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艘官船巍然泊在岸边，黑沉沉的船身如卧伏的巨兽，桅杆高耸，刺入铅灰色的夜空。
船头悬着的官灯在夜风中轻晃，昏黄的光晕在河面上拖出长长的、破碎的倒影，又被游过的夜鱼搅散。
其中一艘大船上，赵驹穿过狭窄的船舱过道，停在了林黛玉的舱门前。
李嬷嬷轻轻叩门，低声道：“姑娘，侯爷来了。“
舱内，林黛玉正倚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书，闻声抬眸。
见赵驹进来，她放下书卷，轻声问道：“表哥，咱们可是到淮安府了？”
赵驹微微颔首，温声道：温声道：“原本估算的是明儿一大早到。
没想到这一路顺风顺水，现在倒是比预计的还要快些。”
他顿了顿，目光柔和地看着林黛玉，眼中满是关切，“林妹妹整日在这船舱上呆着，难免烦闷，可要下船透透气？”
林黛玉眸中闪过一丝犹豫，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
昨天船队那如临大敌般警惕的模样，至今仍历历在目。
想到此处，林黛玉轻叹一声，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如今眼看着天色也快暗下来了，还是不出去给表哥添乱了。”
赵驹笑了笑，道：“妹妹莫要如此谨慎，不过是上岸去透透气罢了，哪里就会麻烦了？
况且，咱们这船队本就打算上岸去补给一番，妹妹正好借此机会下船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林黛玉仍是摇头：左右咱们都快到扬州城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赵驹见她神色中带着几分倦怠，便也不再强求，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妹妹就好生在这儿歇着，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李嬷嬷便是。”
当他回到甲板这边时，夜风迎面拂来，带着运河特有的湿润气息，轻轻撩动着他的衣衫。
赵驹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这略带凉意的夜风。
随后他抬手招来一名随从，沉声吩咐道：“如今这时间着实不凑巧，天色渐晚，咱们得抓紧了。
要补给什么，赶紧安排人去办，咱们就不在这边歇脚了，今晚就在船上将就一晚。”
随从领命而去，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
第348章 夜袭
夜晚，淮安府码头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余下几缕黯淡的光晕，勉强钩勒出江岸的轮廓。
此番南下，赵驹因不愿与沿途那些阿谀奉承、琐事缠身的官员过多周旋，便特意叮嘱麾下众人，在补给物资时务必低调行事，切莫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手下之人皆是训练有素，身披坚甲、手持利刃，那凛冽的气势，让人远远瞧见便心生怯意，倒也没人敢上前招惹。
在一切顺利、未出任何差池的情况下，外出采买物资的人很快便回到了船上。
此时，天色已然完全黑透，四周漆黑如墨。
赵驹见状，当即下令，让船只停靠在距离码头还有一二十丈远的江面上。
身处这陌生的地方，赵驹深知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不仅派了一小队精锐守在码头，密切留意着岸上的动静，就连甲板上也安排了人手，时刻警戒着四周的情况。
随着夜色愈发深沉，码头处渐渐变得寂静无声，唯有江风呼啸而过，掠过桅杆时发出阵阵呜咽；
浪头轻轻拍打着船身，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又一下，仿佛是黑夜中的鼓点。
甲板上，火把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在甲板上投下摇曳不定的暗影。
那些暗影在护卫们身上的铁甲上穿梭，使得铁甲忽明忽暗，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偶尔，有值夜的护卫压低嗓子，轻声交换两句口令，还未等声音散开，便被无边的黑暗迅速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驹斜倚在船身的护栏处，指节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甲板，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黑沉沉的江面。
江雾渐渐弥漫开来，越来越浓，远处码头的轮廓在雾气中逐渐模糊，变得影影绰绰，难以分辨。
唯有那几点微弱的灯火，在夜色中顽强地飘摇着，宛如风中残烛，又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兽瞳。
正当赵驹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渐渐有了些许困意，昏昏欲睡之时，他的耳朵却突然微微一动，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
他瞬间清醒过来，而后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赵驹暗暗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朝着正全神贯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众多护卫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做好准备。
疾字旗的将士们虽然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但终究还是属于凡人范畴，感官敏锐程度有限。
而赵驹就不一样了。
远超常人的感官下，船只不远处那淅淅沥沥的细微动静，以及江面上若隐若现的芦苇杆，在他眼中都显得极为醒目，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赵驹再次冷笑一声。
方才还觉得有些奇怪，这一整天都警惕万分，却一直风平浪静，毫无异样，敢情那些人是在这里等着呢。
想到这儿，他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赵小六见状，立刻心领神会，很有眼色地将一副弓箭递了上来。
对于寻常人而言，火铳的杀伤力显然要比弓箭更强。
可对于赵驹这等力道惊人的武夫而言，火铳却有着诸多不便之处，反倒是不如弓箭趁手。
他只需凭借一身恐怖的力道，就能将弓箭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远非火铳可比。
赵驹指腹轻轻摩挲过弓弦，感受着那股紧绷的力道。
而后，他缓缓搭箭上弦，眯起一只眼，目光如刀般锐利，直直地刺向江面某处。
只见那一片此起彼伏的芦苇杆正缓缓朝着船只的方向移动。
在水下，人影的轮廓在赵驹眼中清晰可见。
他定睛一看，心中暗数，竟有足足四五十人。
赵驹心中暗自冷笑。
船板地方狭隘，弓箭能发挥出来的杀伤力有限。
若是寻常船队遇到这么批水性极好的水匪偷袭，还真就可能会着了人家的道。
只可惜，他还带了几队火铳队。
“咕噜噜——”
当水中那隐约的人影距离船只仅剩十几丈远时，一阵细微的水响打破了夜的寂静。
只见那片先前还若隐若现的芦苇杆，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显然，水下的不速之客正打算一鼓作气，潜伏至船边发动突袭。
赵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侧身对身旁的赵小六低声吩咐：“取块油布来。”
赵小六闻言，顿时嘿嘿一笑。
随即他动作麻利地从一旁扯下一块麻布，而后将其浸入火油桶中。
待麻布吸饱了火油，迅速将其缠绕在赵驹的箭簇之上。
箭簇裹着浸透火油的麻布，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赵驹搭弓引箭，弓弦在他手中渐渐绷紧，直至如满月般圆润而充满张力。
他侧过头，对身旁严阵以待的火铳手们低声喝道：“三小队轮番射击，待我箭出，便朝落点开火！”
火铳手们无声地点头，迅速分成三列，装药、填弹、引火，一系列动作流畅而迅速，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水底下，潜伏在最前方的几个黑衣人，装扮与水匪无异，他们猛然间看到船头亮起一道火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其中一人猛地从水中窜出，刚想大声呼喊撤退，却见船头的赵驹手中弓箭一松。
火箭离弦，如一道划破夜空的火线，直射向江面上众多水匪潜行之处。
“撤——”
那水匪头目只来得及喊出半声，火箭已“嗤”地一声扎进他的胸膛。
浸透火油的麻布遇水不灭，反而在江面上“轰”地炸开一团炽热的火浪。
火舌瞬间蔓延开来，照亮了众多水匪的藏身处，也映照出他们惊恐万状的脸庞。
“砰砰砰……！”
第一队火铳手齐齐开火，铅弹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密集地砸向江面。
火光映照下，只见数十个黑衣人正在水中拼命扑腾。
其中五六人当即中弹，血水在火海中晕开，染红了一片水域。
温度极高的铅弹落入水中，发出“滋滋”的骇人声响。
第二队！放！”
随着火铳队号令手的一声令下，又是一轮齐射。
几个刚扎入水中的黑衣人被铅弹追上，后背炸开朵朵血花，瞬间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浮尸江面。
“第三队！”
最后的火铳队瞄准了稍远些的水域。
那里还有几个侥幸逃过前两轮射击的匪徒，正试图游远逃生。
然而，他们的希望很快就被第三队的弹雨击得粉碎。
一人后脑勺中弹，惨叫一声，随即没了声响；
另一人肩膀中弹，惨叫着在水中挣扎，却再也无力逃脱。
“火炮补刀！”赵驹冷声下令。
随着一阵轮子碾压的声响，两尊火炮被迅速推到甲板上。
炮口缓缓下压，对准了江面上仍在挣扎的漏网之鱼。
王虎手持火折子，满脸兴奋之色，脚步急切地凑近引线，眼中跳动着嗜血而狂热的光芒。
“大人，让这些水耗子好好尝尝咱们的厉害？”
王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火折子在他手中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在深沉的夜色中忽明忽暗，映照出他那张狰狞又亢奋的脸。
赵驹负手而立，神色冷峻，目光望着江面上渐渐熄灭的火光，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放！”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如惊雷般撕裂夜空。
炮口喷出的火舌如一条愤怒的火龙，瞬间将整个甲板照亮。
实心铁弹呼啸着砸入水中，激起一道数丈高的水柱。
几个侥幸在炮火中存活的水匪，还未来得及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就被炮弹掀起的巨浪狠狠拍打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