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林俊凯和张子豪低下头，大脑飞速运转。
他们思考的根本不是问题的答案，因为答案早就已经摆在了台面上。
他们思考的，是该不该说，以及谁先说。
“啊？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办不知道吗？！”王蕊再次提高音量。
沉眠了五个呼吸的时间之后。
“……加练。”林俊凯听到耳边传来声音。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张子豪。
张子豪声音不高，在吐出那两个字之后，还咬了咬牙。
王蕊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张子豪的身上。
“以后……自愿加练。然后，监督所有同学一起练。”张子豪吞吞吐吐地补充道，“最起码，要让大家都有通过体测的水平……现在有能力过体测的，则是尽可能把水平提高。”
嘶——呼——
王蕊满意地把靠到椅背上，点了点头。
“今天起，子豪你就是队长了，你要监督大家加练。怎么练我不管，我只要结果，下个月所有人最起码都要过体测线，明白吗？”
“我稍微嘱咐你两句。”
她看了一眼林俊凯，又看了一眼张家豪。
“你们都是体育成绩很好的孩子，有的时候可能理解不了那些体能差的同学。对于他们，要用尽一切办法，比如那个——”
王蕊的脑子里面过了一遍名单：“——徐鹏程！”
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王蕊的眉头都不免皱了起来。
“他跟你们不是一类人，明白吗？他太差了，所以一般的训练方法是绝对没用的。他太懒，又太没上进心，不然一般体育生怎么会胖成这个样子？”
“你们不要觉得自己逼他练在害他，你们在帮他，懂吗？要是你们不帮他，就没人能帮他了。”
“不然，你们看着他过不了体测，只能去大专、职高，你们心里好受吗？想一想，他的前途、未来都毁在你们现在的心软上了，告诉我，你们这样好受吗？”
沉默了一下。
“不好受。”张子豪像是经过多次训练一样，机械地迎合着王蕊回答。
林俊凯没出声，但也跟着一起摇了摇头。
“对——”王蕊满意地点头。
“所以你们要怎么样？”
又沉默了一下。
“自愿加练，然后，重点关注。”张子豪重复道。
办公室内的谈话就此完毕。
王蕊大步走出办公室。
学生们原本都靠着墙休息，低声笑着讨论着什么，见此纷纷站起身，做出双手背在身后的跨立姿势。
王蕊目光扫视过去，一下子就发现了待在队伍最后侧、和其他人明显隔开了一个大空档的大寸头。
“徐鹏程。”声音不大，却让被点到名字的学生忍不住抖了一下。
“很累吗？练得很辛苦吗？”
徐鹏程喏喏地没敢回答，王蕊也压根没想着回答。
在没事找事地训了一句之后，她的目光再次从每个学生的脸上过了一遍。
“今天就到这，解散！”
说完，王蕊头也不回地往车棚的方向走过去，骑着小电驴就往校门走。
学生们却不敢有动作，只是看着从王蕊身后，一步一步往外踱的张子豪和林俊凯。
“……”
张子豪看了一眼林俊凯，发现这个优等生低下头。
心中不由咬了咬牙。
他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加练！”
“徐鹏程你和我一起练……阿珂你也过来！”
以队长的身份下达完这个命令之后，张子豪好似放下了心中的什么重担，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林俊凯这个时候再扭头，会发现张子豪极其在用力地抿嘴。
用力到，嘴角都微微翘起。
……
“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了。”
南祝仁道。
他们此刻又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回到了别墅中。
南祝仁整理着自己现在手头的信息。
根据保密的原则，他身边现在有两个人。
一者为重晖，他是项目的同事，可以知道李铭辰的具体情况。
二者为翁娉婷，她是南祝仁的督导，也是项目的总负责人，可以知道李铭辰的情况。
南祝仁的面前还接通着电话，开着免提模式，电话那头是常明。作为卫健委的对接人，他也可以知道李铭辰的具体情况。
卢佳在别墅隔壁的房间睡觉，她不能知道。
电话那头的常明重复道：“也就是说，李铭辰的教练在过去除了给学生安排不合理的训练量之外，还教唆学生去‘主动’用近乎霸凌的形式‘加练’同学，是这个意思吗？”
南祝仁纠正道：“不是‘过去’，现在也还是。我今天下午去操场见过，他们那队的体育生依旧有加练，加练的形式和我们看到的时候差不多。”
“那个教练在吗？”
“不在。而且在看到我们之后，那些学生立刻转移到了室内的体育场。我问话的时候，他们也说是为了成绩自愿加练。”
电话那头的常明“啧”了一声，不说话了。
南祝仁先看向重晖和翁娉婷。
重晖的经验都在做项目和写论文上，对于这种事情只能做出詹皇式的摊手。
翁娉婷想了想，转头问向常明：“常主任有什么建议吗？”
“很难。”电话那头答道，“除非南老师你可以给他们队里的每个学生都做出【焦虑症】、【厌食症】、乃至于【抑郁症】的评估，但这怎么可能呢哈哈哈哈……”
常明是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说的这句话，说完之后就停下，似乎在等人接话。
“确实不行。”南祝仁接话了，回答地很认真，“我和那些孩子都聊过，少数的几个可能有【厌食】的倾向，但没到【病症】级别。真正有问题的就只有我跟你说的那一个孩子。”
电话那头被南祝仁的回答哽了一下。
第344章 【封闭式群体】
“而且……”说到这里的时候，南祝仁顿了一下。
“怎么了？”南祝仁这句话停顿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电话那头的常明反过来给南祝仁搭话了。
南祝仁回忆着自己在给体育队的学生们咨询时候看到的东西。
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道：“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有【厌食】、【焦虑】、【抑郁】的‘问题’；有些学生，他们有别的……‘问题’。”
“所有学生、包括李铭辰在内都觉得王蕊的行为是正确的、是为了成绩而必须的。但以李铭辰、林俊凯这两个学生为代表的，是被动接受这种理论的。”
“而还有个别学生。他们很……主动，甚至于拥护王蕊。”
“他们以前该是很好的孩子，但是现在他们好像被打开了一个开关。当我用‘霸凌’相关的图片和文字对他们进行情绪诱导的时候，他们没有【防御】和【自责】；他们只有【认同】、【冷漠】，乃至于……【兴奋】！”
此话一出。
在场的另外两人连带着电话那头的常明，表情都是一肃。
沉默了好一会之后，翁娉婷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封闭式群体】导致的【群体极化】乃至于【群体盲思】吗？果然……”
重晖的眉头也是狠狠地皱了起来，显然是想到了同样的东西。
唯有电话那头的常明在问：“南老师说的我能懂一部分，但翁老师说的是什么意思？”
南祝仁开口解释。
……
【封闭式群体】指的是一种具有明确边界、成员相对固定且不轻易接纳新成员的群体形式。
这种群体的成员通常在成立初期确定，流动性极低，新成员加入需经过严格筛选或群体共识。
同时，该群体还有明确的准入规则，一般都通过特定标准或仪式强化边界，确保内部同质性。
在成员稳定性与边界性的前提下，【封闭式群体】能够轻而易举地通过种种因素的价值，获得极高的凝聚力；但也因此会造成诸多心理影响与潜在风险。
最常见的，就是【群体极化】、【群体盲思】。
李铭辰他们所在的体育训练队，有如上说的这些成员稳定性、边界性，以及能够获得极高凝聚力的因素吗？
有，都有。
太有了。
他们的体育队很明显就是这样一个群体。
……
南祝仁解释道：“【群体极化】简单来说就是从众。【封闭式群体】中，人的个性会遭到极大的削弱，只要群体中有一个足够有话语权的人提出一个观点，剩下的人就会选择去追随——甚至都不会去自主判断这个观点的性质。”
“这种情况下，如果提出的观点是好的倒罢了；如果是面对一些坏的观点、坏的选择，为了继续从众，群体中的好人就会变得中立，中立会变成坏人，坏人会变成更坏的人。”
“【群体盲思】则是在群体压力的作用下，群体成员心理效率、现实检验、以及最终道德判断的退化。”
南祝仁狠狠地皱眉，似乎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东西都充满了反感。
“这会让他们的思维产生很多错误的倾向：他们会对当前形势过度乐观，采取很多冒险的策略；他们会对群体当前固有的道德观念毫不质疑，并且施加维护；他们会对外界的警示信息采取忽视，固执己见；”
“他们还会对外界其他人采取刻板印象，让群体内不赞同多数人意见的人被压迫或者自我压迫，让群体自身缺乏自我审查能力，甚至……”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甚至会出现所谓的‘精神卫道士’。”
电话那头的常明沉默了一下。
好半天之后，声音才有些沙哑道：“按照南老师你的说法，李铭辰就是‘自我压迫’以至于出了问题的孩子？”
“对。”
“而有些孩子，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开始变坏了？甚至变成了所谓的……‘精神卫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