能活命呢?哎呀呀!那兰香主是女儿家,最是心细如发,本该注意到如此疏忽,提点他一二才是。”转念一想,脑中灵光一闪,却又于瞬间恍然大悟,念叨:“杨不识啊杨不识,你才是天下第一的大笨蛋、大糊涂虫。这火雷最忌明火,若是在一旁踮起了蜡烛火把照明,看得虽然真真切切了,但若有一点半点的火星落下,正扑于*之上,就是铁打的金刚也要被爆炸销尽融化,那才是真真正正地自觅死途、万劫不复哩。”——

  他脑中千万念头转来扰去,理不出一个头绪,但归根结底,终究是为此兰亭雷所起。便在此时,听得姜不浼“哎呀”一声惊呼,说道:“不好!”杨不识浑身登如跌入冰窖,寒意透骨,心道:“死了,死了,今日要死在这里了。”双目圆睁,一时说不出话来。那郑统也是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噤,按耐不得,往后一个踉跄屁股贴地,半蹲之状变成了摊腿而坐——

  又听姜不浼长长叹息一声,小声笑道:“好险,好险,这最后一步堪称凶险万分,方才我要是拨用力了些,只怕此刻早已化成黄泉鬼魂了。”听他大口呼吸,哈哈一笑,将兰亭雷重新埋置,起身往林外走去。兰花见状,从远处树顶跃下,急急迎上,问道:“一切皆已妥备么?”姜不浼面有得色,道:“托兰香主洪福,幸不辱使命。”兰花大为欣喜。两人又小声交谈得几句,往林外走去——

  杨不识缓过神来,也是张口“侥幸”,往郑统瞧去,见他哈哈一笑,道:“过瘾,过瘾,老夫自以为胆色无双,但经此一夜,方知其实大谬然也,几乎就要吓得屁滚尿流了,却不知那念秋老和尚若在此,他佛门空空,觑看生死无常之事,是否也会如我一般狼狈不堪。”杨不识听他突然提及念秋和尚,又蓦然说及佛门万法皆空、生死亦然,略一思忖,不觉赧然莞尔,暗道自己方才受得唬吓,着实不外啻“魂飞魄散”四字,琴儿尝言自己妄言佛理,其实大大谬然,心想:“昔日少林寺前,也曾受人说起,道我颇有慧根,其实终究只是受我几句破痴妄语迷惑罢了。我怕死恋生,又与寻常人有何区分?分明也是大千红尘的一粒灰尘而已。”——

  他就要举步从树后迈出,手臂一紧,被郑统牢牢捉住,见他微微摇头,以目示之不可。杨不识心中大奇,暗道此刻周围无人,明日武林大会与己也无太大干系,正该赶去寿春觑空潜入,尽早营救麻姑才是,却见郑统附耳低声道:“小兄弟,那寿春城戒备森严,你此刻要去,非但救人不得,反倒容易自陷难拔,所谓砍柴不成,青山耗尽,徒然长远虚描。算来算去,不管怎么看,计较起来,那可都是大大的不划算呢。”杨不识心中一惊,不知他如何能够堪破自己的心思,闻言登时一呆。郑统嘻嘻一笑,道:“况且即刻生变,你方唱罢我始登场,马上又得名丑角上场纷争、闹戏唱词,煞是精彩无比。你既然占得了如此好位,就该沉臀磐石、纹丝不动,沉下心来看完才是,有始有终才能明白戏中妙意。呵呵!这最精彩的一出若是未能品赏,岂非十分可惜吗?”杨不识哭笑不得,小声道:“前辈如此说话,在下也不敢违迟,只好坐此铁屁股了。”心中却是大大惊异:“他说什么名丑角登场,难不成还会有人来吗?”胡思乱想之间,听得远处传来草木歙倏拨弄之声,那声音愈走愈近,走走停停,似是十分小心谨慎,不多时,一条人影从林间窜出,双足不及稳妥,几步连蹬,又隐入旁边一处黑暗浓密的阴影之所,稍时探出头来,侧耳倾听。杨不识与郑统皆屏气凝息——

  那人听了良久,确信无人,方负着双手慢慢走了出来,不多时,来到兰亭雷埋葬之地,伏下身子,左右看待了一通,忽儿冷笑道:“这姜不浼技艺虽高,可惜可惜!”话音才落,便闻空中漱漱几响,几人翻转筋斗落下,笑道:“可惜什么?”声音粗中劫尖,沙哑挟锐,听来颇为不适——

  那人也是愕然而怔,看清来人面目,方才安心,摇头无语。杨不识几乎叫出声来:“这大都五丑,如何去而归返?”三丑说完,不见那人应答,心中就有几分恚怒,嘴角一扁,怪笑桀桀,森然道:“都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你自恃为*调配的内行高手,欺我是门外汉,却懒得理我咧。他奶奶的,敢看不起我,你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一个工匠吗?若非有令不得伤你性命,依着爷爷我原先的脾性,现在一刀就杀了你。”——

  大丑“诶”的一声,道:“三弟此言差矣,人家既然是我大金国的贵宾,咱们就该以礼相待,岂能出言伤人?更不可出手害人。”四丑笑道:“不错,大哥提醒得极是,休忘了我们也是大金国的礼聘官员,重些身份,多些顾忌,文雅才好。”——

  三丑瞠目结舌,鼻里重重一嗤,旋即双手叉腰,哼道:“好,好,我们如今都是当官的人了,原本江湖习气就要改一改,是不是这个道理?文雅风流,我也会。”双手抱合,躬身作揖,冷冷道:“这位大先生,方才言语有失,多有冒犯,实在不好意思。下官颇有一事不明,却不知先生口中所言之‘可惜’,‘可惜’所指也,究竟何解?”其余四丑哈哈大笑,道:“这般才对。”二丑道:“我且不上一句,那就是‘还请先生不吝赐,以释下官心中疑团,如拨云见日、如梦方醒’,哈哈!”——

  几人左言右笑,看似欲秉礼持仪,但暗含几分讥讽揶揄之意,听来颇为分明,显是对那人大大不满,但又颇有忌惮,不敢对此人出手相害。那人微微一叹,道:“诸位于大金做官,委实是大金国的福气呢!”大丑闻言,脸色陡然一变,沉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在大金国做官,还是大金国的晦气么?”——

  那人道:“我说得是福气,何曾言道晦气?”幺丑冷笑道:“你说得好听,但话带反意,我们也不是傻子,难道就听不出来么?”三丑道:“斯文,斯文一些。”二丑怒道:“狗屁,此时此刻,还斯文什么?”狠狠盯着那人,凶霸霸说道:“你莫以为我们当真不敢动你,你武功怎样,彼此心知肚明。你偷施暗袭手段,设下机关,用火雷杀了黄河鬼尼,但明里之下,那火雷却还不得我们。”那人不慌不忙,道:“我说过要害诸位了吗?我却不记得了。”蓦然抬头道:“想必你也来了吧?何不说一句话呢?”就听得树上有人说道:“大夥儿都是为大金国效力,何必同室操戈,伤了彼此的和气。此事干系重大,来不得半分疏虞。”那人颔首道:“你不下来么?”——

  树上传来声音,嘿嘿道:“尚有余事,不下来了。”一个“了”字出口,飘飘悠悠,声音渐低,即闻树上风声远走,显是那人果真离开。此刻天上大片黑云随风飘开,散成朵朵细墨,月色遂复清明、透凉泻下,照于那人的脸上

第327章 计环计谁相图谋(叁)

  ——但见此人长眉黄面,满脸病容,看似无精打采,但双目却与那无神黯然截然不同,一瞥一闪之间,精光四射,隐约似有几分茫惶无措之感。杨不识细细打量,心中大为奇怪,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蓦然跳出一个念头,忆得白日曾见过如此一张脸,心中叫道:“不错,断然不会错的,他也是那江南霹雳堂的门人。”白天他只是无意扫了一眼,场上群豪人数极多,形容各异,本不至专对某一人留存如此印象,实在是此人容止太过迥异,其时触动心弦,“嘎登”一下,便再也不容易忘记,转念一想:“那树上传音之人,似也在哪里听得过?只是仓促之间,不及细辨,如今再想来,却理不出一个头绪。”他自出神,不觉天上银月游离,那光茫几乎就要泻于他的脸上——

  郑统伸手捉住他的臂膀,轻轻一拉,两人缩于树后——

  杨不识身形稍一踉跄,足踩碎石,“卜咚咚”滚于一旁。外面六人脸色俱是一变,齐声喝道:“是谁?”杨不识暗呼不好,一时无措。郑统眉头微蹙,手指微探,拈起一颗果籽朝上空疾射而出。枝桠之上,架着一座鸟窝,被此果籽击中,扑腾腾展翅飞起——

  三丑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破鸟吓人,只怕它反倒要笑我们胆小了。”四丑哼道:“堂堂大都五丑,岂会胆小怕死?若是真地怕死,也就不敢来起这甚麽兰亭雷了。谁不知晓此雷威力极大,稍有不慎,就要粉身碎骨,我等还不是视若等闲?”二丑摇头道:“可惜此雷受那姜不浼拨弄手脚,毕竟卸了一半的*,威力未免大减,就是此刻爆炸,想必依凭你我的轻功,也不难脱身。”三丑哦道:“是了,是了,我明白了。”——

  大丑叹道:“三弟,你又明白什么了?”三丑面有得色,道:“温大先生先前所道‘可惜可惜’,其实便是感慨此雷被那姓姜的破坏,于是心中气愤,便连道‘可惜’不止。”杨不识此刻方知这五人一直于林外徘徊埋伏,觊觎偷窥,心下暗道:“亏他们也沉得住气,眼见银月教兰香主和姜不浼毁雷,竟然无动於衷。”——

  大丑与二丑面面相觑,连连摇头——

  四丑哼道:“只怕未必。”幺丑走前一步,微微抱拳,对那人道:“温大先生,莫非姓姜的并非将*卸去?”——

  那人冷笑道:“他确是卸下了一半的*,可惜此兰亭雷乃是我温伯侯亲手制做,其中所用*也与寻常大不相同,极浓极密。休说只余下一半*,便是仅存三成,一旦爆炸,其威力不过稍减分毫罢了,六阡六陌横纵之势也足以撼天惊地。嘿嘿!可惜那姜不浼自以为得计,终究还是无功而返而已。”笑不数声,忽然嘎然而止,双手扶着树干,缓缓坐于石上,一足正踏于填埋兰亭雷的泥土之上。五丑兄弟神情俱是一变,不觉往后退开几步。三丑本欲急呼“小心些”,但见其余四丑皆默然无语,遂隐忍不发,将那几字硬生生吞了下去——

  五丑面面相觑,拍掌笑道:“原来如此,这般说来,那姜不浼费了老大的气力,毕竟还是破坏不得我们的谋划大计。”——

  温伯侯背朝五人,淡淡道:“既然此兰亭雷无恙,那姜不浼一众也不会再来,我也可以放心回去了。”就往林外走去,不过几步,忽然歇停下来,喟然长叹一声,问道:“你们果真希望此雷爆炸吗?”大丑微微愕然,不及说话,旁边二丑抢先道:“自然希望它爆炸,否则如何成就大业?”温伯侯头也不回,仰头望天,双手背负而立,似是与五丑言语,又如喃喃自叨,道:“大计成济,岂能是一人谋划之全功?但其时被主人论功行赏,好处却被此人占了大半,其余多少人,仅能分一杯羹罢了。是以不公不均,反成--”二丑不待他说完,冷笑道:“反成怎样?”森然阴恻之意甚是分明。杨不识与郑统相顾一怔。郑统长剑悄悄拨划,于地上写道:“怪哉!”——

  杨不识树枝轻提,回道:“亦有同感。”——

  两人百思不得索解,外面温伯侯却摇头不语,嘿嘿一笑,缓缓走开。二丑目露凶光,手已按于狼牙腰刀刀柄之上,作势欲拔,甫一抖动,手背已被大丑探臂按住,见之以目示之,冷哼一声,狠狠瞪视温伯侯背影,终究无所举动。三丑惊道:“大哥,莫非此人--”大丑怪笑桀桀,道:“无妨,只怕他与我们差不多,方才说那番话,不过是英雄惜英雄,略有感慨罢了。”几人相顾点头,又在那石旁转悠了片刻,疾步没入林中——

  郑统长身而立,窜于那石前观看,下面土色黑黄,杂草丛生,哪里能觑出半点受人为刨掘过的痕迹?杨不识道:“前辈,这*害人不浅。”郑统笑道:“你若是打草惊蛇,反倒容易教那些恶人大生警觉,其时可未必就是甚麽好事。如今敌明我暗,那银月教也好,金国细作也罢,纵然各自串联霹雳堂中的叛徒走卒筹谋策划,任他怎样暗算无耻,皆在你我掌握之中。这兰亭雷既是尚未起出来,可见这一两日内他们尚不动手。你捣雷动土,要是不慎打草惊蛇,他们计划再变,可谓之由明转暗,那岂非大大不妙了?”杨不识恍然大悟,叹道:“前辈所言得甚是,如此浅显道理,在下竟然不能明白,当真是十分糊涂哩!”郑统笑道:“你并非糊涂,乃是心中有所牵挂罢了。一心三用,便是圣贤大德也难以平心静气。心不平、神不宁、意不聚、魔不歇,那思理忖道,自然是百折横生,容易出岔子的。”——

  杨不识如今一心惦念罗琴生死,一心牵挂麻姑安危,又因方才之连串秘事,又分出一心操持君子峰下群雄潜伏暗匿的大劫大难,正是花开三枝、赘重压条,其根底委实不堪其荷。他才要说话,郑统呵呵一笑,道:“小兄弟,凡事看似天大的难楚,但说不得只在那转眼须臾之间,却如吹气拨云,反手为覆,一切皆已解决明了。徒然平添烦恼,惴惴不安,不如回去好好睡上一觉。老夫也困了,这便告辞。”——

  杨不识大为怔然,支支吾吾,胸中似有千言万语,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果真欲言又止。只在这片刻工夫,郑统早已腾空跃起,翻身投入左近一棵大树浓密树桠暗影之内,便是月色拖曳游离,也不过照着他衣襟后摆的些许飘飘布色,风声几响,渐渐杳然无踪。杨不识呆呆怔立了半日,心中莫名一丝喜悦,但喜从何来,却如天上茫茫云帷,缥缈宽阔,极远极深,不知何从把握整理——

  他矗立良久,转身缓缓踱步,心想:“我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前辈言语倏忽不定,我…我还是糊涂一片。”百无聊赖,那寿春城也轻易去不得,遂深吸一气,疾步回到君子峰下,场上群豪尚有人呼呼大睡,有人却也盘膝调纳吐息,早做功课。他于岩下盘膝而坐,左右双手互相叠加,左上右下,意守丹田,半寐半醒。稍时真气蕴温绵热,宛如滚滚大朝,从“气海”浩荡涌出,滔滔不绝下至“会阴”,转而上行“命门”、“大椎”,汇于头顶“百会”,又下至“人中”、“膻中”,心窝口暖乎乎的,复归于丹田,将小周天任督二脉尽转一周。此刻内气更是绵绵巨深,不可遏制,忽然冲贯身体、四肢之太阴太阳、少阴少阳诸穴,走奇经八脉,头顶之上,白烟袅袅升起,灵台清明,虽然一夜无睡,但睁眼一线,天色渐渐明亮,却是说不出的酣畅痛快——

  秦罗此刻醒来,睡眼朦胧,眼见得杨不识打坐调息,不觉扑哧一笑,揉揉眼睛,道:“你还果真是好兴致,一晚上不睡觉,却在这里运气练功,难道也想上场争那武林盟主的位置不成?哎!劝你还是莫费如此气力了,一者这武林盟主人人想作,虽则说得甚是好听,甚麽‘大夥儿都是武林同道’、‘正合点到为止’,又说‘切磋’、‘琢磨’云云,但可曾真正晓得后面四字含义呢?那‘切’乃指剖开一块粗糙原石,‘磋’为以小器微锉磨出其中的玉质,‘琢’为雕琢成形,人物花鸟、山水殿宇不一,‘磨’乃磨光得色,精致彩艳异常,可见‘切磋琢磨’本是极好之事。然场中群雄口中如此,一番争斗下来,必定是要拼搏一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休说成玉成人,只怕姓名皆难保全。二者即便羡慕这位置风光大耀,其实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岂能长久?只说金兵若退,或是那宋朝灭亡,群豪心灰意冷,树倒猢狲散,这甚麽驱金扶宋的堂堂武林盟主哪里还能复存焉?”——

  杨不识脸色微红,忽然笑道:“秦兄言重了,我可是从未存此念头。”秦罗伸个懒腰,道:“只盼是‘言重了’,却非‘言中了’,一字之差,谬以千里,我多嘴多舌,喋咶唠叨,你休要厌烦才好。”杨不识连道不敢,见他翻身跳跃下来

第328章 计环计谁相图谋(肆)

  ——便在此时,听得远处喧哗,原来是一众牛马被人吆喝,踏道而来,偶尔马嘶牛哞,各自抬箱扛笼。为首黑牛,背上匣笼之间,插着一条不长不短的旗杆,上面书道一个偌大的“裘”字。秦罗低声道:“这一位裘掌门当真是热心人了,先是广发英雄帖,号召武林群豪纷纷聚于君子峰下,共商国事大计,如今又亲来此地犒劳众人,好富贵、好豪气。”——

  杨不识心念一动,忖道:“原来此人来头不小,却不知是哪一派的掌门人?”又见后面牛马背上,也各自插着几面大小不一的旗帜,上面除了“裘”,“昭烈”,便是绣着团团火焰,熊熊炽艳,倒比那红日教还要张扬几分——

  场上群豪立起身来,抱拳道:“裘掌门大驾光临,这君子峰会,便算是齐全了一半。”杨不识心想:“是了,他既是召集之人,今日才来,这武林大会可不就是齐全了麽?”转念一想:“怪哉,齐全便是齐全了,如何还有一半之说?”——

  便见牛马队伍中走出一个白巾白袍的中年汉子,颌下三缕胡须,飘垂胸前,双眉细长,双目眯缝,满脸红光,拱手道:“惭愧,我请诸位在这君子峰下团聚,自己却晚来了一日,首当失信,还请诸位莫怪。”胡元草与朱建佑举步而出,正色道:“裘掌门这是说哪里话来着?四川绵竹离此地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而来,颇是不易,我等纵然没有走过蜀道,又岂能不知那蜀道艰难的道理呢?再要因此责怪‘昭烈门’,反倒显得我们小肚鸡肠,枉为江湖好汉了。”众人附和道:“不错,丐帮所言极是。”那人笑道:“诸位如此体恤我山阳公之辛劳艰苦,实在教人称谢不尽。”言罢又是一叹,神情黯然,道:“我自发出英雄帖,就不敢有丝毫怠慢,早早准备妥当,引着我门中弟子奔赴江南。蜀道艰难,却也难不过我等脚程,马力牛筋,就是上天也使得。可惜行至一半,却被那红日魔教劫杀,若非两位好朋友出手相救,只怕我门中精英皆要迭失殆尽,埋骨荒野了。”嵩山五剑大声道:“这红日魔教委实可恶,时时刻刻不忘与我正派武林作对。终有一日,我们要与他们来一个了断,不是我死,就是他亡,好歹分出一个胜负来。”——

  群豪也是愤然勃发,部分叫道:“就是,咱们决计不肯就此善罢甘休的。”另外一部分人点头道:“不错,这红日魔教邪异之极,心狠手辣,待这里大事成济,定要寻他们讨一个说法。”此话说将出来,喝嚷呼叫之声不减,但气势显是已削了大半。车大鹏五人说道该与红日教一决生死,胜则生、败则亡,再无第二条道路可走,群雄中血性冲撞、忿填胸臆之人依随同附应,但尚有不少人稳重沉着,说话行事尚留有几分余地。这“讨说法”一词堪妙,能广能窄、可伸可缩:你我拼死相斗,决断生死,可谓之“讨说法”;我问你答,答得上也好,懒得搭理也罢,我不与你苦苦争执搏命,全身而退,不遗余伤,那也是“讨说法”;或是就在酒肆拍案捶凳,将红日教大骂小骂一通,其后各顾其私,岂非也是正义凛然一番,勉强可入“讨说法”一族?嵩山五剑咳嗽一声,神情颇为困窘——

  曾老三脾性暴燥,脸色紫涨,青筋崩出,就要发作喝骂。大丑一手按住他的臂膀,微微摇头——

  杨不识瞧得真切,心下纳闷:“这嵩山五剑第一个跳出来欲向红日教挑衅,他们武功虽是不弱,却难与红日教诸多高手匹敌,若说他们胆色勇壮,也未免太过了一些呢。难不成这也是他们掌门人授意指使吗?”想及于此,不觉举目往五人背後望去,见嵩山派大旗之下,那饶鹰邛还是端端正正地坐着,神情不知该说端凝,还是木然,竟瞧不出分毫喜怒哀乐之端倪。杨不识搔搔头皮,百思不得索解,以为那饶鹰邛若是果怀称霸江湖的野心,此刻武林大会,就该站出来好好显摆一番,竭尽全力争夺这武林盟主之位。此位虽然正如秦罗所言,并非正式之职,但也足以赚够人望,提高嵩山派之声誉地位,他饶鹰邛却象泥塑的佛象一般,置若罔闻、不动形色——

  杨不识蓦然闪过一个念头,暗道:“是了,他定是想等江湖群豪斗得精疲力竭、疲惫不堪之时再上场,其时只要施展开嵩山派的武功绝技,兼挟那少林寺《易筋经》之威,盟主领袖之位还不是轻而易举地夺来麽?此人野心极大,下手凶残无情,这般大好良机哪里舍得放过?不过是学那‘鹤蚌相争,渔翁得礼’之计而已。”——

  他见秦罗抱臂长立,嘻嘻而笑,便贴近几步,问道:“秦兄弟,此人是何来历?莫不是他平素里德高望重,因此一发英雄帖,大夥儿便群起响应,都来此君子峰下集合?”秦罗笑道:“此人名唤裘山阳,自言曾是蜀国皇帝刘备的后人,你瞧那旗上‘昭烈’二字,可不就是刘备死后的追谥尊号吗?他在江湖之中,也是大大有明堂来头的。”杨不识咦道:“后来改姓了麽?”——

  秦罗点头道:“正是,据他所说,当年司马昭派兵攻破成都之后,刘禅被俘,刘理刘永一者自尽,一者战死疆场,刘氏一脉,遂从蜀地强迁北地,不曾于南方留嗣,却不知刘永尚有一枝后人流离颠沛,改名换姓,逃至绵竹。后人有从文,有习武,与那阿斗昏庸不同,多是聪明灵睿,于晋亡之后,在宋、齐、梁、陈皆司文官武将之职。此朝又受赵构表彰,封为山阳公。”低声道:“听说他奉金千两上下打点,可见家境殷实,说不得当年从成都逃将出来,携带了无数的金银,便是那吴千秋苦苦追觅之宝藏,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杨不识恍然大悟,暗道:“原来如此,此人祖先颇有仁义忠信之名,他发出英雄帖,江湖群豪看得‘昭烈’二字,无论是真心扶宋,还是沽名钓誉,皆不得不来,否则岂非落得不忠不义的骂名麽?哎!未料秦兄弟也知道吴千秋与蒋理勾结夺宝之事,这两人可谓之臭名昭著、恶嗅远扬了。此人当真是博识广闻,我要再有甚麽不明白,还需向他讨教。”思忖间,见牛马队伍后面有两人提枪而出,面目甚是熟悉,细细打量,却是“长枪十杰”中的两人。群豪纷纷望去,便是杨不识也心想:“这裘山阳所说的救命恩人,就是这两人吗?”秦罗似是窥破得他的心思,冷笑道:“这两人的武功寻常得紧,哪里会是红日教的对手?”又见其余数杰提枪走出,几人身上显是挂彩,敷药挂带——

  杨不识暗道:“此人自称山阳公,一个公字眩耀无愧,显是骄傲睥睨之人,但颜色尚是平和、倒也有几分亲切待人之道。”听嵩山五剑问道:“不知那两位敢与红日教争锋夺锐之人是谁?还请出来一见?”群雄道:“不错,我们也对之佩服得紧。”——

  裘山阳笑道:“两位便在队中。”大声道:“两位恩公还请出来叙话。”话音甫落,听得“叮叮咚咚”一阵二胡弦音,杨不识心中一颤,暗道:“这是《凤求凰》的曲子,听来煞是耳熟。”就见长枪十杰左右退开,中间闪出一条道路,两条人影缓缓走出,其中一人便走便拉,状若悠闲,另外一人黑衣瘦矍,右手垂于腰下,左手屈肘,五指轻轻抚于腰带玉坠子——

  杨不识上下仔细打量,几乎叫出声来:“这不是银月教的香主何消说与那朱寻籁麽?”知银月教与红日教虽出同源,但从来不合,若红日教果真偷袭昭烈门,这两人偏要生事破坏,倒也情理之中。朱寻籁与何消说走至裘山阳跟前,将二胡挂于背上,一人满脸堆笑,一人却似勉强作欢,抱拳环场一礼。两人目光敏锐,见着杨不识,俱是一愕,旋即转过头去。杨不识心想:“难不成我被他们认了出来?”偷眼朝大都五丑瞥去,其中四丑凝视何消说与朱寻籁,独独幺丑把眼瞧他——

  两人目光触碰,幺丑未有丝毫惊异之色,反倒狠霸霸地瞪了他片刻,扭转头去,神情怪异。秦罗低声道:“他们此刻不能认你,嘻嘻!”杨不识奇道:“甚麽?”——

  秦罗却答非所问,又道:“便是嵩山派饶大掌门与五剑兄弟,此时也不认识你,但待此武林大会结束,在几拨子‘陌生人’便即换成熟面孔,定要想法子寻你算账报仇了。你可要小心些!”杨不识听罢,胸中突突乱跳,不禁目瞪口呆,急急问道:“这是为何?”秦罗摇头不答。须臾片刻,他见杨不识神情惶恐,心神不宁,似是有所不忍,遂又补上一句:“他们要是现在寻你晦气,被你破坏了阴谋大计,岂非是糟糕之极。”——

  杨不识瞪大眼睛望他:“方才我没有听错,他分明说道了‘阴谋大计’四个字,这…这是甚麽意思?莫非秦兄弟看似酣睡,其实暗中窥探,却也对昨夜之事了然于胸不成?”愈发觉得秦罗不可捉摸,不由呆呆瞧着他。那秦罗轻呸一声,偏侧身去,只以背影对着他

第329章 计环计谁相图谋(伍)

  ——两个丐帮弟子走到胡元草跟前,附耳贴语了几句,胡元草微微点头,又与一旁朱建佑低声嘀咕了几句。那朱建佑面有错愕之色,朝裘山阳与何、朱深深瞥睨了一眼,转过身去。胡元草招手唤过一名褐衣派弟子,从袖中摸出一件物事递于他,便看那弟子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抱持打狗棒躬身一礼,拔足往丐帮阵后走去,须臾没入人群之中——

  那朱建佑也唤来一名背上扛着青花小布袋的净衣派弟子,不知说道些甚麽,那弟子登时凛然,旋即立于旗下巍然不动。待这一切安置妥当,胡元草与朱建佑一步步挪回本阵,一步步挤过前面的花子乞丐,突然缩身转向,扭头即走——

  场上群雄成百上千,旗幡招展,人声鼎沸,也没有人注意他们的举动行为。秦罗复又爬于岩石之上,托腮凝望,这一切却都瞧得真真切切,嘴角左右往上歪翘,露出几丝笑意。杨不识顺他目光瞧去,也是看得十足分明,心下纳闷——

  裘山阳大声道:“这两位恩公不仅侠义宽广,而且武功高强。红日魔教诸人正与我门中弟子厮杀,听得传来二胡弦奏之音,脸色就白了大半,待见着两位缓缓从巷口屋后走出,觑清了各自的面目,登时魂飞天外,交手不过数招,狼狈逃窜。我生平所见武功卓越者不少,但能象何恩公、朱恩公一般境界者,可谓之少之又少了。”无飙道人眉头微蹙,抱拳道:“裘先生难不成是在城镇之中受得伏击麽?”裘山阳抬眼瞅他,咦道:“这位是--”有人大声嚷道:“他就是泰山派大名鼎鼎的无飙道长了,剑法通神,造诣极深,可惜裘先生不曾亲眼见识过他的武功,否则也不会说出先前那番话来了。”何消说脸上闪过一丝青色,心中颇有恚怒,昔日他却于暗中见过无飙道人的剑法,只觉得此人修为不算太差,却也称不得甚麽上数入流之高手,暗道那人好大胆,怎敢将自己与此牛鼻子相提并论?——

  朱寻籁满脸堆笑,说道:“我等武功也是寻常得紧,哪里及得上泰山派之十分之一呢?”如此说话,却又太谦,似含他意。无怨道人心中凛凛,上下仔细打量此人,愈看愈是愁闷。他泰山派虽是江湖大派,但也是道门名宿,除却那武功之外,也研习修真求道之术,斟酌面相判断善恶之法,乃是其一——

  他见朱寻籁双眉之间狭窄,胸中便是一声叹息,忖道:“祖师爷说过,这眉距狭窄之人,心胸必定不宽,大事记仇,小事记恨。方才三师弟无意之间又得罪了他,论来论去也是那背後匿名之人挑拨离间、添柴生火,但此人眉间不过一指,寻觅那人不得,自然要将怨隙记于三师弟身上。他不怒反笑,笑若真切诚恳,其实笑面虎罢了。他武功果高,我泰山派又树一悍敌巨恶,委实大大糟糕。”又见朱寻籁手臂甚粗,十根手指头却是又细又长,指尖削矍,更添几分烦恼。这手臂身体之相何如?他泰山派未有钻研,但无怨道人于闭关之时,也勤读刘邵之《人物志》,因此颇有心得。那刘邵生于灵帝光和年间,字孔才,广平郎郸(今屑河北)人。汉建安时为太子舍人、秘书郎。后仕侍曹魏,历官尚书郎、陈留太守、骑都尉、散骑常侍。曾受诏集五经群书,分门别类作《皇览》一书,又与苟洗、庾嶷等定科令,作《新律》,著《律略论》。景初年间曾受诏作《都官考课》七十二条,又作《说略》一篇。其人善于品鉴人物,重视发掘人的才能,著《人物志》。此书共三卷十二篇。卷上有《九征》、《体别》、《流业》、《材理》四篇;卷中有《材能》、《利害》、《接识》、《英雄》、《八观》五篇;卷下有《七缪》、《效难》、《释争》三篇,大开魏晋品鉴人物的清谈风气。南北朝时,凉儒林祭酒刘曃髯ⅰF浜笏稳巳钜菸椴⒐惴毫餍小K稳岁斯洹犊ふ潦橹尽费约啊度宋镏尽罚档馈耙匀酥钠髦旧胁煌币浴耪鳌斯邸蟛於问怪T尽犊ふ潦橹尽诽饨馕耙匀宋镄郧橹酒煌鄙蟛觳睦恚鞣值攘性啤!薄�

  此书影响极大,若那郑旻于《重刻人物志跋》中具载心得,尝道:“三代而下,善评人品者,莫或踰之矣。”“后世欲辨官论材,恶可以不知也。”无怨道人早闻此书大名,专程令弟子去临安府购藏得珍本,细细翻阅酌品,见此书依照人之才能不同,将人分为“三材”及“十二流品”,不由大呼其妙,又见此书集中讨论了人才选拔之标准、原则,概成理叙、娓娓道述,更是如痴如醉,难以自拔。此时该术用于那朱寻籁身上,无怨道人心中大为叫苦不迭,忖道:“此人臂粗指尖,乃是有力不轻易使,一旦使出,就要准狠夺命之人。”才要说话,却见朱寻籁旁边那人眉宇一挑,举步而出,狠狠瞪了朱寻籁一眼,道:“我等武功再差,却也不会及不上他泰山派武功之一成。道士念经捉鬼,其实能有多大作为?”又有人笑道:“他们捉得就是你们这两个小鬼,哈哈,只怕泰山派的无飙牛鼻子无能,却连你们这两个小鬼也不敢降服。”众人闻言大愕,心想说话之人分明是在捣乱,于是彼此相顾,但人头攒动,那声音悠悠扬扬、飘忽不定,始终不得其人——

  无飙道人满腔怒火,心道:“我只能念经捉鬼麽?忒也小觑我了。”待听得后面那句突然冒出的撩拨之言,明知说话之人挑拨唆掇,但心中依旧愤填胸臆,按耐不得,忖道:“也罢,我就出来捉你这个冷面青色鬼。”又想起此人虽然惹厌,毕竟还是那裘山阳之救命恩人,自己陡然出去挑战,多有不好,眼睛一转,便冒出一个自以为高明的主意,隐忍胸中怒气,遂哈哈一笑,道:“倒爷慈悲,不是捉不得鬼,而是不愿意捉鬼。”话音才落,听得那声音笑道:“如此说来,这两个小鬼就该感激涕零,乖乖跪下来给叮叮咚咚地磕上三大个响头,然后哭道:‘道爷大恩大德,小鬼兄弟万劫不忘,以后再也不敢耍弄甚麽阴谋诡计,妄逞野心威风了。’哈哈,你这便风光了。”——

  众人听得声音是从西南角传来,急忙展眼望去。那里岩石嶙峋,数十人或立或坐,急忙摇手道:“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众人大呼奇怪——

  何消说神情森然,走前两步,冷笑道:“如此说来,今日无论怎样,那也是要与这位道长好好切磋一番了?”——

  无飙道人不甘示弱,才要上前,却被一旁无怨道人拉扯袍袖,低声道:“三师弟,休要惹祸。”无飙道人颇为不悦,道:“掌门大师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此刻,哪里还有甚麽退路呢?”——

  裘山阳见势不妙,急忙出来劝和,道:“两位都是艺高德邵之人,相互切磋,一者乃彼此仰慕,各欲领教指点,二者也是张显我华夏武功之盛,教那金人知晓我们江南武林人士,个个身怀绝技,并非是好欺负的。只是天色尚早,且吃了早饭再作道理不迟。”就看他一挥手,昭烈门弟子纷纷罢牛马车队的箱笼板匣歇下,取出许多蒸糕馒头食用之物,分发于大家。群雄哈哈大笑,皆赞裘山阳豪爽大方。有人道:“若论豪爽大方,不怕裘掌门生气,咱们在场群豪,十之八九也是如此脾性的,但要是说起思虑周、后勤无虞,那我们可是大大不及裘掌门了。”众人笑道:“不错,说得有理。”——

  裘山阳呵呵一笑,连道过誉。又有人道:“可惜这武林盟主乃以武为主,否则就请裘掌门担任,也未尝不可。”正是先前那莫名说话、却行踪杳然之人。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陡然一变,应者寥寥。裘山阳脸色颇为困窘,咳嗽一声,大声道:“在下尚有自知之明,哪里作得这武林盟主?那位说话的朋友好心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不要胡乱戏谑才好。”许多人忿忿道:“不错,这人专爱捣乱,他说什么,咱们都不要听了。”一位昭烈门弟子走到杨不识跟前,递给他一个纸包,秦罗坐于岩石上,眼睛瞪得老圆,道:“我的呢?”那人鼻子重重哧了一声,仰头道:“你坐得太高,我传不上去。”秦罗笑道:“不是我坐得太高,分明是你个子太矮罢了。”轻轻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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