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赵驹，只见赵驹神色冷峻，目光如炬，正紧紧盯着自己。
孙成心中一凛，却也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开始点兵。
见孙成这般配合，赵驹微微颔首，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随后，他抬手招来几名文书，又从袖中掏出一本与孙成手中毫无二致的册子，递了过去，沉声道：“替你们大人仔细记下，到场与未到之人，一个都不许遗漏！”
那文书目光投向孙成，见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当即拿起笔墨，在一旁端端正正地坐下，开始认真记录起来。
两千人的名字有些多，孙成连饮数口水润喉，待将那本册子点验完毕，赵驹便向文书问道：“情况如何？”
文书又瞥了孙成一眼，孙成却别过头去，仿若未见。
赵驹面露不悦，斥道：“看别处作甚？回本伯爷的话！”
文书吓得一颤，嗫嚅道：“神机营在编两千一百人，实到五百六十八人。”
赵驹冷笑一声，寒意顿生，转而看向孙成，问道：“孙大人，神机营这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
孙成身形一震，无奈对赵驹道：“伯爷，属下位卑言轻，此事与属下无关呐。
营中日常诸事，皆由指挥使大人与几位佥事主理，饷银发放、人员调配，属下无权置喙。”
孙成一边说着，一边暗自留意赵驹神色，生怕这位年轻的伯爷骤然发怒。
孙成说的这话，赵驹是相信的，因为牛马从来没有真饼吃。
此时神机营指挥使、指挥佥事均不在营中，仅孙成一人主事。
赵驹心里明白，这孙成恐怕就是所谓的“牛马”。
但他也并未将神机营种种乱象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神机营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那批火铳与库存物资。
赵驹神色一凛，从袖中掏出一道明黄色圣旨，高高举起，而后沉声道：“陛下旨意！”
刹那间，演武场上原本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士兵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齐刷刷挺直身子，目光聚焦在赵驹手中那象征无上权威的圣旨上。
孙成见状，忙不迭再次单膝跪地，头颅低垂，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台下众军士见状，亦是“哗啦”一声，整齐跪地。
赵驹缓缓展开圣旨，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神机营治军不严，守备懈怠，有负朕望。
即日起，将神机营并入破锋军神射营。
着金吾卫指挥使、破锋军指挥使、勇毅伯赵驹，彻查营中诸事，汰弱留强，更新军备。
务必使两部协同顺畅，重振军威。若有抗令不遵、营私舞弊者，严惩不贷。
钦此！”
孙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急忙起身，对着赵驹拱手说道：“伯爷，这……”
话未说完，便被赵驹打断：“孙大人，接旨吧！”
孙成望着赵驹，一时之间竟有些六神无主。
他心里清楚，若是贸然接旨，等殷赟等人归来，必定会对他严惩不贷。
赵驹瞧出孙成的迟疑，冷笑一声道：“莫不是孙大人想要抗旨不遵？”
孙成“扑通”一声再次跪地，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嘴唇微微颤抖，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演武场上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原本整齐的队列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骚动，众人皆察觉到了此刻气氛有些不对劲。
孙成心中如乱麻般纠结，一边是至高无上的圣旨，违抗旨意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另一边则是平日里在军中权势滔天、对自己颐指气使的指挥使殷赟等人，他实在不敢轻易得罪。
犹豫良久，孙成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伯爷，并非末将抗旨，只是这神机营多年来一直独立编制，如今骤然并入破锋军。
这……这关乎众多将士的前程与生计，还望伯爷容末将等指挥使大人回来，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赵驹听了这话，脸色愈发冷峻，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孙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孙成，你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陛下旨意已下，就需即刻执行，你若再推诿，休怪本伯爷无情。”
孙成欲再言，此前那负责笔录的其中一个文书，暗暗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凑近孙成耳畔，压低声音道：“大人，那可是勇毅伯！当今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呐！”
孙成眉头紧皱，一脸不悦，低声斥道：“这还用你说！”
文书满脸无奈，语气中透着几分恨铁不成钢，又道：“小的明白大人的难处，怕殷大人他们回来找您麻烦，可他们有那胆子去找勇毅伯的麻烦？”
他不过是区区一文书，在神机营中人微言轻，否则，早就率领神机营一众军士，伏地接旨了。
孙成听闻此言，心头一震，下意识抬眸望向赵驹，见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说道：“看来，孙大人已然思虑周全了？”
孙成深吸一口气，再次跪地，沉声道：“末将接旨！”
赵驹将圣旨递到孙成手中，却未与他多言，转而对着孙成身后的文书微微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文书面露欣喜之色，赶忙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高声回道：“回伯爷的话，小的名叫赵小六。”
赵驹闻言，心中一乐，感情还是本家，便是笑着说道：“赵小六是吧？你很不错，本伯爷记住你了！”
投诚的见过不少，掇拾自家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投诚，他还是第一次见。
赵小六满心激动，赶忙道：“多谢伯爷夸赞！小的愿为伯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驹微微颔首，旋即转身面向演武场上密密麻麻的士兵，声若洪钟般朗声道：“众将士听令！
自今日起，神机营正式并入破锋军神射营。
此乃陛下圣意，亦是为增强我军战力、捍卫家国之举！
尔等之中，但凡奋勇争先、勤勉训练者，本伯爷必不吝嘉奖；若有阳奉阴违、违抗军令者，定按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第159章 指挥使殷赟
赵驹话音方落，身旁骤然响起一声质疑：“勇毅伯趁我等不在，便匆忙前来宣旨，此举恐有失妥当吧？”
赵驹听闻，缓缓转头，目光看向来人，神色淡然，问道：“阁下是何人？”
身后的孙成见状，赶忙上前一步，低声在赵驹耳边说道：“这位便是神机营指挥使，殷赟大人。”
台下众多军士也瞧见了殷赟的身影。
前排军士听殷赟这话，似是要找赵驹麻烦，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时间，演武场上喧闹声此起彼伏，气氛愈发紧张。
殷赟身着华贵锦袍，身形高大却大腹便便，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朝着赵驹走来。
他脸上挂着一抹笑意，走到赵驹面前，只是微微拱手，并未行全礼，开口道：“勇毅伯，久仰大名。
只是神机营乃我朝军事要地，行事向来有规矩。
您此番贸然前来宣旨，事先未曾与我等营中将领商议，实在难以服众啊。”
赵驹看着殷赟的举动，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说道：“殷指挥使，我奉陛下旨意而来，意在整顿神机营，提升战力。
如今神机营守备懈怠，兵力不足，军备荒废，难道还要等你们商议妥当，外敌都已兵临城下，才有能所行动？”
殷赟脸色微微一变，却仍强自辩解道：“伯爷，话不能如此说。
神机营事务繁杂，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您一来便要将神机营并入破锋军神射营，这关乎众多将士的前程与归属，怎能如此仓促行事？”
此刻，演武场上的士兵们皆屏气敛息，目光在赵驹和殷赟之间来回游移，紧张的气氛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演武场。
赵驹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利剑般直视殷赟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殷指挥使，陛下旨意，便是最高指示。
你若对旨意有所异议，大可进宫面圣。”
殷赟心中恼怒不已，却又不敢公然违抗赵驹。
毕竟赵驹背后是安朔帝，而自己不过是靠着王子腾。
但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说道：“伯爷，既然如此，也该给我等将领一些时间，向将士们说明情况，安抚军心。
您看如何？”
赵驹神色自若，淡然道：“不如何。”
言罢，自孙成手中接过那道圣旨，转而面向殷赟道：“陛下旨意已下，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能等会再玩？”
殷赟瞧见孙成手中的圣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狠狠瞪了孙成一眼。
继而听闻赵驹之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压低声音，对着赵驹威胁道：“赵伯爷，这里是神机营，不是你的金吾卫！”
赵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满是不屑：“如今这神机营内，不过剩了些老兵残将，本伯爷有何惧之？”
殷赟面色愈发难看，咬着牙低声说：“纵使伯爷身手再好，也不见得能从这么些人手里逃出去吧？”
赵驹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眼神中尽是嘲讽：“你若真有胆量，敢叫人对本伯爷下手，我倒还佩服你是条汉子。”
殷赟被赵驹这番话气得浑身颤抖，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欲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青白痕迹。
良久，殷赟强压怒火，冷笑一声，看向赵驹道：“如此，便只能委屈赵伯爷在神机营暂留一段时日了。
但请伯爷放心，待太上皇那边劝动陛下收回旨意，我等自会恭送伯爷离去！”
言罢，他便要下令将赵驹拿下。
赵驹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对殷赟说道：“殷大人赶来之时，难道未曾留意神机营大门外驻守的疾字旗吗？”
殷赟闻言，微微一怔。
他刚接到消息，便抄了条近路匆匆赶来，并非从神机营正门进入，而是从后门而入，故而未曾注意到神机营大门口的众多疾字旗人手。
殷赟听闻赵驹此言，脸色瞬间阴沉如墨。
赵驹麾下疾字旗，于大景朝军中久负盛名。
其士卒皆披坚执锐，甲胄精良，甚至人手一件重甲，个个皆如虎狼之师，他并不觉得神机营这么点人能打得过全副武装的疾字旗。
殷赟喉结微微耸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顺着脸颊浸湿了领口。
他满心懊悔，原以为赵驹单枪匹马前来，即便有些功夫，自己坐拥神机营诸多将士，也能轻易将其制住。
却未曾料到，赵驹竟在神机营门外早早布下了疾字旗这等强兵。
殷赟下意识地转头望向演武场出口，仿佛能穿透重重墙壁，看到那些身披重甲、手握利刃的疾字旗士兵，正骑着战马整齐列队，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赵驹看着殷赟的狼狈模样，冷笑着说道：“殷指挥使，如今你可还想下令拿我？”
殷赟咬了咬牙，心中虽有万般不甘，但也明白此刻若真动手，自己怕不是要交代在这里。
他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伯爷说笑了，我怎敢对您动手。
只是这神机营的事务，还望伯爷能多听听我等的意见。”
赵驹不语，暗自估摸了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强大的五感下，他甚至能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的清脆马蹄声。
他当即不再与殷赟虚与委蛇，目光直直地逼视过去，冷笑着讥讽道：“殷指挥使，看你治下的神机营，吃空饷者竟占七八成之多！
这么多年，你怕不是靠着吸食兵卒血汗，赚得盆满钵满吧？”
殷赟见赵驹竟在众人面前抖出此事，顿时脸色骤变，怒声向赵驹喝道：“赵驹！休得放肆！疾字旗虽在外，然本指挥使在此下令，麾下即刻便能将你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