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王廷凑与魏博史宪诚的使者,近日在幽州与卢龙朱克融密会!河北三镇,似乎正在达成某种默契!
慕容良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慕容良最担心的事情,似乎正在变成现实。
一旦河北三镇联手发难,朝廷将真正陷入东西两线作战的绝境。
慕容良立刻铺纸研墨,必须将这一紧急情报告知裴度和李绛。
同时,他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工部的资源调配,必须预留出应对河北突发状况的余地。
窗外,夜色如墨,风雪更急。
慕容良感到,自己仿佛正站在一道越来越窄的独木桥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而前方的道路,依旧迷雾重重。
第163章 风雪长安
腊月二十三,祭灶之日,长安城却无半分年节将至的喜庆。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细密的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慕容良自工部衙署出来,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转道去了裴府。河北三镇使者密会的消息,如同一块寒冰,沉甸甸地坠在他心头。
裴度寝室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凝重的药味与忧思。
华老刚为裴度施完针,见慕容良来了,默默收拾药箱退至外间。
慕容良将李琰密报的内容,以及自己应对西川后勤的举措、宫中宦官的刁难,一一详细禀明。
裴度倚在榻上,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昔。
他听完,沉默了许久,枯瘦的手指在锦被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河北三镇,貌合神离。王廷凑骄狂,史宪诚狡诈,朱克融阴鸷。彼等联合,无非利益驱使,欲趁朝廷西顾,攫取更多好处,或逼迫朝廷承认其割据之实。然则,其内部亦各有算计,绝非铁板一块。”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道:“良儿,你应对西川之策,老成持重,可行。然切记,民间‘义征’,需防胥吏与地方豪强借此盘剥百姓,反生民怨。须派得力之人监察,确保赏赐落到实处。”
“至于河北……”裴度目光深邃,“彼等既在密会,说明尚未下定决心,仍在观望。朝廷此时,万不可示弱,亦不可过度刺激。可令昭义、河东等镇,明面上大张旗鼓,整军演武,做出随时可战的姿态;暗地里,或可遣一心腹能吏,携密旨,分头会见三镇中较为摇摆之将佐,许以官爵财帛,行分化瓦解之策。即便不能使其内讧,亦可延缓其联合发难之时机。”
分化瓦解,釜底抽薪!
慕容良心中豁然开朗,姜还是老的辣。
裴度虽卧病在床,对人心、对局势的把握,依旧精准狠辣。
“岳父高见!小婿这便去寻李尚书商议。”慕容良精神一振。
“且慢。”裴度叫住他,神色愈发凝重,“还有一事,你需留意。宫中近来……似有不稳。王守澄虽死,其党羽未净。如今西川、河北事急,陛下心烦意乱,某些人恐会趁机蛊惑圣心,或争权,或献媚,甚至……可能有人想借机动摇国本。”
“动摇国本?”慕容良心中一凛,是指太子?
裴度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慕容良知道其中利害,郑重应下,方才告辞离开。
走出裴府,风雪更急。
慕容良翻身上马,心中思绪翻腾。
东西战事未平,朝中暗流又起,这大唐江山,真可谓风雨飘摇。
他必须尽快将裴度之策告知李绛,同时也要更加警惕宫中的动向。
然而,还未等他赶到李绛府邸,就在皇城附近的长街上,被一队仪仗拦住去路。竟是安兴长公主的车驾。
车帘掀起,露出崇仁郡君笑吟吟的脸:“慕容侍郎,真是巧遇。风雪如此,侍郎行色匆匆,所谓何事?”
慕容良只得下马见礼:“参见郡君。下官有紧急公务在身,需即刻面见李尚书。”
崇仁郡君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转,笑道:
“原来如此。不过,再急的公务,也需爱惜身子。前日小女芷澜回去后,还对侍郎的才干赞不绝口,说侍郎乃国之栋梁呢。”她话锋一转,似是无意道,“听闻西川战事吃紧,转运艰难。我府上在荆襄一带倒有些商队,熟悉水道,若侍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又是示好!
而且这次更加直接,竟以家族商业资源相助。
慕容良心念电转,面上不动声色,拱手道:
“郡君厚意,下官心领。然军国大事,自有朝廷法度,下官不敢擅专。若郡君有心为国出力,或可响应朝廷‘义征’之诏,自有相关衙署接洽。”
他再次婉拒,将皮球踢回了朝廷法度。
崇仁郡君笑容微僵,随即恢复自然:
“侍郎果然公私分明。既如此,便不耽搁侍郎了。”说罢,放下车帘,仪仗缓缓离去。
慕容良望着远去的车驾,眉头紧锁。
安兴长公主一系的拉拢,越来越急切了。
他们看中的,显然不仅仅是他工部侍郎的位置,恐怕更看重他与裴度的关系,以及他在此次危机中展现出的能力。
他们想在未来的权力格局中,提前下注,或者说,主动布局。
他不再耽搁,催马赶到李绛府上,将裴度之策尽数转达。
李绛听后,抚掌赞叹:“太尉真乃神算!此策大妙!分化瓦解,正可破其联盟之势!老夫这便去寻元相(虽政见时有不合,但在此等大事上需中书门下配合)及枢密院商议,选派合适人手!”
离开李绛府邸,回到裴府时,天色已晚。
慕容良身心俱疲,却见文茹雪仍在灯下等着他,桌上还放着针线篮和一件即将完成的厚实皮裘。
“良哥,回来了。”文茹雪起身迎上,为他拂去满身落雪,触手一片冰凉,心疼道,“怎的又忙到这般时辰?可用过饭了?”
慕容良摇摇头,握住她温热的手,感受着那一点难得的暖意。
“尚未。雪儿,以后不必等我,自己先用便是。”
文茹雪柔柔一笑:“我一个人吃着也无趣。”
说着,便吩咐丫鬟去将一直温着的饭菜端来。
用饭时,文茹雪轻声道:
“今日仪文妹妹来找我,说她……她想将父亲留下的一些田产变卖了,换成钱帛,通过‘义征’捐给西川前线。”
慕容良夹菜的手一顿,看向文茹雪。
文茹雪继续道:
“我劝了她,说她一个女儿家,还需些傍身之资。她却说,国若不在,要这些身外之物何用?慕容大哥和将士们在前方搏命,她虽力弱,也愿尽一份心力。”她叹了口气,“我看她心意甚坚,便答应帮她问问章程。”
慕容良沉默片刻,心中感慨。
吴仪文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经历家破人亡的巨变后,反而愈发显露出内在的坚韧与明理。
这份心意,比那些口惠而实不至的权贵,要珍贵得多。
“她既有此心,便依她吧。让李琰兄帮忙处理,务必妥善,莫让她吃亏。”慕容良最终说道。
夜深人静,慕容良独自在书房,再次审视着地图。西川、河北、长安,三点之间,仿佛有无形的线牵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慕容良提笔,开始起草一份关于优化“义征”流程、加强监察、防止扰民的细则条款,这是他职权范围内,能为前线,也为像吴仪文这样的真心报国者,所能做的切实之事。
第164章 蜀中血战
年关在兵戈扰攘中悄然而过,长安城这个元日,过得格外冷清压抑。
宫中的赐宴草草了事,穆宗皇帝甚至未曾露面,只由宦官代为主持。
慕容良更是无心年节,整日埋首于工部衙署与堆积如山的文书之中,协调着东西两线千头万绪的后勤保障。
西川前线的战报,终于在正月上旬,伴随着又一场大雪,送到了长安。
这一次,不再是僵持,而是血与火的惨烈。
郭钊不愧是沙场老将,他并未被动固守,在得到慕容良组织运送的部分箭矢和守城物资补充后,抓住吐蕃大军因天寒地冻、补给不畅而稍显松懈的时机,精心策划了一场反击。
他命副将率偏师佯攻吐蕃粮道,吸引其主力分兵,自己则亲率精锐,夜渡大渡河,突袭了吐蕃前锋大营!
夜色、风雪成了最好的掩护。
唐军将士怀着保家卫国的决绝,如同猛虎下山,冲入敌营,四处纵火,奋力砍杀。
吐蕃军猝不及防,营中大乱,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此一战,焚毁吐蕃粮草辎重无数,阵斩其裨将数名,迫使吐蕃主力后撤三十里,暂时解了黎、雅之围。
然而,捷报的背后,是触目惊心的代价。
郭钊在奏报中沉痛写道:“……是役,我军虽胜,然伤亡亦重,折损精锐三千余,箭矢消耗殆尽,刀剑多有损毁……将士浴血,方换此喘息之机。然吐蕃元气未伤,必卷土重来。恳请朝廷速调援军,补充军械,万勿迟延!”
随同捷报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印着血指印的万民书,是黎、雅等地幸存的士绅百姓联名所写,泣血控诉吐蕃破城后的烧杀抢掠,哀求朝廷勿弃西川。
紫宸殿内,穆宗皇帝看着这份浸透着鲜血的捷报和万民书,久久无言。
胜利的喜悦被巨大的伤亡数字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力与焦虑。
“赏!重赏郭钊及有功将士!”穆宗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阵亡者,优加抚恤!兵部,援军何时能入蜀?慕容良,军械补给,还要多久?”
李绛出班,面色凝重:
“陛下,山南西道援军五千已抵达利州(今四川广元),不日可入剑门;荆南援军八千,已至归州(今湖北秭归),正沿江西进。然蜀道险峻,大军行进缓慢,抵达前线,至少还需半月以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慕容良。
慕容良深吸一口气,奏对道:
“陛下,工部组织的第二批箭矢十万支、佩刀五千口,已由‘义征’商队及官民合力,经陆路小道,冒险送入蜀中,预计十日内可抵成都。第三批物资,包括修复军械所需的铁料、皮革以及部分火药,正在加紧筹措,然……库藏已近见底。后续补充,需待江南春赋解送及各地工坊加紧生产,恐需更长时间。”
他如实禀报了成绩,也坦陈了困境。
帝国的战争机器,在经历了徐州、西川连番消耗后,已然显露出疲态。
“库藏见底……”穆宗喃喃重复了一句,脸色更加难看。他挥了挥手,疲惫道:“朕知道了。尔等……尽力而为吧。”
退朝之后,慕容良心情沉重。
他知道,西川的战事,远未到可以松懈的时候。郭钊用惨重的代价换来的,只是一个喘息的机会。
若后续援军和补给不能及时跟上,一旦吐蕃重整旗鼓,西川局势将再度恶化。
回到工部,他立刻召集下属,一方面督促各地加紧军械生产,另一方面,开始着手统计现有库存,为可能爆发的河北战事,预留出最低限度的储备。
这无疑是在走钢丝,西川与河北,如同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而他手中的奶水,却只有那么一点。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李琰再次带来了关于河北的最新消息。
朝廷派往分化瓦解三镇的特使,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
成德镇内部,对是否与朝廷彻底撕破脸产生了分歧,王廷凑的暴虐不得人心,部分将领态度暧昧。
而魏博的史宪诚,则依旧首鼠两端,对朝廷特使虚与委蛇,但也没有进一步挑衅的举动。
唯有卢龙朱克融,态度最为强硬,其与吐蕃的勾结也最为密切。
李琰的密报甚至提及,朱克融麾下的一支精锐骑兵,已悄然向西南方向移动,其意图不明,但极有可能是想趁西川战事牵制朝廷主力之机,在河北制造事端,或威胁河东。
慕容良将这份密报与西川的战况结合起来,心中警兆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