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78节

  杨不识不由甚为尴尬,急忙躬身抱拳,欠腰道:“顾前辈、万前辈,还有这位萧…萧前辈,您们好。”顾青山微微一笑,抚须道:“好,好,杨小兄弟看来气色也不错,你内力似是又有大精益了。”萧季上上下下打量他,点头道:“一表人才,是个儒雅之士,那罗丫头野蛮刁钻,却是配不上你了。”罗琴狠狠瞪了他一眼,萧季慌忙扭过头去,两手反背颈后,哈哈道:“休要象母老虎一般瞅着我,我可是什么也没有说,他也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万鹏一扳着脸,不苟言笑。杨不识暗道:“万前辈见徒弟不向他先打招呼,心中生气呢。”不由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罗琴。罗琴不慌不忙,吐吐舌头,三两步轻盈盈地走到万鹏一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扭股儿牛皮糖般,咯咯笑道:“唉呀呀,老师父,您素来高量雅致、气度恢宏,为何此刻却灰朦阴沉的?”伸手抚摸他的花白长须,又道:“瞧瞧看,胡子也乱糟糟的,我这徒儿最是孝顺,就来帮您老人家好好打理一番如何?”芊芊笋指盘插须中,果真轻轻顺拨。万鹏一扁扁嘴,哼道:“我自然是大丈夫大量,不与你这最不孝顺的丫头计较。只是你如何唤我老师父?我比他们可要年轻得紧,你以后只叫他们老前辈、老老前辈才好。”手指顾青山与萧季。顾青山颔首道:“我年岁确是较你略长。”——

  萧季冷笑道:“不错,不错,我们枯枝朽叶,不及你这白面书生俊俏年轻,何止如此,你还有一项也是我们委难企及的。你那脸皮之厚,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众人哈哈大笑,便是那华山派三位老道也不禁莞尔。万鹏一大声说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脸皮虽厚,不过火候也浅薄得很,你说过去将来无人比得上我,那可是大大错误,你这乃是‘前诬古人,后侮来者’了。”众人不觉又是大笑——

  几人攀谈起来,原来华山派三位老道足足在金兵营帐之外转悠了好几日,皆因对方守卫严密,始终不能混入其中,遂大生烦恼,无可奈何之下,便想出了一个主意,要装扮成金兵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入山顶。顾青山摇头道:“我们说来却比三位道长侥幸一些,在那大营之中觑探消息,略有所得。听闻北国内乱,昔日山东济南王完颜雍从上京起兵,自称皇帝,各地重镇军藩皆闻风响应,俱表拥戴咧。完颜亮惶惶不安,却连这山顶的龙帐也不敢居住了,唯恐有人造反,又不听人劝谏,急忙挥师争嫡。反携带了一应嫔妃,挪移鸾驾,数日来只在那江边龙舟歇息。”虚苦道人冷笑道:“这个无道的大昏君,果然是好色无厌之极,既然要御驾亲征,偏偏还随身携带如此众多的美妇嫔妃,供其贪淫求欢。”——

  虚谒老道咦道:“完颜亮不是金鞑子的皇帝了麽?顾兄,你这讯息可还真切?”罗琴插话道:“不错的,新皇帝完颜雍已然谪贬他为海陵王,说不得日后还要治他的弑君篡位大罪呢。哼!这个大坏蛋作恶累累,真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的。”虚玄老道面色踌躇,迟疑道:“这般看来,完颜亮已然是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了?他众叛亲离,兀自停聚扬州不走,再要南侵宋地,那其实是痴心妄想了。咱们来此,岂非是白跑了一趟?”——

  杨不识拱手道:“非也,虚玄道长,所谓狗急跳墙,愈发疯狂。他既然归返不得大都,唯有拼命向宋军进攻,以求灭掉南庭,再有一块翻身的富庶立足之地。”虚玄老道不以为然,道:“他有如此心思,手下却未必还愿意替他卖命,你看看那殿内的尸体,不都是开了小差的逃兵吗?”虚苦道人说道:“这完颜亮倘若不死,终究还是心腹大患。孟师兄领着年轻弟子先归华山,料想必定会向掌门人禀明咱们三老在此之事,要是我们空手而回,反倒被大夥儿嗤笑。”虚谒老道点点头。虚玄微微错愕,默然无语——

  罗琴精神一振,道:“好,我们这便绕到江边去。”萧季笑骂道:“你师父有时精明,又是糊涂,你这个冰雪聪明的小丫头如何也学他模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他那龙舟虽然悬停江面,然紧贴着岸边,位置正在大营接水岸壤之中央,左右各有二三十里浪涛,岸上岗哨累累,如要省些气力,还得进他山上的大营,然后从中径直插奔才是。”——

  万鹏一笑道:“你这老滑头,我不过说了你一二句,你挟怨在心,稍稍得了机会就要报复呢。”当下三位老道与杨不识、罗琴进去剥除了金兵的衣服,各挑合适套在身上,束顿穿戴齐整。顾青山道:“我们方才探营,不慎引起些小骚动,还是待风云平静,明晚再去得好。”万鹏一摇头道:“此言差矣!他们经此搔扰,必定以为我们不敢再来,守御反倒容易松懈,我们偏偏险中行棋,出其不意,给他们一个蹊跷才好玩。”——

  他几人腾挪跳跃,不过片刻,又来到了山脚之下,月色昏黯,云雾沉沉,便接着树叶枝条的遮掩,悄悄摸到了木栅栏根底,凝神静息,侧耳倾听。那金兵大营之中,云板讯警之声早已泯顿,隐约还有金兵打着哈欠的懒洋洋声音。八人走到大门口,见七八兵卒抱枪坐于地上,神情慵散,面色惫赖,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其中金兵有讲汉话的,也有说那女真族语的,罗琴眼睛一转,便边走边对杨不识嘟哝几句女真话,杨不识全然不通,见她丢个眼色,心中会意,便不住“嗯嗯”点头,似是答应什么——

  顾青山、万鹏一、萧季,还有虚谒、虚玄、虚苦三位华山派老道士紧步接趋地跟在后面,不是也展臂伸个懒腰。那看门的兵卒听见罗琴女真话字正腔圆,尚带些大都口音,更不生疑,斜眼稍稍瞥睨她几人,旋即垂头搭眉,一副爱理不理的神色。几人径直转绕过前锋营,来到一处高地往四周张望,但见四下篝火连连,或旺或衰,风过处飘曳不定;旗幡依杆而立,幡布猎猎,漱漱扑响。杨不识不觉叹道:“十里沙场埋荒骨,兵火消遁犹野凉。”虚谒老道叹道:“兵火一起,万民俱灰。”顾青山也诵道:“治世隔山远,山高巍巍,不可攀之;太平绝水深,水阔渺渺,不可逾之。”萧季眉头微蹙,道:“你们雅兴闲信虽好,可惜不当其时。”玄苦老道也说道:“不错,有几个金兵会夜蹬高低,吟诗颂词的。你们也小心一些。”——

  前锋营拥兵五千,过去又是支寨高哨、串灯密笼,放目望之,营帐集中,有分有合,却是中军之阵。二十顶兵帐成一格,格格无数之。饶是众人武功高强,也不觉心中懔懔,暗道此地兵卒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若是自己数人身份泄露,金兵群拥而上,无论剑法武功怎样高明惊绝,怕也难逃厄难,不由分外小心谨慎。诸老之中,皆是目不斜视,唯恐被人看见张头探脑的,惹将怀疑——

  便在此时,听得有人喝道:“你们且认真些,若是敢叫一个奸细混迹进来,便仔细了你们的皮。”就见一个将军模样的人领着二三亲兵,一手握刀,一手捏着马鞭子,正在训斥前面的几位兵卒。那将军看似十分精明,气势逼人。兵卒皆唯唯诺诺,连连称是。众人见他呵斥一番,便转身就往这边过来,面面相觑,不由一阵心慌。萧季道:“撞面可就糟糕了,大夥儿先躲一躲。”便顺势转步,匆匆折入旁边的一个帐蓬之内。那帐蓬密缝镶纹,看似颇为华丽,竟然是个环内套,那大帐之内,尚接有几个小帐室。顾青山脸色陡变,低声道:“不好,这莫非是将军的寝帐?我们岂非是自投罗网?”待要出去,已然不及,于是便各拣一间小帐躲匿——

  虚谒、虚玄、虚苦三位老道转入正中的小帐之内,举目打量,见旁边赫然有一张木板床,绒铺锦被,置有薰香,相顾错愕,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想道:“苦也,苦也,要是那将军进来就要睡觉,咱们不敢宣扬呼喝,说不得只好钻入他的床底下了。唉!堂堂的华山派长老,竟然会为了躲避一个区区金贼而大钻床底,此事倘若传扬出去,岂非被江湖上的同道笑死?”

第393章 人心尽散金酋逐(伍)

  ——须臾听得脚步声响,有人掀帘而进,众人觑隙朝外张望,见那将军与两个亲兵随从坐于一张桌旁。萧季朝万鹏一丢了一个眼色,足尖在地上轻轻划拨,写了一个“杀”字,意思便是藏匿此地,迟早要被发现,现下对方不过区区三人,猛冲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杀之,可全策应不测——

  万鹏一会意,才要点头答允,忽然听那将军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了,达尔卦与齐雷两位怎么还不来?”旁边一位心腹亲兵道:“将军,我再去催一催他们?”——

  那将军霍的起身,端着一个大酒盅就在帐内踱来踱去,道:“稍待片刻,此事干系极大,要是走漏了风声,咱们除奸保忠不成,反倒会累了身家性命。”萧季与万鹏一相顾错愕,心想:“原来还有人来?这可不好动手了,否则被后来之人发现了尸首,大声叫嚷搜营,岂非糟糕之极?”杨不识、罗琴及顾青山藏匿于另外一夹小帐内,听待真切,不由好生奇怪,心想:“他们象是有什么阴谋?什么除奸保忠?难不成是完颜亮积威淫暴之下,却有人得了北方乌禄称帝为皇的消息,因此窃筹造反,不料被这将军与他同伴知悉,所以想替主子诛杀叛徒吗?”——

  帐帘掀开,果然进来几个将军,其后十余亲兵手按刀柄,懔懔站立帐门两侧,其中有人将布角故意打开一缺,偷眼往外面瞧去,若是戒备望风。当先一人抱拳道:“耶律老弟,你将我们召集此处,没有外人知晓吧?”另一人笑道:“元宜兄做事稳妥细致,我们来此一路,都是元宜兄帐下精兵,不曾看得生面孔,达尔卦,你也忒小心了些。”——

  耶律元宜抚须笑道:“齐将军观察入微,佩服,佩服。达尔卦,你放心,此事干系之大,足以天地变色、鬼神骇闻,我耶律元宜再是糊涂,也不敢在任何一个环节妄出纰漏,却给自己惹上*烦的。”又对达尔卦与齐雷后面的三位将军抱拳道:“原来你们几位也来了?可惜却不是你我喝酒的时候。”那三人齐声道:“不敢当,来此却系两位将军相要去邀,唐突唐突。”耶律元宜点点头,哦道:“原来如此。”说话之间,抬眼看看齐雷与达尔卦,目中有所不悦。达尔卦脸面一红,低下头去。那齐雷不慌不忙,走前两步,将耶律元宜拉到一旁,道:“元宜兄,这三位将军把持后营寨之大半军马防务,你我要是不得他们襄助,大事断然难成矣。你且宽心,他三人都与小弟乃是过命的交情,倘事有泄露,第一个就杀了小弟的脑袋罢了。”——

  耶律元宜脸色遽变,双手握着齐雷手臂,连声道:“言重了,言重了,齐将军的好兄弟、好朋友,也就是我耶律元宜的好兄弟、好朋友。虽然不是喝酒的时候,咱们还是得喝上一盅,从此同心协力,共济大事。”言罢,吩咐亲兵倒上六杯酒,那酒颜色碧绿,如幽竹遮阳,晶莹透澈。耶律元宜喝道一声“请”,六位将军共同举杯,同饮而尽,皆低声道:“誓共生死,但有背心离德、弃友负朋,便万刃加身,天诛地灭,不得好死。”各人分席坐下——

  耶律元宜问道:“齐将军,你那消息可还确实,那济南王乌禄果真称帝了吗?”齐雷颔首笑道:“这消息是千真万确的,大夥儿不用怀疑,在下敢以性命担保之。呵呵!任此营怎样封锁严密,但凡来了大都之人,都一律格杀勿论,绝不叫来人有机会说上半句话,却休要忘记我尚有飞鸽传书之能。其中有几只信鸽,便是与大都的兄弟互通讯息。咱们大军甫一南下,北地契丹鞑子便趁势造反,欲与西辽朝廷东呼西应,完颜亮无可奈何,便观可用之人,唯独是辽阳乌禄而已,不得已便授他带兵征伐之大权。那乌禄本是太祖一宗,宗族被完颜亮诛杀殆尽,他本就心恨燎燎,不过为情势所迫,唯能假言欢笑、卑躬屈膝,又献上许多金银珍玩,买了许多明妓媚娼讨完颜亮欢心,方才这许多年来,虽然不断屡受贬谪打压,却犹然保全性命,得以延续太祖血脉。他既然得了兵权,哪里还会再听命于如此昏君?索性举兵自重,作了皇帝,听闻一路杀奔京城,沿途军民非但不抵抗,反倒敲锣打鼓,争相欢迎。只怕当年周武王吊伐商纣王,也不过如此情状了。”耶律元宜叹道:“这完颜亮登基以来,倒行逆施,罪恶累累,委实罄竹难书。你们汉人有句话:‘得民心者得天下’,他众叛亲离,犹然不思悔改,更可笑的是,数日前他遣派黄门官来此巡营,尚明言要打到宋朝皇帝的宫中,夺下他的江山龙椅,抱了那什么绝色无双的刘贵妃受享欢洽,呸!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还当咱们都是糊涂虫,却心甘情愿为他夺取一个女子不成?他利令智昏若斯,离死不远也。”——

  齐雷笑道:“我得了如此讯息,便将之散发出去,说道完颜亮暴虐不堪,新天子却是仁慈宽厚。嘿嘿!大军来此南地,困顿交乏,水土不服,本就是兵怨将恨,再一听说这旧皇帝被废,更觉前程堪忧、足下渺渺,于是人心荡漾,这几日来,倒有不少人偷偷逃走了。”耶律元宜点头道:“军心晃动,哪里还能打仗?齐将军,你说新陛下已然派人与宋朝媾和,是也不是?”齐雷道:“不错,他与宋朝皇帝约定,一旦剿灭完颜亮,两国战事即告终结,昔日和约,依旧有效。”——

  耶律元宜神情端凝,悚然道:“宋军得了这般承诺,急切求和,只怕再是不济,他们也会拼命向我等困顿窘迫之军大肆攻击,若是新陛下不顾体恤,再派遣济南金老爷子数万精兵平叛,与宋军前后夹攻,这山上的十万军马,岂非坐待等死么?”——

  齐雷微微莞尔,抱拳道:“所以我们聚集此地,愿意听从元宜兄调遣,杀了这昏君,然后北转归国,从此只为新陛下效力尽忠。”耶律元宜笑道:“多亏了齐贤弟提醒,不致叫我等稀里糊涂妄坐待毙。”杨不识听他改口,不叫那齐雷“将军”,反呼之为“贤弟”,可见更是亲热几分,心想:“原来他们是要去杀完颜亮,先前我却忖夺错了。他说担心什么济南的金老爷子带兵来攻,想必说得就是金大小姐的父亲、镇南大将军、镇南侯金戎龙了。”——

  六位将军相互攀谈得几句,那耶律元宜将酒杯一甩,立起身子,道:“夜长梦多,事不宜迟,你我这般就去把那完颜亮给杀了。”达尔卦精神一振,点头道:“我早就看他不顺眼,此番定然要见他脑袋砍下了,做成一个金酒杯盛酒喝。”耶律元宜悄悄齐雷,似是盼他拿个主意——

  那齐雷笑道:“我那三位兄弟的军马皆已备妥,此刻在后营寨中,名为巡夜保驾,实则是将岸旁五千禁军团团包围,两侧江道亦然设下暗桩尖拒,能阻拦龙舟及护航军船航行,万事皆备,只待元宜兄一声令下了。”耶律元宜大喜,朝后面三位将军抱拳道:“如此辛苦诸位了。”那三位将军摇头道:“我等对那完颜亮也是恨之入骨,此番大夥儿同心同德,都要诛灭如此昏君恶人,我们岂敢稍有疏虞,自然要尽心竭力。”——

  耶律元宜更不迟疑,点头道:“好,好,兄弟同心,何愁大事不成咧?那禁军兵强马壮,十分厉害,只恐你们后营寨中那些忠义之士尚不足以应付。我将本部两万人调过去,还麻你们引进。”又对齐雷道:“齐贤弟,我再留下一万人马,与你和达尔卦两彪人马合兵一处,监督在剩下的兵卒,他们要是不来惹事,那是最好,要是尚有人对那完颜亮痴心妄想,要尽忠救援,你们就狠下心肠,将之格杀勿论。”齐雷与达尔卦相顾一视,抱拳齐声,说道:“得令。”纷纷撩开帐帘出去。虚谒老道钻出小帐,道:“他们也要杀那完颜亮,我们还去不去?”——

  罗琴知杨不识惦念麻姑的下落,便道:“我与不识哥哥还要跑上一趟,你们老前辈就请回去吧?”萧季摇头道:“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回?他们既然要杀完颜亮,我们也可去助其一臂之力。罗丫头,你要我们回去,你们小两口自己却偏偏留下,难不成以为这天大的热闹、极好的唱戏,就你们欢喜看?却忘了我与你的老师父,还有那位牛鼻子,皆是好热闹的大闲人么?”他说道“牛鼻子”,手指虚苦道人。那虚苦老道受之揶揄,此刻却不生气,反倒哈哈笑道:“难得的好戏,我才不回去咧。”——

  众人走出帐外,见远处耶律元宜果真聚集了军马,个个执火明杖,提枪绰刀,排列整齐。杨不识与罗琴悄悄来到后面,轻轻扭摆身形,混入一阵,谁也不曾发觉。华山派三道士咳嗽一声,左顾右盼,状若无意,混入旁边另外一阵。青城派三老面不改色,大刺刺走前,左摇右摆,也接上阵列之后。就看军马齐动,朝后面营寨大门移去

第394章 云开雾清天地广(壹)

  ——大军移至后营寨大门,门栅紧闭,有人在栅栏后岗哨探出脑袋张望,高高撩举灯笼,见下面情状,若是唬喝得一大跳,不由颤抖抖地吆喝了几句。耶律元宜旁边三位将军举步阔前,一手叉腰,一手径伸戟张,遥遥指着那人的鼻子,与他说道呵斥,神色俱凌。那人慌忙点头哈腰,朝下面摇摆一个手势,寨门大开,二万余精兵在耶律元宜率领下,浩浩荡荡鱼贯而入,走了约莫半里地,听得前面水声潺潺,始知前面是一条大江,远远观之,那江面尚在一二里开外,夜色之下,目力好者,隐隐绰绰看得江面接岸处,还有一些船只——

  耶律元宜一声号令,其中千夫长、百夫长俱领军令,各自引率本部本支人马结阵排驻。士卒默然无语,神情端凝,有人不住嘘气,伸袖擦拭额头颈脖之汗水,便连掌心处也是潮津津、粘乎乎的,盛虑之下,未免渗出涔涔冷汗。旗幡掩下,金锣不动,浓浓氤氲笼罩,人物身形,与周围山草树木混迹一色,甚难觑辨。杨不识与罗琴随另外两名金兵来到一处树下,有百夫长挥臂示意,双手虚托,不住往上顶去——

  罗琴低声道:“不识哥哥,那人以为我们是他的属下,要我们攀上树去嘹望把风呢。”两人不敢施展轻功,就一步步顺着树干攀到了树顶,如此视野大为开阔,左右环顾,布观横纵,耶律元宜手下诸卒训练有素,一切皆井井有条,安歇无声,显是早有准备,竟少见惊惶失措之态。又过不多时,看几彪人马敲着梆子缓缓而来,路过旁边,纷纷朝那三位将军抱拳行礼——

  杨不识暗道:“是了,这就是他三人的部众,此刻依凭巡夜平安的名义,自然是大刺刺无所顾忌地敲梆行走。”罗琴悄悄拉拉他的袖口,两人双手扶将曲折凸节的树干,双足踩在树桠里,踮脚往下瞻望,但见愈是往江边贴靠,那地势愈发斜矮,清晰可见许多篝火星罗盘布,那篝火彼此串连,看似左右十分齐整,形状轮廓清细划一,想必就是完颜亮的五千禁军了。杨不识昔日读过一些兵书,不过是效礼圣贤之道以外,聊以自娱,此刻心中盘算,对罗琴低声道:“你看,他们布营十分讲究,中间往江边退去,前面空出一大截子,两边却绵绵伸展,想必是长雁掠翼阵发,此阵多守少攻,看来皆以护卫完颜亮的性命周全为念,不恋与敌纠缠苦头,争论胜负呢。”罗琴噗哧一笑,小声道:“原来你也懂得兵法?”杨不识面有几分得色,附耳道:“你看我不作大将军,其实十分可惜呢。”——

  两人推推搡搡,不觉闹出声来,那百夫长疾奔过来,满脸怒容,他也不开口说话,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朝上面打来,手臂有用力挥舞几下。杨不识与罗琴相顾丢个眼色,急忙点头哈腰,那百夫长手臂又挥舞得几下,忿忿离去。罗琴吐吐舌头,嗫嚅道:“他好凶蛮。”杨不识不觉莞尔,将一根手指头贴在她的嘴唇,又将她那小手捧起,重重啄了一下。罗琴佯嗔甩开,转过身去,胸中却是怦怦乱跳,十分欢喜——

  耶律元宜与三位将军径朝树下走来,坐在地上。那三位将军铺开一张地图,其中一人手指按于上面一条红线,低声道:“五千禁军虽然自恃厉害,但一者骄傲大意,不曾预料我们会袭击他们,二者我们人多势众,士气高昂,因此便即交兵,他们也断然不是我们的敌手。只是下面的大半里地,被那完颜亮化作了‘禁苑’,遍地埋设了许多的火雷踩板、铁钉暗桩,咱们要是就这般趁夜色冲下去,只怕不及到得江边,自己人口就要耗损大半,再被那些虎狼禁军围剿,反易陷没绝境。从山坡下去,只有如此一条途径,但颇为狭隘,不利我军奔走。”耶律元宜眉头微蹙,沉声道:“他们禁军是虎狼,我这些兵卒历经沙场多少厮杀,自然也远胜豺豹,两下争锋夺锐,便是一对一地公平打斗,也未必就会输给他们。只是你说的对,这遍地的机括埋伏、杀人陷井,委实让人讨厌,余下一条薄细道路通行,就如关隘险关一般,哪里能够冲锋陷阵?好一个完颜亮,心机险诈、诡谋异奸,对自己臣下军队也是这般提防不歇的。”——

  另一将军笑道:“他若非如此,怎么会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呢?”耶律元宜又问道:“龙舟上布局怎样?”一人道:“龙舟构造怎样,船上兵力布防,我们窥突极艰,所以难以知晓,不过听闻那狗皇帝今日白天又将旁边舟上安置的嫔妃一并接上去了。倘若我们能冲至舟旁,就是上面还有几百士卒,妇人哭嚷,人心惶惶,他们哪里还有斗志呢?都是鱼肉羊羔,任人斩杀罢了。”另一人道:“这狗贼好色无厌,乃是天下第一色鬼淫贼。耶律将军,禁军布防如此严密,我们晚上怕是冲锋不得的,但到了白天,形迹未免暴露,那也是大大的不利呀,那可是如何是好?”——

  耶律元宜也是一愁莫展。杨不识忍耐不得,忍不住说道:“这有何难?”——

  他乍出此言,声音虽低,却恍若霹雳,休说将罗琴登时唬喝得一跳,树下那四位金国的将军也是悚然拧眉、错愕莫名。耶律元宜抬头观看,见是两个站立树顶把风望哨的兵士,忽然一笑,道:“好大的口气,你们下来。”杨不识脱口出言,不觉心中后悔,然事已至此,断然回头,只好与罗琴跳下树来。双足甫一沾地,就看刀光闪烁,却是那耶律元宜陡然脸色大变,嗖地拔出刀来,正架于杨不识脖子一侧,沉声道:“你们是哪里来得奸细?好大的胆子,竟敢混入我军阵觊觎偷窥。”他的刀法虽快,其实哪里被杨不识放在眼里,只消稍稍挪动步法,将此刀或避或挡,实在易如反掌。他心中虽然惊讶,却不慌不忙,低声道:“将军说那里话,我们如何就是奸细了?”——

  耶律元宜摇摇头,叹道:“还要抵赖?我们军中,普通士卒皆使弯刀,哪里会来用剑?”杨不适与罗琴恍然大悟,自己虽然换了服色,但兵刃未换,竟因此一眼被识出了破绽,也不觉暗暗夸赞耶律元宜洞若观火、目光敏锐。罗琴眼见情状不对,道:“不错,我们并非你军中的兵卒,只是我们好心好意来助你破敌立功,你该以上宾之遇待之,奈何如此粗暴无礼呢?”耶律元宜愕然一怔,忽然抚须为笑,收刀归鞘,说道:“好,好,你们既然有胆色闯入我大军之中,刀架在脖子上亦然面不改色,坦然自如,也算是两条好汉。”依旧坐在地上,手掌轻轻拍拍地面。那三位将军陡逢奇便,本也懔懔站起,待见他神色复若,不由面面相觑,跟着坐下,依旧瞧定这两位不速之客。那百夫长赶至一旁,只吓得脸色煞白,垂首而立,却连大气也不敢喘息。耶律元宜笑道:“无妨,这两人看似没有恶意,你下去吧。”那百夫长心中大宽,长长抒气,狠狠瞪了杨不识一眼,转身离开。耶律元宜道:“请坐。”罗琴笑道:“没有椅子,坐得有些勉强。”遂毫不客气,大刺刺盘膝跌坐,抬臂拉拉杨不识的袖子。杨不识颔首,朝几人略略抱拳,低声道:“打扰了。”随即坐于罗琴身侧——

  耶律元宜点点头,笑道:“你这般多礼,是个斯文人,定然是南朝的蛮子吧?”又朝罗琴道:“你这女子性情豪爽,不似江南女子温婉柔顺,倒颇似我北地之人。”罗琴怔然,伸手将帽子摘下,掼扔一旁,嫣然道:“他是江南之人不假,我也得一半是大金之人,说来,你我还是同乡呢。”言罢,听得空中漱漱扑响,两只白鸽从半空飞过,望中军大寨落去。三将军相顾讶异,说道:“这是齐兄的白鸽从北地归来了,却不晓得这一次带来了什么消息。”——

  耶律元宜忖度得他两人的身份,八九不离十,不禁面有几分得色,又听说罗琴唤他老乡,不觉忍俊不得,笑道:“原来你我还是老乡,有趣,有趣,难得难得!”他出身高府名第,乃是女真贵胄,又是金国的大将、朝廷重臣,此番引军南征侵宋,意欲一举直捣杭州,若非那完颜亮迫急难耐、好功近利,执意要御驾亲征,他本就是这十余万虎狼大军之统帅,何等的位高权重,赫然显贵?数十年来,从来无人敢轻易与他攀附交情,此刻罗琴信口之言,不经意间唤他老乡,他既感新鲜好玩,又不免生出几分好笑,好笑之余,反对这面前一双少年少女颇有几分亲切之感,笑罢几声,旋即转向杨不识,低声问道:“这位小老乡的小相公,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来听听。你要是说不出来,嘿嘿!我可不会顾忌这位小老乡的面子,还要给你重重的责罚咧。”

第395章 云开雾清天地广(贰)

  ——杨不识道:“此法子其实倒也简单,夜攻昼站皆不利,便该挑拣晨间时刻。此地凌江,早上江雾卷来,朦朦胧胧,正合下手。那完颜亮多疑,便是传令禁军夜间有所戒备,晨曦破晓之时,却是最为困乏疲惫之机,正好一鼓作气破之,此乃天时。”——

  耶律元宜点头道:“天时可得,但要是谈及地利,那我等可是十分不妙。你们先前躲于树上,想必也听得真切,处处设有陷井火雷、尖桩铁钉,委实不好过去。”杨不识笑道:“这其实也好办。”耶律元宜哦的一声,看他一眼——

  杨不识说道:“若使他们居于高处,我们在低处,逆势而为,风转歪立,那还真是教人一愁莫展、戚盘心肠哩。只是--”他说话之际,手掌斜下,又将一个纤细树枝放置手腕,稍稍抖动,那树枝便顺着手掌滑溜下去,跌落地上,继续说道:“如今将军统兵于此,居高临下,俯视动静,一切皆能把握袖中,奈何不得地利之便。他们蜷缩江边,空有腐堡烂寨,终究不敌摧枯拉朽之势。”一位将军冷笑道:“你这是空口白牙,信嘴吆喝就是了。怎么一个破除埋伏的法子,却没有说出来。”罗琴扁扁嘴,哼道:“是你自己笨,反来怪我们胡说八道,你问问你们大将军,我不识哥哥有没有说出破解的法子?”那将军愕然一怔,见耶律元宜连连点头,笑道:“虽不至于‘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这法子却是极好的,唉!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此简单浅显之道理,亏我统兵行仗十余年,却偏偏于要紧之时犯了糊涂,凡要小老乡与她小相公提点。”当下传令,拨出五千人马归返中军大寨,将圈围起来的山地树木砍伐下来。杨不识摇头道:“此刻伐树,能砍下几棵?”——

  罗琴说道:“不错不错,这老老乡又犯糊涂了!你们要是杀了昏君,嗯,不对,该叫那狗贼废帝才是,你们要是杀了他,自然就势归转北地,换上新皇帝的旗号,便是宋军也不敢为难,那中军大寨的许多栅栏还留着作甚?”耶律元宜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对那三位将军笑道:“我真是老了,不住要这小老乡提醒咧。”当下五千军马纷纷动手,将中军大墙悉数拆卸,一根根抬将拖曳而来,堆在土坡之上,天时未明,已然厚叠如山——

  便在此时,有几人远远跑来,众人定睛观看,正是那汉人将军齐雷。离耶律元宜丈许方始歇停身子,看见罗琴与杨不识,愕然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他两人。耶律元宜笑道:“这两人是混迹于我军营的细作探子,也是我的小老乡,还是献谋进策的大功臣。”齐雷点点头,手臂往旁边一拐,低声道:“元宜兄,借一步说话。”——

  耶律元宜不解其意,随他绕到了一旁。两人嘀嘀咕咕,不时瞥眼朝这边望来,观之目色,有惊存疑,神情惑然,尤其多看待罗琴,却教她颇有些不甚自在。那罗琴转过身子,见杨不识朝另外一边凝视,比循迹瞧去,见几个金兵在草丛中不住转圈踱步,分明就是青城派顾青山、万鹏一与萧季三老。他们后面,还有三位金兵坐于地上,皆崩腰直背,端端正正,赫然是华山派的虚谒、虚玄、虚苦老道,转念一想,便即明白:“是了,他们见我与不识哥哥被耶律元宜识破行藏乔装,唯恐我们遭遇不测,于是过来窥探究竟。”见杨不识点头微笑,那是给他们六位前辈丢出暗号,表示暂且无恙,不必担忧了——

  那齐雷不晓得说些什么,耶律元宜脸色语法端凝,颔首应承,旋即转身走转回来,抱拳道:“不晓得这里可有一位公主千岁?”罗琴故做糊涂,问道:“老老乡胡说什么?我哪里会是公主?”耶律元宜道:“我是老老乡,你是小老乡,倘若彼此相欺蒙,哪里还有同乡之义?你当真不是我大金国的公主么?”——

  罗琴听他拿此话来套,不觉也是脸色羞涩,咳嗽一声,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公主,只是,只是--”她偷眼瞧了瞧杨不识,见他点点头,便说道:“只是你们那新皇帝登基之后,自己莫名齐苗封我为南和公主,其实我,我可不是什么千岁,更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拍拍手中的长剑,道:“你看仔细了,我们只是行走江湖的武人而已。”耶律元宜暗道:“我先前藏纳心眼,故意只问她是不是公主千岁,却并非说出封号。她自己说将出来,可见就是此人无疑。”转念心中更是欢喜,忖道:“我这番攻杀完颜亮,别人只道我们怕死变节,如今有这南和公主在身旁,便大可说道是尊奉新天子诏令,奉旨讨贼,名正言顺,功劳赫赫了。”——

  齐雷站立后面,与耶律元宜皆是无二的心思,上前道:“公主千岁,我们对新陛下忠心耿耿,此豪胆壮情,天地可鉴。”罗琴脑中甫然灵光一闪,笑道:“是了,想必是先前飞鸽传书,你才晓得我的身份吧?你们对乌禄效忠,我自然是看得清楚明白的,要是再诛灭完颜亮,更是一桩大大的功劳。”——

  众将听闻,心中登时大宽,暗道如此一来,归国无虞。罗琴又斜眼睨窥杨不识,见他往江面瞧去,心中有了主意,道:“我问你们,还有一桩极大的功劳,你们要不要?”耶律元宜与四将面面相觑,抱拳道:“请千岁指教。”罗琴伸出芊芊手指,摇头道:“老老乡,我还是作小老乡的号,你倘若依旧这般‘千岁、公主’地唤我,我也不乐意告诉你这桩大功劳的所在了。”耶律元宜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心中却暗道:“你也晓得自己是个野公主,却也颇有几分自知之明呢。”——

  罗琴道:“我且问你们,在那完颜亮的随侍女子之中,可有一位唤作麻姑的女子?”耶律元宜面有为难之色,摇头道:“我素来只在中军,与他后闱若隔咫尺天涯,如此之事,委实却探不得半点的口风。”他看看齐雷,齐雷又瞧瞧三位将军。那三位将军相顾怅惘,皆是摇头。罗琴大是失望,却见其中一人“啊”的一声,拍掌说道:“是了,我窃下曾听兵卒说过,道那完颜亮的旁边有一个美貌女子,不晓得出身那一门贵胄,性情刚烈,始终不肯顺从那恶贼。完颜亮又恨又气,偏偏舍不得杀她,于是锁于龙舟底层。这女子似乎就叫做什么麻姑的。”杨不识精神一振。罗琴也喜道:“是吗,如此说来,你们果真救援得一桩功劳?”耶律元宜奇道:“什么是救援的一桩功劳。”——

  他几人都是大惑不解。罗琴道:“这麻姑其实就是当今天子的元配夫人,唤作乌林答氏,‘麻姑’其实是她小名罢了。你们要是能救她出来,也就是了救了当今的皇后千岁。她那千岁,是黄金打做的,我这千岁,是黄铜打做的,二者岂能相提并论?”耶律元宜、齐雷、三位将军皆是悚然大惊,颤声道:“果真如此?”——

  罗琴叹道:“我欺蒙你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处?我不识哥哥便是那麻姑的义弟弟,他与我冒险涉危混迹进来,就是为了营救他的干姊姊。”耶律元宜遂深信不疑,苦笑道:“你们不是细作,其实都是皇亲国戚呢。”齐雷道:“想必那几位,也是千,你们的伙伴吧?”手指三位老道与青城三老。罗琴与杨不识心中皆是一怔,心想此人目光堪堪敏锐,来此不过片刻,周围情状迥异,终究还是瞒不过他,于是应道:“我们在武林行走,自然有几位老前辈关照。”——

  顾青山数人见隐瞒不得,索性扯下兵服,悉数走了过来。萧季道:“咱们先前都是仇人,此番目的一致,都要杀那完颜亮,暂且联袂,也未尝不可。”虚谒道人颔首道:“权且合之,共同进退。”耶律元宜说道:“好,好,昔日仇恨暂不提,他日恩怨他日说,此刻你我便是盟友。”罗琴忽然问道齐雷,道:“你那白鸽传来讯息,只说是陛下新封了一位南和公主,为何你却将之推及于我?”——

  齐雷不敢隐瞒,抱拳道:“那讯息说道:‘陛下新封南和公主,料业也混入彼营’,如此推断,除了千岁,再无旁人是公主了。”——

  罗琴追问不舍,道:“这传迅之人也是你兄弟么?他消息好灵通呀!”齐雷笑道:“我兄弟此刻便在副国师手下作差。”杨不识与罗琴恍然大悟,相顾忖道:“这多半是华宝上人要他传迅过来的。”耶律元宜笑道:“小老乡封号南和,不想今夜举事,果真就与诸位武林前辈联袂,这实在是好兆头。”杨不识大为感慨,心想:“如真能够如他所言,‘南和南和’,从此南和北安,战事不兴,百姓安居乐业,那确是极好之事也。”

第396章 云开雾清天地广(叁)

  ——至天明时分,江雾果起,绵绵融融延及岸边,一切皆模模糊糊,隐约黯踪。耶律元宜一声令下,喝令众军卒将堆积于坡缘之第一批数百根的圆木纷纷推下,就看那些木头跌跌撞撞地往下面冲去。岸边驻防禁军听得上面传来轰隆隆动静,皆是不知所措,举目望之,白茫茫纱雾一片,哪里辨认得什么敌人的影迹?那些木头或是压着雷的,雷火轰鸣,碎屑乱飞、木块横撞纵倒,又引动旁边诸邻火雷,便看火光一片,喧嚣赫然——

  那江风吹来,火往坡上走,偏偏江风不及山风迅猛,兼又挤上坡壁,呼啸打旋,却又卷着大火朝坡下扑去,只将那木桩栅栏烧得嗤嗤作响、啪啪炸裂;或是一头扎入陷井,陷井深深,木沉坠猛,轻易便将里面罗列之利刃、刺钩之物砸顿得歪歪扭扭、斜折曲断,圆木另外一端露在洞外,跌下去摔不死、戳不亡,受了伤,多半也能顺着木材攀援而出。禁军猝不及防,阵脚大乱,高呼有人反叛——

  禁军将领才要布阵守御,那第二批圆木又从坡上滚下来,势夹劲风,愈发迅猛汹汹,撼人魂魄。此次却将排行横列之鹿角拒冲得七零八落,直直撞入敌营,哪里还能布阵?便是有人推着重盾拼命前抵,人力毕竟不及滚木撞势,逆拒不成,反被压得血肉模糊,哀号遍野——

  耶律元宜喜道:“妙哉,妙哉,两番偷袭,他们元气大损。”喝令又将最后一批滚木推下,手握长柄铜锤,引着兵卒跟随木后,就朝下面掩杀而去。众军吼叫若雷,刀光剑影、奋勇争先,霎那之间,将余下禁军团团围住,数人攻击一人,攻守配合,如切瓜斫菜——

  耶律元宜见禁军虽然吃下偌大苦楚,抵挡不住,纷纷朝后面退去,兀自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挥刀执盾,左右架格,暗道饿虎最凶、狗急跳墙,委实不可对他们逼迫太甚,于是跳上一辆大车,翻身立于那篷上,勉强拿捏得身形,大声叫道:“完颜亮暴虐无道、荒淫废德,凡天下正义之士,莫不恨他切骨,怨不能吃他的肉、啖他的血。汝等何不顺天应人、弃暗投明,早早投降免死?却为如此昏君枉然送命,岂非是大大的不值?”那禁军将军立于后面,执宣花大斧昂然而立,遥遥望见耶律元宜,他两人本就认得,不由勃然大怒,骂道:“耶律狗贼,你欺主叛君,罪大恶极,还有脸在这里妖言惑众、大语炎炎么?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大德浩荡,你们这些奸佞小人妄图弑君夺嫡,终逃不脱遭天谴的报应。”——

  双方兵卒见他二人对话,歇下手来,禁军危亡之际,苟延残喘,默默清点人数,所余能战者,不过千余。耶律元宜冷冷一笑,抱拳朗声道:“伯尔海将军,你说这话就不对了,谁在弑君。”环顾场中数万将士,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大声道:“昔日完颜亮为海陵王时,便野心勃勃、以不臣之意觊觎我大金国之宏宏社稷、蹉峨江山,终怀司马昭之心,上下结党、明暗营勾,于熙宗皇帝酒醉之时弑杀了主上,遂拥兵胁迫群臣、诛杀异党,自立为皇帝。此事天下皆知,人人莫不唾弃,忠烈之士无不顿足切恨,伯尔海将军,奈何你却要混淆黑白、拨乱是非,不说他在弑君,反说我要造反呢?这在下却是大惑不解,尚要好生向你讨教了。”他口气轻缓,却自有一股凌厉逼迫之势,只听得伯尔海脸色陡变,支吾半日,说不出话了。众禁军也是相顾怅惘,暗道:“不错,要说他的皇位,其实也得之甚不正经。”——

  耶律元宜拍掌又道:“是了,是了,伯尔海将军素来也是辨识道理之人,为何会说出在下弑君夺嫡的这番糊涂话来呢?那‘夺嫡’二字,更是可笑之极,我耶律元宜虽然在朝廷有些人脉广缘,但要说起自己做皇帝,既没有这个福气,也没有这个胆子,休说别人不服气,就是我自己,也不会服气我自己的。只要做个忠臣烈士,碧血丹心,留名青史,便是我终生所望。”他后面这几句话说得愈发大声,四周宁静,远远传扬出去,皆听得十分分明——

  杨不识与罗琴相顾一笑,暗道:“他这是说于你我听得,更是盼望龙舟地下麻姑听见,也算是向北地完颜雍大表忠心了。”听耶律元宜接着说道:“可见伯尔海将军是故意说些糊涂话,目的乃是遮掩完颜亮这弑君之罪、粉饰其孽。只是这弑君之罪,乃是天下的第一大罪,人神闻之共愤、风云觑看皆惊,又岂能是你遮掩粉饰得了得?”伯尔海颤声道:“你…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他一连说了几个“胡说八道”,却受人拿理捏短,理屈词穷,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众禁军更是神情惶惶,悚惧之极。耶律元宜笑道:“这完颜亮篡位之后,究竟做下了多少罪孽,自然有人会替他算清楚的,也不消我来越俎代庖,多此一举。”脸色忽然一整,抱拳北向,躬身控背,恭恭敬敬就是一礼,旋即昂然挺胸,厉声道:“我奉诏讨贼,诛擒完颜亮,你们再不放下手中器械,就是朝廷的反叛之徒,一律格杀勿论。”伯尔海惊道:“你,你说什么?”耶律元宜大声道:“莫非伯尔海将军还蒙在鼓里?如今圣德天子完颜雍陛下已然登基为帝,你们还追随这海陵王作甚?”手指车下站立的罗琴与杨不识,道:“这位就是陛下诰封之南和公主与她的南和驸马,两位千岁大人在此,你们还不行礼磕拜么?”——

  罗琴嘻嘻一笑,低声对杨不识道:“不识哥哥,这耶律将军正是一个老滑头。他说什么奉诏讨贼,又说我是南和公主,教人听来,便好似我是传旨之人,我一日荣华富贵尚未受享,便先落得一个假托圣旨的罪名哩。”杨不识哭笑不得,小声道:“你助他讨贼,哪里有罪?只会有功。我托你洪福,却也莫名奇妙成了什么驸马了。”罗琴故意取笑道:“好,好,乖乖,你多多地依附我,荣华富贵受享不尽。”杨不识童心顿起,也贴着她耳朵笑道:“是,是,公主千岁,否则你去皇帝那里告状,我还不被他砍了脑袋。”罗琴佯嗔道:“脑袋砍了,岂非我就成了…成了…嗯嗯,总之要将你屁股打开花的。”——

  伯尔海身在禁军之中,那禁军与外面大军消息严隔,因此不得讯息,此番陡闻此事,不由骇然失色,急问道:“你,你再说一遍。”耶律元宜果真有说了一遍,末了附带一句:“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大好男儿,枉自为了那完颜亮狗贼断丧性命,且落得一个声名狼藉的大逆极恶之罪,情何以堪,颜面何存之?还请将军忖度一二才是。”伯尔海脸如土色,突然仰头长叹,丢弃兵刃,便走便卸下铠甲,往耶律元宜军阵走来。那禁军之中尚有犹豫的,被他厉声回嗔呵斥,骂道:“还执迷不悟,孓遗求死么?”遂纷纷跟随,投降缴械,千余近卫禁军,瞬间土崩瓦解——

  耶律元宜精神一振,大声喊道:“好,好,将军大义,为我等敞开了诛恶通途,大夥儿杀上龙舟,将那恶贼揪将出来。立了功劳,咱们快快活活地回去。”蓦然想起一念,急忙嘱咐道:“只是休要妄开杀戒,尤其见了女子,不可动粗,否则军*处,严惩不怠。”深恐兵卒杀红了眼睛,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砍,却连上面的麻姑也一并杀害,其时落下大罪,反倒十分不妙。众军领令,大吼一声,俱各精神振奋,纷纷举刀冲杀过去。龙舟船头船尾、小楼上面有人射箭,登时箭如雨下,前面兵卒十余人唉哟倒地——

  三位将军大怒,喝令本部兵卒回箭,便看千余羽矢呼啸赫然、破雾穿风,密密扎向龙舟,但听哀号*不绝,上面不住有人跌翻水中,扑溅起一层层浪花。不过片刻,就将龙舟残余之地歼灭殆尽。有人抢蹬踏板,上及一半,忽然看见舱内冲出一个人来,伸出双手左抓右挠,拳打脚踢,那兵卒猝不及防,若霜打败叶、风卷残秋般落下水去。萧季眼睛一亮,道:“是他,是他,哈哈,今日逢上了对手,我可要好好与他打上一架。”拔身纵起,在空中翻转了两个筋斗,稳稳当当落在踏板上,喝道:“老怪物,休要猖狂,我来与你耍耍。”——

  那人一脚将面前最后一位金兵踢入水中,见有人甫然从半空跳下,轻功高明,不由也是大吃一惊,急忙接步相迎,争夺制敌先机。两人就在踏板上搬招递式,“乒乒乓乓”地恶狠狠互斗了起来,彼此都是竭尽全力,绝不敢有半分疏虞。金兵大军不能得上,就围在后面观看,大声喝彩呼好。杨不识与罗琴看得真切,俱是极其讶异,暗道他如何会在此地?耶律元宜见杨不识眉头微蹙,便跳下车来,问道:“你认得他么?”杨不识颔首道:“此人唤作‘葫芦樵夫’卢先生,武功甚是高强。”

第397章 云开雾清天地广(肆)

  ——那萧季与卢先生连斗十余招,皆在踏板方圆尺寸之地争斗。忽然两人齐声跳起,半空之中互相连击三掌,又稳稳落于那甲板之上。杨不识眉头微蹙,道:“琴儿,那完颜亮困兽犹斗,不知道后面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们可不能多存闲情逸致观他二人比武。”琴儿点点头——

  两人拔步而出,疾奔行走,离那龙舟尚有三四丈远,杨不识忍耐不得,拔身而起,似大纸鹞子落在萧季与卢先生之间。适逢两人都推出一掌,他也不躲避,运气贯力,两臂平展,双手左右分开,左掌贴上萧季,右掌接上卢先生,三人四掌甫然相交,听得“轰隆”巨响,杨不识身子晃了几晃,足下若虚,朝前面跌跌撞撞抢了一二步,方才拿稳身形——

  萧季与卢先生左摇右摆几个踉跄,各各倒退三四步。萧季几近舱前,忽觉身后风响,却不回头,轻轻闪身侧臂,空出腋下缝隙,那人手势不及,撞了进来,正被他夹个牢实,“当”的一声,手中匕首跌落甲板,原来是个随侍的太监,眼见萧季挡在跟前,背朝舱内,于是铤而走险,便欲拔匕暗算。只是这太监手臂乏力,全无半点武功,被萧季捉住,笑骂道:“呸,晦气,晦气,如何被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妖人撞贴了身子?滚开。”反手将他举起,朝船外甩去,那太监扑通落进江里,高呼救命——

  萧季懒得睬他,翘起大拇指,哈哈大笑,夸赞道:“小兄弟,好武功,好内力。”卢先生见是杨不识,愕然一怔,苦笑道:“不想你也来了。”罗琴亦跳至旁侧,笑道:“是呀,你昔日说过不愿意与我们动手,我们也无意与你为难呢。”手指舱内,道:“我与不识哥哥来此,也不过为了营救他的干姊姊,完颜亮一介废帝,他的死活,其实与我们无甚干系呢。”卢先生微微摇头,仰目观天,神情转换不定,若是心中千愁万结、盘纠难理,蓦然脸色一定,如下定决心,顿足叹道:“罢了,罢了,这完颜亮气数已尽,老夫也护持援救不得,就此离去,你两位好生保重。”解下龙舟侧弦的一条小舟缆绳,翻身跃了上去——

  杨不识心想:“你果不阻拦于我,那是最好不过了。”抱拳道:“前辈走好,只是,只是不知此去何往?”卢先生满脸茫然。萧季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老丈夫四海为家,哪里不能去得?这条大江流向哪里,在哪里停歇,就在哪里上岸,要是漂流出海,做个海外神仙倒也不错。”卢先生闻言,拍掌笑道:“妙哉,妙哉!”扯起小舟风帆,也不支桨,任由水流托着往下流飘去,江流速快,不多时,渐渐消没于水云一线之间——

  杨不识不敢懈怠,冲入舱内,那舱极大极阔,摆设甚是富丽堂皇,案桌椅榻,无不选用上好之红木香楠而制,然馥郁木香之中,夹杂着许多血腥之味,但见四周一片狼藉,遍地尸首,除却几个太监,余者都是身穿绫罗绸缎的香艳女子,却系完颜亮的随伺嫔妃贵人,还有那颇有姿色的宫女丽婢。鲜血殷红,沾染一切,或俯或仰,皆已然香消玉殒、花魂殆尽——

  罗琴又惊又怒,骂道:“这完颜亮狗贼,知道自己大陷将至,便将人家女子一并杀死殉葬么?”杨不识心惊肉跳,急忙往里舱奔去,一架楼梯上连二楼,隐约传来动静,他也无暇顾及,与罗琴又闯入内帐,见那里有个斜坡花廊通往地下,急忙跃入——

  龙舟底部悬着一盏宫灯,灯火飘忽,为纸壁合拢遮掩,更显昏黯。罗琴在桌上摸着一根大蜡烛,点燃了,托于烛台捏在掌里,一手挽着杨不识的胳膊朝四周窥看,却见前面一根铁柱,连着一根铁链,那链条束缚一个女子足踝。待引光前觑,看清此人面目,不由俱是一声欢呼,喜道:“唉呀呀,你,你果真还活着呢。”那女子神情恍惚,手中握着一柄短刀,听到有人说话,睁开眼来,一时间幻影重重、扑朔迷离,瞧不真切来人模样,急忙转手将短匕抵住自己的胸口,骂道:“狗贼,你还不死心么?你再要迫我,也不过得到一个死人罢了。”杨不识幽幽一叹,心中酸楚——

  罗琴却是噗哧一笑,道:“好姊姊,你还在做梦呢?要是你这般死去,当日在东海大船之上,也用不着被我不识哥哥救了。不识哥哥,你可休要再走进一步,否则她将刀锋插入自己胸口,你可是救人不成反害人了。”那女子闻言,呆呆噩噩,揉揉眼睛,忽然惊道:“啊!是,是--”她连说几个“是”字,脸上喜色愈盛,然语气渐渐哽咽,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罗琴握住她的双手,咯咯笑道:“可不就是我们了?你还不将刀丢下?”杨不识拔出“半笔”青锋,“当啷”将铁链斫断,蹲在她的身旁,轻声道:“幸赖苍天保佑,姐姐你还活着呢。”——

  麻姑喜极而泣,一把抱住他的颈脖,牢牢不肯松手,登时大哭起来。罗琴双目也是红红的,眼泪漱漱流下,却一边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另一手狠狠拧了杨不识一把,抱怨道:“都怪你反应迟钝,叫人家吃了这许多的苦头。”又道:“还不松手,你可是抱着人家皇后娘娘呢。”——

  杨不识问起麻姑境况,提及完颜亮,麻姑登时心头火起,忍不住骂道:“不想我大金国堂堂皇胄,却也会出他这般禽兽不如的皇帝。休说京中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就被他*奸淫,就连他本亲之中,也有不少受他糟蹋*,我若非有此短刀相护,情愿就死胁迫,教他不敢逼压太身,只怕,只怕--”气愤之余,不免后怕。罗琴叹道:“虽然你受了一些苦,只是幸好你没有屈从那淫贼,否则此刻就象上面的那些女子,各各受戮承戕、冤枉遇害。”麻姑一呆,喃喃道:“她们,她们都死了么?”甫然惊觉,抓住杨不识臂膀,问道:“里面可有一位绿衫黄裙的妃子?那裙上绣着莲花青荷,是她最欢喜的装饰,无论变更,样式模样不换的。”杨不识摇头道:“我跑得急促,没有细看。”罗琴却是心细,记得在案旁见过如此女子,低声道:“姐姐认识她么?她,她也被那恶贼害死了。”——

  麻姑哭道:“我在短刀就是央求她偷偷递于我的,那完颜亮折磨我,将我困于此地不见天日,也是她甘冒风险,乘隙下来送些干粮清水。好苦命的妹妹。”忽然立眉怒目,咬牙切齿道:“弟弟,弟妹,那狗贼现在就在上面么?你们扶我上去,我要报仇。”罗琴听她乍唤自己“弟妹”,又惊又喜,与杨不识左右搀扶,上了甲板,那耶律元宜正自引兵过来,见了麻姑,听杨不识与罗琴俱唤她“姊姊”,急忙撩袍磕头。麻姑不明就里,只是稀里糊涂点点头。罗琴道:“完颜亮呢?那恶人逃了么?”耶律元宜扶着楼梯,道:“他被齐贤弟手下兵卒困在二楼,我正要上去处置。”麻姑恨恨道:“好,好,我们也上去看看他的下场。”——

  二楼乃是三间舱室彼此贯通而成,横梁虹架,却无一柱支撑,所以更为辽阔。数十金兵拔刃绰刀,挤在四周,却是你瞧瞧我,我瞅瞅你,俱是神情踌躇,举棋不定的模样,便是齐雷,也脸色端凝,颇为慎重。再看中间被围定一人,蓬头乱发,神情惶惶,双目之中尚有狠毒之意,看似绝非善类,但身披赭黄袍,袍上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玩耍龙珠的大龙,齐腰环着一条五彩宝石的玉带,好好的服色,披妆在他的身上,竟显得十分邋遢,正是废帝海陵完颜亮。耶律元宜举步朝前,大声道:“海陵王,你弑杀熙宗皇帝,篡位己立,又欺男霸女、荒淫暴戾,种种重罪罄竹难书,还不束手就擒,随我归返大都去见圣上么?”完颜亮狼狈不堪,颤声道:“谁是圣上,谁是圣上?你这叛徒,昔日还唤我是圣上,此番却改摇尾巴,可笑之极,可笑之极。”——

  耶律元宜脸色铁青,喝令诸兵卒张弓搭箭,就要射死他,才要喝令,蓦然想起一念,扭转身来,朝麻姑躬身抱拳,道:“皇后千岁,此人死不悔改,可否就在此地诛灭,若叫他苟全性命,只怕受害的千万民众皆不答应。”麻姑愕然,瞧瞧杨不识与罗琴。杨不识低声道:“你丈夫,现在是金国的皇帝了。”麻姑又惊又喜。那完颜亮高声叫骂道:“乌禄狗贼,他才是伪帝,我…我才是真命天子。”——

  麻姑恚怒之极,想起适才在甲板所见之惨状,又想起自己种种遭遇,冷冷一笑,对耶律元宜点头道:“将军见机行事,一切自己忖夺,惩恶扬善就好。”说道“惩恶扬善”四个字,语气凝重,双目定定看着耶律元宜,点点头。耶律元宜略一思忖,登时会意,举臂喝道:“张弓。”便看数十张强弓硬弩对准完颜亮,寒锐森森,铁镞闪烁,光芒吞吐之间,莫不骇人魂魄

第398章 云开雾清天地广(大结局)

  ——萧季与万鹏一猛然闯了上来,道:“还什么张弓搭箭的,射死这恶贼就是了。”伸手朝一士卒腋下搔痒,那士卒猝不及防,唉呀惊呼,长箭歪斜脱出,射入龙椅旁边的墙壁上,兀自颤微微抖动不歇。完颜亮脸色煞白,急忙转身朝椅后躲避,却听耶律元宜一声“放箭”,登时无数利矢呼啸而出,展眼将之扎成一个刺猬。完颜亮一手举起,浑身颤抖,甫然倒地。耶律元宜冲将过去,收起刀落,将他首级斩下,推开二楼的窗子,探臂而出,高举示众,又朝北地高呼“万岁圣德,诛此大凶”,数万金兵聚集岸旁,见完颜亮终究惨死,莫不欢声雷动,也学耶律元宜模样,向北磕拜高呼万岁——

  众人簇拥麻姑而出,走至舱边,麻姑见左有耶律元宜,又有齐雷诸将保护,那杨不识与罗琴反倒默默退避一旁,不觉眉头微蹙,道:“弟弟,弟妹,你们过来与我一起。”罗琴嘻嘻一笑,摇摇头。杨不识却走前两步,道:“姊姊,我想与你说上几句话。”三人举步缓行,来到另外一侧——

  杨不识道:“此番宋金两国交战恶斗,皆因那完颜亮一人所使,却教边境无辜百姓莫不涂炭、横逢厄难,还请姊姊回去之后,多进良谏,请金国的新皇帝能够广纳善言,真正体恤无数民生,治国理政,休要再妄兴兵念、穷生烽火。若是他胆敢引兵南下,害我百姓,觊觎我疆土社稷,其时我也顾念不得与姊姊的一番情谊,便若今日混入营中,还是要与他为难的。”麻姑喟然轻叹,道:“弟弟宅心仁厚,是个好人。姊姊全然理会的,你且放心就是。后世宋金怎样,我尚不敢妄言,但乌禄为帝一日,我便一日劝他专心全意治国安邦,决不南下犯宋。”——

  杨不识眉开眼笑,躬身拱手,喜道:“如此便多些皇后娘娘了。”麻姑脸色一变,伸出巴掌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佯嗔道:“他们唤我皇后娘娘,你也来凑趣胡闹么?好,你再胡说,我即回去于乌禄说,这江南的小弟弟对他十分不恭敬,还该发兵过来好好教训一番才是。”杨不识哈哈笑道:“是,是,都是我拍姊姊的马屁不得地方。不错,我眼中只有姊姊,哪里还有皇后娘娘咧。”罗琴吐吐舌头,道:“你眼中没有皇后娘娘么?这马屁拍得凶险,却拍得十分合适哦。”麻姑也是心情舒畅,嫣然欢笑——

  青城派顾青山、萧季、王鹏一、华山派虚谒、虚玄、虚苦三位老道走上前来,道:“好好,如今事毕,我们也该走了。”杨不识与罗琴对视一眼,笑道:“不错,我们确也应该离开了。”麻姑恋恋不舍,追问道:“弟弟,弟妹,你们要去哪里?”——

  此刻红日高悬空中,万丈阳光倾泄而下,浪波粼粼,映照得江面一片金灿灿的通红。举目往江对岸看去,江南碧黛连绵成色,岸旁无数烟柳绵绵延伸,左右不见尽头。虽然秋天,然暖意依旧,叶下花蕊尚是灿烂,枝首鸟雀不歇啼鸣,遥遥看见对岸几只小舟从上游飘下,渔翁摆渡,渔娘欢歌,那歌声转绕飘逸,似洛水女神踏江轻吟。莫说渔歌只能唱晚,此时顾盼白昼,也是吆喝嘹亮、文章精彩,歌声远远地飘扬出去,悠悠洒洒,逍遥自在。山色连着天色,云片散开,飞鸟遥遥从中间穿越,更加显得天地辽阔。杨不识道:“姊姊,你看此景可好?”麻姑也是心醉神迷,道:“好,果然是好景。”——

  杨不识道:“兵火或起,此景焉能复存?”罗琴道:“那时会是怎样?”杨不识张口诵道:“江上冬日短,裴回草堂暝。鸿当绝塞来,客向孤村病。绵绵起归念,咽咽兴微咏。菊径月方高,橘斋霜已并。盘餐蔬粟粗,史籍签牌盛。目冷松桂寒,耳喧儿女竞。开瓶浮蚁绿,试笔秋毫劲。昼户亦重关,寒屏递相映。诗从骚雅得,字向铅椠正。遇敌舞蛇矛,逢谈捉犀柄。无名升甲乙,有志扶荀孟。守道希昔贤,为文通古圣。幽忧废长剑,憔悴惭清镜。只会鱼鸟情,讵知时俗性。浮虚多徇势,老懒图历聘。既不务人知,空馀乐天命。吾家在田野,家事苦辽夐。耕稼一以微,囷仓自然罄。愁襟风叶乱,独坐灯花迸。明发成浩歌,谁能少倾听。”——

  顾青山颔首抚须,道:“这是唐朝陆龟蒙之《村夜》了,十分清凉寒楚。战事过后,便得太平,也多年凄凉不改。”麻姑点点头,默然无语。萧季笑道:“小兄弟,这位皇后娘娘既然答应了你,你也勿用太过担心。咱们江湖之人,国家兴亡之时,自该挺身而出,但若太平之世,也该逍遥自在,到处饱览名山大川才是。”虚谒老道点点头,道:“不错,陆龟蒙还有一首诗,正合你我他日之用。”念叨:“昔卧嵩高云,云窗正寒夕。披裘忽生梦,似到空王宅。峨天一峰立。栏楯横半壁。级倚绿巅差,关临赤霄辟。扪虚陟孤峭,不翅千馀尺。叠掌望罘罳,分明袒肩释。高户乘北风,声号大波白。光中目难送,定验方可觌。树细鸿蒙烟,岛疏零落碧。须臾群籁入,空水相喷激。积浪亚寒堆,呀如斗危石。跳音簇鞞鼓,溅沫交矛戟。鸟疾帆亦奔,纷纷助劲敌。思非水灵怒,即是饥龙擘。怯慑不敢前,荷襟汗沾霢。回经定僧处,泉木光相射。岩磴云族栖,柖柯露华适。逍遥得真趋,逦迤寻常迹。山腹贮孤亭,岚根四垂帟。谁题雪月句,乃是曹刘格。阆阙一枝琼,边楼数声笛。吟高矍然起,若自苍旻掷。短烛堕馀花,圆蟾挂斜魄。自从神锡境,无处不登陟。忽上南徐山,心期豁而获。岂伊烦恼骨,合到清凉域。暗得胡蝶身,幽期尽相识。奈何有名氏,未列金闺籍。翻惭丱顶童,得奉真如策。云涛触风望,毫管和烟搦。聊记梦中游,留之问禅客。”杨不识拍掌笑道:“这是《纪梦游甘露寺》了。”——

  众人依依告别,将龙舟旁另外三条小舟垂放水面。麻姑道:“要不我让他们拾掇拾掇,你们就乘这龙舟如何?”罗琴笑道:“坐不得,两段皆有暗礁鹿拒布置,还是小舟便利许多。”一条载了华山派道人,一条载了青城派三老,杨不识与罗琴笑道:“青山不改,他日良晤,姊姊,告辞了。”——

  两人携手轻轻一跳,跃上了最后一条小舟。三条小舟渐渐远去,终究化作三个恶小黑点。众人凭岸眺望,莫不怅然,如痴如醉。只听得有人依稀唱道:“七朝文物旧江山。水如天。莫凭栏。千古斜阳,无处问长安。更隔秦淮闻旧曲,秋已半,夜将阑。争教潘鬓不生斑。敛芳颜。抹么弦。须记琵琶,子细说因缘。待得鸾胶肠已断,重别日,是何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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