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小镇青年
时间，下午14:00。
咚咚咚——
“请进。”
在听到了敲门声之后，南祝仁高声道。
咔嚓——
咨询室的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看上去挺高、也挺帅的男生。
以南祝仁的目光来看，这个男生的样貌条件，稍微收拾一下，是绝对足够符合女孩子的“长得干净”的形容的。
“你好。”
男生一愣：“老师好。”
他下意识地被南祝仁的脸晃得一愣。
因为这里是学校的心理中心，前台的兼职学生势必是不如外面的商业咨询中心的前台那么周到的。所以这个男生并不是被引导进的咨询室，而是被告知了咨询在哪个咨询室进行之后，自己开门进来的。
此时的他，乍一下居然愣在门口了。
“请进。”
南祝仁笑着接过了这一部分的引导工作。
男生穿着黑色灯芯绒的裤子，上半身穿着灰色卫衣，敞怀穿着一件棒球服外套。
【从打扮来看，有花心思，风格看起来在社交方面应该是一个偏向外向的人。】
南祝仁先一步在心里构建对方的【咨询师印象】。
男生有些拘束地坐在南祝仁左侧的沙发。他没有采取靠着椅背的坐姿，而是弯腰把手肘支在膝盖上，然后无意识地摩擦手掌，朝着南祝仁笑笑。
“老师好。”他和南祝仁对视，同时再次问好。
【动作、姿态，显得有些紧张，有些防御，但同时也展现出了一种“蓄势待发”。】
【主动寻求交流。】
“紧张”和“乐于交流”这两者其实并不矛盾。
在学校的心理中心，因为咨询师是“心理老师”，所以大部分的学生可能会有些拘束，用专业的话讲就是带着一点天然的【防御】。
但这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这种情况，在不涉及到极其隐私的部分，学生们反而可能会说得更多。
咨询的初步关系就会建立得会更加容易。
而这第一步完成之后，南祝仁就很有信心凭借着自己的技法和经验瓦解掉学生来访者的【防御】，把这种状态彻底从劣势变成优势。
按照狭义的社交回合制，既然对方现在再次问好了，那自己就要给出回应。
但这个回应肯定不可能再是一句“你好”，南祝仁干脆顺势开启这次咨询的话题。
“‘庄俊哲’……是吗？”
“哦，是的是的。”
中规中矩的名字，不太好【积极关注】，南祝仁在确认一下之后直接跳过。
“研一了？”
“啊，对对对。”
简单用来访者的基本情况切入咨询关系。
随后进入正题。
“那么既然我们坐在了这里，那肯定是有什么问题在困扰着你的，能简单和我说一说吗？”
这是南祝仁的惯用开场白，里面的用词其实都是他精心设计过的。
比如，用“问题在困扰”来代替“有什么地方难受”、“有什么能帮助到你”这样的表达方式，在主观感受上将来访者的问题弱化，并且剥离一部分的情绪色彩。
在咨询关系初期，能够很大程度上照顾到比较敏感的来访者。
这种问法实质上是一种会谈技巧的运用，并不是说南祝仁真的要和来访者“探讨问题”。
然而这一回，眼前的研一学生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是的，老师，我确实有个问题想要和您探讨一下。”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这种反应挺少见的。
不过他还是鼓励地回应了一下：“嗯。”
示意继续。
“这个问题其实困扰我很久了，我一直觉得自己应该不去在意它，不应该去想它。但是最近呢确实因为这个问题引发了一些……事情，让我觉得很困扰，所以我才会拿出来说的。”
一长串铺垫，来访者很常见地会对自己的问题有羞耻感，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营造出一种“我是不得已才来咨询”的氛围，以此作为理由。
这在国内的学生群体中很常见，而在自我要求高的群体中要更加严重一点。
“这个问题……怎么说呢。”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摩擦了两下手掌。
“我是农村人……不对，这么说也不是很准确，就是我生活的地方吧，大概就是类似一个城乡结合部的地方。算不上穷，大概算是小康的水准。小的时候可能过得难一点，但现在基本上已经是不愁基本吃穿的，每顿起码都有鱼有肉。”
南祝仁点点头，这是基本家庭情况背景的描述；同时南祝仁也能够预感到之后的问题也会和家庭情况有关。
不过南祝仁这个时候多看了眼前的来访者几眼——就像刚刚说的那样，眼前男生的长相是比较出类拔萃的，这不仅仅指的是五官，皮肤质感也不错。
总的来说，就是长得比较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不过细看的话，会发现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有花心思去搭配，但没有一件是中端以上的牌子，都是比较平价的。
“我小的时候，爸妈就教我说不要跟人家比，要跟自己比。因为跟别人比物质是没法比的，总有人比我更好，要比就比成绩，比能力……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我从小学、中学都是学校最好的那个，等我升到本科之后，虽然身边的人也很优秀，但我自认为也是同龄人里面能力比较强的那种。”
“当然，在大学的时候，我也能够感觉到身边人家境什么的开始夸张起来了。但我这个时候也还觉得没什么，因为我能力比他们强，不管是成绩、学校工作、实习什么的，我还都是比他们更强……”
南祝仁点了点头，同时心里已经大概明白对方具体是什么问题了。
“当然，这个过程中我也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和别人比吧，这个过程中，我心里还是会有些不平衡的地方。比方说有的人大三的时候，家里就已经安排了银行的工作；有人联系了国外的学校，几千块钱的雅思考试刷题了好几次；而我，则是在准备考研的同时还要到处投简历，找个工作当后路……”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本科的学校也是在二线城市的原因吧，当时虽然偶尔有这种感受，但还不是很强烈。”
第182章 跟不上的“认知”
庄俊哲缓缓道：“我很幸运地一战成硕了，第一年就考上研究生，而且还是江大的研究生。”
【回避了和我的对视——但不是心虚。】
【眼神比较僵直，身体有些僵硬，但是——下巴抬起来了。】
南祝仁点头，在这里给了一个【积极关注】：“这是很厉害、非常不容易的。”
和高考不同，硕士研究生考试有很多的“往届生”，很多人会考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于第四次，俗称二战、三战、四战。
甚至很多本科毕业工作多年的人，也会想要读研究生深造，再加上一些退伍兵、支教援助计划等等，硕士学生的年龄跨度非常大，一个班级里面最小的或许才二十出头，最大的却可能有三十多岁。
也是因此，能够“一战成硕”，尤其还是考上了江大、这所位于江都、并且在全国排的上号的名校的研究生，是非常不容易的。
【重新把视线移回来，和我对视了。】
庄俊哲笑了笑，有点谦虚。
“没有没有，其实……也是运气比较好吧。”
“但现在想想，也是有利有弊的。自从来了这里之后，我才发现……同学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而个人能力对于人的影响，反而可能越来越小了……”
“以前我还能说我的能力超过他们，不在乎，但现在我渐渐地发现……我的‘认知’跟不上他们了。”
庄俊哲在这里又笑了笑：“我，嗯……耍了个花招，我用了‘认知’这个词，现在网络上经常这么说。但我想‘认知’也该是‘能力’的一种吧？”
南祝仁进行了一次【解释】：“你说自己的‘认知’跟不上他们，其实是想说——你的‘能力’跟不上？”
但是，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所以中间绕了一环。
来访者没说话，只是笑笑。
南祝仁在对方说出“认知”这个词的时候就挑了挑眉，因为这个词涉及到他的专业领域了。
不过这个时候还没到他出口打断对方的时机。
来访者现在呈现出了一点点的【防御】，于是南祝仁顺势进行引导和鼓励：“是什么样的认知差距呢？”
庄俊哲又一次磨了磨手心，但这一次在摩擦之后，没有彼此错位交叠，而是十指交叉，最后缓缓握拳。
【视线和我微微错开，这回眼神很灵动，瞳孔随着呼吸转动……是开始回忆了。】
【同时开始重新体验情绪。所以才不再执着于“对视”这种具备社交属性的行为了。】
同时，抿了抿嘴唇，随后才道：
“首先，是工作方面。很多同样应届考上研究生的同学，都在一些大厂里面实习过了，像是字jie、企鹅、其他大厂什么的。聊工作的时候，说到里面的工作环境、福利什么的，我都插不上话。”
“然后，可能就是家境吧。班里很多国企啊、公务员的孩子，还有军属什么的，就……老师我知道我如果硕士毕业之后去就业，可能一辈子都到不了能够给他们父母做一次报告的程度，您能理解吗？”
南祝仁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还有就是，我的朋友们，他们很多，都会把没课的周四、周五和周末连成一个小长假，直接去其他城市旅游。真正长假的时候，甚至直接出国……”
庄俊哲笑了笑：“在我的认知里面，出国这种级别的长途跋涉，都是留学、务工的选择。小长假四五天的时间就出国，机票钱都很贵，在性价比上我觉得难以理解……”
南祝仁直视着对方看过来的眼睛，回应地笑了一笑，随后表情迅速平复，以此表示自己还在跟随对方的思路和话语。
“然后我为什么会说‘认知’呢，其实是……前段时间我遇上了一个女孩。”
说到这里的时候，庄俊哲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嘴唇。
南祝仁眨了眨眼，觉得合理。能够让一个一直以来比较稳定的问题爆发，情感问题是最常见的诱因。
“就一开始的时候，我和她是跟班里的同学组织着一起出去玩。她是家境比较好，但是又没有我刚刚说的特别夸张的那种类型。我记得当时在聊天的时候，她和边上的朋友一直在聊出国旅游的经历，泰国、新加坡，奢侈品专卖店什么的。”
“但比较出乎预料的是，后来她主动过来接触我……”
庄俊哲笑了笑，眼神下垂，这次他的笑容停留了相对较长的时间。
但也很快平复。
“我们后来私下里接触起来的时候，她说我长得特别高冷，又特别好看，她以为我家很有钱。她当时在和别人说，她在专卖店看到迪奥舍不得买，我没有发表意见，她以为我是那种家里有一衣柜迪奥的人，所以看不起她……”
庄俊哲又笑了笑。
“后来我和她说了我的家庭状况，她还挺高兴，因为觉得这样就没压力了。”
然后，庄俊哲的笑容再次消失。
“但再后来，我跟她聊天的时候，我始终发现自己跟不上她的聊天节奏，也没法参与她的话题。她说什么去印尼、去巴厘岛，我都没去过，我想靠自己攒点钱先去苏州、成都什么的地方，但是她说国内的一线城市她都去过了，没意思……”
“出去约会的时候，她去的餐厅，人均都要两百多，我也很难接受。”
“再后来，她跟我说我很优秀，我成绩比她好，人比她努力，长得好看，还能够一边读书一边自己兼职攒钱赚钱；但是，她说和我很难沟通……”
“我们最后就停留在‘约会过几次’的程度，没有确认关系，后续也没有联系了。”
庄俊哲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