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来，能够培养出翁娉婷这样一个富有行业责任心和职业道德感的学生的老师，自己绝对也是一个标杆性的人物。
说起来，翁娉婷被牵扯进来是为了护着自己，而翁娉婷的老师入场也是因为被翁娉婷摇过来的……
南祝仁突然沉默了一下，随后向着翁娉婷道：“娉婷姐，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比如你们举报之后林笠霖收到风声、或者因为走程序的时间太长导致有了空档期，结果让林笠霖抓住什么机会……”
年轻的咨询师一口气好像说不完。
而翁娉婷则挑起眉毛，她认真地打量着南祝仁，慢悠悠道：“你在担心什么？”
南祝仁想了想：“首先，我很担心这一回能不能彻底把林笠霖拍死，连带着他的心理诊所一起。”
翁娉婷很理解南祝仁的这股执着。
她耐着心思解释道：“过几天，江大会举办一个‘中国心理行业督导大会’。邀请的是全国有督导资质的咨询师和其他有分量的心理学者，现在中国心理学会的理事长和几个理事也会过来，我的老师就是其中之一。借由这个机会把举报信息提交，事情的推进速度和力度都会超过你的想象，林笠霖不会有机会的。”
听起来非常靠谱。
南祝仁却还在继续道：“再则，我最近开始不由自主地考虑一个事情——”
“那就是，像陈捷、李明路这样的事情，在我们学校就有。那，在江都其他地方又有多少呢？甚至是，更大一点的范围呢？”
翁娉婷眼睛一眯。
南祝仁继续道：“这种事情，算是丑闻的吧？丑闻，就一定会被压下去，把影响力降低。但……我不想仅仅处理林笠霖这个人，我还想……让陈捷、让李明路这样的情况以后尽可能地少发生。”
“我们行业内部为什么这么混乱？一方面因为太赚钱，所以鱼龙混杂；另一方面不就是因为事情总是涉及到深层次，总是被压下去，导致一些东西始终规范不了吗？”
“如果我们可以把林笠霖的这个事情作为一个类似法律上面的指导案例的东西，能不能够作为一个标杆？最起码，给其他想要再做类似事情的人一个威慑。”
南祝仁说着，眼睛越来越亮：“上次对付王安的事情给了我一个启发。娉婷姐，你不是说过几天的那个中国心理督导大会场面很大吗？能不能利用一下？只要有一个类似的东西发生，其他地方难说，但江都、乃至于全江省之后的几年都会……”
……
翁娉婷一下子打断了南祝仁：“停！”
她几乎是喊出了这个字，所以声音很大。
哪怕南祝仁此刻的思绪再怎么连贯，在这一下之后也被阻断。
翁娉婷看着南祝仁，深吸一口气。
在目前为止和南祝仁的交流中，她的表情从未有如此刻这么严肃。
“南祝仁，接下来我要对你说的东西，很重要。”
她对南祝仁的称呼重新回到了全名。
“首先，我以一个心理学前辈来告诉你，心理学在国内的发展非常不容易。稳打稳扎、一步一个脚印，才是最合理、最稳妥的。你现在想要把事情闹大，肃清本地的乱象，但——你有没有从更加宏观的角度想过，这更可能让江都的心理学发展水平因此倒退好几年呢？”
“把一个丑闻闹得这么大，很可能以后会让官方出严格政策予以心理咨询行业压力，同时让本地的居民更加谈心理咨询而色变。”
“要知道，国人对于心理咨询本身就是有羞耻心的。很多前辈不知道多少年才构建了一个相对平和的认知，引导国人正确看待心理咨询，并且勇于去在心理健康出现问题的时候去求助。”
“我们现在面对的情况和王安的情况完全不一样。王安曝光了，其他人会害怕读法律专业、害怕去上大学、甚至让能读书的孩子失去读书的机会吗？完全不会！”
“但，心理咨询不一样。”翁娉婷道，“很多来访者，很可能因此失去了得到帮助的机会。”
她的面色严肃，语气严厉，甚至让空气中带上了一点剑拔弩张的气势。
黄鑫缓缓身体后仰，离南祝仁和翁娉婷都远了一点。他意识到现在的话题已经不适合他参与，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要就此离席。
……
南祝仁沉默了一下。
翁娉婷说的东西不但没错，而且很对。
心理咨询，确实是这么一个摇摇欲坠的行业。
这么多年以来，行业内部乱象丛生，一直缺乏管制。这里面自然有很多很多的复杂因素，但其中，占据重要位置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普及。
为了普及心理咨询，为了学科的发展，为了行业的明天，为了几年、几十年之后的盛况，很多现下的矛盾，都是可以忽略的。
可是——
南祝仁突然道：“心理咨询行业发展起来，不就是为了帮助别人吗？”
翁娉婷一愣。
“原本为了帮助人而发展起来的心理咨询行业，难道现在却反而要为了继续发展，而暂时放弃帮助人吗？”
“我确实是更加微观的视角，娉婷姐你的高度也确实更加宏观。我也知道从实际操作的考虑出发，两者确实会在一定程度上冲突。”
“但，我不觉得这两者必须是要放弃其中之一，让一者为另一者妥协的。”
南祝仁突然笑了：“我去做我的事情，你们去做你们的事情，大家都是在做好事，都在发展行业，都在帮助来访者不是吗？我把事情闹大，你们把闹大后的影响往好的方向引导，大家各司其职，都不要偷懒，这样才最好不是吗？”
“而且啊……”
南祝仁施施然地站起来，从翁娉婷有些愕然的眼神中拿过那个有照片的手机，然后点击发送，存到了自己的手机里面。
“我觉得，以我们的身份，是没有太多的资格去做这个决定的。或许，我可以去找另外一个人，从那里获得一个更加肯定、更加明确的答案……”
翁娉婷愣了愣神，然后腾的一声站起来。
“你要去找谁？”
就等了
第235章 最后一环
南祝仁对着眼前的保安笑了笑。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一时之间很难说是阳光温暖了他的笑，还是他的笑使阳光温暖起来。
很可惜，这阳光的一幕没有发挥应该有的作用，因为南祝仁眼前的保安不是女保安。
也幸好，虽然眼前的是个男保安，但也已经有四十多岁的年纪，是不会对长相特别出众的年轻同性生出敌意的年纪。
力不从心的年纪，心态就会逐渐趋于平和，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搞雄竞了。
有的中年男人还会因此变得和蔼，在某种科学未能探索出来的认知扭曲的影响下，从南祝仁的脸上看出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进而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可惜。
“滴——嘟，嘟，嘟，嘟……”
用来联系业主的电话第三次在接通之后被挂断，明显像是刁难。饶是保安大叔再怎么对南祝仁信任有加，也不免开始用狐疑的眼神开始对南祝仁上下打量。
“小伙子，你真的是来看朋友的？”
南祝仁不说话，只是笑着点头。
他现在在一个小区门口。
保安的身后，三人高的栅栏铁门横在小区前面，隐隐可以透过金属之间的缝隙看清楚里面一栋栋高大的单元楼，以及楼与楼之间的茂盛的绿植。
就从外面来看，这明显一个中高端的小区。也是因此，南祝仁如果不说服保安，肯定没法去见他里面的那个“朋友”。
“麻烦再打一次电话吧。”南祝仁笑道，声音很沉、很稳、很柔，“事不过三，再打一次应该就能接起来了。”
保安心里嘀咕了一下，心中开始出现猜测。以他的年纪和工作经验，也是见过不少类似的、乃至于更加狗血的情况的。
往日里他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但可能是真的觉得眼前的小伙子不像是坏人，于是他再次拨通专门用来和业主联系的电话。
“嘟——嘟——”
“——咔嚓。”接通了。
“喂？您好您好。”保安很谨慎地没有在电话里面透露出业主的个人信息，哪怕仅仅是姓氏，“这门口有一个叫做‘南祝仁’的小伙子，说是跟你提前约好了来拜访的，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保安的语气很客气，显然电话那头的还不是一般的有钱的业主，还是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体面人。
南祝仁保持着微笑。
在和电话那头的人又交流了几句之后，保安终于点点头，随后松了一口气一样给南祝仁按下电钮，打开自动门。
南祝仁循着自己得到的消息深入小区，找到单元楼，再顺着电梯而上，找到目标的门牌号。
“咚咚咚——”敲门。
这回对方回应的很快，没有再故作刁难，密码锁在“滴”的一声之后被打开。
里面的人在看到南祝仁之后，第一时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和住址的？”
南祝仁保持微笑，先解答了问题：“我找了陈捷的同班同学，他们希望我能够帮到你们。”
随后才开始做出正式的问好：“好久不见，陈医生。”
……
陈捷的父亲站在门后面，用一种戒备的眼神打量着南祝仁。
虽然说确实是“好久不见”。
但两人上一次的见面，属实算不上愉快。
至少不是那种能够期待下一次再见的见面。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一次突然动手让他心里对南祝仁有了一丝愧疚，所以他居然在南祝仁之前用电话联系他的时候，答应了南祝仁的见面邀请。
当然，这次见面也是剑拔弩张的。
南祝仁像是看不懂气氛似的，环顾了一下屋子内部：“您爱人呢？”
陈医生答道：“她回娘家住了，今天不在。”
南祝仁笑了，很轻松就明白了陈医生这个举动背后的用意。
“你是觉得我上门可能会和你发生冲突，所以出于保护妻子的义务把她送走了？”
用不上特别细微的表情分析，南祝仁知道自己说对了。
“但在这种情况下你依旧选择和我见面——是出于什么心态呢？”
面对南祝仁的提问，陈医生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
甚至没有直接回答南祝仁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另起了一个话题：“你现在还有做心理咨询吗？”
南祝仁挑了挑眉，没有在意陈医生对自己问题的忽略，而是有些迁就式地去解答了他的问题：
“我的咨询公司准备转型做情感咨询，我准备辞职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确实不是心理咨询师了。”
南祝仁没有说在江大咨询中心的那部分工作。毕竟考虑到之后和陈医生的谈话，一些对抗性的话题还是不用说得这么详细而实诚。
陈医生好似满意了一样，全身有了一瞬间的松弛感。
“你似乎很担心我继续担任心理咨询师。”南祝仁道。
陈医生冷笑一声：“上次我的反应还看不出来吗？”
南祝仁若有所思：“而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不再制造和您女儿一样的受害人——换句话说，是为了不让陈捷的惨剧重演。”
这句话中有太多的关键词，一下子让陈医生的脸冷了下来。
“我不想和你多说话。但我很好奇你今天为什么会来，所以我才让门卫放你进来。”陈医生的声音很生硬，“但是在看到你之后，我又有些后悔。”
南祝仁点头表示理解：“思维和生理反应并不一定总是一致的，我会给你造成生理上的不适，我理解——既然如此，我长话短说。”
“严格意义上来讲，我现在做的事情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也希望不让陈捷的惨剧再重演。”
女儿的名字再次被提起，陈医生狠狠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