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鼐当即出班恭回:“启禀陛下,臣从前只知读书,不擅识人,以往也少与宁国府往来,故而也不敢妄言。
不过那贾琏臣倒还熟悉,知道他不是个无事生非的轻狂之辈,如今既忽然出首检举族长堂亲,想也该有本而来的。”
“有本而来?”
兴泰帝语气不明地念道了两句,因又问岳钟琪道:
“内阁可有意见了?又为何不作票拟?”
岳钟琪忙出列回道:
“陛下明鉴,臣等收悉此折之后即按制合议过了,一致都认为要一查到底!
不论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造谣生事,总要追根溯源,以正视听才好,只是,只是在法子上臣等未能达成一致,因而特来请陛下圣裁。”
兴泰帝苍眉轻扬:“哦?有哪些法子,且说来听听。”
“是!”
岳钟琪忙忙应了,细细道来。
原来佟竹筠说,管部王爷必不至于干涉此事,可让敦郡王自查自纠,如此动静小,速度快,不管最后是与不是,都能很好地维护朝廷颜面。
——听起来此人似乎是在对敦王府示好,又或者笃定了敦郡王不会,乃至不好深查。
而史鼐则说,皇子既身处嫌疑之地,也该一体受察才对,如此才好还敦郡王清白名声,所以该从刑部、察院和大理寺拣选干臣派驻工部彻查。
——这人虽然古板教条、刚正不阿的名声在外,但总觉着他是想借机扩大事端,好卷入更多人来,如此一来,最后要么真就大动干戈,刮骨疗毒,要么就“法不责众”,高举轻放。
而在兴泰帝宽仁为怀的当下,后者的概率可要高出太多太多了。
至于岳钟琪,他却是和得一手好稀泥,只说来请兴泰帝派下钦差,越过内阁向兴泰帝直接负责,如此专事专办,可快可慢。
——原来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他才是三个阁辅中最滑头的那个,浑然就是个不粘锅,却又似乎最合了圣心?
那边,兴泰帝只是稍作沉吟,便轻轻叩了叩御案:“那就选钦差罢,且都说说,此事派谁为宜。”
三人似乎早有准备,当即便依次提议了几个人选。
——位尊者有铁面无私、精明强干的雍郡王;有监察百官、弹劾不法的左都御史;有推鞫得情、处断平允的刑部尚书刘统勋等人。
稍次的也是如大理寺少卿甄远道之类的四品官儿。
都是些官声不错,能为不差的官场精英。
不过兴泰帝虽听得微微颔首,却始终都未开口,反把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竖耳偷听的姚弘旭身上:
“正使就你这小滑头了,那甄远道忠厚谨慎,又是个办老了案子的,且让他给你当个副使,明儿便一齐下部查勘。
朕就一个要求,不枉不纵,伊可能做到?”
???
让我去查我爹?
这,这是不是有些为难人了啊?
姚弘旭听得不喜反惊,一时苦着脸就想要告饶,但看着兴泰帝那似笑似谑的神色,微微的犹豫之后,还是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然后又从内阁领齐了圣旨、印信,便匆匆打马出宫到大理寺颁旨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贾琏原还不情不愿,但自从真得了官身之后,却发现个中滋味竟意外地很是不错。
首先,这个三等侍卫的差事并不是如他想象中的那般被呼来喝去。
那个年轻爵高、性情谦和的敦郡王长子似乎对他格外优待,不仅只让他负责文移出纳这种清贵差事,还把他着重引荐给了富贵清闲的敦郡王。
入则被许多家世不逊于他的同僚追捧,出则能随着敦郡王结交王公宗室,往来皆是青紫,所闻都是秘辛,每日看戏吃酒,宴饮不尽,真真好不快活。
更有那许多声色俱佳,名噪都中的绝代优伶,往日正眼都不瞧他,如今也肯放下身段,曲意亲近了。
因着年纪轻,容貌好,其中也有三四个得手的,都是顶尊贵的在爵王公的禁脔,个个温柔妩媚,绝色妖娆,那等滋味远不是家中的清俊小厮可比,就连自家婆娘也完全输在那股子柔媚小意上。
其次,作为府上唯二有了实缺的人,如今非但从叔贾政更高看了他一眼,会时常唤他到外书房见客议事,就连动辄打骂的亲爹贾赦近来欣慰欢喜之余也和颜悦色不少。
说话有商有量的不说,甚至今儿还把一个才刚豆蔻的绝色丫头,名唤秋桐的,赏给了自己为妾。
喜得宿醉归来的贾琏酒意上涌,红光满面,忙忙地叩头领去,一时欢欣不尽。
第289章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上)
那边望夫成龙的王熙凤这几日得偿所愿,逢人便笑,走路带风,欢天喜地得无可不可。
更因姚弘旭额外地给了贾琏许多优待,心中暗暗地羞喜之余,还莫名就生些负罪感,总觉着和贾琏稍稍坐近了都有些别扭起来。
好在贾琏初入官场,应酬不断,每天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还常常因伴王驾错过了更时,而不得不宿在王府。
一天下来竟难得打上几次照面,更别说坐下来多说上几句话了。
王熙凤原还暗暗松了口气,私下里常偷偷和平儿说笑,说姚弘旭年轻面软,老实大方,如果再稍稍给他些甜头,只怕贾琏的好处还会更多。
每每试探得平儿涨红了脸来犯上作乱,她才吃痒不住,不得不软下身段,笑嗔着告饶了事。
但因存下了这份日后大不了让平儿代为报恩的心思,她也就不再觉着亏欠了姚弘旭什么,自然便有些想念起贾琏来了。
可一连好多天,贾琏都是忙忙碌碌得不得闲,偶尔歇宿在家也是一上床倒头就睡,连一句亲热话儿都嘟嘟囔囔地说不全乎,更别提做什么夫妻的敦伦大事了。
兴兴头头的凤姐难免又幽幽怨怨了起来,偏偏过来人的贾母和王夫人虽一眼瞧出了症结,却只笑劝她放宽心肠做个贤内助,好让贾琏在外头尽心王事,往后才好光宗耀祖。
凤姐自然不敢辩驳,只得委委屈屈地应了,整个人却总像失了雨露的鲜花一样有些焉焉的。
好容易挨到了五月初十土神诞。
因今儿个是宝玉的生日,再加上这天申时交芒种节(注:芒种有概率在端午之后),因此贾母除了例行打发人放堂舍钱之外,还早早就用祭饯花神的由头接了薛宝钗、史湘云、王灵凤这些亲友家的姊妹们过来热闹,好哄着近来抑郁不乐的宝玉开心。
所以贾琏也早早告准了假,说好了能腾出一整天的空,顺带晚点给平儿也贺上一贺。
因而这日一大清早,凤姐便高高兴兴地起来梳洗打扮,先打点齐了金寿星、洋玩器等各色不菲的生辰礼物,往宝玉那儿打了个花胡哨,又去了荣庆堂里陪贾母、贾敏和邢、王夫人凑趣说笑,顺便帮着待客。
一时薛姨妈带着薛宝钗、王子腾之妻携着王灵凤、史鼐夫人带了史湘云,还有族中一些走得近的女眷,先后到得齐了。
等一一地接入进来,宝玉也祭过天地祖先,把一圈人都拜望过了,兴冲冲地进来见礼。
贾母瞧着十分欢喜,又见已是巳牌时分,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带着宝玉和诸女孩儿,一齐去了宁府荟芳园内游玩入筵。
这里尤氏早让人把荟芳园装扮得绣带飘飖,花枝招展,还设好了香案,摆下各色礼物,以供众女孩儿和贾宝玉来过家家,饯花神。
贾母等人则被迎上了天香楼,一面吃茶说笑,赏花观景,一面看着众女孩儿们和宝玉在楼下嬉戏玩耍,正是其乐融融,尽享天伦。
独凤姐儿有些心不在焉,面上虽陪笑承奉一如往常,但总忍不住拿眼去瞧侍奉在楼梯口的平儿。
可直到楼里开了筵,台上参了场,众人依次入席,吃酒看戏,平儿仍只是在那偷偷摇手。
好在等到那一班耍百戏的上来时,不时往东头张望的平儿终于迟疑着轻轻点了点头。
凤姐这才悄悄地弯了眉眼,微微抿了抿唇角,只是心中也越发思念难耐,又恐说话没准的贾琏待会儿又不见了人影,便想着回去当面叮嘱一二才好。
因此便和察觉望来的尤氏悄笑道:“你先预备赏钱,我这会儿出了不少汗,回去洗把脸就来。”
尤氏多瞧了眼倚栏立着的平儿,心中早也猜出了些端倪,一时着实有些羡慕这一对儿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但还是轻轻点头应下,回身往贾母跟前侍奉说笑。
凤姐瞅人不防便出了席,与平儿下了楼梯往前头来,坐上了早吩咐备着的骡车,出了园门朝荣国府去。
路上平儿嘴唇翕动着颇有些欲言又止,凤姐见了便扬眉笑骂道:
“天香楼到咱们的新院子,统共不过才隔了两堵院墙,一眼就能望到垂花门的,且今儿天气又好,哪怕瞧不清人脸,也总能分出男女才是。
怎么,你这蹄子,这才被冷落了几日工夫,如今就连你家二爷的身段都认不得了?”
平儿脸色微红,只是摇头,只说自己许是看岔了。
凤姐却登时警惕了起来,连忙追问了两句。
平儿只得说出了方才所见,原是贾琏才刚进门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个苗条妖娇的丫鬟。
凤姐一听“苗条妖娇”四字,立刻便想到了新收进院里的秦四儿,可巧她素日聪明有余却还不大安分,总爱做些在主子跟前端茶断水的轻巧事。
当下忙催了外头两句,加快速度赶回了荣国府西路院。
——虽说新院子就在东头,但从东路院走须得经过贾赦和邢夫人的住处,自然不大妥当。
两人在垂花门外下了车,绕道荣庆堂后院,又穿过南北宽夹道,一路进了东后院。
才至穿廊下,就瞧见一个眼熟的小丫头正在东角门上和看门的婆子说话。
——说话娇脆伶俐,生得苗条水秀,可不正是那秦四儿。
【注:贾宝玉的生日原著中未明确写出,只有根据甄士隐做梦的时间“炎夏永昼”,加上芍药花期(湘云醉卧芍药?),来推断在农历4月、5月之间。
通常的说法是在四月二十六,理由一是,那一天芒种节饯花神,而宝玉降生就是要护花、送花之类;二是,那天是遮天大王圣诞,而宝玉又是贾家的“混世魔王”。
私以为前者还有一点说法,后者则太过于牵强,所以本书中将万寿节设定到四月二十六,宝玉生日推到五月初十土神诞,毕竟再没有比土壤更护花的了。
而芒种节的农历日期本身就是不固定的,比如2025年便在五月初十,所以也并不会耽误他“送花”。
同时还比四月二十六,更符合宝玉生日当天,荳官嘲笑香菱的那句“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
——薛蟠是上一年十月十四日出门,所以5月比4月更符合‘大半年’的说法。
(本段不计收费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