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官方的工作人员，和南祝仁一个“社会专家”这么说话，等于是交心了。
南祝仁突然想到常明一开始和自己等人对接的时候，那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而在发现自己硬钢了矮个子和高个子之后，这种态度又变得有些期待起来。
“……常主任和我说这么多，好吗？”
“我还要跟你说更多。”常明却道。
“我知道你，江大的南祝仁对吧？当初看到你来接手这个项目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做出点什么来，但是又担心你会不懂，这反而会把事情搞砸——所以一开始我是期待、但又不敢太期待的。”
“你现在果然做出东西来了，但你真的有些不懂。”
“我可以告诉你，事情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过犹不及——关于这个学生，你做好你的，剩下的部分我去争取。”
“马校想要把事情定性成他们监管不力，这样其实是最好的。因为李铭辰同学反而能够获得更多的赔偿，之后甚至还能够回来继续读书——江一中是非常好的公办学校了。”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明白常明的意思了。
常明看着南祝仁的眼睛：“南老师你想要把李铭辰同学的问题弄得透彻、水落石出，我理解；但这样反而对李铭辰同学不是最好的，你能理解吗？”
“如果你真的不放心他的话……”常明沉吟了一下，“我回头可以给我领导打个报告，再给你们一个项目，让你负责小李同学的心理咨询干预，怎么样？”
常明的话是在妥协。
但南祝仁知道，他不是在向自己、马副校长、或者其他人妥协。
真的要说的话，他是在向李铭辰妥协。
南祝仁也非常认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常明给出的方案也是一种从“生活环境”角度来对李铭辰进行有效干预的手法。
是能够对李铭辰起到疗愈作用的。
“但是常主任。”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道：“我这里还发现了一个情况和李铭辰类似的学生。”
“……什么？”
“他的问题比李铭辰更复杂，某种意义上面临的情况也比李铭辰更危险。”南祝仁道，“而我觉得我们是可以防止他恶化到李铭辰的程度的。”
常明沉默了一下：“那个学生的问题和那个王教练有关吗？”
“我还没来得及确认，但很可能有关。”
“你的意思是，李铭辰的情况，之后可能会在江一中接二连三地发生？”
“很有可能。就现在的话，起码有一例相似的了。”
“你觉得诱因是什么？你打算怎么去帮你现在发现的这个学生？”
“目前来看……诱发问题的主要是这个王教练。这个王教练的东西还没完全暴露出来，我怀疑她除了高压训练外还有其他的什么。解决她这个问题的诱发源头可能是比较合适的。”
“解决问题的源头？”常明听了忍不住轻笑一声：“江大的南祝仁，南老师……”
思考一会之后，常明摇摇头：“涉及到老师的话，情况会比较复杂……你所有的推测都只是‘可能’，而我们不能够通过‘可能’去处理老师，你能理解吗？”
言下之意，是在坏的事情没有真正发生之前，是没有理由去干涉老师的。
就南祝仁他们眼下能够做这么多，也是因为李铭辰实打实地意外坠楼了，所以才能够过来压着马副校长和王教练谈话。
南祝仁叹了一口气。
想要去做“预防恶化”，就真的不可能吗？
“能不能我再去和王教练谈一谈，说不定能够引出来她更严重的问题……”
常明摇头制止：“那样的话，对李铭辰同学反而不好了，还记得我一开始跟你说的吗——过犹不及。”
“我不能说为了一个我还不了解的、仅仅是‘可能’遇到问题的学生，去损害我好不容易给手头现在的学生争取到的东西，你明白吗？”
第314章 什么都可以说
最终，南祝仁认同了常明的说法——
——适可而止、过犹不及、不急一时。
不能为了远方的哭声而忽略了身边人的求救。
常明很高兴南祝仁理解了：“先给李铭辰争取到最妥善的补偿和安置，再考虑其他。”
“但关于我说的事情，也不能完全不管……”南祝仁沉吟道，“常主任这边有什么意见吗？”
常明在处理学生和校园问题中有丰富的经验。
他闻言沉吟了一下：“这个不难。毕竟如果按照你说的，其他同学出现问题的主要诱因也是教练的训练压力的话，现在我们其实不用做什么都能够缓解这个问题……”
南祝仁挑了挑眉。
“当然，我得和马副校长多聊两句。”
等出去之后，常明又找上了马副校长，把对方拉到一边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隔天，就有施工队入场，对学校走廊的护栏进行了一次加高。
王教练也被单独叫去校长的办公室进行了一次谈话。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按照常明的说法，主题应该是加强关注学生的心理问题和学习压力疏导，以及适当的训练减负。
此刻正值事故刚刚发生的风口浪尖，哪怕只是为了给个“交代”，校方也是必须要做出一定的改变的。
以上，是私下里的处理结果。
而官方的结果，南祝仁则是在三天之后，通过常明在电话中得知了——
通报显示，在此次李铭辰的案例事故中，江都第一中学方因【管理疏漏】和【设施安全隐患】，负【全部责任】。江都第一中学方代表经由与家长协商，最终赔偿金额包括医疗费、家长误工费、精神抚慰金等共计约9万元。
——有的人可能要问了，为什么这个赔偿金额的最后有个“约”？
南祝仁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翁娉婷】。
“喂？娉婷姐？”
“祝仁，你们在学校里面都干了什么？我才几天没见到你们，怎么就又有一个项目找上我了？”这个声音满是不可思议。
“什么项目？”南祝仁明知故问。
“你之前去做心理评估的学生需要继续做心理干预，而现在卫健委那边点名要你来继续给那学生做咨询，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说咨询费全都由校方报销。”
电话另外一头的翁娉婷表情莫名。
她都打算暂时不接活了，想先把工作室的方方面面先全部设置好。
结果人在家中坐，项目天上来？
要不是南祝仁过往的战绩过于显赫，她都要怀疑南祝仁是不是私下里和学校勾兑了点什么了。
“这个的话，我心里大概有数。”南祝仁道，“我可以接。”
对面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准备措辞。我要问的是这个吗？我当然知道你可以接了。
“你确定？”
南祝仁听出翁娉婷话中有话，她问的不仅仅是关于这个项目，还有这个项目背后的一系列的东西。
就现在的结果来看，学校把事态成功控制在了可接受范围，李铭辰和他的家庭获得了良好的补偿，南祝仁他们获得了新的项目。
大家都获得了最满意的收获。
但……这样就好么？
这样……足够了吗？
南祝仁面对翁娉婷的疑问没有丝毫迟疑：“接吧，娉婷姐，我确定。”
……
李铭辰躺在自己床上，不远处是他的书桌，上面如往常一样摆放着只动了一点点的晚饭。
小小的卧室光线不是很好，略显阴暗。
嘎吱——
李妈妈推门进来，面色红润，一点都看不到当初南祝仁他们上门时候的愁苦样子。
“阿辰！阿辰……今天又没胃口吗？”
李铭辰慢慢地点头，瘦削的下巴和浮肿的脸颊，在昏暗的灯光下显现出一种病态的臃肿。
“不吃饭不行的，要吃！”
“嗯……”
李铭辰咬了咬牙，喉咙狠狠吞咽了一下，似乎在压抑什么东西。
眼看着孩子什么都不反驳，只是低头答应，李妈肉眼可见变得哀伤起来。
她知道孩子答应得快，但下次根本不会改。
“算了……阿辰，妈妈过来是要跟你说个好消息。”
李妈很快调整好了心态：“你不是一直担心成绩的事情吗？今天学校刚刚打电话过来，说你明天就可以回去上学了，而且是转去了理科重点班！”
“我问了医生，咱们一周前不是刚刚去复查了嘛。医生说你现在不用再卧床了，用轮椅啊、拐杖啊什么的，可以去适当活动了！”
“虽然你今年没法参加体测了，但文化课不能落下。现在这说不定也是个好好学习的机会，咱们说不定也能上个正经的一本；就算学不好，咱们明年再去体测，也相当于你比别人多了一年的时间复习文化课……”
“嗯……”李铭辰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好似有什么压抑不住的东西即将喷薄而出。
李妈的话也猛然一顿。
她看着李铭辰的脸色，眉头微微皱。
随后想了想，半蹲在床边：
“阿辰，想什么呢？”
“没什么……”
“妈妈最近可能是太常去跑信访和学校了，确实很少跟你交流。”李妈放缓了语气，“妈妈现在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妈，我真没什么想法……”
李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阿辰，我这几天和其他孩子的爸爸妈妈也聊了不少。他们有的家里面，孩子和爸妈都处的跟朋友一样，是无话不谈的。你也可以和妈妈做朋友啊，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和妈妈说呀。”
李铭辰沉默了。
他脑子里面回想起这几天，自己妈妈为了自己忙上忙下，到处奔走的样子。
李妈突然提高了嗓子，尖细了声音：“难道学校里面有人欺负你吗？所以你才会有这意外？我就知道……”
李铭辰一下子弹起来，连脚上的伤势都牵动了：“没有，妈，肯定没有的。”
“那怎么了？有什么事情，都能跟妈说！”
瘦削而浮肿的少年低下头，摆弄了一下手腕上的纱布。
他好似下定了决心一样，支支吾吾道：
“妈，我不想回学校……”
“你这孩子，怎么说这种话？”李妈一下子打断了，“不上学怎么成！”
第315章 那熟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