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祝仁一开口，就让李铭辰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抬头，却又不敢和南祝仁对视。
“在和你咨询之前，我和我的师兄在你们学校开始了一个【情绪诱导】相关的项目，和学校里面的不少人聊过。”
“包括那个大寸头学生，我知道了他叫徐鹏程。我也知道了，和他同队的所有人都用相同的形式去‘督促’他训练过。”
“其中就包括刚刚送你过来的林俊凯，还有你。”
李铭辰又把头低下，似乎想要借此掩盖住自己的表情。
“但是后来我和林俊凯聊了聊，他和你、徐鹏程一样，都认为这种训练方法是必要的。但他在咨询中表现出来了一种情绪——【自责】。”
南祝仁把话题转回来。
他看着李铭辰：“这种【自责】在你的身上也有，而且程度更深，更加强烈，而且隐含着对自己的攻击。”
“所以……”南祝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其实知道你们对徐鹏程的行为已经超过了所谓的‘督促’、‘帮忙’的限度，已经具备了伤害性，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会受道德的谴责。”
“所以你在用‘节食’惩罚自己，对吗？”
“在刚刚让你把自己胳膊涂蓝的时候，你排斥，你觉得自己不配有那样特长级别的力量。你知道节食会让自己的力量降低，但是你不觉得这是问题。”
“在你回忆自己坠楼的时候，有痛苦，但是这种痛苦和一种类似【解脱】的情绪交替。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学习压力，但是现在看来你是高兴于自己可以从道德困境中解脱出来，因而感到放松。”
“你的焦虑到如今几乎消失不见，因为你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去过火地‘督促’同学。但你无法释怀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所以你还在过度节食，还在惩罚自己。”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南祝仁看向李铭辰，对上了学生目瞪口呆的表情。
“你们所有人，都在对徐鹏程做过火的行为，你们所有人也都知道自己的行为过火，但是你们无法控制。”
“你们没有停止，因为无法停止，这说明你们的行为是被逼迫的。”
“你们没法反抗，因为反抗的代价太大，这说明逼迫你们的人掌握着某种能够重大影响你们的东西。”
“你们甚至没法逃避——或者说没法常规地逃避，因此你才会选择恰逢其会地出现的‘节食’的借口，以此来惩罚自己，以至于阴差阳错地退出了这个过程。”
南祝仁把话一收，推理部分到此结束。
他重新把一个问题抛回给李铭辰，眼中带着鼓励。
“那个对你们影响重大的东西，我猜是高考，同时这也是你们觉得你们无法逃避的东西。”
“那，逼迫来自哪里，或者来自于谁呢？可以告诉我吗？”
第342章 集体
“王老师，还没练完啊。”
听到同事的招呼声，王蕊转头应和：“多练练，学生还有潜力没发挥出来呢。”
“哈哈哈，还想着打造你的‘一中全明星’啊，不过我说啊王老师——”
“——该练完了。”和王老师搭话的老师却意味深长道。
王蕊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下来。
看着飘然而去的同事，王蕊没说什么。
她把目光投向操场上还在跑圈的学生，抱着胳膊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王蕊自然知道同事的意思。
经过不久前那次和南祝仁等人的谈话，最终的结果虽然看起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但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
学生因为王蕊的训练出了意外，学校为王蕊平事，本质上是为了防止出现对学校不好的影响。
至于对王蕊的影响？
不会真的觉得学校的目的是为了给王蕊撑腰吧？
“先进和评奖评优都没了……”
王蕊咬着牙不自觉自言自语出了声。
显然对于这一点耿耿于怀。
“而且今年该评职称了的……本来如果按照正常的训练进度，高考肯定能出好几个好苗子，然后——现在什么都不用指望了！”
一念至此，王蕊又烦躁了起来。
对王蕊来说，麻烦还远不止于此。
前段时间校领导还专门召集体育学科组开了个会，当众让王蕊读了一篇检讨，同时下达了“绝不加练、按时放学”的指标政策。
其他的体育老师可能乐得轻松——体育老师本来就很轻松了，能更轻松那简直不要太好——但王蕊可不这么觉得。
眼下她的职称、先进都没了，唯一还能够拿到的就只有——
“奖金啊，我的奖金——这样可不行。”王蕊看着操场上落在后面、都快要被同伴套了一圈的庞大的身影，急得直咬牙。
学生高考出了好成绩，上了好学校，这些都是算在老师的绩效里面的。哪怕王蕊如今是“惹了麻烦”的身份，导致不能去评奖评优，但工资和奖金的方面，学校依旧是不能克扣的。
钱的事情太敏感了，所有人都看着呢。
王蕊越想越激动，只觉得新政策下自己一身的本事都没法施展。
体育竞技不就是这样吗？跑一公里会累，那平时就跑三公里、五公里、十公里，跑习惯了，再跑一公里不就能跑快了？
要是怕累、怕苦，还练什么体育？
当初都是这么练过来的，也都能练出来。
怎么到了现在这群高三的学生身上，就要这么束手束脚了？
“什么南老师，也就长着一张能看的脸，皮子下面塞的全是草包！搞什么心理学……体育生是能娇惯出来的吗？我们当时怎么就没人有心理问题？”
“什么常主任，上面下来的人什么都不懂，办公室坐多了只会指挥……”
王蕊越想越烦躁，眼看时间越来越晚。
鼓足了劲一声哨响，刺耳的尖鸣立刻划破操场的上空。
嘟嘟嘟——
是集合哨。
学生们气喘吁吁地集合过来。
“原地休息一会，队伍不要乱。”
心里憋着火，王蕊没有和学生多说话的兴致。
她扫了一眼队列：“俊凯……算了，还有子豪，你俩都来一下。”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学生对视一眼，在其他同伴莫名的眼光中跟着王蕊走进办公室。
他们看着王蕊走到自己工位上，从抽屉里面掏出一支电子烟。
“嘶——呼——”
烟雾顿时弥漫开来。
两学生保持着双手后背的跨立姿势，腰板挺直，不敢后退，但不由自主地做出了收下巴微微后仰的姿势。
“嘶——呼——”
又是一口，王蕊看了一眼一动不动好似门神的两个学生。不知道是不是尼古丁的作用，终于觉得心情舒缓了一些。
“俊凯最近的文化课成绩怎么样？警校的分挺高的吧？”
林俊凯答道：“还可以，成绩大概在学校排名20左右，没什么大问题。”
王蕊点了点头：“你体育也都达标了——换句话说，你什么都不缺了。”
话是好话，但语气可不是什么好语气。
“子豪呢？一级证下来了吧？”她又转头问向另一个学生。
林俊凯身边的同伴点头，他们俩身形相仿，都是肉眼可见的体能高手。
“但是子豪，我记得你想考北体的，对吧？”王教练又补充道。
“是。”
“那就很危险了。去考北体的考生人人都有一级证，所以你还不是很稳，最后还是要看成绩排名，择优录取，所以还是要训练，分越高越好。”王蕊总结道。
她突然把声音猛地提高，猛然转向一旁的林俊凯：“看到了吗——这才是我们队里的现状！”
林俊凯猛地一抖。
“俊凯，你是队长，其他人不懂，你不懂吗？我之前为什么让你带大家加练？”
王蕊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们都是一个集体，先进要带动后进，不懂吗？你的体能过了，你稳当了，就能不管其他的同学了吗？”
“你还说要考警校……当警察分数够了就行了吗？你就没点集体荣誉感吗？”
林俊凯背在身后的手猛然一紧。
“你们也都知道，之前出了李铭辰那档子事，我不好评价——反正现在学校是不让我来给你们加练了。”
王蕊伸手遥指窗户外面，手指一抖一抖，好像气急：“你看看他们，还多高兴的样子。里面能够稳上一本学校的有几个？在体测及格线周围徘徊的又有几个？”
“我不训，你们就不练了？你们训练是为了我吗？”
王蕊看似说出来的是疑问句，下一秒直接自问自答：“你们训练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自己的前途！”
“我当初是精挑细选的你们。咱们队里面的，要么就是像俊凯、子豪你们一样，有更高的目标的。”
她指了指眼前的两人，又指了指窗外：“要么就是家庭条件不好，成绩又一般，偏偏有点身体天赋，可以靠着体考拼一把的。”
“我把你们集合起来，是想要凑一个一中的‘明星队’的。”王蕊把桌子拍得砰砰响，“但是你们看看，你们现在像是什么样子！”
第343章 自愿和玩笑话
林俊凯和张子豪在烟雾缭绕中默然无语。
而王蕊的责怪还有很多。
她像是在训斥学生，又像是在训斥某些不在她面前的其他人。
语气越来越激动。
“怎么不说话了？没话说了是吧？”
“之前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能够自觉加练，现在呢，懒住了？”
“我看还是对你们太好了！”
王蕊的声音提高到一个顶点：“你们现在偷懒，将来后悔的可是一辈子！现在就是要不惜代价，拿命去拼成绩的时候！”
她的声音尖而利，甚至穿透到了房间之外，让正在休息的其他学生都抖了一抖。
“嘶——呼——”
电子烟再次被塞进嘴唇里，王蕊的目光瞟向两个学生。
“说说吧，以后怎么办。”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