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前往魏博宣慰的给事中胡证,有八百里加急密报送抵京城,直呈御前!
慕容良心中一动。
河北的局面,是否会因为西川的变故而产生新的变数?
第161章 砥柱危机
胡证自魏博发回的八百里加急密报,如同投入本就波澜暗涌朝局中的又一块巨石。
其内容并未立刻公之于众,但紫宸殿内彻夜不熄的灯火以及次日皇帝阴沉如水的面色,无不昭示着河北局势的诡谲。
慕容良通过李琰的渠道,稍晚一些得知了密报的大致内容:
胡证抵达魏州后,史宪诚表面上极其恭顺,出城十里相迎,跪接诏书,口称“悔过自新,愿为陛下前驱,讨伐不臣”。
然而,当胡证依裴度所嘱,要求其交出部分实控州县、调其精兵归于朝廷指派将领麾下时,史宪诚便开始推三阻四,言语闪烁,只一味强调军心未附,需徐徐图之,同时大肆贿赂胡证及随行官员,所赠金银珠宝,车载斗量。
胡证在密报中直言:
“史宪诚狡诈异常,归顺之心,十中无一。其意在观望西川战局,若朝廷胜,则或可暂安;若朝廷败,或陷入僵持,彼必与王廷凑勾结,趁火打劫。其所赠贿赂,臣已封存,随报呈送。魏博,终非朝廷所有,宜早做提防。”
此报坐实了裴度与慕容良等人的判断,却也给朝廷出了一个更大的难题:
在西川战事正酣之际,如何应对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河北火药桶?
朝堂之上,气氛愈发压抑。主战派与姑息派的争论,从西川蔓延至河北。
元稹等人抓住史宪诚“表面恭顺”这一点,主张继续羁縻,授予其虚衔,满足其部分要求,以求暂时稳定河北,集中力量先解决西川问题。
他们甚至暗示,胡证过于强硬,恐激化矛盾。
李绛、崔群等人则力主强硬,认为对史宪诚这等首鼠两端之徒,绝不能示弱,应即刻下诏严斥,命其限期履行承诺,同时明令昭义、河东等镇加强戒备,摆出不惜一战的姿态,以威慑史宪诚与王廷凑。
双方争执不下,穆宗皇帝心烦意乱,难以决断。
他既怕河北生乱,东西难以兼顾,又怕对藩镇过于软弱,助长其气焰。
就在这僵持时刻,慕容良并未置身事外。
慕容良深知,无论是西川还是河北,最终都绕不开后勤保障。
他必须在有限的资源下,做出最精准的调配。
慕容良再次向皇帝上了一份详尽的奏疏,并非直接参与战和之辩,而是从后勤角度,分析了同时应对西川与河北潜在战事的可能性与极限。
奏疏中指出:
倾尽目前能动用的储备,或可勉强支撑西川一场中等规模的防御反击战,同时维持河北方向的高度警戒。
但若河北战事真正爆发,则东西两线必然有一线会因资源不继而陷入困境。因此,朝廷的战略选择,必须基于对风险的精确评估。
若决定暂稳河北,则需在西川采取更积极的策略,力求速战速决,至少要将吐蕃驱逐出核心区域;若判断河北风险极高,则西川方向恐需转为长期固守,以待后续资源。
这份奏疏,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争论不休的朝臣头上,让他们不得不从虚幻的言辞交锋,回到残酷的现实约束面前。
退朝之后,慕容良回到工部,继续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
慕容良发现,度支司拨付购买军械木料的款项,再次被以“程序未完”为由卡住。
这一次,他没有再亲自去催,而是直接将情况记录在案,附上相关文书副本,以“急务受阻,恐误军期”为由,直送中书门下备案,并抄送了李绛一份。
这一手“捅破天”的做法,果然见效。
不过半日,度支司那边便派人送来消息,称“误会已澄清”,款项即刻拨付。
慕容良心中冷笑,知道这是元稹等人不愿在此时落下把柄,暂时退让。
然而,权力的博弈无处不在。
当日下午,宫中便有内侍前来工部衙署,声称奉贵妃(非郭贵妃,乃穆宗另一宠妃)之命,询问为宫中某殿宇修缮定制的一批琉璃瓦何时可以交付,言语间颇有催促之意。
慕容良不动声色,恭敬回复:
“此批琉璃瓦烧制工艺复杂,目前将作监工匠多已抽调赶制军械,恐需延后数月。若宫中急用,或可先从库中调用旧瓦暂用,抑或请内侍省另寻他法。”
那内侍碰了个软钉子,脸色不豫地离去。
慕容良知道,这或许只是某些人试探他立场和底线的开始。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裴府,已是星斗满天。
文茹雪告诉他,永宁县主李芷澜白日里派人送来了一份手抄的《守城录》,说是其父旧藏,或对西川守城有所裨益。
慕容良看着那卷抄写工整的册子,心情复杂。
他翻阅片刻,发现其中确实记载了不少实用的守城技巧和器械图样,并非虚言。
此女似乎总是在他需要的时候,送上恰到好处的“帮助”。
“良哥,”文茹雪为他斟上热茶,轻声问道,“这位县主,她……究竟是何意图?”
慕容良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我也尚未完全看透。其才识、其情报、其资源,皆非寻常宗室女子可比。她屡次示好,或许真有为国之心,但其背后所代表的宗室势力,所求定然不止于此。如今朝局纷乱,陛下子嗣不丰,东宫虽立,然……总之,与此等人交往,需如履薄冰。”
文茹雪似懂非懂,但见丈夫眉宇间的凝重,便不再多问,只是柔声道:“无论如何,我信你。”
正当慕容良试图理清这团乱麻时,李琰深夜来访,带来了一个令人更加不安的消息:
据江湖渠道探查,卢龙节度使朱克融,除了与吐蕃暗通款曲外,其手下精锐,近日似乎有向西南方向(即魏博、成德区域)秘密移动的迹象!
慕容良猛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朱克融想干什么?是想趁朝廷注意力被西川吸引,与王廷凑、史宪诚联手,在河北制造一场更大的风暴吗?
东西两线的烽火尚未平息,北方的狼烟又似乎即将升起。
慕容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帝国的根基,正在被多方势力同时撬动。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局势如何艰险,他都必须守住工部这条维系战争命脉的通道,并尽己所能,为朝廷在这盘乱局中,寻得一线胜机。
慕容良铺开纸张,开始起草一份新的文书,内容是请求授权,动用部分特别款项,秘密加强潼关、武关等关中门户的军械储备与关防修缮。
这是他慕容良作为工部侍郎,在暴风雨来临前,所能做的,最直接的未雨绸缪。
第162章 蜀道艰难
腊月的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长安城头,也抽打着慕容良紧绷的神经。
西川前线的战报,如同这恶劣的天气,时好时坏,让人心绪不宁。
权知西川节度事的郭钊,不愧为老成宿将,抵达成都后,并未急于与气势正盛的吐蕃野战,而是果断采纳了慕容良“以空间换时间”的策略,一面严令杜元颖收拢溃兵,坚守成都及周边要害城池,一面派遣得力干将,星夜驰援岌岌可危的黎、雅二州,依托清溪关、邛崃关等天险,节节抵抗。
吐蕃大军虽骁勇,但劳师远征,补给线漫长,又在险峻关隘前屡屡受挫,锐气渐失,攻势被暂时遏制在了大渡河以南一线。
然而,谁都明白,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
吐蕃主力未损,仍在不断增兵,一旦让其突破关隘,富庶的成都平原将无险可守。
真正的困境,在于后勤。
慕容良虽竭尽全力,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从洛阳调拨的粮草,堆积在荆州码头,却因冬季水浅,大型漕船难行,只能依靠小船和陆路转运,速度缓慢,损耗巨大。
先期入蜀的工部工匠,虽全力协助修复关隘、制造守具,但蜀中本地储存的桐油、生铁等战略物资亦十分有限,亟待补充。
这日朝会,气氛依旧凝重。
兵部收到了郭钊发来的紧急求援文书,言及前线箭矢消耗巨大,库存告急,守城用的滚木礌石亦补充不及,恳请朝廷速运援物资,并再次催促山南西道、荆南援军加快入蜀步伐。
“郭钊是干什么吃的!坐拥天府之国,连箭矢都造不出来吗?”穆宗将求援文书掷于地上,怒气中带着一丝无力。
慕容良深知蜀道转运之难,但前线的需求迫在眉睫。
元稹出班,语气带着几分“早知如此”的意味:“陛下,蜀道转运,历来耗费巨大,且缓不济急。
如今看来,当初若能采纳羁縻之策,或许……”
“元相此言差矣!”李绛立刻打断,须发皆张,“吐蕃狼子野心,岂是羁縻所能满足?今日让巂州,明日岂不要成都?郭节度使能稳住战线,已属不易!当务之急,是设法打通补给线!”
“如何打通?”元稹反问,“飞过去吗?”
朝堂之上,再次陷入僵局。
慕容良深吸一口气,出班奏道:
“陛下,蜀道转运艰难,确为实情。然并非毫无可为。臣有三策,或可缓解燃眉之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其一,陆路转运,可征调巴蜀当地熟悉山路的民夫、马帮,给予重赏,采取分段接力、人背马驮的方式,绕过水浅河段,优先运输最紧要的箭簇、火药(唐代已有火药,但多用于烟火、杂戏,军事应用极少,此处略作艺术处理)、伤药等物。虽运量小,但胜在快捷。此事,或可请荆南、山南西道节度使协助督办。”
“其二,水路方面,可令将作监工匠,紧急赶制一批吃水浅、载重大的平底驳船,专用于汉水、嘉陵江等水浅河段运输。同时,可征用民间商船,许以厚利,组成联合船队,统一调度。”
“其三,”慕容良顿了顿,目光扫过众臣,“可启用‘义征’之制。诏令剑南道及周边忠顺州郡,凡士绅商贾,能自备车马、组织人力,将军械粮草运抵前线者,视其功劳,授予散官、勋爵或给予盐引、茶引等实惠。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可动员民间力量,弥补官方转运之不足。”
这三策,既有官方组织,又有民间动员;既有技术改良,又有利益驱动,考虑到了现实的种种困难,颇具可行性。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多数人露出思索之色。
李绛首先表示支持:“慕容侍郎所虑周详,三策并行,或可解西川之困!”
元稹沉吟片刻,也未再反对。
毕竟,若能解决补给问题,于国于民皆有利。
穆宗皇帝脸色稍霁,当即下旨,命慕容良全权负责协调此事,工部、户部、兵部及相关藩镇需全力配合。
接下这千斤重担,慕容良回到工部,立刻如同上紧的发条,开始了高速运转。
慕容良亲自拟定征调民夫、制造驳船、推行“义征”的具体细则,派出得力干吏分赴荆南、山南西道督办,同时行文郭钊,告知朝廷举措,稳定军心。
然而,权力的漩涡无处不在。就在慕容良全力筹措西川物资时,宫内再次有宦官前来,这次是索要为皇帝新建的一座“望仙台”特供的琉璃构件和香木,语气倨傲,声称此乃陛下亲命,不得延误。
慕容良压下心头怒火,平静回复:
“军国大事为重。望仙台所需物料,将作监已记录在案,待西川战事平息,工匠回转,即刻优先办理。如今若强行抽调工匠,延误军械制造,恐陛下怪罪,下官与公公皆担待不起。”
那宦官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悻悻而去。
慕容良知道,这背后定然又有人想借此试探,或者给他制造麻烦。
忙碌至深夜回府,慕容良发现文茹雪并未像往常一样在厅中等候。
问了丫鬟,才知她今日亲自去了一趟西市,选购了一批厚实的毛皮和棉花,正带着吴仪文和丫鬟们在偏厅赶制冬衣,说是要托人带去西川,给前线将士御寒。
慕容良走到偏厅门口,只见灯下,文茹雪正低头专注地缝制着一件皮裘,吴仪文在一旁帮忙裁剪,动作熟练。
炭火盆烧得旺旺的,映着两个女子恬静的侧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皮草和棉布的气息。
这一刻,慕容良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仿佛被这温暖的画面悄然融化。他默默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打扰,转身轻轻离开。
慕容良知道,他并非一人在战斗。
在他的身后,有竭尽全力支持他的妻子,有默默关怀的家人,还有无数期盼着和平的黎民百姓。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西川补给事宜稍有头绪之际,李琰再次带来紧急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