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下面对年妃突如其来的问题,他又下意识地不想隐瞒,免得损了两人间好不容易才积攒下的信任。
第225章 嗔长子年妃约三章
年妃大约也没想到姚弘旭竟如此坦诚,怔在了原地好半晌,才抬手重重戳了戳他的额头:
“你这孩子果然也是个混的!跟你娘一样很会气人!
礼法上明明都说了,说了她只是你‘姨娘’,我...我才是你‘母亲’呢!”
气苦的妇人手上的力道虽很是不小,却仍小心地翘起葱指,避开那玫红蔻丹,只用柔软的指腹点来点去。
姚弘旭瞧得分明,一时心中谦意更浓,却并不愿说出她最想要的答案,只微微垂首凑近了额头,恭敬而歉然地回道:
“太太教训得很是,孩儿知道错了。”
年妃眼中的失落一闪而逝,缓缓垂下了手来,紧攥着帕子沉默了半日,还是满怀期盼地柔声探问了句:
“那你既知错了,往后再...再不准叫她‘母亲’了,好不好?”
姚弘旭低头未语。
莫说他有前世记忆,打心眼里无法接受/只能喊一个对自己有生养之恩的女人为“姨娘”。
就单此世而言,礼法其实也不外乎人情,不然敦郡王和贾政也不会/不约而同地/纵容妾生子私下喊其生母“母亲”了。
甚至贾环在举报贾宝玉害死金钏儿的时候,还是在二门外当着许多小厮的面称呼赵姨娘“母亲”,以贾政的迂腐板正的性子,却也只作浑然未闻。
如此可见得在当前的舆论环境中,对这项礼法执行得并不严格,私下稍稍违礼的话应该也不至于上纲上线。
所以,即使会有些对不起年妃,他也不准备在此事上妥协的。
而那边年妃哪怕早有了些心理准备,却也被自家庶子这副知错不改的模样气得牙根痒痒。
但思及他方才的体贴孝顺,亲近孺慕,在胸口好一阵轻微起伏后,她终究还是轻轻一叹,声气幽幽地先开了口:
“你想叫她也成,只有三条,你,你须得答应为娘。”
姚弘旭惊喜抬眸,连连点头:“太太请说。”
年妃暗暗咬了咬牙,横眉瞥他一眼,方才轻哼出声:
“哼——第一件,你往后得和大丫头一样喊我。”
姚春对她的称呼?
自己记得平日里她也常喊“太太”啊,可年妃指的显然不是这个的......
姚弘旭心头微微一动,犹豫着唤了声:“......娘?”
年妃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面上却早悄悄弯了眉眼,又赶在姚弘旭瞧来前,敛容说道:
“第二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准叫外人听见。”
自己原就不准备大违礼法,这条不等于白给吗?
姚弘旭心头一松,当即满口答应:“还请太...娘放心,此是应有之义,孩儿必不敢忘的。”
有了这一条,就算在他袭爵之后,白氏也别想到压自己头上去了。
年妃唇角微微一勾,脸上笑意愈浓,索性也不再遮掩,一径眉眼盈盈地掩口笑道:
“第三条,我儿回去了,可不准帮她沐足的。”
“......”
姚弘旭悄悄环顾一圈,见红罗、绿裳她们不知何时早收拾好了盥盆,领着丫鬟们无声无息地退下了,便向年妃稍稍讨价还价道:
“那太太可不好让我家姨娘知道的。”
年妃柳眉轻扬:“嗯?”
姚弘旭忙笑唤了一声:“娘——”
年妃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似笑非笑地嗔了他一眼:
“反正为娘肯定是不会去和她说的,但她这会子可未必就不知道呢。”
“啊?!”
姚弘旭一怔:自家娘亲还有这种本事?可也没听她说过啊。
年妃秋波微微一横,语气意味深长:
“我儿若实在想给她尽孝心呢,那也不是不行,只别让为娘知道就好......若不然,娘一定是会伤心的。”
她这意思......是也在乐志堂里埋了眼线不成?不是,这宫斗怎么还变成谍战了?
还有啊,自己都还没结婚呢,这就已经两头不是人了,这封建社会果然太罪恶了!
姚弘旭一时头大如斗,刚要伸手挠头,手背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啪——”
年妃圆睁着杏眸,红着脸蛋啐道:
“怎么比你大姐姐还呆呢?还不快些去洗了手?!”
“孩儿一时竟忘了这回事,不过太太原就洗过一次的......”
姚弘旭刚要辩解一番,便瞧见年妃银牙暗咬,扬手要打,忙捂着手背闪开了半步,讪笑着作了个长揖:
“孩儿这便请安了,太太记得早些安歇,莫要累坏了身子才是,还有,太太如今虽比寻常人更怯热一些,但初夏夜深风凉,太太万万注意寒温。”
“知道啦——娘头里只是因不知道才敢贪凉的,今儿刚从宫里回来便已让人撤了芙蓉簟,我儿且放心就是了。”
年妃含嗔带恼地瞪了他一眼,语气佯作不耐,一面上来替他仔细理过了衣冠,方才打发着他去了。
不在话下。
戌正过半,西路院外,姚弘旭目送着红罗弱柳扶风地款款而去,领着丫鬟们过了穿堂,才神色幽幽地折进了院门,一面在心底将年富给判了死刑。
——连置办万寿节和千秋节的寿礼他都敢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平日里的贪腐自然可想而知。
只是此人到底是年妃的内侄儿,单凭红罗的指证只怕还不够,而且自己也答应了红罗要保她一保,所以还是另寻突破口为好。
正思量着,便见吴青樱、高晞月,还有姚家姊妹和香菱,竟然都从乐志堂里快步迎了出来,面上俱有欲言又止的委屈神色,连高晞月也不例外。
姚弘旭心中便猜出了几分端倪,等玉娘、雪娥苦笑着出来,说白氏免了他今儿的请安之后,一时也是苦笑不止。
先打发了五婢回去,又让玉娘、雪娥各自去忙,才硬着头皮进了屋去,却见白氏正在榻上面墙侧卧,默默垂泪,肩头一颤一颤的,显然难过极了。
他既是无奈又觉心疼,少不得百般解释了/自己为年妃沐足/并非是因她放烟花惹怒了年妃的原故,自己也并非不情不愿。
白氏这才稍稍止了泪,却还将信将疑地在纠结气恼。
姚弘旭便也顾不得年妃之前若有若无的警告,让玉娘亲自打了水来,给半推半就的白氏也洗了一回,方才让她眉舒目展,破涕为笑,却又絮絮叨叨地把姚弘旭数落了一回。
姚弘旭只得嗯嗯啊啊地胡乱应着,又小意陪她说笑了一阵,才寻个由头溜回了自己院子。
拉着迎上来的香菱等人好生安慰过了一回,便让关了院门,携手回屋。
这里诸女早安榻设座,备好糕点,等伺候着他更衣脱靴之后,便将他让到上首,各自剪灯烹茶,焚香打扇,笑盈盈地围坐在了一旁,催着他说这一日的新闻,大家说笑取乐一回。
而后或学一回字,念几首诗,或赶一回围棋,斗一回牌,中间耳鬓厮磨、眉来语去处,不可尽述。
到了人定时分,外头有看妈来催,姚弘旭含着笑例行敷衍两句之后,众女才悄悄吐吐舌头,忙乱着打水梳洗,来伺候姚弘旭就寝。
等放下帘幔,移等炷香,服侍了姚弘旭卧下,几女方按着早商议好的轮值次序,或在卧房外,或在暖阁内,或回去厢房,一时各自安歇。
一夜无话。
第226章 值禁中子明得马
接下来的几天,消息渐渐传开,原有些大隐于朝的敦王府便骤然忙碌了起来,成日家/人来人往,闹闹穰穰,车马填门,貂蝉满座,真是:
花到正开蜂蝶闹,月逢十足海天宽。
敦郡王又最是个贪闲省事不操心的主儿,除了每日乐呵呵地/在前头与宗室皇亲,驸马王公宴饮取乐,接受家下人等的恭贺外,诸多琐事那是一干不问。
如此便苦了有孕在身的年妃。
她这些天除了要在内院接待诸公主、郡主、王妃、国君、太君、夫人这些外命妇,一应的人情往来,银钱出入也操心不尽,更别说还要陈案设乐,布置仪卫,准备五月初三日那天的受册之礼。
虽有姚春在旁帮衬,每日也都得忙到入夜方止,一天下来不知要说多少话,走多少路,累得她身心皆疲,一时便难免生些怨念。
好在那个混小子知道体贴孝顺,说的也不是空话,每日下值之后必来跟前承欢尽孝,还不知从哪学了那劳什子“按摩手法”,除了偶尔让她有些触痒不禁外,倒也着实能舒缓酸胀,解乏提神。
因此也就消了那些微的忧虑,尽心帮他操持起来,其中不仅是典礼之事,还有那日要同时宣读的赐婚旨意,也是千头万绪,劳心费神。
而这事还不好与姚春计议,加上敦郡王是个甩手掌柜,故而稍稍的迟疑之后,她还是将白氏请了过来一并斟酌。
不必细说。
却说姚弘旭翌日便开始去宫中当值,有着前世当牛做马的经验,一等侍卫的活计在他看来倒是轻松得紧,甚至算得上悠闲自在了。
龙禁卫在籍有品的侍卫五百有余,其中三等300,二等150,一等60,共分六个侍卫班组,每12日为一个周期,前4日在圆明园中值宿,后2日在紫禁城值宿,剩下的6日为休沐之期。
这工作时间本身就已经很让人羡慕嫉妒了,而他作为如今60个一等侍卫里/唯九的宗室中/那唯一的皇孙,更还有格外的优待。
每天排到的/都是/就在兴泰帝眼皮子底下当差的内班,以及和兴泰帝作息大体一致的白班。
早起晨正(8:00)上值,不拘是头两天在紫禁城,还是后几天在圆明园,一天的工作内容主要是领人在兴泰帝寝宫周围站岗值守。
或是替兴泰帝跑腿,往内阁部院传旨;或是负责往兴泰帝跟前传递奏折,搜检并引导入觐官员,偶尔还能在领人觐见之后,获准在旁边观摩学习。
——因此没几日工夫,他便与中央机构的堂官(学士、尚书、侍郎等)都混了个脸熟,对大虞朝如今的“身体”情况也有了个大概了解——四海升平,总体健康,但内部毛病也很是不少。
最严重的就是中央和地方的财政亏空,国库和藩库里虽有银子结余,但都和账目对不上,而且情况还愈演愈烈,透着一股经济下行、税源衰减的苗头。
所以内阁便提议先从国库账册查起,着力清缴中央亏空。
不过,兴泰帝不置可否,一直未有明旨颁下,只是正式向大臣们透了风,表明了重立太子的意向,却又没好意思明说要复立二皇子。
如此一来,“立太子”的话题瞬间便登顶了大虞朝的热搜第一。
一时间,从内阁部院到言官风宪,乃至地方上的督(总督)抚(巡抚)藩(布政使)臬(按察使),无数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飞进了大内,明显都是在投注押宝,以求努力上进。
不过对于早知道兴泰帝的心思的姚弘旭来说,稀奇之外便只是唏嘘了,并无太多的期待感。
除了这些事务之外,如果兴泰帝白日里来了兴致想出门游玩,比如赏花观景,泛舟游湖之类,他也得贴身随扈。
有时还要在随侍的文武大臣面前展示下气力射技,赢得一阵阵半真半假的绝口赞叹,好满足兴泰帝炫耀宝贝孙子的得意心理。
好在他本就不难于此,且还一直苦练不辍,再加上仍在缓慢增强着的体魄,表现也是一次胜过一次,圣眷也越发浓郁了几分,还因此被赐了一匹大宛马“红玉骢”。
——此马是战败之后为表臣服的准噶尔汗国,近年所献西域宝马中的一匹。
据说来自哈萨克,身高四尺八寸,长七尺,毛色枣红,肌理健硕,外表威悍,性情温顺,而且耐力甚佳,极善奔行,相传真的可以日行千里。
只除了身高稍矮,比不得上驷院中那几匹汗血宝马高大神俊外,实在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喜新厌旧”的姚弘旭自然就立刻舍了之前的坐骑,把上下班的座驾换成了“红玉骢”。
——是的,一等侍卫因工作需要,天生就是可以在禁中骑马的,不需要皇帝额外恩赐,且不必谦让推脱。
所以每天一到酉正(18:00)散班,姚弘旭便立刻脱换了飞鱼服,骑上了心爱的红玉骢,或从紫禁城,或从圆明园,赶在宵禁之前,一路撒欢回家。
而在日常工作之外,他除了每日必仔细听取傅恒、高晋他们对贾府的调查报告,以图能早日让元春离开深宫,余下时间在忙的便是为江南诸事收尾了。
首先是汪雨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