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66节

第311章 君子峰下聚豪杰(贰)

  ——“轰”的一声,从前面山坳处传出一声巨响,果若晴天霹雳,只是相隔甚远,且左近山岩多能吸纳收附之,兼周围千峰戟立,绝仞开屏,形成空旷中桶之势,正形成一阵阵回音,如滔滔江水倾泻而去,拍岸震石,威势赫斯——

  无怨道人与无飙道人脸色俱是一边,神情焦急,相顾道:“武林大会已然开始了麽?”不顾争执,前面碎石坎坷,马不能行,索性将马松在一旁,两人纵跃而去,速度颇急。身形翻转腾挪之间,打下无数的枝叶,纷纷漱漱落下,沾于衣领、袖衽、肩腰下摆各处,却全然罔顾,但见两人一前一后,双手手臂皆朝后面直斜摆去,成燕子穿云破雾之状,双足连踏纷蹬,“嗖嗖嗖”飞窜而出,好不迅捷快猛——

  杨不识暗暗喝彩,见无怨道人渐渐将无飙道人捺下,领头逞锋,心想:“都说这泰山派掌门懦弱无能,但依我观之,他那武功造诣,悉在无嗔道人与他那阴晴不定、捉摸难揣的三师弟之上哩!”不禁心中豪情顿起,蓦然忍不住也是一声长啸,飞身跃上身旁的一棵大树,双脚尚未贴上树枝,右掌击上一根褐色树枝。他修习《八脉心法》日久,内力修为堪为江湖一流之上的高手境界,真气贯入四肢百骸,能柔能刚,皆依意识导引。这一掌拍出,威力及大,本为断金截铁之刚猛路数,但被他含缩内蕴,风声鹤唳、气息呼啸立改,不见凌厉,反随掌生出一股绵绵气势,教人看之,登觉一滞,若是矗立于一间山中木楼窗棂之畔,天色阴暗,大感山雨欲来而惴惴不安。那枝受他如此刚柔之力,弯成一道月牙,杨不识并不松手,变掌为爪,牢牢扣住枝干,竟虽它朝后面弯取。那树枝几乎构成一个半圈,杨不识猛然撤力,纸身终究势尽,外力消殆,自身却又生出偌大崩力,突然反往前弹将出去——

  杨不识笑道:“来得好!来得妙。”松开手爪,就如同一个大纸鹞子飞上半空。他借助树力,这一下子就疾窜出十余丈,待落地之时,如法炮制,左掌含阴阳劈出,听得树枝嘎吱吱响动不绝,又得了十余丈的便利。眼看无怨道人与无飙道人大步走了一条谷口,他忖道:“我不可太过张扬了。”飘然落下,悄悄奔跑几步也追了进去。走了数十步,密荫散开,眼前豁然开朗、陡然明亮,甫一抬头,左右观看,不由又是一声赞,暗道:“这就是武林大会麽?”——

  便见场中四面,竖立有许许多多的旗帜,或见插于岩石缝罅之间,或用绳索缚于树杆之上,有人索性将之抱搂怀中。那旗帜面上亦大不相同,有用黄丝金线裱绣着一个几个大字的,有那单单描绘出一副龙虎图案的,或是正面有字有纹,或是双面各具其一;再看旗帜形状,或与金光银彩之间长耄挥挥,颇有飘扬猎猎之风,抑或边缘滑秃,不沾一毫一丝,不留一条一线。新旧不一,光鲜难比。群豪三五成群、六七团伙簇拥林立,有那平坦岩石处,江湖豪客磨肩接踵,有那秃石灰岩、斑驳蓝藓地,茕茕孑立、形单影只。无怨道人与无飙道人走到一旁,早有几位相识旧好地迎接上来,相互抱拳寒暄。杨不识见一面大旗书道偌大的“丐”字,心知是丐帮弟子,见其中衣裳有褴褛百结,整衣朴服也多见不鲜,心想:“我还是莫要上前凑热闹吧?”左右觑窥,见一个懒洋洋地抱臂而卧,身体半倚于石上,于是走过去,在草地上坐下——

  听得又是一声巨响,一个汉子掏出一根巨大的冲天炮仗,就在大岩石上引燃,火光如腾龙一般窜上云际,蓦然炸开,化作千万流萤往四面八方疾射而开,渐往下落。白昼之时,色彩为阳光金线遮掩,多蔽颜色,然依旧可见其绚丽多彩、迷耀眼目。群豪大声叫好,纷纷挺刀举剑呐喊,齐道:“这江南霹雳堂的火器,果真是名不虚传。”杨不识恍然大悟,方知先前在君子峰外听得的雷霆响动,必定也是此物所发,见放大炮仗之人嘻嘻一笑,一个鹞子翻身跳下大岩石,没入旁边一面红色的大旗之中,那旗上绣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煞是精神,就是江南霹雳堂的标志了——

  一人举着青灰大旗,引着七八人走至场中,先抱拳从左朝右尽施一礼,又从右转左抱拳一圈,算是礼数周全,大声道:“诸位好朋友,今日大夥儿齐聚于此,乃是前不久我宋朝的王权将军与金国大战一场,丢盔弃甲,不能杀敌,却先丢弃了寿春,反为敌酋要塞、江南黄龙,他朝庭怯弱无能,咱们中原好汉可不是狗熊,定要与那金兵大战一场,展展咱们的威风,挫挫鞑子的锐势。”众人齐声道:“李帮主说得极是。”杨不识心中忖道:“哪一个李帮主?瞧他大义凛然、正气浩瀚的模样,想必也是响当当的豪杰英雄呢。”旁边那松散惫懒之人眼睁一线,打个哈欠,有意无意说道:“洞庭琼鲸帮的李焕海当真是侠义急先锋,可惜不是那扛鼎大任之人,毕竟不能风帅群杰、叱咤江湖也。”——

  杨不识灵光一闪,想起昔日也曾听罗琴说过,洞庭湖中盘据一伙贼寇,打家劫舍、凶名昭著,但于他们手中被劫掠抢夺之人,若非巨奸之贾,便即刮地贪吏,终无善类好人。帮主李焕海善使双柄浑铁钢叉,再看此人腰间,左右叮叮当当挂着两根短叉,一柄乌黑,一柄赤黄——

  忽听有人问道:“咱们大夥儿都是江湖好汉,直肚直肠子,甚麽客套揖礼的话便不用多言了,李帮主,你只说如今*、三山五岳的朋友聚集此地,群龙无首,紊乱不堪,实该选一个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客出来,权且委屈作这盟主才是。只是李帮主武功泛泛、德行泛泛、人望也是泛泛,便是我再鄙陋无知,却也知晓你万万称不得是这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客了,自然虽是第一个跳将出来,意气风发、积极可嘉,然一定当不得盟主了。”——

  众人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脸色腊黄,八字胡须左右翻翘,钩鼻缩腮,神情猥琐,认得他是衡阳论拳门的副门主吴大中,兼垄行南方桂、粤、湘三省的护镖生意。有人不觉哈哈大笑,道:“吴副门主财大气粗,若能散金播银笼络我等草莽,说不得我们就选你作盟主了,这笔生意如何呢?”——

  另有一个黄衣汉子摇首道:“非也,非也,那或也是他那大当家的傲尊盟主,至于吴大侠麽?依我看,还是副盟主才对。”先前那人哈哈笑道:“你才是胡说八道咧!谁不知道吴大中早对久居副手颇为不满,其日思夜想,无非便是坐上大当家的位置,尝尝一生不能尽享的头把交椅之威风快活。嘿嘿!如今这武林盟主之位,委实比甚麽论拳门门主的声名要响亮多了,他眼红尚且不及,怎么还肯让贤退避?”黄衣汉子愕然一阵,继而冷笑道:“他有此心意,却也该有此能耐才是呀。至于他有没有这般本领,大夥儿都不是睁眼瞎子,尽皆心知肚明。”他两人你辩我驳,互不应同,但又似南作北合、东呼西应,听得群豪嬉笑揶揄。吴大中满脸通红,瞪目怒视,一时却插不得话进去,登时又急又恨——

  李焕海不以为然,旁边帮众见吴大中无礼,勃然变色,就要发作,却被摇首示意阻拦,低声道:“锤砸出头钉,不消我们说话,自然会有公道。”旋即朗笑一声,运气清扬,大声道:“诸位朋友,老夫或如这位吴兄弟所言,确确实实乃贪好名利之人,饶是如此,尚有几分自知之明。在场群雄,有那少许武功不及我者,但纵观横窥,造诣修为远胜在下者,毕竟居多胜半,我李某人若是作了这武林盟主,只恐虽受享得一时半刻之快瘾,然必定会因此贻笑大方,反落得成为江湖群众茶余饭后言笑调弄的下场,岂非大大不划算麽?哈哈,只是这位吴兄弟有一句话倒堪为真知灼见,那便是我确是痴妄举一大英雄,暂为武林盟主,领袖群豪奋起抗金,佑我大宋无虞、社稷平安。诸位好朋友无论怎样出身,但凡忠心为国,一意扶宋逐金,皆有资格参于比试。咱们都是武人,盟主之选,一者是武功高者才对,若论多高,自然越高越好,二者尚需他能见识渊博,属大气开阖、吞吐风雨气势之人,是也不是?”——

  众人大声道:“不错,李帮主所言甚得我心。”吴大中愈发嫉恨,双目阴谲,喃喃自语,低声道:“难不成魔教合此条件者,也能逐鹿盟主之位麽?”话音甫落,便看他后面窜出五个人来,嗓音沙哑,颇为涩耳,附和道:“吴大侠说得是,这红日教与银月教皆是十恶不赦之魔教,教众武功虽高,人又狡猾之极,但都不是好人,要是他们跑来捣乱,也要争甚麽反金扶宋武林盟主之位,那可十分糟糕。”——

  五人同声谐音,一个字不差,显是早有准备。众人好奇,纷纷把眼瞧去。杨不识看得真切,心中一惊,暗道:“这不是五丑兄弟麽?他们为完颜亮效力死命,如何会在这里出现呢?”转念一想,立时恍然大悟:“他们在此,自然不安好心,要想尽法子破坏大会了。哎呀!不妙,他们一定早早通知了寿春城中的金兵,这帮豪杰陷入埋伏之内,尚浑然无觉。”暗生警惕,四下打量,又见着几人左右游动,各各目光飘移不定,似是鬼鬼祟祟,更是心中凛凛

第312章 君子峰下聚豪杰(叁)

  ——李焕海愕然一怔,尚不及说话,忽然听得东北角有人叫道:“那自然是万万不可的,他们魔教若要抗衡金兵,自去另起炉灶便是,却莫要与我等侠义道人来合并一股。清水之中,若是注入了浊水,哪里还能洗涤衣裳,漂去污垢。不可,不可!”说话之间,也转出五个人来,清一色灰袍暗襟,各人肩上斜斜插着一柄长剑,红缨垂拂,正是嵩山派之车大鹏、曾二平、言老三、钱四多、万五田,这五人背後一人负手而立,腰间悬着一柄红木鞘的长剑,略宽更长,隐约蕴具几分睥睨气势,杨不识认得,心中一凛:“原来他嵩山派的掌门人也来了。”饶鹰邛双目冷冷凝视前方,依旧阴谲之状,但哪里似是有些不对劲,眼神稍嫌灰黯,终无往日一般的锋锐凌厉——

  杨不识暗暗诧异,却听得旁边那懒人双臂长长探出,舒展四肢,延扬懒腰,张口又是一个吞天的大哈欠,旋即摇首叹道:“这五大活宝武功不高,但生平最好热闹,哪里乱将紊争,哪里就能瞅见他们身影。”言罢斜目向杨不识瞥来——

  杨不识与他四目相对,心中格噔一下,觉得竟有些许若曾相识的感觉,又见那人微微颔首,不敢托大怠慢,遂拱手稍稍合揖,以为礼数敬意,忖道:“怪哉,怪哉!此人我不认识罢?”疑惑之际,见那人扁扁嘴巴,两端嘴角弯起,不知哭笑愁喜,却转过脸去,将双手叠于颈后为枕,哼道:“那李帮主被吴大中与五丑兄弟为难,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们却瞧着刺目扰心,独羡风头,便也跳出来喧嚣咶噪,可惜五个人毫无大气势大雄魄,在我看来,也与那姓吴的、五丑一般,都是跳梁小丑罢了。嘿嘿!饶掌门苦谋心算、皓首盘计,但手下无可用人才,自己犹不足一肩扛天,这般种种不利、诸弊不消,他要再成全多年的夙愿,欲铸就嵩山派傲立武林颠锋、己臻‘六绝’宏境之大业伟功,却是难,难,难也。”——

  杨不识颇为错愕,呆呆瞧着他,见阳光倾斜之下,被他旁边大树横枝团叶遮挡,金色光芒星星点点打在其背影之上,轮廓瘦削,腰肩落魄,不由神滞难返,心中似有千万个念头来回旋转盘绕,又如仅有一个心思忽昭忽晦,待要盘剥仔细,这千万个念头也好,一个心思也罢,却是浑沌模糊,无辨其由——

  言老三大刺刺地走出几步,将下摆朝后一撩,眼珠子左右缓缓斜睨,将四下场中群豪皆看待一番,高高抱拳行礼,行得甚高,几乎挑上天空,神态甚是傲然,道:“魔教中人,那是万万作不得这武林盟主的。若是咱们口松,被他魔教教主、几位厉害得紧的长老欣欣然来此,敢问在场诸位英雄,虽敢自拍胸脯,说道自己的武功却是大可抗衡得了的?”——

  群豪闻言,大是恚怒,转念一想,其言其语虽甚不中听,但也真实不虚,红日教教主武功盖世,跻身“六绝”之中,在教中地位又是何等尊荣,且闻他名性淡薄,未必就能将这小小的武林盟主瞧着眼里,他自不会屈尊降驾来此君子峰下,不过他手下数位长老武功之高,也俱是江湖罕见高手,他们要是来此捣乱,三山五岳、江河湖海诸派委实难以抵挡——

  众人面面相觑,愤然之余,隐忍不发.有人就要嚷道:“既然如此,咱们便不许魔教插手便是。”话未说出,自己便即好笑起来,心想:“魔教行事素来乖张邪门,我们口口声声说道不教他们插手生祸,他们就会老老实实地呆在一旁嘻笑指点么?说不定我们愈发抵逆抗拒,他们愈发精神勃发,想尽了法子、使尽了本事也要进来大肆捣乱破坏的。”于是口风一转,问道:“言三侠高瞻远瞩,不亏是嵩山派名人高士,我等大大折服敬佩,却不知你有什么好主意,能将魔教拒之门外?咱们说不教人家进来比试,人家偏偏要过来做客切磋,软拒硬逐的法子,怕是都不好使咧。”言老三面有得色,笑道:“我老言自然有些主意,虽然称不得是锦囊妙计,但也用得一二。只是在此之前--”后半句话吞含不说,手指戟张,堪堪指点五丑兄弟,冷笑道:“我记得你们几位乃是大都恶人,如今却在那完颜亮手下效命死力是不是?你们既然是金国的奸细,混入此地,当是别有诡图,莫说你们五人争竞不得武林盟主,我们还该将你们制服,好好逼供拷问才对。”挼起袖子,转腕抽臂,“沧啷啷”一身啸响拔出长剑,横于胸前划出半个圈子,圈势尽时剑锋前引,直直递出,一点寒芒晶莹闪烁,遥遥指向当中大丑胸口。后面也是一道道剑光吞吐,车大鹏四人齐刷刷拔出剑来,各于半空虚晃数式,乃为恫吓威惧之意——

  万五田眉头微蹙,低声道:“三哥,这些话可是该你说的?”眼睛偷偷瞥看车大鹏一眼,车大鹏木然无色。言老三“哎呀”一声,左手拍拍脑袋,啧啧道:“我该死,我该死,一时忍耐不得,却误抢了大哥戏词。”车大鹏淡淡道:“既然是戏词,谁说不是一样的么?还有什么,就请三弟受累,一并说了才好。”话虽如此,但不悦之息熏熏轰轰,酸意湛然绵浓不绝。言老三不是笨蛋,如何听不出其中弦外之音?但若是就此退下,自己颜面大为受损,暗道:“此刻换他出来说话,我固然要被大夥儿耻笑,他半路接嘴,也未必就能得尊享誉。”便硬着头皮,讪讪一笑,嘿嘿道:“还是老大心胸宽阔,堪为我嵩山大大的名流。”咳嗽一声,左手依旧戟张指点,道:“你们是束手就擒,老实招供,还是困兽犹斗,要与这数百豪杰拚个鱼死网破啊?”——

  群豪之中也有许多人拔出兵刃,尽皆瞧向大都五丑,有那怒目相识的,有那半信半疑的,也有那欢喜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嘻嘻相顾,笑道:“这武林盟主没有选出来,也未与金兵鞑子干上一架,却先在这里生擒几个金国的奸细,实在有趣。”大丑不慌不忙,反走前半步,堪堪迎定言老三,神情自若,大声道:“不可动手,我们以前替完颜亮办事不假,确是为虎作伥,十恶不赦,然此刻早已经翻然悔悟,弃恶从善,都是大好人。”——

  二丑大声道:“皆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五兄弟出身贫贱,读书不多,自然更连那圣贤大德的一根小小汗毛也比不上的,既然如此,昔日不分是非、不辨黑白也在所难免,就是场中的诸位名门大派、显赫世家的朋友,又有谁敢说自己不曾犯下什么过错、重者甚有什么罪孽么?哈哈,果真如此,那这位阁下可委实是开天辟地、古往今来天底下第一的清白高雅、卓越不群之人,我头一个便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呼久仰咧。”——

  群豪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心道这黄毛丑陋的汉子貌不惊人,但这番言语却也不差,听来颇有几分道理,于是颔首道:“不错,我们这里无论是谁,想必都是犯下了一些过错的。只是不晓得你能如何举证旁引,可道明自己早已洗心革面、弃恶从善,现下不再替那完颜亮狗贼效力了呢?空口泛泛,谁都能说,却可教谁能相信啊?”杨不识见五丑神色颇不自然,说话之间,彼此不住来往眼色,一分机灵,倒余下九分生硬,便大大不以为然,略一思忖揣测,即料到他们后面必定藏有高人于暗中悄悄指点拨引,否则依凭这五丑素来不学无术、厌喜读书之为,又哪里能够说出这么一老通子的大道理来,口若悬河,不折不结?杨不识好奇心起,张目转睛朝四周打量窥探,但见大旗之下莫不人头攒动、身形密麻?便是当真有什么幕后之人在暗中指教趋引,茫茫渺渺、忿忿嚷嚷之际,也十分艰难将之辨揪出来——

  听得石上那人霍地坐直了身子,双腿盘膝,两手掌分别按于两膝盖之上,眼睛斜挑,半睨半漠,继而微微摇头,压低声音叹道:“他教这五个怪物说道理,无怪乖乖听从,可见他那奉承拍马、谄媚阿谀的本领更胜一筹,因此数月不见,那官阶品衔已然升到了五丑之上。双方虽为窑子里的粉头妖娼大打出手、闹过些许不愉快,然常言‘官大一级压死人’也,五丑兄弟再是恨恨勃忿,只瞅着他的官比自己大些,也不得不俯首贴耳,老老实实地听从这旧对头的吩咐安排咧,就是心中各各骂上一千遍、合计该死五千遍之‘老恶鬼以公谋私、挟私报复,推我兄弟上这风头浪口的要紧关害’云云,脸上偏偏不好流露出来。正是有趣,有趣。”——

  杨不识忍耐不住,将身子往岩石上靠了靠,陪笑道:“这位老兄,你是说五丑后面尚有旁人指使暗示什么么?我,我却没有看出来。”言下之意,便是询问五丑背後那人究竟是谁,自己小心监视戒备,无论那人再有什么后续诡计阴谋,自己都好早早防范守御,以全万策之应,不教金兵有机可乘。若那幕后之人非是旁他人物,乃“竹芦双怪”之一,尤其是“垂钓渔人”老匹夫,更给牢牢盯著他,待时机一至,便出手搏杀,欲替陈泰宝和云仙报仇——

  那人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双目凝视长张,两片薄薄嘴唇上下合歙,吐出几个字来:“你以为我是神仙,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么?我不是神仙,不过稍稍聪明些罢了,只是却不能慧灵至尽晓天下之事。”杨不识胸中砰然乱跳,瞠目结舌,呆呆看着他——

  那人脸色淡然,忽冷笑道:“只管盯着看我作什么?人家先后嫁给大金国的王爷皇帝,才是娇滴滴的大美人,你自与她风流眷恋好了。”杨不识颤声道:“你,你说什么?”那人陡然转过脖来,弯腰拔背,一张脸甫地冲到杨不识跟前,吐吐舌头,挤挤眼睛,呸道:“我一个*子,有什么好看的?你吃不下饭去,可怪不得我。”杨不识适才观之突兀,但他目力极好,仓促之间,见那脸上星星点点布着许多天花*,只是颜色甚浅,不易为人瞩目

第313章 君子峰下聚豪杰(肆)

  ——三丑笑道:“我等说了自己弃恶从善,料想诸位或不相信,以为乃是自专擅美之言,今日特意备上一份礼物,以飨释疑。”言罢,从腰间狼牙弯刀之上,解下一个布囊,脱开拌扣,将之丢于地上。“扑嗵”一声,就看里面滚出一个人头,双目紧阖,咬牙切齿——

  几人走过来观看,咦然惊道:“哎呀,这不是数日前攻打寿春的鞑子将军篾布耳吗?”车大鹏问道:“你们可看得清楚了,此人头当真是鞑子将军么?”——

  那几人颔首道:“不错,瞧得千真万确,决计不会有丝毫差错的。这狗贼引兵掠民,伤财害命,我几人闻之莫不愤然,也早有心将之除去,不想却被这几位朋友抢先一步,果真是又惊又喜,却也心有不甘,终究不得亲手刃杀此恶,大泻心头怒息。”说话间,其中一人抬脚踢去,将篾布耳的人头高高挑起,弹上半空,待势尽坠落之时,不待落地,另外一人伸出腿来,人头落于他脚面上,猛然提钩,复度踢起——

  几人你来我往,便看人头若皮球一般,上下窜跃不止。稍时人头重重跌下一旁,皮肉烂尽,几人抬足践踏,口中恨恨唾骂不已,忽又相携大笑,说道:“这狗贼也有这般不得善终的下场,妙哉,妙哉!可惜仅得人头,尚不得他的尸身,否则定然效仿伍子胥,鞭他五百血笞。”杨不识只瞧得瞠目结舌,不禁微微摇头,暗道:“人死若灯灭,此人无论生前有怎样罪孽,既然偿命,那恶债便即还清,又何必在作践糟蹋他的遗体?”——

  石上那人似是窥破得他的心思,即如小声相告,又象自言自语,嗫嚅道:“这几人都是寿春城的土豪劣绅,平日虽是自号侠义,其实多沽名钓誉,实则也与那鱼肉乡里、欺男霸女之辈并无二致。金兵铁蹄一来,皆投降不成,家产受没,权势尽无,一下子从呼风唤雨变成了惶惶不安之丧家豕犬,自然便对金人恨之入骨。五丑果真聪明,欲在一地安身,便先讨好当地的地主,只要他们首肯欢喜,其余豪杰皆是远道而来的外地之客,自然也不好再咶噪质疑什么?”蓦然想起一念,不觉噗哧一笑,又道:“非也,非也,这篾布耳乃是完颜亮麾下堂堂三品的将军,平日守卫何其森严,又岂是这五个浊物能够刺杀得了的?那幕后之人武功也不高于他们,想必也没有这等本领。嘻嘻!有趣,有趣,这几人既唤五丑为朋友,可见得便即认同五个怪物‘弃恶从善’,抑或‘弃暗投明’了。”——

  杨不识心中一惊,忖道:“这位兄台此言何意?莫不是说这是完颜亮的苦肉计,这人头落地的金国将军,其实就是另一个樊于期么?不好,此计倘若成行,那完颜亮能够舍得下这般大的成本,杀掉一个三品骁将以为五丑取信群豪之资,其所图所谋,必定有吞天之雄。”想及于此,不禁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有心戳破当中阴谋,然自己一则无凭无据,二则与大多群雄皆无相识共旧,就是大声喝嚷出来,只怕场中也没有几个人能够相信,反倒容易打草惊蛇,迫敌另图诡计潜谋。终究没有一个计较处,无可奈何,喟然一叹,心想:“罢了,且默默观之,随机应变罢。”——

  大丑笑道:“由此可见,我兄弟五人言语不虚,只是方才敬奉一份厚礼,这厢尚有两份薄礼。”也从腰间接下一个包裹,丢在地上——

  众人咦道:“难道里面又是一颗人头不成?”果真就见言老三过去,从布内提起一个人头,大声道:“这莫不是黄河鬼尼的首级么?”群豪闻之,莫不颜色悚动。杨不识忖道:“这黄河鬼尼是谁,只是听着名号,想必是个女子,既敢称‘鬼’,必是心狠手辣之人。不对,不对,便是鬼怪,那也可区分为好鬼歹鬼、善鬼恶鬼,岂能以偏概全、一味蔽之呢?”胡思乱想之间,不由又往岩石上那人瞥去。那人不把目光觑来,却似知晓他心中疑问,冷笑一声,瞧着天际白云,叹道:“聪明之人未必知悉天下之事,只是这黄河鬼尼名头不大不小,还好尚能入我耳目之内。”杨不识合手作揖,躬身恭敬,说道:“请教。”——

  那人并不睬他,自顾自道:“黄河鬼尼昔日乃是恒山弟子,因犯下淫戒,与外山男子私通成奸,结果被重罚成伤、逐出师门。她无路可走,便去投奔情郎,孰料那男子不过是个忘情负义的薄幸寡恩之徒,见情人狼狈来寻,非但不予救济收纳,反倒横起心肠,将她拒之门外,天寒地冻之下,几乎为冰雪所埋。”杨不识“啊呀”一身低呼,心想:“天底下竟有如此歹毒之人!”那人又道:“这恒山女弟子却大难不死,被一座尼姑庵的尼姑所救,她待复原之日,便即昔日旧情郎逢厄撞难之际,一把长剑将其全家三十七口、男女老幼、妇孺内外皆杀得片甲不留、鸡犬无存。此后浪荡中原,专于黄河两岸活动,因恨尽了天下男子,且貌美异常,便依恃美色勾引诸多好色之人,欢合之后,便将之杀死,割下人头,销毁皮肉血筋,将头颅白骨收藏,是以又唤做‘白骨鬼尼’。她遇人不淑,可叹可悲,但误入极端,却变成了杀人如麻之女魔头,又叫人不免可气可恨。今日她终逢报应,自己首级也被五丑割下,可见因果循环、报应使然,对她而言,其实未免不是一种解脱。嘿嘿!有人心中伤悲,不免又要高念什么‘阿弥陀佛’了。”语末捎带一句,隐约哼道:“他倒是再念一句佛号看看。”——

  杨不识微微摇头,心中果真是不甚唏嘘,再见场外四周群豪神情,脸色不一纷异,有那怒目相视的,有那撇嘴冷笑的,默默牵动形容,忖道:“想必他们之中,或有不少亲朋好友、子侄徒弟受鬼尼迫害,只是此事多系好色丧命断魂,说出来大大不雅,于是俱隐忍不发。但此刻见这鬼尼殒命,仇恨得报,羞辱获雪,心里自是大为欢喜高兴了。”——

  车大鹏眉头微蹙,悄悄大丑,道:“这鬼尼害人不浅,你们杀了她,倒也替武林除了一大害,这般看来,却也不是什么薄礼咧。”大丑面有得色,转眼似乎想起什么念头,侧目往旁边看了一眼,瞬间扭转回头,脸色大有几分尴尬困窘之色,咳嗽一声,说道:“这黄河鬼尼作恶多端,任谁杀了她,若能听得嵩山车大侠夸赞,那可都是欢喜不尽的。”——

  车大鹏淡淡一笑,道:“不敢,阁下此言谬赞在下,我车某人自明无德无能,万万不敢承受。却不知除了鞑子与恶尼的头颅,你们还有什么礼物奉上?”有几人道:“单单这两件礼物,已足以证明五位的真心实意,够了,够了。”二丑摇头道:“不够,不够,还有一物,乃是武林我辈人人梦寐以求之物,可谓之珍贵甚极,但它再是宝贝,与国家大事比起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是以堪称小礼微物。”四丑接口道:“此物能被我兄弟得之,全系偶然也,我兄弟本欲挟之规避深山,勤加修练,但一则不敢专美独享,二则上面文字颇是晦涩艰深,计议再三,便决定拿出来与大家共同研讨探究,若有得益,你我诸人武功修为,必定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岂非人人得善,皆大欢喜么?”——

  群豪闻言,兴趣大增,李焕海问道:“不知阁下所说的那件礼物,究竟是什么物事?莫非,莫非--”他脸色变幻,惊讶疑虑,虽然后面半句话不曾问出,但场中群雄皆与他是一般无二的心思,都暗暗揣测,以为二丑与四丑言之物事,该不会是那江湖至宝、武功密籍之《八脉心法》,但转念一想,又不觉齐齐打消了这个想法,暗道:“那《八脉心法》何其贵重,听闻若能依法修练,习得上面的绝世武功,便能称霸武林、独步天下,虽然未必能够打败‘六绝’高手,可是两下切磋比试,也未必就会输于当中任何一人。凡江湖习武之人,莫不对之觊觎羡慕,日思夜想,听得其中一两句口诀那也是极好的。他们五人倘若得了此宝,正该藏入深山密林勤修苦练才是,哪里还会与大伙儿共飨参悟。”——

  杨不识脸色也是一变,听岩上那人叹息道:“糟糕,五个浊物要是真用此书为饵,只怕群雄抗金御敌不成,先就在此明争暗斗、杀个你死我活一番。”想这《八脉心法》自出世以来,数十年间,也不知晓引起了多少纷争。真本假册流传江湖,各门各派、黑白两道、正派魔教为之大动干戈,死伤折损者,不计其数。武林中人随后皆道此书乃是天下第一的不祥之物,号召群豪休在为之争执,众人口中莫不昂然应诺、响应号召,但每每再有《八脉心法》的消息,依旧是闻风而动、急觑苦追——

  群雄忖道:“定不会是《八脉心法》的,此物仅能属私,不可为公。”饶是如此,众人双目紧巴巴盯着五丑兄弟,俱是精光暴射,神气炯炯,脸上俱露出企盼渴望、焦躁惴惴的神情

第314章 君子峰下聚豪杰(伍)

  ——群豪伸长了脖子,睁大眼睛朝五丑兄弟张望,大丑从袖中摸出一册残破书籍,缘边麻线略有沉黄黯泽,松弛垮垮——

  吴大中离得甚近,见得大丑翻手之间,一张书页半散而开,上面白纸黑字从他指间漏显,赫然是“神功天成、心神不浮不息”数字,不觉喜形于色,大声道:“妙哉,妙哉,这甚麽‘佛功天成、心神不浮’,后面可是‘气蕴鼎炉行极乐、文武相济净琉璃’麽?”——

  五丑兄弟瞧他一眼,面有错愕之色,咦道:“吴副门主见识过此书麽?不错,后面正是这一句话,倒是丝毫也不差池呢。”——

  二丑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几圈,笑道:“我等虽然不识此残本之究竟来历,且纸页散迭,仅余半部断折存世,可谓之半废不全,但观它字句,入目所见,竟敢自拟甚麽‘佛功天成’四字,口气极大,颇甚张扬,想必它不是泛泛寻常物。”四丑摇头晃脑,从大丑手中轻轻接过此物,高高举于半空,接道:“我兄弟的见识虽是单薄浅陋,但所谓‘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何况我等五人,那可称得上是一个大半的诸葛亮了,是也不是?”武林中人,若能听得“神功”、“绝技”之词,任他号皓首青丝、猛雄英雌,俱如待溺之人欲得那救命飘板、饿绝之士忽受汤肴赐施,此刻闻言,登时精神一振,无数双眼睛皆精光暴射,炯炯湛然,齐刷刷抬头仰脖,目光所注,不离四丑手中书籍半分微毫。杨不识也是愕然一怔,暗暗忖道:“耶律青锋老前辈所遗之《八脉心法诠释录》中,通篇不见得一个‘佛’字,那‘心神不浮’,或是‘气蕴鼎炉行极乐,文武相济净琉璃’更是闻所未闻。”脑中灵光一闪,蓦然升起一个念头:“佛家分世三界,有我等此本世界,尊崇释迦牟尼佛为尊,亦有那东方琉璃世界,乃推药师佛为首,还有便是西方极乐世界,却是阿弥陀佛无形无相,最为高明。此句中连带‘琉璃’、‘极乐’,不称‘神功’,反谓之‘佛功’,莫非此书出自佛门,乃是释教之书不成?”——

  他胡思乱想,却听得岩石之上传来一声冷叱,状若几分怒虑焦急,不觉抬头瞥移,正与石上那人触目迎之,但觉对方狠霸霸地逼视自己,没来由便是好一阵子的惊惶,脱口道:“啊呀呀,那未必就是佛家武功,佛道截然不同,但谁又能说他们不能贯通互融。佛欲净心,道则清心,清净一体,源本大同。说不定他手中所持,确确实实就是《八脉心法》哟。”那人扑哧一笑,目光渐渐柔和,忽然板起脸来,又转过身去。众人大声笑道:“是,是,你们五人聪明绝顶,虽然单论独品。一个也比不上诸葛亮,但若能集合共结,堪此三四个活孔明咧。”数百人齐声呼应,相招同应,只震得君子峰下轰声隆隆——

  五丑兄弟相顾一笑,面有得色,暗道:“他们想探看究竟,若真是武功秘笈,便欲见者有份,皆求分一杯羹,对我们倒是十分客气、百般恭维了。”四丑咳嗽一声,跳上一块石头,教场外诸雄,这番无论高矮远近,都能真切看得他的身形,手臂举得愈发笔直耸天,说道:“好,好,承蒙好朋友抬爱,我们五个臭皮匠便终日穷思苦想,见书中颇有佛理僧韵,念上一句也好,读上半句也罢,若闻身旁四周环绕那佛唱菩萨吟之天籁美妙之音,便皆有一个胆大的想法,以为此书可是那--”有人按耐不得,大声道:“是那《八脉心法》也!”有人道:“胡说八道,读了此书,有佛有僧,那里会是《八脉心法》呢?我听说《八脉心法》脱出道家高明精绝典籍,倘细细品鉴,其中也该是‘太清’、‘上清’之语。”旁人咦道:“甚麽‘太轻太重’,说不定这是少林寺的武功秘笈。”——

  有人颇微不屑,道:“就算书上具载的,真是佛家武功,也未必就是少林寺的武功。”——

  几个汉子哼道:“荒谬,天下和尚庙虽多,习武者也不少,但堪为武林泰斗者,除了少林寺,难道还有第二人想麽?你休忘记了,人家方丈念雷大师,一生造诣修为,跻身于‘六绝’之中,便是红日教教主、丐帮帮主与那北国武林第一高手耶律雷藿,也未必是他对手呢。”听得一阵哄哄大笑,有人尖声道:“说得不错,若此书记载佛家武功,那一定就是少林寺的武功了。我看少林寺的《易筋经》,就不比那甚麽《八脉心法》要差。”话音甫落,便看场中各地十数人莫不是愁眉苦脸,当中一人喟然长叹,道:“依我看,还是《八脉心法》好。”——

  那尖声之人咦道:“这位兄台,何以你这般轻视少林寺呢?”那人连连摇手,慌道:“非也,非也,在下那里敢妄出狂语,诋毁少林寺呢?若论武功高下,我可一点也不认为《易筋经》逊色于《八脉心法》,只是,只是--”他不待说完,旁边霍地窜起一条瘦长的汉子,却是个急性子,大声道:“只是此书若果然是少林寺之物,咱们谁又能无忌无绊地习练修行呢?听闻要练少林寺的武功,就要出家到少林寺去作和尚,难不成咱们都去少林寺当和尚吗?”——

  此言一出,若晴天霹雳,震憾众心,群雄缄默不语,心中暗道:“他说得不错,咱们再是胆大,谁又敢轻易修习少林寺的武功呢?听闻少林寺和尚虽然诵德唱慈,但对武功传授却极其严格。要是果真练习了他们的密笈,他们虽不至于废你身体、害你性命,但说不得就要捉你入寺为僧。花花世界,留恋无限,我可不肯作那青灯礼佛、吃斋念经的和尚。”——

  便在此时,听得有人冷笑道:“荒谬,这半册书籍哪里写了‘少林寺’三个字啊?少林寺的和尚便说道这是他们之物,咱们大夥儿也可以咬定并非他们之物,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是不是?”十数余胖瘦汉子附和道:“说的极是,此书要是那《八脉心法》,自然与他少林寺毫无半点的干系,若不是《八脉心法》,乃系旁书,上面如果找不出‘少林寺’、‘达摩堂’诸类字迹,却也不能说它就是少林寺之物。”大丑道:“此半册书籍并无‘少林寺’云云。”群豪倒有一小半欢呼起来,嚷道:“如此说来,就是少林寺的和尚在此,也需得拿出甚麽证据,否则此书定然与他们无干。”杨不识瞠目结舌,苦笑不已,微微摇头,忖道:“他们这般理论,实则大大地不讲道理了。”——

  忽听得一人怪笑道:“这密笈说不得是少林寺之物,大小和尚、老幼僧侣们自然奈何不能我们,但此书要是魔教之籍,咱们若干涉险犯难,只怕他们气恼之下,却要对我们大大地不利了。嘿嘿!江湖之人,若是说道魔教之人,莫不言及他们心狠手辣、歹毒异常,这怎样一个‘不利’,其中当能大大考究、细细品位。大夥儿早有提防,早作准备,或能好运吉利,脱厄避难不定也。”——

  众人循声望去,见说话那人吊睛垂眉,阴谲惨恻,然头发乌黑,颌下胡须长约一丈,上面用几缕发丝盘结着数朵金叶银花,垂至胸前,蓦然转绕于腰间,好象绑扎了一条长长的白羊肚布带,年岁极大。旁边还有几位高矮不一、胖瘦无均的老者,皆是偌大春秋,不倒翁赫然其中,嘻嘻笑话,眼神睥睨揶揄,抱臂而立,笑道:“说得是,只是咱们几个老头儿一只脚或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便是练习了魔教的武功也不怕。”旁边红面老头哼道:“都快进棺材的人了,正该贪慕人生余悦,颐养天年、陶情养性,还去练习甚麽高明精绝的武功呢?便是天下第一、举世无双,那‘六绝”高手统统不是对手,又能延长几日的性命呢?”极长胡须的老头扮个鬼脸,叹道:“你我自然不怕,但是在场后辈俱是年富力强,要是因此大受其害,岂非可惜?”——

  那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便挟夹着不倒翁嘻笑咶噪起来,声音愈加张扬高眩,甚是耀跃热闹。场中群雄闻言,稍加忖想,俱是大吃一惊,心想:“几个老头虽然罗嗦,真是让人讨厌,但说的话实无错差。这密笈来历大大不明,要是真为那红日教、银月教据有之物,咱们谁敢觊觎谋掠,可委实是自寻没趣,平添许多烦恼憋愁了。”——

  无飙道人却恼恨异常,陡然说道:“是与不是,自然吴副门主最能拨云见日,澄清根本,你们几位老前辈老眼昏花的,有时候稀里糊涂,又哪里能够辨认仔细呢?”吴大中听他将自己拉扯进来,不觉有些后悔,暗道自己先前真是无聊透顶,偏偏卖弄见识,于“佛功天成,心神不浮”后面要接上那‘气蕴鼎炉行极乐,文武相济净琉璃’一句话来,不想竟为之踩踏了十足的黄泥。他听无飙道人与许多江湖豪杰连连催促,无可奈何,遂大声道:“此书绝非是甚麽魔教根源,至于是否那少林寺之物,我实在不知。”——

  不倒翁斜睨他一眼,状若奇道:“怪哉,你如何知晓此书与魔教没有半分干系?却不要张嘴单单胡乱说话,引诱歧途,因此反误了大夥儿的性命前程,你这副门主便是罪孽深重,再有一百条性命也赔偿不得。”略有惊惶,左右窥看一眼,见群豪皆注目于己,心中愈发有些慌乱,转念一想:“我此时再要改口,便当受人以为自己乃是胡说八道了,若有人说我故意陷害大夥儿,其实更是大大不妙。”见四丑依旧高托残册,不觉忖道:“我既然答出了‘气蕴鼎炉行极乐,文武相济净琉璃’之言,可见在众人心中,必定是知晓此密笈来历的,再要拖延不说,只怕也反惹厌招恶。”心下登时好生烦恼,计较于踌躇为难

第315章 翘楚花落到谁家(壹)

  ——不倒翁拉着长胡子老头的臂膀,嘻嘻笑道:“这吴三铺子好不糊涂,问一问那五人此书得之何处,便能有个计较。”长胡子老头咦道:“甚麽吴三铺子?”——

  不倒翁眼睛一翻,黑上白下,眨巴数下,奇道:“怪哉,怪哉,如此江湖闻名卓越、堪为武林第一的凭公谋私之事,你竟然丝毫不知?哎呀呀,委实是老迈昏聩、糊涂透顶也,亏你还少我数月,更是年轻几分。”——

  长胡子老头受他抢白,登时吹胡子瞪眼,怒道:“老夫要知晓甚麽乱七八糟的事情,思虑极多,难不成象你一般劳神多耗,落得个白发散尽,老来老来,却成了一个秃子麽?”——

  群豪不觉哈哈大笑——

  不倒翁也是眉飞色舞,忽然拍掌笑道:“秃子好,秃子好,六根清净无烦恼,却不用出家作和尚,吃斋面佛住禅堂咧。”长胡子老头手指戟张,指点红面老者旁边的一位麻衣鹑履的落魄老翁,道:“他知晓天下之事,我有什么不明白,只要问他就是。”——

  那落魄老翁一跳而起,手中拐节藤杖重重笃地,笑骂道:“死老头子,这傻娃娃发颠闹傻,你只自己与他纠缠就是了,干吗将我这老头子牵掣过来,大夥儿闹得乱纷纷的,唯恐天下不乱麽?”红面老者转过身来,轻轻伸手按贴他的肩膀,中食两根手指在他衣襟上顺势一拈,掂搓几下,正色道:“少灰微垢,你虽然看似不济,其实大为整洁,却不是丐帮的老花子。”将脖子转回,对长胡子老头说道:“丐帮传讯探息之能,堪甲武林,但他可不是丐帮中人,哪里会知晓天下之事呢?”——

  不倒翁笑道:“试试他即知。假花子,我且问你,你可说得出皇宫之中,那老皇帝究竟长有几根毫毛,一顿要吃几碗饭,究竟后宫之内,又有多少大小老婆?”落魄老翁“呸”的一声吐口唾沫,顾左右道:“你们瞧瞧,这老头儿犯起傻来,愈说他几句,他愈发开心张扬了。”——

  长胡子老头、红面老者、树后又转出两个玄袍红带的老头,齐声笑道:“不如此,他如何当得了‘傻娃娃’三个威名显赫的金光大字呢?这般道理,你果真不知?”落魄老翁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是我糊涂了。”面有揶揄之色,笑道:“我知晓这不倒翁乃是天下第一胡闹傻愚之人,也晓得自己绝不是甚麽通明天下巨细事情的土地半仙。”他说得开心,伸手遥指一面灰色旗帜,上面破破烂烂穿着几个漏洞,中间齐整处,绣着一个残碗,一双断筷,下面熙熙攘攘数十人,有衣裳褴褛的乞丐,纷纷手执打狗竹棒、木棒,也有袍带甚是清爽整洁之人,形形*,提刀绰枪,正是丐帮褐衣派、净衣派弟子,道:“皇帝生有多少毫毛,有多少老婆,问他们去才是。”——

  群丐之中,有人面有得色,心中暗暗高兴,以为这几位老头虽然咶噪罗嗦,但毕竟知晓丐帮之能,也有几位眉峰双锁,额痕深深,大为不悦,心想:“他这是拿我们丐帮开玩笑麽?为老不尊,委实可恶。”——

  一位年约五十余岁的花子与一位蓝袍汉子忍耐不得,阔步走前,抱拳道:“几位老前辈过誉了,我丐帮福泽浅薄,就连皇宫外墙也走进不得,他皇帝老儿毫毛老婆之事,丝毫无知。”不倒翁上下打量这两人一番,笑道:“两位莫不是丐帮寿春分舵舵主、褐衣派之胡元草与净衣派之朱建佑麽?久仰久仰!”——

  两人相顾一视,面色俱是微红。丐帮弟子遍布大江南,人数之多,堪为天下第一大帮,宋金连年交恶,金猛宋弱,偏安江南,边境流掠不断,天下不安,流离失所、颠沛离难者比比皆是,更添丐帮生丁,但于寿春一地,本无设置分舵。完颜亮举师南下,攻占寿春,丐帮惊怒之下,方始决议在此地新设一舵,遂挑选当地两位名丐胡元草、朱建佑各领褐衣、净衣两派,密切配合,与此地武林豪杰共约盟誓,以抗金兵。虽有口头任命,因事行颇为仓促,毕竟不曾受丐帮帮主与长老会授佩麻袋、传接竹节,是以两人听得不倒翁恭敬说话,但神色揶揄、切词若有暧昧,心下便大为尴尬,咳嗽一声,道:“老前辈过奖了,我两人俱是代行舵主,不算正式。”忽然有些后悔,暗忖这几位老头纠缠不清,他们要戏虐本帮,便由他们举为就是了,料想说不多几句,就要厌烦,却去说些别门旁派,自己两人不能按捺,跳出来与这一帮子老头搭话,只怕是从此贴上了黏乎乎的狗皮膏药,甩不掉、挣不脱——

  不倒翁笑道:“原来如此,假以时日,你们建立功勋,必能得你们帮主授来‘真’或‘除’字,其时就是真正舵主了。”胡元草与朱建佑急忙说道:“多些前辈吉言。”慌忙以此为阶,退归旗下。红面老者摇头,低声道:“他们不敢与傻娃娃纠缠,可见得还是缺少些魄力咧。”——

  众老头哈哈一笑——

  不倒翁瞧那无飙道人一眼,问道:“牛鼻子,你可知晓甚麽吴三铺子的来历?”无飙道人先前长剑为他折断,心中正是又恼又气,呸道:“我又不是丐帮的花子,哪里能够知晓?”言罢朝地上淬了一口唾沫。无怨道人见状大惊,尚不及说话,果真听得不倒翁笑道:“有趣,有趣,原来你看不起乞丐。那势利之人见着乞丐,往往若你这般朝他们淬上一口唾沫,然后责打喝骂,驱赶轰逐。只是丐帮弟子英雄人物倒也不少,他们帮主武功之高,冠绝天下,便是魔教教主石欲裂也奈何不得,你朝他徒子徒孙呸上口水,难不成是觉得你泰山派较之丐帮,更是为强为盛麽?”长胡子老头摇首道:“非也,非也,泰山派哪里和人家天下第一大帮并肩齐驱。”——

  无飙道人脸色陡变,怒道:“你,你胡说什么?”他向丐帮瞧去,见胡元草与朱建佑立于破旗之下,面上愤然,心中顿时凛凛。无怨道人喟然长叹,朝丐帮群丐稽首施礼,大声道:“这位不倒翁前辈好是欢喜玩笑,哈哈,我泰山派对丐帮素来敬重,以为丐帮弟子,忠义信勇、仁智礼德,皆为江湖翘楚、武林楷模。贵帮帮主跻身‘六绝’之中,其武功之高,修为之厚,绝非我等能够企及仰瞻。”朱建佑面色稍稍缓和,抱拳道:“这位莫不是泰山派掌门人无怨道长吗?金唇银齿,过赞甚之,我们愧不敢当。”——

  胡元草双目若隼,紧紧盯着无飙道人,精茫如电,锐利异常,似要嵌入到他脸皮之内,果真“入木三分”,其神情严峻,颇为整肃,哼道:“泰山掌门之言,委实折杀我等乞众,只怕尚有人蔑视轻瞧了这帮破衣褴服、蓬头褛裤之人咧。”无飙道人阴谲黯然,一时不能言语。无怨道人莞尔一笑,讪讪而退,身子挡于他三师弟与丐帮之间,不致使双方直目相视,恐生挑衅祸事,心中愁肠百结,忖道:“我不喜主事,将派中事务悉数托付二师弟、三师弟打理,‘无飙’者动辄‘生飙’,也不知多年来给我泰山派惹来多少麻烦?”愈发后悔——

  不倒翁闪眨眼睛,欲笑非笑,杨不识心想:“无飙道人谋思不广,稍受挑拨,便即落入别人的圈套。这不倒翁老前辈偌大的年纪,看似疯疯癫癫,但狂扑之间,却也有些手段本领呢。”听他道:“罢了,罢了,大夥儿都不肯说出吴三铺子的来历,我看此事索性不提为妙。”落魄老翁不住摇手,说道:“使不得,你撩起了我的兴致,若就此止歇不说,我心痒难耐,一者晚上睡不好觉,二者再无心思参加这武林大会。”红脸老者与玄袍红带的两位老头附和道:“就是就是,你撩拨话头,不打住话尾,咱们老兄弟耗神穷精,哪里能受得这般折腾?吴大先生,你说是也不是这个浅显道理啊?”——

  吴大中狠狠瞪了他几人之眼,转过身去。不倒翁笑道:“好,好,吴副门主既然丝毫不以为忤,我也无甚顾忌。”咳嗽清嗓,道:“谁不晓得吴副门主权大势大?谁不知道他倒有不少的亲戚朋友早已迁居临安,专于繁华喧闹地段,纷纷开铺行商,多成大贾,其铺为布缎庄、铁匠铺和粮油栈,是以他才被称为吴三铺子。”——

  车大鹏笑道:“老前辈此言差矣!他亲戚做了这三种买卖,又与他吴朋友有何相干?”玄袍红带的两位老者中,一人鼻头旁边生有一颗黑痣,拍掌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老夫也想这般询问他不倒翁,如何说话如此颠三倒四,前後不甚搭架?”另一位玄袍老头哈哈道:“自然是他傻劲上来,犯了痴妄之病。”忽而摇头,面有疑惑之色,又似夹几分笑意,道:“说不得他权势与亲戚生意之间,其实大有关联,哎呀呀!吴副门主,老头子瞎说乱揣,全是无恶意的笑话,你可莫要当真。”吴大中冷哼一声,愈发阴沉恼怒——

  群雄之中,有人颇为不悦,忖道:“我们要听他说那残册密笈的来历究竟,偏偏你这几个老头儿胡搅蛮缠,实在惹厌招烦咧。”饶是如此,却无人敢轻易挑头喝斥,反自讨没趣,落得一个不尊长序,不敬江湖规矩的恶名声,委实大不划算

第316章 翘楚花落到谁家(贰)

  ——不倒翁嘻嘻一笑,状若揶揄,道:“这两者之间,自然是大大有干系的,那些开铺本金,昔日都是东家客人酬谢的镖资。吴副门主行镖看货,他那些左朋右友、上亲下戚又不得行使这种差使,如何能得之镖资、用之镖资呢?其中玄妙,颇能玩味,大可考究一番。”——

  吴大中脸上闪过一丝青色,转瞬即逝,冷笑道:“老头儿专门打探别人隐私,如此爱好,却不是偷鸡摸狗之属么?你有什么证据,胡说八道、瞎言妄语,不过是编撰故事,委实教人难以信服。”不倒翁哦道:“没有证据么?”忽然搔搔头皮,哈哈笑道:“不错,我是没有什么证据,单单几张银票,不过胡乱涂写、伪印假章的纸物,其实又能说明什么?”眉头微蹙,神情蓦转,堪堪一副老大不能解惑之狐疑颜色,咦道:“大夥儿俱知晓吴副门主情深意重,乃是天底下第一的好男人。当年你家大门主娶了老门主大女儿,你也与与老门主二女儿结有婚妁之誓,可惜未婚妻英年早夭,难成天眷姻缘。你却偏偏对之不能忘怀,此后多年,再无另娶,是也不是?哈哈,这般镌情不没,实在教人佩服。”——

  长胡子老汉、玄袍红带几位老者也是颔首道:“佩服佩服,久仰久仰。”群豪叫道:“此事天下知者甚多,我们也是颇为敬重吴副门主为人的。先前老前辈提及什么镖资之事,查无实据,定是冤枉了他。”不倒翁笑道:“我也觉得冤枉了他,哎呀呀,我年岁大了,糊涂日重,惭愧,惭愧。”吴大中闻言,脸色却是惨淡苍白,目光游离不定,嘴唇颤抖,欲言又止——

  不倒翁笑道:“我还犯了一桩糊涂事,不说不快。”白胡子老汉叹道:“你又做下了什么糊涂事?须晓得‘一失足成千古恨’,又道‘稳重厚妥方能驶得万年船’咧。”不倒翁道:“你说得对,只是我到了临安,眼看得一人长相颇与另外一人相似,十分好奇,于是去问他家世来历。”——

  落魄老翁扁扁嘴,说道:“说不得是兄弟本家,有什么好问的。”不倒翁瞥看吴大中一眼,笑道:“此人年岁颇轻,另外一人春秋更长,决计不会是什么本家兄弟。我问他数编,他不肯说,我一气之下,便将他拽于街巷之后,拔出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说道:‘你说不说,不说的话,我这厢就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了。’”——

  吴大中心中登时“嘎达”一下,几乎跌声翻倒,却听红面老者问道:“他说了没有?”不倒翁又道:“说了,说了,我看他老实,于是放他回去,又买了几丈布,扯了回去给你们几个老头儿做了见面礼。”那几个老者拍掌笑道:“那布料是临安买的么?果真价高质优。”——

  吴大中额头隐约晶莹微显,暗道:“由不得他们说下去了。”重重顿足,大吼一声,勃然怒道:“老匹夫究竟想怎样?只是喋喋不休、纠缠不清的,非要往我身上泼溅脏水污垢才甘心块意么?罢了,罢了,他诸葛亮能够舌战群儒,我却没有舌斗群翁的本事,自然也懒得辩驳,便顺应了你们的话头。”群雄有人嚷道:“吴副门主莫要激动,他们、他们开玩笑而已。”——

  吴大中双臂高举,愈发张扬,咆哮道:“老子就是以权谋私、暗挪镖资,安置左亲右戚行贾经商,赚了些金银钱财又能怎样?既奉公守法,又不脱逃官府的赋税,镖资盘点也不失落半分半钱,凭什么要受你这几个老头儿呵叱指责?罢了,罢了,我不知晓这武功秘笈究竟是何等来历?你们再要催问逼迫,就是杀了我,我也说不出来。”——

  他先前本欲在群雄面前炫耀一番见识,后听得不倒翁偏偏将此书与少林寺、红日魔教或是那银月教搭上干系,心中便暗自后悔,心想:“少林为武林泰斗,红日魔教乃是江湖巨枭,哪一派我都得罪不得,便是知悉此书面目,还是不说出来的好。”只是一时拉不下面子,正感无奈。此刻不倒翁、长胡子老头、落魄老翁嘻笑自己临安之私,言词颇多揶揄讥讽,虽被激将得恼怒异常,但也暗暗欢跃开心,遂作勃然变色、风云震怒之状,推诿应答——

  群豪愕然一怔,心急如燎,焦虑甚切,有人忍不住叫道:“这几位老前辈莫要唠叨无干之事,却惹得吴副门主挟私隐藏密,什么都不肯说了。”——

  不倒翁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你既然不知晓那密笈来历,我也不说话了。”果真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吴大中大声道:“我确实不知晓此书来历,先前有些揣测,方才细细斟酌,其实大大不对。”群雄才要劝说,却见他转身对李焕海道:“李帮主,既然你提议比武论剑,欲共举率领我等抗金扶宋的才德兼备之人以为武林盟主,却不知是你来挑个头,还是任由嵩山五剑首当其冲咧?”——

  李焕海微微一笑,道:“我武功远不及嵩山派的五位大侠,自然不敢出来显丑。唯独吴兄奋勇,大可第一个向在场英雄求教,若能折桂夺冠,岂非美妙?是了,另外五位丑,奇侠既然弃恶从善,自然也能与诸豪朋友切磋,是也不是?”他本想说“五位丑侠”,话至嘴边,始觉不雅,于是转词换字,改谓“奇侠”。群豪大声道:“不错,他们若有本领,大可也来争夺这武林盟主之位。”——

  五丑周场抱拳,眉飞色舞,笑道:“多谢,多谢。”吴大中冷笑道:“我向谁请教?是五位嵩山派鼎鼎有名的剑侠,还是这五位大都,嗯,大都奇侠?他们五人兄弟同心,想必也是齐杀共搏,我再是侥幸胆大,也万万不敢以寡敌众,妄逞英雄。”言老三与对面四丑俱是闻言变色,怒道:“谁要以众围寡了?你--”两人异口同声,却各自被车大鹏与大丑阻拦。大丑倒不生气,对李焕海道:“吴副门主有此顾虑,也是理所当然,这头一阵,还请李帮主与吴兄切磋较量。大夥儿要是有胆量,皆有上场的机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车大鹏道:“两位斗这头一阵,堪称龙争虎斗,定然精彩纷呈。是了,吴副门主,我兄弟委实欢喜五人齐上,但挑选对手,也必寻五人成结并进之敌,五对五,便是一对一,也不算沾得便宜。”——

  大丑见他目光瞥来,心中暗暗冷笑:“你这嵩山的匹夫,自以为名门正派、负傲之极,只道我兄弟登不得大雅之堂,却也敢跑到此地睥睨武林盟主之位,于是心下大忿,便想拨弄挑衅不成?嘿嘿!别人惧怕你嵩山派几分,但在我大丑眼里,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大摊子的臭烘烘狗屁罢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真要与我们打斗,点到为止也好、性命苦搏也罢,难不成还会输给你们么?真正是笑死人了。”心念如是,面色丝毫不改,接口一笑,和颜悦色,说道:“我兄弟也是如此,有趣,有趣。”双方各自退后,李焕海苦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斗胆向吴副门主求教几招,点到为止,休要伤了彼此和气。”示意身旁帮众退下——

  吴大中脸色阴沉,哼道:“那是自然,只是拳脚无情,刀剑无眼,若有个不小心的闪失,也是无心之过,你我好自为之。”言语颇含威协逼迫之意。李焕海不以为然,抖下兵刃,正自架挡胸前,为十字横贯相交的守御之势,却听得风声呼啸,便见面前一道白茫忙的寒光疾扑而来,趋势那吴大中也不行礼施依,陡然拔刀起势,一个健步猛然窜跳跟前,就往自己胸口狠霸霸地砍来,刃走中锋,不偏不斜,赫然凶猛。吴大中深知李焕海武功高强,口中对之虽是刻薄尖钻,但毕竟不敢存挟丝毫大意,暗道:“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先用狠招喂你一二,便是伤不得你的性命,好歹也可挫挫你的威风呢。”是以这一招力道之强、作速之迅、准头之绝,于他而言,皆是全力施为,绝无半点留情顾忌。李焕海暗暗吃惊,却也不慌不忙,笑道:“吴副门主好本领。”也不与他硬碰硬地争执,左足后踏半步,收胸纳腹,身体微微左侧,右臂挺叉左引,听得“当啷”声响,叉口钳关正将大刀架住,其左叉反绕腰后,随时能够递出。吴大中心中大惊,急忙手腕一转,那刀身偏斜些许,离开了浑铁钢叉束缚,回抽退势,暗道:“他那左手黝黑钢叉若至,我难以抵挡。”孰料李焕海黑叉巍然不动,并无进逼反攻之意,不由甚是诧异。另一旁鼻头黑痔的玄袍红带老者对那长胡子缠腰的老头笑道:“怪哉,怪哉,方才这位小李帮主要送上黑叉之式,或攻对方腋下,或自上而下弧取姓吴的臂肘之穴,便即不能一招取胜,却也大可逼迫得他连连后退、手忙脚乱,为何对这破绽竟熟视无睹、凝招不发咧?”——

  不倒翁斗大头颅连连摇摆,哈哈笑道:“亏你长我数月,却连如此端倪也瞧不出来,可笑可笑!那李帮主是个斯文人,不似吴副门主这般粗鲁野弊,先让他三招,再伺机反扑,亦足显一代帮主之豪侠风范了。”红面老者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依此推演,吴副门主疾刀迅刃,毫无雍容雅致,其实就没有一点门主英雄之泱泱气度了,莫非此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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