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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猛的一个颠簸,骑在马上的姜维愕然惊醒,环顾左右,都是沉默不语,徐徐前行的蜀军步卒。
姜维摸了摸脸颊,发现全是泪水。
又梦见了当年。
那时他还很年轻,身体、头脑、心气,都是人生中的巅峰状态。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拦住他。
什么魏国大将司马懿深沉有大略的屁话,我姜伯约照样能冲他军阵,只恨不能打爆这厮的狗头!
那时候的他,好像什么都不怕!
“岁月催人老,到头一事无成!”
姜维闭上眼睛,眼泪再次不甘心的流了下来。
自从来到蜀汉,他一直在努力,一直没有停下来过,但是国家的状况却是每况愈下。
直到今日,皇帝下了降表,国家灭亡。诸葛丞相用一生心血建立和守护的国家,也随风而逝。
今日的贼寇依旧强大无比,然而当年的追风少年,却已经老了。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为之奈何?
皇帝都已经投降了,蜀国遍地都是反贼,即便是他还想打,又有谁愿意跟着他一路走到黑?
此刻姜维的内心一阵冰冷,前方的道路,就如同这漫漫长夜一般,好像一眼望不到头。
平心而论,他若是此刻投降曹魏,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一郡之长。甚至凭借天水姜氏的名头,在世家抱团的魏国,也未必不能混得风生水起。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不当狗,只要安安静静的回故乡生活,照样可以衣食无忧。
为了一个皇帝都投降了的国家,战斗到最后一刻,真的值得吗?
姜维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再也没有睡意,就这样骑在马上,随着战马的颠簸,脑子里不断思考着应对之策。
他想起当年在诸葛亮麾下担任征西将军的时候,曾经问过后者这样一个问题:
蜀国弱小,魏国强大。若是天下丁口有十,则魏国已占十之五六,蜀国国力与之相差悬殊。
以弱击强胜算渺茫,如何能胜?若不能胜,又为何而战?
诸葛亮只回了五个字:汉贼不两立!
蜀国国号为汉,那曹魏就是贼。既然是汉家天下,那就必须要讨贼。
否则,蜀地军民,为何不直接降曹?为何要奉刘氏为主?
想到这里,姜维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天下人皆可降曹,唯独我姜伯约不可降曹。我若从贼,那为大汉奋斗一生,岂不是在蹉跎岁月?现在的我,如何跟当年那个受丞相器重的那个我交代?”
此刻这两万多蜀军不知道走了多远,远方一轮朝阳徐徐升起,天已经亮了,红透了半边天。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匆匆忙忙而来,他看到姜维,直接策马上前禀告道:“大将军,卑职昨夜前出侦查,发现涪城城头都是魏军旗帜,我们要不要派兵攻城?”
现在大军离涪城还不算很近,但被魏军拿下却一点都不值得奇怪。
“再去打探,我自有主张。”
姜维大声下令道,面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得到消息的张翼也策马过来,他向姜维询问道:“大将军,我们拿下涪城,有一个落脚之处,不如……”
他还没说完,姜维就打断他道:“绕过涪城,直接去郪县。”
听到这话,张翼几次想开口,最后都忍住了。
看到他似乎心有疑虑,姜维叹息道:
“丞相提拔我于微末,陛下于我有知遇之恩,如今虽然国破,但我姜伯约没有死心。
你若是信我,就跟我一路,且看我姜伯约如何报丞相与陛下之恩;
你若是不信,可自去剑阁,找钟会请降。或者直接去成都找邓艾。
我不会怪你。”
此时此刻,姜维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男儿到死心如铁,他已经决定了,要以无比的勇气和意志,走完人生的每一步。
“大将军,末将愿意跟随您,请勿虑!”
张翼抱拳高呼,面容甚是坚毅。
“好!跟我去郪县,我有一计,可使大汉幽而复明!”
姜维伸出右手,紧紧握拳,眼中有寒芒闪过。
……
咚!咚!咚!
咚!咚!咚!
白水关城楼上,一大清早,就鼓声大作。
这鼓敲得不快不慢,很有节奏。在一旁聆听的人,都能清晰的数鼓点,到底敲了多少下很好辨识。
白水关内的大营,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那些汉中来的新兵,一个个都在手忙脚乱的披甲,戴头盔,找兵器。
石守信站在城楼上,看着城下那些新兵的囧样,心中暗叹一声。
杂鱼就是杂鱼,不经过训练的话,哪怕打家劫舍都没法令行禁止。
他身旁的袭祚、李亮、赵囵等人,面色都极为难看。袭祚已经把手按在佩刀的刀柄上,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砍人。
“等会谁麾下的士卒违反了军法,谁领回去自己收拾。
明日若是依旧不能令行禁止,不要怪我治军无情。”
石守信看了他们一眼,冷声说道。
第105章 要赢不能输
石守信麾下世兵成立后的第一场“操演”,以惨败告终。
依照军令,军中大鼓响两百声,士卒要在校场列队完毕,各军主将副将要在中军大帐等待点兵。
鼓声响两百声后不到者,依照军法从事,最严重的可以斩立决。
然而两百声鼓响完了,这些世兵竟然还有三分之一没有到场!别说石守信看不下去,就连袭祚等人都感觉丢人丢姥姥家,恨不得直接把那群懒散的新兵给砍了。
按时集合都无法完成,剩下的操演就更别提了。
石守信虎着脸下令解散,让他麾下各部主将把没有按时到场的新兵领回去,然后由孟观带着亲兵,监督这些人对违规新兵执行军法:士卒每人十军棍。
然后是低级军官,无论有没有违反军法,只要他所在序列有人违反,都会追加五军棍。
以后都是这样的原则,只要有士兵犯错,那么管理他的低级军官,就要连带受罚。
散场之后,回到屋舍的石守信又提炼了十条军法,方便新兵铭记,打算明日就颁布下去。
第一条:一切行动听指挥,下级服从上级。
第二条: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第三条:擂鼓则进,鸣金则退,中军旗帜为号令。
第四条:缴获归公,私藏者斩。
第五条:两百鼓声之内集结于中军,未至者杖毙。
第六条:列阵时妄动者斩。
第七条:军官与士卒同寝同食,违者禁食三日。
第八条:参与私斗者,不论缘由皆问罪。
第九条:若无号令,不得劫掠民宅,不得清扫战场。
第十条:军中禁止喧哗。
如果仅仅只有这十条军法,那在具体执行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漏掉的。或者说军中很多情况,这十条都无法处置。
其实现今魏军之中执行的军法就非常细致,即便是石守信本人,也无法将其全部背诵出来。很多时候,这些军法都是“理论上存在”,实际上操作要看具体是哪个将领在带兵。
石守信决定另辟蹊径,只让那些新兵背诵这十条军规。考虑到这些汉中本地土豪家中部曲里面读书识字的人很可能不多,太复杂的军法他们也记不下来。
所以只能采取先记一部分,以后再慢慢用“打补丁”的办法慢慢完善。
因地制宜,因材施教,石守信感觉这个应该靠谱。
写完军法十条后,石守信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随后继续在签押房内统计粮秣辎重的数量,书写后勤补给的交接流程,军中财物的分配制度,忙得昏天黑地。
军队草创,完全指望不上如袭祚这般的汉中土豪有多么会带兵。而曹魏军中的军法,也有很多不合时宜,说白了就是抢劫的风气太重了,军纪很差。
维持士气常常是用劫掠来补。
可是一支军队中的法令,后勤制度,官职设置,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都不会一蹴而就,也不会天然就存在。
只能如同搭积木一样,慢慢搭建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石守信才能牢牢掌控这支军队的军权,把人事任免权,财物分配权,作战指挥权全都抓在手里。
这一忙就到了晚上,写文书写得头昏脑涨的石守信,不得不停下来闭目养神。他按捏着太阳穴,这才体会到创业之艰难。
世家大户的一切,都是他们家中一代代人积累下来的。石守信要跟他们竞争,勤勉是必要的基础台阶。
忽然,签押房门外传来孟观的声音,说是有人求见。
石守信应了一声,孟观便带了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将进了签押房,正是钟会的亲信将领丘建!
“是什么风把丘将军吹来了,真是令我这里蓬荜生辉啊!”
石守信连忙走上前来,邀请丘建落座。作为亲兵队长和骑都尉,孟观在他身边站立不动,眼观鼻鼻观心的低着头不说话。
丘建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好像明白石守信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他对此也不是很在意,从袖口里摸出一张信纸,直接递给石守信说道:“大都督的军令,命你部即刻前往汉寿,准备随大都督通过剑阁,进入蜀地。”
“进入蜀地?”
石守信一脸古怪,他接过信纸,上面也只有一句话,仅仅是要石守信带兵来汉寿即可,没有说其余的事情。
“对,邓艾大军已经拿下成都,刘禅上了降表,蜀国已经亡了。”
丘建不无感慨的说道。
他曾经是西北军的将领,长期跟蜀国军队交战,深知蜀军的实力。如今听闻蜀国居然亡国了,丘建亦是感觉有些空虚。
以及不安。
狡兔已经死了,那走狗是不是也该丢进锅里炖一下了?
这种念头在心里滋长,却无法对他人去说。
“邓艾终于成功了么。”
石守信微微点头说道,语气里并无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