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兰义愤填膺道:“定是有婆子媳妇在她跟前乱嚼舌根了。”
“乱嚼舌根...”
贾敏微微一怔:“嚼什么舌根?”
夏兰反倒支吾起来:“原也没什么的,横竖都是那起下作东西在造言生事...”
贾敏神色淡淡:“说。”
“是,太太。”
夏兰忙应了,低声嗫嚅着:
“就是他们说,小少爷走的时候,身上大片大片都是青紫,分明...分明就是中了毒。”
“将年哥儿接到房里养育原就是我这个太太该做的,前几年我怜年哥儿幼弱,便从未开口提及此事,由得她借故带着年儿躲在京城不归。
等她这次回来后,我虽将年儿养在了膝下,却也不禁她们母子相见,待年哥儿更与待玉儿一般无二,不成望......竟还惹出了这些闲话来。
呵,下毒......原来我在她们眼里就如此克毒。”
贾敏怒极反笑,又盯了一眼埋头不起的夏兰:
“说说罢,你几时听见了这话,又是从哪儿听到的。”
夏兰忙颤声回道:
“回太太,我也是昨儿才听到的,就送衣服去水房的时候,在外面听那几个水妈说的。”
“哦?竟这般的巧的吗?”
贾敏杏眸微眯,似笑非笑着:
“可她们素日连二门都难进的,真就能编排出这些话来?”
夏兰咬了咬牙,声音压得更低:
“她们...她们那时在说,王妈妈昨晚被踩伤了,是因为太太要...要杀人灭口...”
贾敏缓缓冷下了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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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姚弘旭正与林如海对坐尬聊。
“昨夜的事我听说了,有劳子明援手了。”
“原应该的,当不得姨爹的谢。
不过,姨爹可知...那些人背后是谁,又是冲谁来的?”
“昨夜便查明了是城外白龙帮所做,大抵是为了报复汪堂商日前犒赏缉私官兵的义举,我已连夜用盐政关防调动了盐捕营和诸县巡检司出城大巡。
只是那白龙帮在地十余年,数任盐政屡剿不灭,甚至连其总堂所在都未能侦知......
盐事艰难若此,姨爹也是难为啊。”
林如海抚须轻叹,面色不豫。
如今可不是唐末,这私盐贩子就敢如此猖狂了?
到底是这两淮盐务的水又深又混,还是这林如海有意夸大,好让我再不好开口提那捐输之事?
姚弘旭瞥了眼林如海的神色,估摸着可能两者都有。
不过这林如海似乎并无革弊去腐之意,或者说对眼下的工作状况还挺满意。
不然借昨日之事做做文章,以盐政权柄足以揪几个贪腐小吏杀鸡儆猴,从而整顿吏治,推行政令。
如此想来,这又是一个和光同尘之辈了。
哎,连新外放的清贵翰林都如此暮气,如今这官场风气便也可见一斑。
身为曾经的十四亿国民的王国继承人,如今两万万人口的盛世帝国之皇孙,姚弘旭颇有些忧患之心,很瞧不过这种才干优长的精英官僚畏难苟安。
但兴泰帝宽仁慈厚,他又人微言轻,如之奈何?
半晌无话。
等贾敏牵着黛玉出来时,就见两人默然吃茶,气氛沉凝,她却不觉弯了弯唇角,心生几分欢喜。
一时众人见过,而后关氏、柳氏及林修远也都请安毕,便传上早点一齐用了。
茶是富春社的魁龙珠,取龙井之味、魁针之色、珠兰之香,用一江水融两江名茶于一杯,色青味醇,余香悠悠。
余者一碟干丝——五色俱全,细滑嫩脆;
几样淮扬细点——双虹楼的四味烧饼,丁四官的糟窖馒头,二梅轩的灌汤包子,文杏园的稍麦,品陆轩的淮饺。
俱是扬州城中知名茶肆的招牌,且都还热气腾腾,正合食用。
扬州俚语“早上皮包水”,指的便是这顿早茶了。
姚弘旭都尝了一些,果然滋味不错,能甩出王府大厨房几条街。
而王府一顿早点可是二十两,唔,最起码菜折上如此。
寂然饭毕。
下人们脸色古怪地端着空盘出去。
众人漱口净手过,便要各自散去。
姚弘旭既为盐政幕僚,也正要去签押房点个卯,再随林如海去坐堂,却被贾敏含笑唤住:
“这身边没个丫鬟伏侍到底不行,冬梅去取了妆奁来,我帮子明重新挽个髻。”
不待姚弘旭推辞,她便笑向欲言又止的林如海道:
“我想着既有朝廷制度,盐政赴任所带家人不得超过五十,若再以家中名义采买丫鬟,纵使其中有可分辨之处,终究于皇上跟前印象不好。
我的意思,私下拿些银子以修远的名义买上两个丫鬟,放在他的房里伏侍,如此那些言官也就无话可说了。
不知夫君意下何如呢?”
这却比文卿更大方、更周全了,小家碧玉与大家闺秀到底不同啊。
林如海惊觉过来,又欣喜她对林修远态度改观,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颔首笑回:
“夫人思之在理,为夫这便让王景安去办,不过子明虽不长住,房里却也该添上两个的。”
“还是夫君想得周到呢,且依夫君就是。”
贾敏轻笑着哄了一句,便沉吟着道:
“不过王妈妈昨儿方受了伤,王景安又最是个有孝心的,自然要在榻前侍奉,哪好再叨扰他?
依我的意思,这些小事让林武去办也就足够了。”
林如海不以为意,随口应了,便牵起黛玉出门,送她去东花厅上学。
林修远虽得了好处,心中却更羡嫉,面上逊谢两句,告辞出去。
柳氏照常留下来陪贾敏说话。
关氏今儿却也不走,只笑吟吟地要替贾敏来帮姚弘旭梳头,远比往日小意殷勤。
贾敏见她有心,虽未让她帮忙,仍赏了她一双质地上佳的南珠:
“这原是粤西将军送给我娘的,她老人家又送给了我。
上次我打制那副珠翠四翟冠之后,还剩下了这么一双。
虽比不得满州王爷进贡的东珠,倒也尚可一观,妹妹族中又有戴珠的风俗,且拿去把玩就是。”
东珠产自东北四江流域,硕大饱满、圆润晶莹,除皇室之外,只有满州王爵可用。
而南珠产自广西合浦海湾,细腻器重、玉润浑圆,也多作为贡品。
纵使流到市面上的那些,单只也在二十两以上。
关姨娘虽不知这素来清冷高傲的名门贵女怎么突然就这般亲善,但瞧着眼前那对晶莹透彻,价逾百银的米白珍珠,心中早已爱煞。
当即娇笑盈盈、甜声腻腻地谢了,接过来把玩个不住。
贾敏柳眉才颦,却瞧见身前少年颈上悄然起了一层栗,待她捋着发丝的指尖不慎擦过,便更是一个激灵。
这个子明...难道竟还未经人事?
她心下微微失笑,偷偷又试了几次,果是每每如故,不觉浅浅弯了弯唇角。
一时也懒待训斥关氏,只将姚弘旭解开的发髻仔细挽好,又勒回网巾,戴正银冠,方才打发了他出去。
不提。
第35章 不讲武德师爷假威
晨正,盐院中门大开。
衔旗高张,仪仗前导,一乘八人银顶青幔暖轿缓缓而出,两列挎刀踏靴的皂快、巡检快步扈随。
足有三四十人的队伍浩浩汤汤地往两淮盐运使司行去。
两对回避、肃静牌前,署院街上行人早已避于道旁,满脸敬畏不敢直视。
队伍之中,姚弘旭按马徐行,剑眉微蹙:
“八抬大轿,八面青旗,回避牌,杏黄伞,青扇、兽剑、金黄棍...
这似乎是巡抚的出行仪仗吧?”
继承了前身森严等级观念的他,或多或少生出些不悦来。
毕竟若人人都僭越无礼,叫我姚家还如何坐这天下?
傅恒忙打马上前,低声回说:
“六爷法眼无差,不过皇上年前曾发过一道上谕,学政、盐政、织造及三品以上钦差,文移座次、仪卫乘舆,都和巡抚等同。”
“哦,那没事了。”
姚弘旭舒开了眉头,又环顾一周。
待瞧见自己三个新同事——年纪都在四五十岁的折奏师爷、刑名师爷、钱谷师爷,或肃颜、或讪笑、或黑脸地骑着骡子离远了些,他才沉容问傅恒道:
“高晋还没回来?”
昨晚游湖之时,傅恒领了常保和高泰随船警戒,高晋、冯天来两人则租了小舟在附近游曳,但最后却只有冯天来一人回来。
傅恒微微摇头,又踌躇着道:“高晋虽莽撞了些,但想来是真的缀上了那白龙帮帮众,许能对六爷的大事能有所助益的。”
“乱来!主次不分的蠢货!”
姚弘旭忍怒低啐了一句,又瞪了眼还要说情的傅恒:
“我已明令他出差金陵,他偏生来这一出,便是找到了白龙帮的总堂,那也是有意抗令!虽有功也不能折抵!
记他笞二十!回京受罚!
另着冯天来即刻起身,赶赴金陵,施粥的事情让常保去盯着。”
傅恒担心道:“可如此一来,六爷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