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轻轻抽回手,微微欠身:“老太太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话虽如此,可她抬眼扫过四周,见几位命妇仍围着自己,眼神里满是热切,显然还想追问些孕期调理或是其他病症的法子。
妙玉本就喜静,最不耐这般被人围着打量、追问的场面,先前为王熙凤诊脉已是破例,如今见众人关注度全落在自己身上,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心底生出几分想避开的念头。
她不再接话,只是端起桌上的茶盏,垂眸静静地抿着茶,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壁,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疏离,那副不愿再多言的模样,任谁都看得明白。
众人见状,也知趣地不再上前打扰,只是偶尔还会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她,小声与身旁人议论几句方才的诊脉之事。
内厅里的气氛刚稍稍平复些,就见一个穿着青绿色比甲的丫鬟快步走了进来,先是对着贾母福了福身,才恭敬地回话:“老太太,三姑娘,外边老爷们差人来说,宾客已经都到齐了,问您这儿可要现在开席?”
贾母闻言,并未立刻开口,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不远处的探春。
探春会意,从容起身,对着丫鬟吩咐道:“既然人都齐了,便传话开席吧。
你去跟厨房那边提醒一下,今日宾客多,菜色上多注意着些,别出什么差错。”
“哎,奴婢晓得了!”
丫鬟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又福了福身,才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这一幕落在几位王妃眼里,顿时让她们生出了几分好奇。
南安郡王妃先是看了看探春,又转头对着贾母笑道:“老太太,方才应话的这丫头,可是您家三姑娘探春?
瞧着这行事模样,倒有几分干练劲儿,如今是她在管着家里的事?”
其他几位王妃也纷纷点头附和,目光里满是询问。
贾母听了,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又抬手指了指身旁的王熙凤,笑着解释道:“可不是嘛!
琏哥儿媳妇如今怀着身孕,身子重,府里的琐事繁杂,哪能让她再劳心费神?索性我就做主,把府里的事情交给家里的小一辈去管了。
探春这孩子心思细、有主见,这些日子打理下来,倒也井井有条,没出什么乱子。”
南安郡王妃闻言,更是来了兴致,对着探春招了招手:“三姑娘,你过来些。”
探春连忙起身,走到南安郡王妃面前,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王妃娘娘。”
“免礼免礼。”
南安郡王妃拉着她的手,语气温和却带着考校之意:“好齐整的孩子。如今既开了席,你这掌家的,不用去外边盯着些?
这可不是寻常家宴,来的都是贵客,万一底下人有个疏忽,岂不失了体面?”
探春面色平静,不卑不亢地答道:“回两位王妃娘娘的话,府中事务,贵在章程分明,各司其职。
宴席一事,早已将丫鬟、婆子们分派妥当,各人皆有定规,何处伺候茶水,何处传菜布碟,皆有专人负责。
既已安排妥当,只需按例而行,若事事都需亲力亲为,紧盯着才成,反倒是下头人不得力,或是这章程定得不清了。
故而此刻,晚辈在此陪侍老太太和各位贵客便是,外间自有赖嬷嬷、林之孝家的等妥当人照应着。”
一番话条理清晰,既说明了管理有方,又点出用了得力可靠的仆妇监管,显得自信从容。
两位王妃听罢,相视一笑,眼中皆流露出赞赏之色。
南安郡王妃对贾母叹道:“老太太真是好福气,府上的姑娘们,个个出色。
郡主见解不凡,极有涵养,如今这位三姑娘,年纪轻轻,管家理事竟已有这般气度和章法,真是难得。”
探春听着南安郡王妃的夸赞,脸上露出一抹客气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道:“王妃娘娘过誉了,我哪有什么章法可言?
这些不过是从前去表哥书房,看他那些处理事务的文书、奏折,从里头学来的皮毛罢了,算不得什么真本事。”
她口中的“表哥”,自然便是赵驹。
这话一出,几位王妃顿时眼前一亮。
西宁郡王妃忍不住凑上前来,语气带着几分惊讶与好奇:“哦?三姑娘说的是勇毅侯?
这么说来,勇毅侯倒是宠你这个表妹,连他书房里那些涉及军务的文书、要上报朝廷的奏折,都肯让你随意翻看?”
要知道,侯府书房里的文书奏折,多是涉及家族事务乃至朝堂军务的要紧东西,寻常人别说翻看,连靠近都难,赵驹竟让探春随意查看,这可不是一般的亲近信任。
第449章 当众提亲,暗中施法
探春被问得一怔,刚下意识想点头应下,就听见坐在上首的贾母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诸位王妃有所不知,侯爷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老早没了娘,前些年他父亲也走了,家里就剩这么几个血亲。
探春这孩子性子稳重,又常去侯府走动,侯爷多上心些、多教她些东西,也是寻常事,不过是疼惜晚辈罢了。”
探春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暗自懊恼。
自己方才竟是被王妃们的夸赞冲昏了头,一时失了分寸,差点把不该说的话说漏了嘴。
表哥书房里的文书奏折何等重要,哪是能随意对外提及的?
自己这般口无遮拦,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指不定会给表哥惹来什么麻烦。
她越想越觉得后怕,也没了再与人交谈的心思,默默退回贾母身侧,垂着眼帘,安静地站着,不再多言。
南安郡王妃将探春的反应看在眼里,非但没有觉得她失礼,反倒更添了几分喜欢。
这姑娘既有才干,又懂得及时收敛,不是个不知轻重的,这般心性,倒真是难得。
她沉吟片刻,忽然看向贾母,语气带着几分认真说道:“老太太,说句实在话,我今日瞧着探春丫头,真是越看越喜欢。
我家那几个孩子里,老二如今还没定下亲事,我瞧着他与探春丫头倒是挺般配的,不知老太太可有这个意思,咱们两家结个亲?”
南安郡王有两个嫡子,长子按例被封为世子,且早已定下婚约,南安郡王妃口中的“老二”,便是郡王的次子,如今在柳芳的陷阵营当副手,前途可期。
此言一出,内厅里瞬间静了几分,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贾母和探春身上。
贾母身后侍立的王夫人闻言,猛地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万万没想到,今晚竟还有这般意外之喜!
那可是南安郡王府!是手握兵权、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勋贵世家,寻常人家想攀都攀不上的高枝,如今竟主动向探春抛来了橄榄枝,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即便王妃说的是次子,并非世子,可那也是堂堂郡王嫡子,身份何等尊贵!
探春一个庶出的女儿,若能嫁进去,简直是祖坟冒青烟的高攀!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探春虽是庶出,可一旦嫁进南安郡王府,自己作为她的嫡母,往后在府中、在京中贵妇圈里,腰杆都能更硬几分。
先前她还暗恼这丫头是个白眼狼,心思活络得很,从不把宝玉放在眼里,也没想着将来如何帮扶宝玉,可现在看来,这些都不重要了。
一个庶出女罢了,就算嫁得再好,还能逃出她这个嫡母的掌控?
往后拿捏着她的亲事恩情甚至是生母赵姨娘,还怕将来她不乖乖听话,不为宝玉铺路?
王夫人越想越激动,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就想替贾母应下来,话都到了嘴边,眼角余光瞥见端坐其上、神色未明的贾母,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连忙把话咽了回去,指尖悄悄攥紧了帕子,心里却依旧按捺不住地期待。
探春一个庶女,能嫁进南安郡王府已是天大的高嫁,老太太向来精明,最懂权衡利弊,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探春也是心中一惊,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南安郡王府门第高贵,若是寻常人家,这无疑是门极好的亲事。
可她深知王府深似海,规矩繁多,远非自在的侯门可比。
更何况……她脑海中飞快闪过赵驹的身影,下意识便想开口婉拒,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此刻她若冒然出声,无论应允还是拒绝,都是失礼。
她迅速定了定神,将目光投向贾母,心中已然打定主意:且看老太太如何应对,若流露出丝毫许婚之意,她便立刻寻个由头,让侍书悄悄去给表哥赵驹报信求救。
贾母显然也没料到南安郡王妃会突然提及此事,愣了一下才缓过神来,脸上露出为难的笑意:“王妃娘娘抬爱探春这孩子,是她的福气。
只是婚姻大事,事关两个孩子的终身,还得细细斟酌,再者,也得问问孩子们自己的意思,不能仓促做决定,容我再想想,改日再给王妃娘娘答复,如何?”
她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当场拒绝,算是给了双方一个缓冲的余地。
南安郡王妃也明白这等婚姻大事不能一蹴而就,笑着点了点头:“老太太说的是,是我太心急了,那我就等着老太太的好消息。”
内厅里的气氛虽不如先前那般热闹,却也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众人看向探春的目光,又多了几分不同的意味。
王夫人站在贾母身后,听得贾母这番推脱之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瞪大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险些维持不住那端庄的仪态。
她只觉得一股闷气直冲头顶,胸口堵得发慌,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掐住了掌心。
方才在她心里,这门亲事已是板上钉钉,南安郡王府主动求娶,探春一个庶女能得此高嫁,贾母怎会拒绝?
可她万万没料到,贾母竟只给了个“容我再想想”的答复,把送到嘴边的肥肉又推了回去!
王夫人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替贾母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喉咙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安郡王妃笑着应下,看着内厅里众人收回目光,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老太太这是糊涂了不成?!这般千载难逢的好亲事,别人家求都求不来,她竟然……她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推脱了?!还要“细细斟酌”,还要“问问孩子的意思”?
探春的意思有什么要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还能由得她自己做主不成!
她一个庶出丫头,能嫁进郡王府当二少奶奶,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哪里还有“斟酌”的余地?
今日不趁热应下,万一往后郡王府改了主意,或是被别家截了胡,到时候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亲事去?
再说了,探春嫁得好,往后宝玉在京中走动,也多了个有力的助力,老太太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越想,王夫人心里的怨气就越重,连带着看向贾母的目光,都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埋怨。
她只觉得贾母此举,简直是老糊涂了,平白错失良机,让她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将这口闷气硬生生咽下,憋得心口生疼。
王夫人依旧摆出一副温顺恭谨的模样,站在贾母身后,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平静。
一旁的探春将王夫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她哪里会不明白王夫人的心思?无非是想借着这门亲事攀附南安郡王府,再把自己当成将来帮扶贾宝玉的工具人罢了。
她早已将自己视作赵驹的人,那些旁人不知的亲近举动,那些只有两人知晓的默契,早已让她一颗心牢牢系在了赵驹身上。
别说只是南安郡王府的次子,就算是哪家的王子皇孙,她也绝不会点头答应!
想到赵驹,探春的心尖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甜意,又夹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思念。
自从上次一别,她已有好些日子没能与表哥单独相处了。
往日里还能借着请教管家事务或是送些女红的由头去侯府,可近来府中事多,她又掌着家,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竟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她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平静,甚至对投来的各种目光回以浅淡的微笑,但心底却已飞快地盘算起来。
今日南安郡王妃这一出,虽是虚惊一场,却也给她提了个醒。
自己的婚事,终究不能完全自主。
看来,是得找个机会,让表哥知晓今日之事了……或许,还能借此……见他一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去,让她的耳根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
旁人瞧着探春耳根泛红,只当是她被南安郡王妃当面提及婚事,少女脸皮薄,羞赧所致,倒也没多想。
内厅里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其他话题引开,说笑声渐渐又起。
趁着这个空档,坐在林黛玉身旁的秦可卿悄悄挪近了些,将一个温润微凉的物事塞进了林黛玉手中。
林黛玉低头一看,竟是一枚通体莹白的和田玉符坠,样式古朴。
林黛玉抬起盈盈水眸,有些不解地看向秦可卿。
秦可卿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好妹妹,快收好,这是侯府当家太太的信物,凭此符坠,侯府内外、各处产业,皆需听从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