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的话像是一只拳头。
硬生生地塞进了李铭辰的嘴里，锤进他的喉咙里，最后压进他的胸腔里。
不但把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堵住，还打散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妈……我知道了。”李铭辰低下头，一米八多的大个子，此刻蜷缩地像是个真正的小孩子，“我明天就去上学。”
李妈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吓死妈了，都开始说这种胡话了。”
“是学校里面有什么吗？老师欺负你？教练欺负你？有什么都跟妈说，妈给你讨公道！”
“没有……”
李铭辰只是低沉着脑袋。
李妈又问了几句之后，见得不到别的答案，只能满脸责怪地转身。
“我把饭热热放回来，饿的时候多吃点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妈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常主任那边又给你找了个什么心理老师，帮你解决吃饭的问题。什么心理咨询，都是迷信的东西，吃饭哪是什么心理问题……这不是耽误人嘛！”
“咨询的还是那个给你写报告的姓南的老师，虽然他人确实挺好的……但这个听起来总是不对劲，他给咱们下了诊断，然后他给我们做什么心理问题，然后他从学校拿钱……”
“还不如直接把钱给我们……”
凉了的饭菜端出去，热好了再放回来。
妈妈似乎坚定地认为等儿子肚子饿了、想通了，就自然会吃饭。
卧室很小，一扇窗户的通风量也有限，饭菜的香味很快充斥进了整个房间。
“咕噜——”
李铭辰看向被香味勾引地作响的肚子，觉得胸口一阵翻涌，几欲呕吐。
可他肚子里面空空如也。
在干呕了几声之后，他突然操起包裹着石膏和绷带的左手，狠狠地朝着肚子擂了下去！
“砰！”
李铭辰的五官立刻像是被揉乱的纸团一样皱了起来。
当他的脸扭曲到极致之后，好似有什么得到了释放。
伴随着眼眶的微微湿润，他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
江都第一中学。
心理咨询室。
在重晖和小赵老师的帮助下，原本分配给南祝仁用来收集学生表情数据的实验室，又进行了一番改造。
这个房间原本就是咨询室，但是出于尽快完成数据收集的目的，原计划是在这段时间内不再接受咨询了。
因此，像是茶几、纸巾、绿植一类用于促进咨询的摆件，就都进了杂物间。
但是现在，南祝仁所在的房间需要同时承担实验室和咨询室的功能了，因此这些摆件又有一部分要重新搬回来，以方便这个房间能够“两用”。
“小赵老师，这回实在是麻烦你了。”南祝仁抱歉道，“因为之后李铭辰要回来上课，而他的行动又不方便，所以安排在学校进行咨询是最好的。”
南祝仁是真心表达歉意：“让你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
小赵老师丝毫没有被麻烦到的意思。
看她的表情似乎还有点享受。
“没事~南老师你也是为了孩子嘛。”小赵老师扑闪了一下勾勒了精致眼妆的眼睛，“这本来是我的职责，该是我觉得麻烦你才对呀！”
人家跟你客气……当然也可能不是客气，但南祝仁肯定是不能坦然接受的。
“如果有什么我能够帮得上忙的，一定要告诉我。”南祝仁用力微笑。
小赵老师脚步虚浮地出去了。
“砰。”
一旁，重晖发出巨大的声响。
搬东西，这个浑身肌肉的师兄才是主力。
此刻他正挺背、弯腿、臀部向后虚坐，以一个极其标准的硬拉姿势把厚重的茶几缓缓放下。
“师兄。”南祝仁这回的歉意也是真情实感，“也麻烦你了，陪我这么忙前忙后。”
“而且之后我做咨询，肯定也会再一次拉慢我们项目的进度……”
重晖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微微调整呼吸。
就在南祝仁以为他有情绪了的时候，重晖突然以一种沉思的姿势缓缓转身。
他看着南祝仁道：“你看出李铭辰问题的时候，用的是【微表情分析】的技巧？”
南祝仁点头：“对。”
“后来的那个徐鹏程，你也是用的【微表情分析】察觉出他不对？”
“没错。”
“而李铭辰和徐鹏程的问题是类似的？”
南祝仁眨了眨眼：“……怎么了？”
下一秒，重晖猛抬头。
南祝仁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束好似破晓的光。
这一刻，南祝仁感觉重晖看自己的眼神不再像是师兄看师弟，而是变得和小赵老师一样了！
“你说……”重晖的呼吸变得粗重，“他俩的问题能不能写一篇论文？”
啊？
南祝仁呼吸一窒，想了想道：“其实，李铭辰和徐鹏程的问题还是有一些区别的。我怀疑他们深层次的问题成因不一样……”
“那——”却没想重晖变得更兴奋了，眼中的光芒开始变得和卢佳类似，“岂不是可以写两篇论文？！”
……不是，博士僧都这么离谱的吗？
就在南祝仁开始怀疑自己北上读研的决定是否正确的时候。
重晖很快利用专业素养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他的眼神依旧炽热，但稍稍内敛，这回变得和夏天比较像。
“你只管做咨询，记得把干预报告和其他数据收好，项目的事情就不用再操心了。”
“你现在还要准备考研的对吧？没什么精力写文章……实在不行回头东西给我，师兄帮你写，给个共一就行！”
说完这句话，重晖头也不回地走了，因为小赵老师已经敲门，开始询问是否可以带学生过来继续做数据收集了。
一个学生很快走进南祝仁隔壁。
南祝仁等了片刻：“小赵老师……我这边没有学生过来吗？”
却看到小赵老师咬了咬嘴唇，露出一副纠结的样子。
“南老师……你刚刚说不是说，有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麻烦你吗？”
南祝仁眨了眨眼。他是说过没错，就在不到五分钟前。
但这种刚刚听了客气话，回头就要人兑现的举措，一般不都是网络小说的主角才做的吗？
不过南祝仁确实不是客气，是真的想回报：“有什么我现在能帮到你的吗？”
小赵老师深吸一口气：“南老师……能给我做个咨询吗？”
第316章 朋辈督导
南祝仁扯了扯嘴角。
他能给小赵老师做咨询吗？
显然是不能的。
这里复习一个小知识——心理咨询中，咨询的双方只能够拥有“咨询师和来访者”这一重关系，但凡双方还存在任何其他类似“同事”、“朋友”、“家人”的咨询之外的联系，就会造成【双重关系】乃至于【多重关系】。
在这些额外关系的影响下，来访者和咨询师本人都会极其容易对咨询产生负面影响。
不过。
看着小赵老师，南祝仁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在对方的额头和眉眼之间徘徊了一会。
“好啊。”南祝仁这么说道。
他示意小赵老师坐到来访者的位置上，自己则在小赵老师右侧坐下。
【双重关系】下的朋友之间、同事之间、家人之间的咨询，绝对不能进行。
但有一种关系下的咨询例外——那就是“咨询师和咨询师”之间。
这种情况还有一个更加专业的名词，不再是【咨询】，而是叫做——【督导】。
咨询督导（Supervision in Counseling）是心理咨询领域中一种专业的指导和支持机制，指由经验丰富的资深咨询师担任督导者，对经验较浅的咨询师进行专业指导、反馈和评估的过程。
不过除了“指导咨询”之外，督导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缓解、甚至干预咨询师自身的负面心理状态。
小赵老师此刻似乎就很需要督导。
南祝仁的视线在对方的额头和眉眼之间继续徘徊。
【降眉肌收缩、眼轮匝肌收缩】
【——冻结性皱眉。】
这是哪怕面对南祝仁的时候，小赵老师也依旧有的表情。
要知道，时至今日，南祝仁早就对自己在“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能缓解异性负面情绪”方面的天赋有了清晰的认知。
此刻的小赵老师，却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摆出这幅眉锁春山、颦痕入骨的模样。
那她确实是很需要找人聊聊心理事的了。
更何况，南祝仁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小赵老师、对方还没看清自己的时候，在工作中所维持的表情和情绪。
……
小赵老师似乎也没想到南祝仁会答应得这么干脆，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无措。
好在南祝仁的控场能力早就已经炉火纯青，很快引导着小赵老师进入状态。
“咱们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了，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你要选今天来聊呢？”
小赵老师闻言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之前南老师你们不是有正式的工作嘛……然后今天你开始在学校里面接咨询了，我才想着能不能让你帮帮忙……”
很好，对话按照南祝仁设想中的进行，这句话能够透露出很多信息，包括一部分小赵老师的性格。
而南祝仁的目的是获得下一个问题的答案。
“所以你其实很早之前就有些问题，是想要以咨询的方式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