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开始咬钩了!
又过了两日,刘医正再次来到裴府,这次是为华老送来几味罕见的药材。
交接药材时,他看似无意地低语了一句:“宫中近日,似有暗流。贵妃娘娘前两日偶感风寒,陛下亲往探视,听闻……言语间似对某些朝臣近来的作为,微有不满。”
消息简短,却信息量巨大!
郭贵妃果然行动了!她利用“风寒”制造了与皇帝独处的机会,并成功引起了皇帝对“某些朝臣”(极可能就是李逢吉)的警觉!
几乎与此同时,老管家也来禀报,府外那些形迹可疑的窥探之人,似乎少了一些,尤其是那伙气息阴冷的。
“李逢吉和王守澄,恐怕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慕容良分析道,“他们必然在追查消息来源,暂时收缩了针对我们的力量。”
压力,成功地被部分转移了!
然而,慕容良并未放松警惕。
慕容良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争取到了一些喘息的时间。
李逢吉和王守澄绝非易与之辈,他们很快会反应过来,反击只会更加猛烈。
慕容良走到裴度的病榻前,看着岳父依旧昏迷但气息稍稳的面容,低声道:“岳父,您一定要撑住。我们……还没有输。”
第140章 老骥伏枥
裴府内的气氛,因慕容良等人巧施“釜底抽薪”之计,暂得一丝喘息之机。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庭院中。
府外窥探的目光似有收敛,朝中针对裴度的攻讦也诡异地沉寂了数日。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更深的暗流在涌动。
慕容良不敢有丝毫懈怠,日夜守在裴度病榻前,既要应对府外潜在的危机,又要忧心岳父的病情。
华老配制的“伪危”之药,剂量拿捏得极准,既让裴度呈现出弥留之象以迷惑外界,又小心翼翼地护住其心脉元气。
这日深夜,万籁俱寂,唯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丝轻响。
慕容良正靠在榻边矮凳上假寐,忽听得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慕容良猛地惊醒,凑近床榻,只见裴度紧闭的眼睑微微颤动,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岳父?岳父!”慕容良心中狂喜,连忙轻声呼唤,同时示意门外守夜的仆役速请华老。
华老闻讯匆匆赶来,仔细诊脉后,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好了,好了……药力渐退,元气未散,裴老儿……挺过来了!”
在华老的施针和灌服汤药下,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裴度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浑浊、迷茫,但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沉静。
裴度目光扫过守在床前的慕容良和华老,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而微弱的声音:“辛苦……你们了。”
“岳父!”“裴老儿!”慕容良与华老皆是心中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文茹雪闻讯也赶了过来,见到父亲苏醒,喜极而泣。
裴度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随即变得锐利起来,看向慕容良:“我……昏睡多久?外面……情形如何?”
慕容良知道岳父心系朝局,强忍激动,将这几月来的惊涛骇浪——从他入狱、李逢吉入朝、裴度被气晕、李王二人把持朝政、打压裴府、散布流言,到他们被迫反击,利用郭贵妃关系,设计转移视线、挑起对方内部猜疑等事,简明扼要却又条理清晰地道来。
裴度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在听到李逢吉暂代中书侍郎、罗织十大罪状时,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待慕容良讲完,他沉默了许久,寝室内只闻几人粗重的呼吸声。
“好……好一个李逢吉……好一个王守澄……”裴度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冰冷的寒意,“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裴度看向慕容良,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许和复杂:
“良儿,你做得对。危局之中,能稳住阵脚,借力打力,已殊为不易。郭贵妃……她亦是聪明人,懂得借势自保。”
“岳父,如今我们虽暂时稳住,但李、王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事?”慕容良虚心求教。
裴度微微阖眼,似在积聚力气,片刻后缓缓道:
“李逢吉与王守澄,看似勾结紧密,实则各怀鬼胎。李逢吉贪权,欲借宦官之势登顶;王守澄弄权,欲借朝臣之手固宠。他们之间,利益并非铁板一块。你此前挑起他们对彼此爪牙的猜忌,是步好棋。”
裴度顿了顿,继续分析,思维清晰得完全不似刚苏醒的重病之人:
“至于那三股暗流……‘玄枭’背后是阉宦,谶纬背后恐有境外黑手,而那‘猎户’……若老夫所料不差,其背后,或是某些对朝廷心怀不满、却又暂时不愿公然撕破脸的藩镇,他们在静观其变,或许……也在等待长安大乱,好火中取栗。”
老相国虽卧病在床,对时局的洞察却依旧深刻入微。
“如今之势,敌强我弱,不可力敌,只可智取。”
裴度目光灼灼地看着慕容良,“良儿,你既已打开与郭贵妃的通道,此线不可断。但需记住,与宫中往来,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传递消息,务求隐秘,内容务求含糊,要点到即止,让她自己去领悟、去行动。”
“小婿明白。”慕容良恭敬应道。
“其次,”裴度继续指点,“李逢吉的罪证,要继续查,但不必急于抛出来。要查,就查他最致命、且与王守澄关联最深之处!比如……他们之间是否有不可告人的钱财往来?王守澄是否通过李逢吉,插手了兵部武库或者度支司的款项?”
慕容良眼中一亮,姜还是老的辣!
直接查李、王二人的核心利益纽带,一旦找到证据,便是雷霆一击!
“至于王守康,”裴度冷笑一声,“不过是条癞皮狗。打他,是为了惊他身后之主。他放印子钱、逼死人命之事,可让李琰继续在市井间渲染,但要巧妙地将火引向王守澄,让民间皆知,此獠之所以如此猖狂,皆因背后有宫内权阉撑腰!”
杀人诛心!
这是要利用民意,来打击王守澄的根基!
“最后,”裴度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前线……李光颜处,必须稳住。你之前送去密信,做得对。要让他知道,长安纵有万般艰难,朝廷(指裴度一系)仍未放弃平叛之志!只要他在前线能顶住,我们在朝中,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一番指点,条分缕析,纲举目张,让慕容良顿有拨云见日之感。
慕容良之前虽也努力应对,但多是见招拆招,被动防御。
而裴度苏醒,则立刻为他指明了主动出击的方向和策略。
“岳父放心,小婿知道该如何做了!”慕容良信心倍增。
裴度欣慰地点点头,随即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华老连忙上前照料。
“老夫……老了,这副残躯,不知还能撑多久。”裴度喘着气,握住慕容良的手,目光殷切,“以后这千斤重担,就要多落在你肩上了。记住,无论多难,心要定,眼要明,手要稳!”
“小婿定不负岳父重托!”慕容良郑重承诺。
随着裴度的苏醒和一番谋划,慕容良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慕容良不再是被动防守的孤臣,而是拥有了清晰战略的棋手。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虽身不能至,其智犹能遥控全局。
慕容良走出寝室,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被压迫及委曲求全如此之久,也该是慕容良反击之时,将从此刻,真正开始!
慕容良要按照岳父的方略,织一张更大的网,将那些魑魅魍魉,一步步逼入绝境!
第141章 暗潮升迁
裴度的苏醒,虽仅限于裴府核心几人知晓,对外仍维持着“病危”的假象,但无疑给这艘在惊涛中飘摇的孤舟注入了定力。
老相国虽体力未复,不能亲理事务,其智慧与经验却如同暗夜中的灯塔,为慕容良指引着方向。
依照裴度的谋划,慕容良开始更加缜密地行动。
与郭贵妃的联系,变得更加谨慎而有效。
不再通过可能被追踪的实物传递,而是利用华老与太医署刘医正那条线,在“探讨裴相病情”的掩护下,传递极其隐晦的口信。
内容多是对某些朝臣(暗指李逢吉)跋扈、某些宦官(暗指王守澄)贪墨的“忧心”,以及对外间流言(谶纬)可能惑乱民心的“担忧”。
这些信息经由刘医正“无意间”透露给与郭贵妃亲近的医官或宫人,最终总能巧妙地抵达蕙福殿。
郭贵妃身处深宫,对前朝动向本就敏感,得到这些来自宫外、且与自身利益攸关的提醒,自然更加警醒。
郭贵妃利用穆宗前来探视的机会,或婉转进言,或垂泪示弱,将“权臣当道、阉宦横行、流言惑众”的隐患,一点点植入皇帝心中。
穆宗虽耽于享乐,却并非全然昏聩,尤其涉及皇权安稳与身后名节,心中那根弦也不由得绷紧了几分。
与此同时,李琰动用其庞大的商业网络与市井关系,对李逢吉与王守澄的核心利益纽带展开了秘密调查。
重点是李逢吉在兵部尚书及代理中书侍郎任上,经手的军械采购、漕粮转运等大宗款项,以及与王守澄及其党羽之间可能存在的巨额钱财输送。
条线查得极其隐秘,进展缓慢,却如同水底暗流,悄然侵蚀着堤坝。
而针对王守康的舆论攻势,则在慕容良的授意下进一步升级。
李琰手下的说书人、乞丐、乃至酒肆伙计,将光德坊王管家如何倚仗宫中权势,放印子钱逼得人家破人亡的故事,编得更加活灵活现,细节详尽,并在传播中刻意强调“宫中某位大珰”才是其真正的靠山。
民怨在市井间悄然积累,虽未形成风暴,却已让王守澄感到如芒在背。
这几股暗流悄然涌动了十余日,朝堂之上,看似仍是李逢吉一手遮天,但其奏请之事,皇帝已不似先前那般有求必应,偶尔还会询问细节,甚至驳回一两条无关紧要的提议。
李逢吉何等机警,立刻察觉到圣眷微妙的变化,心中惊疑不定,行事反倒收敛了几分,对裴府的直接打压也暂缓下来。
就在这微妙的平衡中,一场关于官员铨选的常朝,成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点。
这一日,吏部照例呈报一批中低级官员的升迁调补名单。
名单中,原将作监丞慕容良的名字赫然在列,拟升任将作监少监!理由是“督办军械勤勉得力,于危局中恪尽职守”。
此议一出,满朝皆惊!
慕容良是裴度之婿,更是李逢吉、王守澄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在此敏感时刻,吏部竟敢提议其升迁?
这背后若无强大推力,绝无可能!
李逢吉脸色瞬间阴沉,当即出列反对:
“陛下!慕容良此前身涉贪墨疑案,虽暂未定罪,然嫌疑未清,岂可贸然升迁?且其年轻资浅,骤登少监之位,恐难服众!臣以为不妥!”
李逢吉话音未落,御史台一位素以刚直著称、且与崔群交好的御史却出班奏道:
“李尚书此言差矣!慕容良之案,京兆尹早已查明乃遭人构陷,所谓疑点,皆已澄清。
其于将作监任上,于军械督造一事,确系兢兢业业,前线将士多有称道。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岂可因莫须有之罪名,埋没人才?臣以为,吏部此议,合乎章程,亦合时宜!”
紧接着,又有数名与裴度有旧或对李逢吉不满的官员出言附和。
朝堂之上,竟出现了针对慕容良是否升迁的激烈争论!
这是裴度病倒后,首次在公开场合出现如此明显的对抗。
端坐龙椅的穆宗,面无表情地听着双方争执,目光偶尔扫过李逢吉那略显焦急的面孔,又瞥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元稹。
穆宗心中自有计较:慕容良是否真有才干他并不十分关心,但此举无疑可以敲打一下近来权势过盛的李逢吉,平衡朝局。
更何况,前两日郭贵妃还在他耳边柔声提及,裴相病重,其婿若因无端嫌疑而遭贬斥,恐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就在争论不休之际,一向少在朝堂明确表态的元稹,忽然慢悠悠地开口:
“陛下,臣以为,慕容良是否升迁,关键不在其过往嫌疑(暗示已澄清),而在其是否堪任。将作监少监,职司宫室营造,关系重大。若其确有能力,自当擢升;若不堪任,则另选贤能。何必为此一人,徒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