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王熙凤年纪轻,精力旺,又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正愁这几日协理家务虽还妥当,但只是些收缎子、放月钱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恐人还不服,巴不得遇见这事。
因此从早几日帮着置办给敦王府的表礼开始,她就事事留意,处处用心,后来荣府的诰命果然也都得了敦王妃的回礼和请柬。
要知道,贾母、王夫人就罢了,一个是国公老太君,一个是王妃准亲家,这次怎么都是能去的。
可邢夫人前番自己给廉王妃送的礼物就出了纰漏,半月后的廉王长子的喜事她便没得请柬,眼下能安安稳稳地得了,可见她的功劳很是不小,而贾母也果然连连夸她用心。
至于这预备出行的事情,她也赶着在前一日就已完全打点妥当,又再三检视过了的。
所以今儿早起之后,反倒有些优哉游哉了。
从卯初起来,先约上李纨一起,到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贾敏处请了一圈的安;
然后代脱不开身的王夫人去内厅点卯视事,把今日的家务交托了给了李纨;
最后在贾母屋里伺候过早点回来,离着巳初还有近两个时辰,足够她梳洗妆扮了。
虽然她如今还未有诰命,不能穿戴翟冠霞帔,却也换过一身簇新的大红袄裙,戴上的新打的金丝?髻,仔细挑拣了款式新、合时宜的金银头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体体面面。
一时对着镜子左瞧右瞧,听着旁边平儿没口子的笑赞,自己也觉着明艳端庄得紧。
第235章 贾琏躺平诰命遥遥
只是对镜瞧了这半日,屋内还有个人儿却总也不言不语,只懒散地歪在一边的炕上,眯着桃花眼,翘着二郎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不往这边多瞧一眼。
因他自打换了屋子,就时常这样愁眉蹙额,心事重重的,王熙凤只当他还在芥蒂这事,心中也是气闷,当下没好气地盖了手内靶镜,扭身朝他嗔道:
“琏二爷就算要甩脸子,也该挑挑日子罢?
不过是换个屋子的小事,就斤斤计较成这副模样,你要实在不乐意,错过了今儿我就舍了面皮去求姑妈,叫咱们再换了回去成不成?”
“嘿,谁甩脸子了?你可别乱说啊,回头惹了姑妈生气,可与我不相干的!”
贾琏惊得忙坐直起来,拍着大腿,皱着眉头气道:
“早都给你说了,爷正在想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个妇道人家只别来添乱!”
“惊天动地?骗鬼罢你!上头大老爷、老爷可都在呢,东边还有珍大哥当着族长,真有劳什子惊天动地的大事轮得到你来烦心?”凤姐撇了撇嘴,只是不信。
“大老爷,珍大哥......嗐,就是这才难办呐......”贾琏又无力地躺回靠枕,晃荡起二郎腿来。
凤姐这下却信了三分,一时凤目轻闪:
“你的意思,就是大老爷和珍大哥在谋这件大事?那......二老爷知道吗?”
“......不晓得,但论理,应该......应该是知道的罢?”贾琏语气有些犹疑。
“嘁,不晓得你不知道去问吗?自己搁这儿己人忧天?”
凤姐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仍坐回去让平儿帮着描眉画眼,涂脂抹粉,一面催着贾琏道:
“待会儿就该出门了,你还这样衣冠不整的,叫老爷瞧见了,仔细他又锤你!”
贾琏只作未闻,仍在沉吟:“问......也不好问呐,万一二老爷真不知道,又还不同意,这事儿黄了倒也可惜的。”
听着是件担着险儿的好事?难不成......是要上折去保立太子?
凤姐想到近来京里吵得沸沸扬扬的大事,心头顿觉恍然,只是她虽要强,却也知道这种大事并非她能置喙的,因而也不再多问,只又连催了几遍贾琏。
“暧,我无官无爵的一个白身,又哪有什么好收拾的。”
贾琏直磨蹭到堂屋里的铜钟报了时,方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嘟嘟囔囔地去了。
一时轻裘宝带,美服华冠的回来,凤姐也刚刚妆扮好了,正盈盈立在屋中,上下仔细检视。
见到贾琏进来,便是目光悄亮,抿着笑儿上来将他打量过了,又微微踮脚替他理了理额边乱发,一面悄笑着劝慰道:
“王信(出现在原著第六十八回,该为王子腾之子)身上倒还有个云骑尉呢,可他想去二叔叔都还不带他的,可见呐,老爷心里还是很看重二爷的。
我可还听说了,这次敦郡王长子得爵,单一、二、三等的护卫就有十二个缺,而且还个个都是不用铨选(在吏部排队候选)的实缺,只要王长子开了金口,题送兵部,再引见面圣之后就能补授了。
等你捐的同知下来了,那从三品的一等、从四品的二等且不好说,若能谋到一个从五品的三等,那不是也是件大喜事吗?”
“这给人看家护院的官,谁爱当谁当,反正我不爱去。
再说了,有个候补官儿,日后能穿官服便已经足够了,我又何必再去受旁人的闲气?”
贾琏只把头摇成了泼浪鼓,口内随意嗤笑着,一面两眼放光地就要来搂自家明艳动人的媳妇。
凤姐直被气得发怔,早就跳开一步,柳眉紧蹙着,低低啐道:
“好你个琏二,就只顾你自己是罢?你有个候补官儿就能戴梁冠,穿朝服了,可不去补个实缺,怎么向朝廷去请诰命呢?
到时候那些姑嫂妯娌个个翟冠霞帔,独我一身白衣,可叫我怎么出门见人呢!”
“嗐,诰命迟早都是有的,何必急于这一时呢?到时候就算降上一等,那也还是二品的【夫人】,可不比珍大嫂嫂更风光?”
贾琏讪讪地往凤姐跟前蹭着,一边娴熟地给她画着大饼。
“哼,老爷定是要长命百岁的,我却未必能活够七八十呢!迟早要被你气死!”
凤姐乜斜着凤目,怨气满满地剜过贾琏一眼,而后回头叫平儿:“把东西收拾齐了,咱们该出门了!”
说着,便将腰肢一旋,从贾琏身边轻盈跃过,舞态生风地出得门去。
脑后一只赤金五彩蝴蝶压发一步一颤,振翅欲飞,真真辉光映月,流金烁彩,越发衬得她明艳辉煌。
直看得贾琏心里痒痒,只恨抓之未及。
正好平儿抿着笑儿,抱着包袱打他身旁过,贾琏见她也是新鲜衣裳,浅黛微妆,十分得娇俏可人,便要搂着求欢:
“好平儿,离出门还足有三刻钟呢,又不是去上坟,急个什么劲?”
“爷可真真从来只顾自己,这会子衣裳弄皱了,奶奶和我怎么好见人的?”
平儿慌得连忙夺手跑开,忙忙上下一打量,见并无什么纰漏,才红着脸蛋低啐了一口,匆匆追着凤姐去了。
“我只顾自己?哼,等回头弄来了银子,你们别使就行!”
贾琏急得直弯腰恨骂,在房里挨了好一会,才胡乱整了衣裳,急急出门往东府去了。
暂且不提。
且说巳牌时分,艳阳高照,敦王府门前已是水泄不通,五城兵马司的士卒“自发”地维持着秩序,在两侧街口筛选人流,一来不准逆行,二来防止有闲杂人等混入其中。
荣宁二府的一行车轿特意绕了一圈,逶迤着从东边过来,自然畅通无阻地进了南官房胡同。
前后左右同行的几家,队伍中也都有八抬的命妇大轿,一看门旗,果然不是近支宗室,就是四王八公。
再往前瞧,正要从西街口出去的车轿中甚至还有【红盖红帏金黄幨】的,那分明是帝室公主或者亲王正妃才可用的形制。
队尾,一顶【蓝盖蓝帏无垂幨】的寒酸二抬小轿中,那微开一隙的轿帘后,凤姐羡慕地流连了许久,直到那几乘外命妇中最顶级的大轿缓缓转出了长街,才不舍地收回目光,悄然打量起了那越来越近的煊赫王府。
(注:原著中凤姐虽然出门曾坐过四人轿,但明清都是四品以上官员才可乘坐四人轿,而且那次是给元妃打醮,李纨也坐了四人轿,都属于私下逾制的情况。)
第236章 熙凤上进憧憬满满
一眼望过去,这皇子所居的郡王府也只和荣国府一样是三处院落,三间正门,但那高达八尺的台基,却足是民公府的四倍。
还有那覆盖着绿琉璃筒子瓦的门楼,装饰着五九金钉的朱漆宫门,贴金彩画着四爪云蟒的门柱......
一应种种,莫说只是荣国府了,就是她曾在正月里去走动过的南、北郡王府,等级形制也要稍差几分。
果然还是天潢贵胄更能尊荣无对啊!
在凤姐悄然的感叹中,贾家官客已经纷纷下马,向着门口处朱围紫绕中那英姿特立、春风满面的青年男子见礼,又受宠若惊地被他拉着寒暄了两句,然后才被几个竟穿着五六品冠服的门迎从左右宫门接入了中路院。
这就是林妹妹口中常念道的“子明哥哥”了?
看着果然谦和,生得也是俊朗......
唔,虽然不如琏二白皙文雅,不过如此品貌也足和元春相配了,更别说他往后已是注定要继承敦王府的。
那时候敦王府应该早成了亲王府,他就算降一等那也还是郡王呢......元春那丫头可真是好命啊。
借着轿帘的遮掩,凤姐大着胆子多瞧了那人两眼,心中正暗暗评头论足,忽就见那人含笑转盼,目光巡睃了过来,似在寻找什么。
凤姐猜着他该是在找与他有旧的姑母和表妹一家,心内并不慌张,反还借机瞧清了那双昳丽凤目——黑白分明,神采慑人,清澈而无带水气,绝不沾着半点桃花眼的影子,与一瞧就风流多情的贾琏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款。
而那人的目光果然也落在了前头姑母的青幔四人轿上,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挪开,却又仍然往后瞧来。
最后......最后,落在了自己的轿子上,还,还径直寻上了轿帘处。
一时四目相对,那人的眼底分明藏着笑意。
凤姐猛然怔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那人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从容不迫地转眄而去,才慌慌张张地合严了轿帘,端端正正地坐回了原处。
手内的丝帕却不觉攥得紧紧,一颗心儿也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他,他瞧见自己了?
不,不会的!明明隔着这么一层厚厚的轿帘,自己也只掀起了那么一丝丝缝隙,除非他有千里镜,不然哪里就能瞧见了!
再,再说了,自己又没露一点脸,他瞧见了也就瞧见了,也...也算不得自己有半分失礼的!
可是......大家内眷好容易出门一趟,都会偷偷看些街景,瞧瞧那些官客的,这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惯例来着。
旁人不说,前头的自家婆婆还有尤氏,都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这会子肯定也都在偷偷瞧他的,他,他凭什么只来吓唬自己呢!
秉性要强的凤姐渐渐定下了心来,却不觉又生些委屈气恼,一时就“恶”向胆边生,仍悄悄挑起一线轿帘,凤目灼灼地偷瞧过去。
看着那人雍容大方地来客寒暄说笑,有条不紊地分派家人接待,举止徐舒,言语慷慨,挥霍指示,威重令行,仿佛生来便该如此一般。
听说他比元春还要小上三岁,瞧着竟俨然是个操持家务的好手了,怪道会亲自在这儿迎来送往。
不过,果然还是他们男子管家占便宜呢。
凤姐虽不知项羽见始皇的典故,但也暗暗生些以身相代的羡慕,正瞧得微微入神,就听后头有人报出“【内务府世袭奉宸苑郎中】金陵薛氏安人到”,不觉就是一愣:
小姑妈也来了?!可她昨儿不是还没有请柬吗?
正发怔的时候,贾家女眷的轿舆已经停进了敦王府东路院内。
这里重重行障高围,簇簇灯彩绚烂,早有品服太监和宫装侍女/簇拥着/两位美貌贵女浅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口内笑说着“太太正与几家公主、太妃,还有伯母婶婶们说话,一时无法脱身,还望老太君海涵”等语。
其中一个身姿玲珑,容色倾城,一身县主冠服十分华美高贵,该就是那位命途不济的敦王爷嫡长女了。
另一个长挑身材,丽质天生,年纪较前者稍小,贵气也更逊三分,但言谈举止却不差什么的,想是那位王长子的胞妹了。
难得的是她们态度随和,言语亲近,完全瞧不出一丝矜慢,对贾母如是,对邢夫人、王夫人、贾敏如是,对平辈的尤氏、乃至对没诰命的自己和诸姊妹竟也如是。
——果然是大家气象呢!可比那人亲和多了!
凤姐这才悄悄放下了心来,随众人一齐上前厮见过了,正好薛姨妈的车轿也被迎宾太监特意引了进来,竟分明是深知两家渊源的。
大家掩了惊奇,又稍稍见礼,然后果然被一齐请入了二门内,穿过不比荟芳园更大的东花园,同去安福堂拜贺敦王妃和敦王侧妃。
又与先来的一众公主、王妃、国君、太君等诰命,及她们家中的青年媳妇和在室女儿接见了。
一时茶毕,人也来得齐了,各家少则一二个,多则三五个,连着几家皇子内眷在内,统共也不过六七十人,只将将坐满了三间大堂屋。
凤姐知道,这并非是敦王府不作兴了,而是敦王妃有意遴选的结果。
——唔,虽说里面不知怎么混进了几个六品的安人,但想来也是和自家姑妈一样别有缘故的。
不过,这等皇室郡王的府邸,辉煌气派之余,原来也不比荣国府更大嘛!更别说再加上宁国府了!
这会子要办这种筵席,便只能用二门外的中路院和西路院来接待官客(男客),一整个东路院和其余的几间内院用来接待堂客(女客),竟远不比家里来得从容大气。
凤姐小心地藏好了心中的微微得意,与贾母等人/随着小太监出至西路院里/特意腾给贾家的几间空屋子,一面更衣补妆,准备着待会入席,一面说些闲话,松缓松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