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望着近在咫尺的内厅门帘,又瞥见袭人红肿的脸颊,最终狠狠瞪了贾环一眼,咬牙道:“回去!”
一场小风波,终是消弭于渐近的脚步声里。
待贾宝玉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贾环脸上的得意再也藏不住。
他拍了拍贾琮的肩膀,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说道:“走,咱们回桌上去,让表哥也瞧瞧,这点小事,我办得漂亮不漂亮!”
贾琮点了点头,跟上贾环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角落那桌走去。
此时赵驹仍坐在原位,他一手夹菜,一手举杯,目光淡淡地扫过花厅内的喧闹,仿佛方才的插曲与他毫无关联。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才缓缓抬眼,看向迎面走来的贾环和贾琮两个。
贾环刚一走到桌前,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语气里满是邀功的意味:“表哥,您瞧,我把事儿给您办好了!那贾宝玉被我拦得死死的,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走了,连内厅的门都没摸着!”
说着,他还特意挺了挺胸,像是在等待赵驹的夸赞。
赵驹闻言,目光在贾环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露出一丝嫌弃的神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处理得还算不错,就是……有些浪费时间了。”
第451章 耐心点拨,笑面郡王
这话一出,贾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赵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服气:“表哥这话我不明白!我不仅拦住了宝二哥,还在他眼前打了他最得脸的丫鬟,这般干脆利落,怎么倒成了浪费时间?”
在他看来,自己不仅达成了赵驹的嘱咐,还顺带挫了贾宝玉的锐气,已然是超出预期的‘成功’,怎么到了赵驹嘴里,就成了‘浪费时间’?
他忍不住追问:“表哥,若是换作你会怎么处理?难不成还有比我这更好的法子?”
贾环紧盯着赵驹,满心期待着对方能说出让他心服口服的理由,可赵驹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无波:“你那一巴掌打得是不错。”
这话让贾环刚要松口气,却又听赵驹话锋一转:“但若是我,不等那袭人开口反驳,早就动手了。”
贾环一愣,没明白赵驹的意思,皱着眉追问:“不等她说话就动手?这是为何?可没讲清楚道理,万一闹大了……”
“你跟一个丫鬟讲什么道理?”赵驹摆手打断他的话,“闹大了就闹大了,左右姑丈最容不下的就是这种仗着主子宠信,就敢对别的主子指手划脚、没规矩的丫鬟。”
他放下茶杯,继续说道:“你若早动手,让那袭人先哭闹起来,引得旁人围观,事情传进姑丈耳朵里,不仅贾宝玉要因管教下人不严受罚,那袭人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难说。
到时候,不用你拦,贾宝玉自己都没心思去内厅见那些女眷了,这才叫省时省力。”
贾环怔在原地,他原以为自己做得漂亮,却不想在表哥眼里竟还嫌温吞。
细想之下,若真按赵驹说的做,当场发作起来,以贾政素日最重规矩的性子,袭人怕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他转念一想,又有些犹豫:“可、可万一老太太出来护着宝二哥……”
“老太太再护短,也不会在今天这般场景下,为了贾宝玉而驳姑丈的面子。”赵驹语气笃定。
今日荣国府宴请了不少老亲,贾政作为荣国府的二老爷,最是看重颜面与规矩,贾史氏即便疼贾宝玉,也绝不会在众人面前让贾政下不来台,这点赵驹看得比谁都清楚。
说着,他目光落在贾环身上,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在国子监里待久了,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住了手脚,行事总是少了些果决与狠劲。
明明身份地位相差这般悬殊,且还占着理,对付一个丫鬟还要与人多费口舌,实在是拖拉。
若是换作赵姨娘在这里,见贾环被袭人那般针锋相对,怕是不等袭人把话说完,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
而后她还会狠狠啐袭人一脸唾沫,叉着腰,用那尖酸又刻薄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杀人诛心:“你是哪个份位的东西?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鬟,也敢对府里的主子指手画脚?真当有人护着就能无法无天了?”
贾环听着赵驹的话,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他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确实如赵驹所说,自己与袭人争辩时浪费了不少时间,若真能更干脆些,或许效果会更好。
可没等他细想透彻,眼角余光便瞥见赵驹已然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水晶肘子放进碗里,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一旁的贾琮更是没将方才的对话放在心上,见赵驹动了筷子,也立刻抓起自己的象牙筷,继续对着桌上的佳肴大快朵颐,嘴里还时不时发出满足的细微声响。
贾环见状,也不再纠结,连忙抓起筷子,夹起一块糖醋鱼塞进嘴里,酸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散开,让他瞬间将方才的思绪抛到了九霄云外。
正当三人吃得尽兴,桌上的几道菜已经见了底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侯爷倒是好胃口,这般热闹的场合,竟躲在这里独自吃用。”
这声音突如其来,打破了三人这边的宁静。
赵驹、贾环和贾琮三人同时停下筷子,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位身着宝蓝色锦袍、面容略显方正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不远处,手里端着一个酒盏,目光落在他们桌上。
赵驹盯着来人看了片刻,只觉得对方的面容有些眼熟,似乎在某些场合见过几次。
可他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对方的身份,于是放下筷子,语气平淡地问道:“你是哪个?”
来人显然没料到赵驹会是这般反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满是错愕与难以置信。
他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说比不上赵驹这般尊贵,可也极少有人会用这般随意的语气问他“你是哪个”。
一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愤涌上心头,只觉得赵驹这般反应,实在是太过于目中无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旁边的贾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人为何会突然找上赵驹。
但他见赵驹认不出对方,连忙凑近赵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低语道:“表哥,这位是修国公府的侯世叔。”
赵驹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难怪觉得对方眼熟,原来是侯孝安那嫡亲的哥哥。
他对侯孝安很是熟悉,可对于这位侯孝康,却是没什么来往。
顶多就是在某次宴席的时候踹过他两脚而已。
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后,赵驹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有些纳闷地对着侯孝康问道:“侯将军不去陪着府里的老亲喝酒吃菜,倒是有闲工夫跑到本侯这边来,不知是有什么事?”
侯孝康本就因赵驹方才的态度心中不满,此刻听他说话依旧是这般满不在意的语气,更是气得额头青筋隐隐浮现。
可他转念一想,赵驹乃是当朝侯爷,身份尊贵,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对自己这般态度,似乎也算是理所应当。
只是他好歹也是朝廷册封的一等子爵,在京中勋贵圈子里也有一定的分量,如今被一个比自己小了不少的后辈这般不重视,心中着实有些难受。
侯孝康强压下心中的不快,走到桌旁,毫不客气地拉过一张空着的凳子坐下,将手中的酒盏放在桌上。
而后他看向赵驹,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地问道:“下官今日来找侯爷,其实是想问一问二弟的消息。”
赵驹听了这话,脸上的纳闷更甚,他挑了挑眉,看着侯孝康,语气带着几分不解:“你想知道侯叔的消息,自个儿写封信派人送去问就是了,哪里用得着特意绕到本侯这边来打听?”
哪曾想侯孝康听了这话,脸上的纳闷比赵驹更甚。
他苦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侯爷有所不知,二弟自从去了台州抗倭,便甚少往府里写信回来,上一次收到他的信,还是快一个月前的事了。
府里长辈都惦记着他,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想着向侯爷打听一二。”
赵驹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轻轻啧了几声。
他忽然想起之前侯孝安跟自己闲聊时,曾提过几句与修国公府的关系不算融洽,当时他还以为是侯孝安随口抱怨,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要知道,他书房的暗格里,现在还放着不少侯孝安寄来的信,最近的一封,还是几天前刚送到的。
信里不仅详细说了近期台州那边的军务,还顺带提了几句当地的风土人情,甚至还问他家里的姨娘可曾诞下子嗣云云……
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冷落自家兄长的人。
赵驹心中暗自琢磨,也不知道侯孝安和修国公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侯孝安连一封信都懒得写。
不过看侯孝康这副愁眉苦脸、又带着几分急切的样子,倒不像是在说谎。
如此说来,应当是修国公府这边理亏,才让侯孝安有了这般态度?
他这般想着,看向侯孝康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语气却依旧平淡:“原来如此,不过我也只是偶尔收到侯叔的信,大多是说些公务上的事,私下里的情况,我也不甚清楚。”
侯孝康听赵驹这么说,脸上的急切并未消减,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比如请赵驹若下次收到侯孝安的信,帮忙多问几句具体情况。
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侯世兄,还有赵侯爷,你们两个不去那边陪着老亲喝酒热闹,倒是躲在这儿闲聊起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声音温和悦耳,带着几分笑意,瞬间吸引了桌上几人的注意力。
赵驹、侯孝康以及一旁埋头吃菜的贾环、贾琮,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缓步走来,腰间系着一块羊脂白玉佩,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男子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气质儒雅温润,一看便知是极有涵养之人。
赵驹一眼便认了出来,来人正是当今的北静郡王水溶。
按常理来说,水溶比他大不了几岁,年纪轻轻就承袭了郡王爵位,身份尊贵异常,加之相貌英俊、谈吐得体,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给人的第一印象应当是相当舒服才对。
可不知为何,赵驹看着水溶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心中却莫名地感到有些异样。
他总觉得这份温和背后,似乎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像前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表面上温文尔雅,实则却躲在暗地里下黑手的笑面虎书生,让人心里隐隐有些发怵。
侯孝康见到水溶,脸上的愁绪顿时散去不少,连忙站起身,对着水溶拱手行礼:“原来是王爷,倒是巧了,我正跟侯爷打听些家事。”
水溶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侯孝康不必多礼,而后目光落在赵驹身上,语气依旧温和:“侯爷今日倒是难得清静,方才我在那边瞧着,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侯爷。”
赵驹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语气随意地问道:“不知王爷可有要事?若是没事,本侯还想陪两个表弟多吃几口菜。”
他这话一出,旁边正埋头装死、假装自己是透明人的贾环和贾琮,瞬间瞪大了眼睛,嘴里还含着没咽下去的菜,看向赵驹的眼神中满是钦佩与震惊。
先前赵驹对侯孝康那般随意也就罢了,毕竟侯孝康虽说是一等子爵,可实职不过是个闲散将军,远不如赵驹这个破锋军指挥使兼金吾卫指挥使手握实权,态度随意些倒也说得过去。
可现在来的是北静郡王水溶啊!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身份尊贵无比,寻常勋贵见了都得恭恭敬敬,赵驹竟还是这般不咸不淡的态度,实在是太有“胆量”了!
水溶却是对赵驹这般‘无礼’的态度视若无睹,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反而带着几分熟稔的语气说道:“本王能有什么要事?不过是见侯爷几个一直在这边吃用,想着热闹场合,人多些才有意思。”
他目光转向贾环和贾琮,笑着点头:“这两个应当就是环哥儿和琮哥儿?不如咱们一道去那边主桌入座?那边还有几位老世伯在,正好也让孩子们多认认人,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水溶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语气也温和亲切,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真心为贾环和贾琮两个着想。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此番主动过来搭话,甚至提出邀几人去主桌,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热闹”,而是为了拉拢赵驹而来。
最近这段时间,水溶心里着实纳闷又憋屈。
上次他暗中派人去劫赵驹从扬州城带回来的那批银子,一开始的时候倒也顺利,手下人成功劫下了好几箱银子,足足有四五十万两。
后来码头那边又恰好起了大火,不少银子被烧没,他还暗自庆幸,觉得这下安朔帝肯定损失惨重,自己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可谁曾想,安朔帝在朝会上上报损失的时候,却让他当场傻了眼。
安朔帝不仅说被劫走的银子有几百万两,还说后续因为大火,又损失了几百万两,前后加起来,竟是报了近千万两的损失!
码头大火到底烧了多少银子,水溶还真不太不清楚,可自己派人劫走了多少,他心里还没数?
顶天了也就四五十万两,哪里就有安朔帝说的那好几百万两?
狗日的安朔帝不干人事,竟是把他当做平账的了!
第452章 小院温情,力荐黛玉
想来是安朔帝早有别的图谋,或许是想借着这次“损失”,在国库或者其他地方做些手脚,而他劫银的举动,恰好给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想明白这一点后,水溶又气又无奈,却又不敢声张,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清楚自己眼下尚无与皇权抗衡的实力,稍有不慎便可能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这份隐忍背后,藏着难以言说的憋屈与焦虑。
也正因如此,他才更迫切地想要拉拢赵驹。
毕竟从扬州城那边打听到的种种事情,都叫水溶觉得赵驹是个极有能力和魄力的人。
这样的人若是能收入麾下,对水溶而言无疑是如虎添翼。
更重要的是,赵驹深得安朔帝的器重,若能将这等人材拉拢到自己这边,安朔帝那边便是少了一个可靠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