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这才知道，原来竟是那个王长子后来补送了请柬给本家姑妈，可再多的个中缘由，王夫人却也怎么问不出来了。
正在帘内解手更衣的凤姐/听见同屋的薛姨妈在王夫人的追问下支支吾吾得分外可怜，心中虽也好奇，却更不忍心这个温柔可亲的小姑妈被大姑妈欺负。
因就忙忙系好了衣裙，仔细洗过了手，一面抖着灰出来外间，一面笑盈盈地岔开了话题：
“二姑妈，小姑妈，我瞧着今儿的宾客中，似乎咱们家来的人最多呢，竟把几家王府、公主府全都给比了下去，难不成......元春大姐姐的事情已经定下了？”
第237章 初受辱愤愤不平
帘外，金钏、同喜、平儿已经打开随身的妆奁，在敦王府备好的桌案上摆出了镜台、脂粉等物，薛姨妈便正在镜前补妆，一面左支右绌地应付着王夫人的诘问。
可她越解释说，只是因为南边时帮了姚弘旭的忙，是因为现如今薛家还在和姚弘旭合伙做生意，王夫人反倒问得越急，连宝丫头在帮姚弘旭生产麻将的事情都给问出来了。
好在王夫人并没再问麻将的事，只是在一旁蹙眉瞧着她，欲言又止的不知在想什么。
心虚的薛姨妈正觉如坐针毡，此刻一听凤姐的话，忙就附和着笑道：
“凤丫头这话说得不错，荣宁二府今儿的体面可真真是独一份的！
别的不说，就连灵凤（王子腾女儿）、史家大姑娘、林姑娘和我家宝丫头也都是沾了贾家的光，才能和迎春、探春、惜春一块儿被大县主邀请去了后头绣楼。
我看除了她们之外，其余能去的姑娘家要么是公主的女儿，要么是王爷的千金，那可都是再近不过的天家血脉呢。”
一番话说得王夫人登时眉舒眼笑，心中也再不怀疑自家妹妹了。
毕竟她从来天真烂漫，若真有心让宝钗去坏元春的好姻缘，面上是断不能如此从容的。
凤姐见状更是掩口而笑：
“可不是呢！方才那些诰命都在，年妃娘娘却单单来寻大姑妈说了三五句话，还特意问了姑妈膝下儿女，这可分明就是亲家之间的话儿了！”
“偏你这丫头嘴乖，可你敏姑妈才刚不也被娘娘问了两三句话？
想来不过是看着老太太的面子，咱们才能得了这些优待，哪好就胡思乱想起来，没的叫人听见了笑话。”
王夫人口内轻轻嗔着凤姐，一面也坐回了镜前让金钏儿帮着补妆，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凤姐和薛姨妈在镜中对视一眼，俱是偷偷抿笑不住。
一时凤姐先补好了妆，见开筵的时辰还早，便自己先出来往旁边史鼐夫人、王子腾夫人、邢夫人和尤氏处说了一回话，然后拉着尤氏一齐，准备再到对面西厢房贾母和贾敏跟前应承一回。
此处院落有二十来间屋子，现都收拾了出来，布置了官房（移动厕所）供各家堂客更衣。
因院中敦王府内的妇差、各家自带的丫鬟正拎着水壶，端着水盆在匆匆来往，难免有些泼泼洒洒，两人生怕弄湿了衣裙，便从堂屋前的回廊绕了过来。
等到了回廊尽头，正有一处穿堂通往北面院子，此刻竟没落锁，只有一个极标致极体面的大丫鬟领着几个小丫头在里面看着，往来的王府下人都唤她“甄大姑娘”，显然是在王府里有头有脸的，大约逃不过那几位的跟前人儿。
尤氏谨小慎微，只在目光扫过时不动声色地往门内张望了一眼，却见得那雕梁画栋的堂屋上竟挂着一泥金黑匾，上书“九谦堂”三个大字。
一听这名字，便知北边的院落该是那位王长子的居所了。
当下忙忙垂眉敛目低头看路，拉起凤姐就想快些走开。
凤姐虽不大识字，却也知道挂了匾的定是王府主人所居的上房了，再从方才过来的路线来看，北面该是西路三进院，所以只可能是那人的住处，而那看门的丫鬟肯定也是他的心腹。
因此便不觉心头一动，一时莲步难挪。
稍稍的犹疑之后，还是挣开了尤氏的手，抬身迎上了那面薄身纤，袅袅婷婷的丫鬟，笑盈盈地和她攀谈了起来。
香菱自上京以来，虽一直住在王府，但姚弘旭当差之前常带她出门往冒宅去看望甄封氏，也没少遇见常去冒宅说话的薛姨妈，因此便也从自家母亲和薛姨妈的闲聊中知道了不少贾家的事情。
而她方才就瞧见这个好看的姐姐是从薛姨妈房里出来的，又听见同喜喊她琏二奶奶，便知道她是薛姨妈的亲侄女了，故而也乐意与她说说话儿。
只是这个琏二奶奶似乎总在拐弯抹角地打听自家六爷喜欢什么物什，爱去什么地方之类，实在叫她没法子回答。
正为难着，心事重重的高晞月沿着游廊从南边火急火燎地过来，只抬眼扫了扫无品的凤姐，又草草向着三品冠服的尤氏福了一福。
见尤氏连忙欠身还礼不迭，眼底的轻视便越发明显，随口应付了两句，便拉起香菱走了。
一面吩咐着小丫头子赶紧关门落锁，一面带着些教训的意味说香菱道：
“今儿家里这许多外人，有实在亲戚的现都在东边，妹妹可不敢在这儿跟人乱说话呢。”
“哦，我知道了。”
香菱也不辩解，只乖乖答应了下来，又星眸忽闪着好奇问道：
“姐姐才不说有急事要找六爷吗？这是没有找到高德吗？那六爷待会还回来吗？”
“哼，就知道你肯陪我出来肯定打着小算盘~”
高晞月轻轻嗔了一句，又苦恼地叹了口气：
“找是找着了，不过高德说六爷正在前面待客，一时脱不开身，最早也得等前头宴散了，且这边院子堂客们也用完了，才好回来瞧瞧的。”
香菱偷偷抿嘴一笑，一面忙安慰她道：“那最多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应该也没事啦。”
高晞月声气无奈：“但愿罢......暧，还是你好，没有什么莽撞兄弟拖累，能清清净净地服侍六爷......”
说话间，穿堂的门已结实关上，两人也去得远了。
只留下凤姐气怔在了原地，面上虽瞧不出多余表情，手内的丝帕却早被死死攥成了一团，白腻如玉的手背上根根纤细的青络若隐若现。
但等尤氏上来拉她离开，她又倔犟着不愿，非等门后的声音再听不见半点，才挪着步子去了。
一时诰命们更衣皆毕，由宫女、太监们引着到了中路正殿后轩敞气派的正堂【九思堂】入席。
大家谦逊半日，方才入席。
上面两席是兴泰帝的大公主和理亲王的王妃，下面依序，便是公主、王妃、众公侯诰命。
左边下手一席，陪客的是北静、南安、西宁郡王的太妃（原著中都有提到）；
右边下手一席，方是年妃主位和白氏侧位。
至于贾母等人，自然还要再等而下之。
直看得敬陪末座的凤姐暗暗咋舌，乖乖噤声。不提。
第238章 微用计环环相扣
一顿饭虽是山珍海味，凤姐却吃得没滋没味，更不敢出格表现，只是听戏陪笑，胡乱用些酒馔罢了。
不过……那贡品鲟鳇鱼可真好吃啊！
鱼肉肥美，鱼骨软脆，鱼筋弹牙，鱼皮又嫩又糯，就连那半盅鱼汤也是格外的香甜鲜美。
而这也不是自己没有见识，就连老太太都说，这一人仅得一盅，一盅里只有四块的“大鲟鳇鱼”（达氏鳇），远比每年关外庄子送来的那两条“小鲟鳇鱼”（施氏鲟）要美味得多。【注：来自于53回乌进孝的单子】
上年底那“小鲟鳇鱼”进来的时候，自己还去瞧过希奇，一条就有六七尺长，一二百斤重，已经是自己瞧过最大的鱼了。
可听几位公主、王妃的话儿，今儿吃的这“大鲟鳇鱼”长有一二丈，重达二千斤，只有关外最擅渔猎的索伦人才能捕猎，每年进到宫里的也不过二十尾，各家一年获赏的分例更只在三十来斤。【注：来自清内务府档案】
这次也是敦王府预支了接下来几年的分例，特为那王长子操办庆宴。
如此说来，自己倒算是沾了他的光了。
凤姐贪恋地回味了下那余韵悠长的鲜美，悄悄抿了抿唇角笑意，见敦王妃给各家跟来的下人放了赏，又请诸诰命更衣入园，赏景消食，便又回西边更过衣，然后一齐去打了个花胡哨。
等公主、王妃们漫步一圈，登上园中花楼闲坐吃茶，拉着各家的女儿说起家常，问些年岁、姓名之类，连贾母也寻着那几家门户相当，女儿和宝玉年岁仿佛的，正兴致盎然地在说说笑笑。
她便知道这些贵妇人们且得热火朝天地聊上好半天，又见那些青春媳妇们没坐一会儿就三五成群地偷偷出去，或去别屋叙旧，或在园中闲逛，或往内厅去斗牌取乐，因也就趁了这个空子悄悄出来，只与尤氏知会了一声，嘱咐她多照应着些。
一下楼来，就听得西头仍是宴乐隐隐，显然还未散席，凤姐想着那人若真提前回去了，这会子早也晚了，索性先与平儿在这东花园内闲步一回，又暗暗地和宁府的荟芳园比照了一番，果然都觉得还是荟芳园更胜一筹。
主仆两人偷偷笑过一阵，西边正也曲乐悄换，已然是宴终时分。
凤姐听得分明，眸光闪动半日，还是悄将团扇稍稍抬起，微微摇了两摇，带起阵阵凉风，从两人身上拂过。
不经意间翠袖低垂，微露皓腕如雪。
平儿只当她走热了，便要笑着上来替她打扇，接扇子的时候却不觉怔了一怔，一径掩口低呼出声：“奶奶的虾须镯怎么少了一只？”
凤姐闻言也是一愣，忙忙一瞧右腕，不觉掩帕而惊：“咦，还真是，难不成......是镯子褪了口掉路上了？”
两人忙沿着来路左右前后乱找了一番，却是踪迹全无。
平儿额上香汗细细，心内暗暗焦急，正要上楼去找上一圈，忽就听凤姐恍然低呼道：
“想起来了！才刚饭后更衣，我恍惚是听到了一声‘叮铃’，想是那时候掉在了地上？”
平儿也忙说，她记得在那之前虾须镯的确还在的。
因那处院子原是敦王府收拾出来预备着堂客两轮更衣所用，铺陈着香木细末的官房也是随用随换，眼下指不定就已经在打扫了，两人微一合计，便匆匆寻了个侍女引路，紧赶慢赶地往西边去了。
一时从东角门进了院子，果然便见得院内有太监和妇差在忙着搬桌挪椅，洒扫熏香。
凤姐嫌弃地掩了面，只让平儿过去找寻，自己则悄悄踱步，挪到了那半开的穿堂跟前。
那里正有两个得闲的太监一面坐在门槛闲聊，一面目光灼灼地在仆役们身上巡睃，见她过来便都住了口，懒洋洋地让她止步。
凤姐早听出这两人一个是院里【散差太监】的头脑，现正在这儿监工，一个就是那人的贴身【小太监】高德，受命在这儿看门，虽然和她预料中的不大一样，但反而让她更添一层把握。
——只因如那人跟前的大丫鬟，个个穿绸裹缎，插金戴银，和鸳鸯、平儿待遇仿佛，未必就会贪财了，但太监嘛......她还没听说过有不爱钱的！
尤其是这两人，这会子在这儿坐着，分明就是在监视那些做活的下人，看她们可捡到了什么东西。
毕竟诰命们身上的饰品繁复又精巧，更衣的时候掉上一二件也只是寻常。
当下凤姐也不心虚，只笑吟吟地与两人说明了原委，又抬手点了点几个屋子，说这些她之前都曾去过，刻下一时找不过来，想请二人帮帮忙。
“金镯子！”
高德两人惊喜难掩地对视一眼，登时没口子地答应了，还把其余人都给赶了出来，自己颠颠地亲去搜寻。
而那边，凤姐早得意地掩口一笑，也不故意避开那些敢怒不敢言的下人，只大大方方地提裙进了穿堂。
那些瞧见这幕的【散差太监】和下等妇差，果然也只作未觉，各自忙乱着去了。
暂且不提。
且说姚弘旭院里，今儿除了香菱留下看屋子外，其余四鬟都随在姚春、姚晴身边，一来瞧瞧热闹，见见市面，二来也帮着招待别家跟来的媳妇、丫鬟们。
只是高晞月半途中忽就被/她也在府内当差的堂嫂/拉去角落说话，说高晋这几日总是神神秘秘、心事重重的，今儿早起拜贺王爷和六爷之后，便匆匆换了朝服，和高泰一齐出了门。
但还没一两个时辰，高晋一个人就神色不好地匆匆回来，塞给了她一包东西，让她来托自己转交给六爷，而且越快越好。
高晞月听得这么说，猜着一定是素有前科的高晋办坏了差事，故而才要来求自己居中转圜。
但她心中虽无奈极了，却也不敢耽搁，因就向姚晴告了假，急忙回来想法子。
可虽然让二门上的关防太监找来了高德，成功通知到了自家六爷，但六爷却始终脱不开身，直到前头宴散了才得以更衣的由头回来。
一时忙忙地将封条完好的小木盒拿了上来，而后趁着姚弘旭翻阅里头书册的时候，一面和香菱一齐伺候着他梳洗更衣，一面小意地替高晋说了些好话。
第239章 因贪心阿凤弄巧成拙
“好姐姐只管安心就是，你那堂兄办事一向都还机伶，便是真有了些差池，看在姐姐的面上，我也...也......”
脸色酡红，兴头正好的姚弘旭正袒着上身随坐在洗脸架旁，一面笑吟吟地安慰着高晞月，一面随手拿起了盒子最上头高晋亲书的白折子翻看着，不觉便渐渐沉默了下去。
惺忪的凤目中那微微的醉意，连着唇边的浓浓笑意，也一并缓缓淡去。
半晌，仔仔细细地看完了一遍，才从齿缝中挤出来几个冷冰冰的字符：“贪功冒进！肆意妄为！真真混账！”
呜——我就知道！这个晋堂哥总爱闯祸！
高晞月心中哀叹一声，但见姚弘旭丢开了信件，又看起了盒子下面那几本厚厚书册，一时也不敢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