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都是我的! 第400节

  他自然认得这是宝玉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袭人,见她这般维护,心中虽觉可笑,却也懒得再与一个丫鬟计较,便重新垂眸,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

  袭人见状,心下稍安,又悄悄拉了拉宝玉的衣角。

  贾宝玉这才从惊惶与羞愤中彻底回过神,接过诗笺,借着袭人搭的台阶,低声道:“是……是有些冻着了。”

  贾宝玉在袭人的解围下,勉强接过了诗笺。

  亭内的气氛虽稍有缓和,但他心中的屈辱与烦闷却挥之不去。

  他不敢直视赵驹,便将一腔怨气都转向了手中的诗令,只想赶紧作出一首好诗,在姐妹们面前重新树立起自己“才情卓绝”的形象,也好间接压一压那武夫的“粗鄙”之气。

  他展开诗笺,上面写着“以‘梅’为眼,七言一句”,后面密密麻麻记着先前众人接的酒令,最后一行恰好到第六字。

  凝神思索片刻,贾宝玉脑中灵光一现,脱口吟道:“我瞧着该接第七字了,用白居易的‘池边新种七株梅,欲到花时点检来’,如何?”

  史湘云已拍手笑道:“爱哥哥这句好!意境清奇,不落俗套!”

  贾宝玉见得到肯定,憋闷消散大半,脸上恢复神采,甚至带了几分得意。

  接下来几轮,见赵驹只自斟自饮,没掺和诗令,他更觉自己的猜想没错——这武夫果然不懂风雅。

  于是,他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赵驹,用刻意营造的、带着文人优越感的语气笑道:“我们在这儿咬文嚼字、寻章摘句,怕是有人要坐不住了。

  这等风雅事,原就不是只会舞刀弄枪、讲究排兵布阵的人能懂的,只怕在有些人听来,还不如战马嘶鸣、兵器相交来得痛快呢。”

  这话针对性极强,亭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探春心中微怒,下意识蹙眉,低声喊:“宝二哥!”

  意在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赵驹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缓缓抬眼,目光如冰冷的箭矢,精准地射向贾宝玉。

  他没有动怒,反而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浓浓的嘲讽。

  “看来,宝二爷对本侯这等粗鄙武夫有很深的成见?”他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却不知宝二爷除了这‘咬文嚼字’的本事,可还懂得别的?

  若无边关将士浴血,拒敌于国门之外,宝二爷此刻,能否安然在这暖阁香闺中,对着几枝梅花‘清奇’下去?”

  贾宝玉被这直白的反问问得一怔,随即面红耳赤。

  他素来厌烦经济仕途,最憎别人拿“家国天下”的大道理压他,尤其这话出自他既畏惧又看不起的赵驹之口。

  他自觉被冒犯了根本的价值观,那点狷介之气顿时冒了上来,也顾不得害怕,脱口反驳:“粗鄙之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我岂不知?

  可圣人亦云‘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似你这等只知逞匹夫之勇,动辄喊打喊杀,与蛮夷何异?治世靠的是圣贤教化、仁义礼信,可不是靠刀剑!”

  这段时间为应付贾政越发频繁的考校,他总算在族学里啃了些圣贤书,此刻当着林黛玉和众姐妹的面,便忍不住卖弄起来。

  “宝兄弟!”这次连薛宝钗都忍不住出声制止。

  这话说得太重,几乎是指着鼻子骂赵驹是“蛮夷”了。

  薛宝钗话音刚落,亭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贾宝玉和赵驹身上,眼神中满是担忧与紧张。

  贾宝玉梗着脖子,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继续争辩道:“宝姐姐,我何错之有?他一个武夫,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哪里懂得什么治国安邦的道理。

  我不过是说了实话,他若心中无愧,又何必如此恼怒?”

  赵驹闻言,手中的酒杯终于停了动作。

  他缓缓抬眼,那双素来冷冽的眸子里,此刻竟漫上一层极淡的讥诮,仿佛在看一件不值一提的玩意儿。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将目光从贾宝玉涨红的脸上移开,扫过亭外覆雪的红梅,又落回案上温着的酒壶,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半分火气,却带着穿透人心的重量:

  “圣贤教化?仁义礼信?”

  他重复着这八个字,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宝二爷倒是记得清楚。可赵某倒想问问,若边关胡骑踏破长城,掳我百姓、烧我田宅时,宝二爷要拿什么去‘教化’?拿你案上的诗笺,还是口中的‘礼信’?”

  赵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源自尸山血海的质感,压得亭内众人几乎喘不过气。

  “宝二爷看不起刀剑,觉得它粗鄙,是蛮夷之物。”他嘴角的嘲讽愈发明显,“可就是这你看不起的刀剑,护住了你贾府的富贵荣华,护住了你这满屋子的诗书风雅,护住了你在这里高谈阔论‘修文德’的太平日子!

  边关将士用这‘粗鄙’的刀剑浴血拼杀时,可没指望过谁能记得他们,但至少,不该被一个受其庇护的膏粱子弟,指着鼻子骂作蛮夷!”

  贾宝玉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砸得头晕目眩,气血上涌,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找不到词句,只觉得对方言语如刀,将他那些自诩高贵的理念剥得支离破碎。

  他尤其受不了在黛玉面前被如此贬斥,急怒攻心之下,口不择言:

  “你……你强词夺理!仗着有几分军功,便如此羞辱于我!我……我贾家亦是诗礼传家,岂容你一个外姓武夫在此大放厥词!”

  这话一出,探春的脸色都彻底沉了下来。

  贾宝玉这话,不仅蛮横无理,更是将贾家与赵驹对立起来,显得气量狭小又忘恩负义。

  赵驹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之前的嘲讽收敛,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轻视。

  “羞辱你?”他缓缓站起身,挺拔的身姿在亭中投下一道阴影,将贾宝玉完全笼罩,“赵某不过是陈述事实,至于贾府的诗礼传家……”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在贾宝玉那张涨红的脸上逡巡片刻,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每个人心上:

  “若我没记错,贵府宁荣二公,当年也是提着脑袋,在马背上挣下的这份家业。

  怎么,这才富贵了几代,宝二爷就忘了祖上也是你口中‘逞匹夫之勇’的武夫?忘了贾家的爵位,是靠军功挣来的,不是靠念圣贤书考来的?”

  他微微倾身,逼近一步,那无形的压迫感让贾宝玉呼吸一窒。

  “泥腿子刚洗干净几年,就真当自己生来便是书香门第了?”赵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说来倒也稀奇,赵某寒门出身,一枪一刀搏杀至今,方得立锥之地,从不敢忘战场艰辛。

  而宝二爷生来便在锦绣堆里,靠着祖上军功荫庇,方能在此安享富贵。”

  他的目光扫过贾宝玉腰间温润的玉佩挂饰,扫过他保养得宜、不沾阳春水的双手,最终落回他那双惊惶又羞愤的眼睛里。

  “怎么,享用着祖辈用刀剑换来的太平,反倒看不起为你挣下这份家业的本事了?”

  “宝二爷口口声声圣贤教化,却连‘饮水思源’这般最朴素的道理都不懂。

  赵某虽一介武夫,却也知感恩与廉耻。

  敢问宝二爷,你这清高,究竟是读书读来的风骨,还是……靠着祖荫养出来的傲慢?”

第473章 公子蒙羞风波生

  赵驹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剖开了贾宝玉那层用“诗礼风雅”裹着的虚妄,直戳得他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唆着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亭内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噼啪爆开的声响。

  林黛玉、探春、薛宝钗、史湘云几个眉头紧锁,迎春、惜春、邢岫烟则是面露担忧之色,唯有妙玉端着茶盏的手稳如磐石,眼中波澜不惊。

  贾宝玉被那无形的压迫感逼得后退半步,后腰撞到案角,带得砚台轻轻晃了晃,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渍,恰如他此刻被搅得一塌糊涂的体面。

  他猛地抬头,眼底满是羞愤与不甘,却偏生不敢直视赵驹的眼睛,只梗着脖子强撑:“你……你休要胡言!我贾家先祖功勋赫赫,自然不是你这等……这等外人能置喙的!”

  “我这等外人?”赵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他缓缓抬步,每走一步,靴底落在青砖上的声响都像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待走到贾宝玉面前,赵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缩着肩膀的纨绔子弟,周身的寒气让亭内的暖意都淡了几分。

  “本侯乃当朝一等勇毅侯,凭军功受封,食邑千户,便是面见圣上亦有座。”

  赵驹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字字带着浓重威压,“你贾家虽煊赫,如今执掌贾家的贾敬,见了本侯也需恭敬执礼,躬身请示,何时轮得到你一个无官无职的白身,在此对本侯指手画脚?”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贾宝玉那张写满震惊的脸:“贾敬尚且不敢在本侯面前搬弄‘圣贤教化’的是非,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拿‘诗礼传家’来压我?”

  “你……你敢辱我?”贾宝玉又惊又怒,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竟忘了先前的畏惧,伸手就要去推赵驹的胳膊。

  可他那点力气,在常年征战的赵驹面前,不过是蚍蜉撼树。

  赵驹连眼皮都没抬,只微微侧身便避开了他的手,随即眼神一厉。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扬起右手,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响亮地回荡在亭中!

  这一巴掌力道极重,贾宝玉整个人被打得原地转了半圈,踉跄着向后倒去,重重撞在身后的梨花木案上。

  案上的酒壶、茶杯应声落地,瓷片碎了一地,温热的酒液溅湿了他的银红袄子,连发间那支梅花簪都掉在了地上,滚到了妙玉的脚边。

  贾宝玉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呆坐在地上,嘴角竟溢出了一丝血迹。

  他睁大眼睛,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惊骇,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这声脆响过后,亭内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被各种反应打破。

  林黛玉、探春、迎春、惜春几个满脸担忧看着赵驹。

  史湘云咬着下唇,视线在赵驹挺拔的身姿和宝玉狼狈的模样间反复流转,脚下微微挪动,显然在犹豫该先安抚哪一方。

  薛宝钗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心中所思。

  妙玉面色平静如常,甚至还有空端起方才护在手里的热酒,轻轻啜饮一口。

  邢岫烟则是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吓得不轻。

  赵驹收回手,看都没看地上的贾宝玉,只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本侯今日便教你一课——敬重长辈,是礼;敬畏功勋,是义;饮水思源,是耻。

  你连这三样都做不到,读再多圣贤书,也不过是个养在锦绣堆里的废物罢了。”

  他目光扫过地上失魂落魄的贾宝玉,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废物二字,原是重了些。”他声线平稳,却字字诛心,“可若连人话都听不明白,连人伦纲常都辨不清楚,终日只知躲在胭脂堆里吟风弄月,受了教训便只会捂着脸掉泪,这等行径,与那披着锦绣的豚犬何异?”

  他微微俯身,如同审视一件不堪的物事:“贾宝玉,你且扪心自问,离了这国公府的荫庇,你算个什么东西?你那些风花雪月,可能挡边关一缕烽烟?可能抚恤一户灾民?”

  他直起身,广袖一拂,带起凛冽寒风,“怕是连你此刻身上这件银红袄子,都需织娘日夜赶工,农夫辛勤种桑。

  你享受着祖辈功勋换来的富贵,却将立身根本弃如敝履,岂止是废物,简直是忘本!”

  这番话如钢针,密匝匝刺向贾宝玉最后一点伪装,让他连哭泣都忘了,只余下面如死灰的绝望。

  狠狠嘲讽完贾宝玉,赵驹脸上的冷意瞬间消散,转而换上一副温和的神情。

  他看向林黛玉、探春等人,微微拱手,语气带着歉意:“今日倒是表哥一时失了分寸,扰了几位表妹的兴致,实在对不住。

  改日表哥在家里摆上一桌酒席,给几位表妹赔不是,还望几位表妹莫要放在心上。”

  赵驹话音刚落,目光便转向了一旁始终静坐的妙玉。

  妙玉将手中的青瓷茶盏轻轻放在桌案上,而后抬眼看向林黛玉与邢岫烟:“今日相聚虽短,也算尽兴,我与侯爷先行一步,改日再寻机会找你们说话。”

  林黛玉本就因方才的冲突心绪不宁,此刻见妙玉要走,虽有不舍,却也知不便挽留,只轻轻点头,声音柔缓:“姐姐慢走,路上仔细些。”

  邢岫烟性子本就温和,又还未从方才的惊悸中完全平复,闻言也连忙起身,对着妙玉轻声应道:“改日我们再约。”

  妙玉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时裙摆轻扫过满地狼藉,却丝毫未受影响,步态依旧从容。

  赵驹与妙玉的身影方消失在亭外梅影深处,亭内凝滞的空气仿佛才重新流动。

  史湘云第一个按捺不住,几步冲到贾宝玉身边,掏出自己的绢子就要给他擦拭嘴角的血迹:“爱哥哥,你疼不疼?快让我瞧瞧……”

  贾宝玉看着史湘云递来的绢帕,非但没有接过,反而像个受了天大委屈般:“呜呜呜……云妹妹……”

  史湘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举着绢帕的手有些尴尬地僵在半空。

  她从未见过宝玉哭得这般凄惨,心下一软,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爱哥哥别哭了,快别哭了……”

  可贾宝玉的委屈如同决堤洪水,越发汹涌:“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他竟动手打人……还、还骂我是豚犬……是废物……”

  “有什么好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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