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拨人作商贩打扮,眼神却锐利,似有军旅背景;另一拨则更为隐蔽,行动如鬼魅,与当夜波斯邸的杀手气息相近。
“果然来了!”慕容良精神一振。
又过两日,华老从常去的一间药铺抓药回来,神色凝重地对慕容良道:“今日药铺掌柜闲聊,说近来有生面孔打听一些特殊的药材,多是些西域传来的、带有致幻或麻痹效用的稀有草药。问话之人,口音略带异域腔调。”
谶纬背后的境外势力,似乎也开始活动了!
流言这颗“石子”,已然激起了涟漪。
慕容良并未急于行动,他深知此时更需沉住气。
慕容良让“夜枭”继续监视,并嘱咐李琰,留意朝中官员,特别是与李逢吉、王守澄亲近者,近日有无异常举动或私下会晤。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等待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敲响了裴府的门。
来者是宫中一名低阶内侍,自称奉郭贵妃宫中掌事嬷嬷之命,前来探望裴府女眷,并送来几匹宫中的新样锦缎。
文茹雪依礼接待。
那内侍言语恭敬,却在告辞时,看似无意地对文茹雪低语了一句:“贵妃娘娘近日心绪不宁,偶感风寒,闻听华老先生医术高明,不知府上可否行个方便,请老先生明日入宫一趟,为娘娘请个平安脉?”
消息传到慕容良耳中,他顿时警觉起来。
郭贵妃?太子生母?她在此敏感时刻,突然要召华老入宫诊病?
是真的抱恙,还是另有所图?是王守澄借贵妃之名设下的圈套?
还是宫中其他势力也想借此机会接触裴府?
这突如其来的宫廷召见,仿佛一颗投入本就波澜暗涌的池塘中的新石子,让原本就晦暗不明的局势,更加扑朔迷离。
慕容良与华老对视一眼。
“义父,此去凶吉难料……”
华老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倒是平静:“是祸躲不过。皇宫大内,龙潭虎穴,老夫便去走一遭。正好,也可亲身体察一下,这宫闱深处,如今是何等光景。”
翌日,华老乘着一顶青布小轿,随着那名内侍,缓缓驶向那重重宫阙。
慕容良站在府门前,望着轿子消失在长街尽头,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第135章 宫闱深几许
华老的青布小轿穿过重重宫门,朱墙黄瓦,殿宇巍峨,皇家气象自是民间难以企及。
然而,行走其间,华老敏锐地察觉到一种异样的氛围。
侍卫宦官虽肃立如仪,眼神却少了几分恭顺,多了几分审视与警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引路的内侍低眉顺眼,并不多言,直至来到郭贵妃所居的蕙福殿外。
殿宇精巧,陈设华美,却同样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闷。
通传之后,华老被引入偏殿。
郭贵妃并未即刻现身,只有一位年长的掌事嬷嬷接待,言道娘娘凤体稍有不适,正在寝殿歇息,请华老稍候,先由嬷嬷代为陈述病情。
嬷嬷言语得体,将郭贵妃“偶感风寒、夜不能寐、心绪烦忧”的症状细细道来,与寻常贵妇的郁症并无太大不同。
华老捻须静听,心中却如明镜般雪亮——若真是这般寻常病症,太医院多少圣手,何须特意召他一个宫外老医入宫?
问答间,华老目光不经意扫过殿内陈设,见多宝格上除玉器古玩外,竟有一尊小巧的鎏金铜佛,造型古朴,并非中土常见样式,倒有几分似西域传来的密宗造像。
华老心中微微一动,想起慕容良提及的谶纬符号与境外势力关联。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内里才传话,贵妃娘娘起身了,请华老入寝殿诊脉。
寝殿内帷幔低垂,香气馥郁。
郭贵妃斜倚在凤榻上,身着常服,未施粉黛,容颜虽仍秀丽,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与疲惫,并非全然是病态,倒更像是心事重重。
华老依礼请安,然后上前诊脉。
指尖搭上腕脉,只觉得脉象弦细而略数,确是思虑过度、肝气郁结之兆,但并无甚大病根。
“娘娘乃忧思伤脾,肝木克土,以致寝食不安。”华老收回手,缓缓道,“此症需静养心神,畅达情志,非药石所能速效。老夫可开一剂疏肝解郁、宁心安神的方子,但关键在于娘娘自身排解。”
郭贵妃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慵懒与无奈:“老先生所言极是。只是这深宫之中,欲求心安,谈何容易。”
郭贵妃挥退了左右侍立的宫女,只留那名掌事嬷嬷在旁。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香炉中香烟袅袅。
郭贵妃目光转向华老,似乎不经意地问道:“听闻老先生与裴相府上往来甚密?裴相近来可好?朝中事务繁杂,他老人家怕是也难得清闲吧?”
华老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娘娘,老朽一介草民,只因略通岐黄,偶为裴府眷属诊治,不敢言往来甚密。裴相为国操劳,老朽亦不知其详。”
郭贵妃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裴相是国之柱石,陛下倚重。只是……树大招风,如今这朝堂之上,眼红嫉恨者恐怕不少。本宫虽深处宫闱,亦有所耳闻。”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尤其是近来,市井间有些流言蜚语,甚至牵扯到前朝旧事、宫闱秘闻,真真是荒唐至极!老先生常在宫外行走,可曾听闻?”
华老心想郭贵妃此番召见,果然意在宫外流言!
郭贵妃是在试探裴府的态度?还是想通过他华老传递什么信息?
“老朽年迈昏聩,平日只钻研药石,于市井流言,实少听闻。”华老谨慎应答,“即便偶有传入耳中,亦知多是无知小民以讹传讹,当不得真。”
郭贵妃凝视华老片刻,似乎想从华老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幽幽一叹:“是啊,流言止于智者。但愿如此吧。”她话锋一转,又道:“其实今日请老先生来,除诊脉外,另有一事相询。本宫近日得一旧物,似与医药有关,却又不识其用途,想请老先生帮忙掌掌眼。”
说罢,郭贵妃对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会意,从内室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暗沉、似木非木、似石非石的板块,上面刻着一些极其古怪扭曲的符号,与慕容良所绘、华老在祆教祭坛见过的颇有几分相似,但更为复杂诡异!
华老心中骇然!这符号竟出现在贵妃宫中!
华老强压惊骇,上前仔细观看,摇头道:“启禀娘娘,此物老朽亦未曾见过。这些符号,非中土文字,亦非梵文,倒似西域某种失传已久的巫祝符文,恐与医药无关。”
郭贵妃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随即掩去,淡淡道:“原来如此,倒是本宫想多了。有劳老先生了。”她示意嬷嬷将东西收起。
又闲谈几句,华老开了药方,便起身告辞。
自始至终,郭贵妃未再提及朝政或流言,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问诊。
离开蕙福殿,华老心情沉重。
郭贵妃展示那符号,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试探?
郭贵妃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郭贵妃与此事,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参与者,还是……另一个感到不安的棋子?
回到裴府,华老立刻将宫中经历告知慕容良。
慕容良听完,沉思良久,缓缓道:
“郭贵妃此举,意味深长。她可能也察觉到了谶纬之事的威胁,或者感受到了宫中某种针对她与太子的暗流。她向我们展示符号,或许是一种隐晦的警告,也可能是想借裴府之力,查清真相以自保。”
华老点头:“皇宫大内,已是暗流涌动。那符号出现在贵妃宫中,说明此事渗透之深,远超你我所料。”
正当二人分析之际,老管家匆匆来报:
“姑爷,华老,李琰大人派人急信,说今日午后,有数名身份不明之人试图接近吴小姐昔日在家中时的贴身婢女家中,似在打听什么。被我们的人发现后,对方迅速遁走。看身手,不似寻常人。”
慕容良与华老对视一眼。
他们投出的“石子”,果然引来了窥探!而且动作如此之快!
“是谶纬一方?还是‘玄枭’?”慕容良沉吟,“看来,吴远礼留下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引人觊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裴度的心腹长随满头大汗地冲进来,也顾不得行礼,急声道:
“慕容姑爷,华老先生,不好了!相爷在宫中与陛下议事时,突然晕厥!现已抬回府中!”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裴度晕厥了?!
慕容良和华老脸色骤变,立刻起身赶往裴度寝室。
权谋的漩涡尚未理清,支撑大局的顶梁柱却骤然倒下。
第136章 砥柱乍倾
裴度寝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老相国双目紧闭,面色蜡黄,躺在榻上气息微弱,文茹雪守在榻边,无声垂泪,华老正凝神为其施针。
慕容良赶到时,只见岳父昨日还矍铄威严的面容,此刻竟透出一股灰败的死气,心中不由一痛,更是沉甸甸地往下坠。
“义父,岳父他……”慕容良声音干涩。
华老指尖银针稳而准地刺入穴位,头也不抬,低声道:“急火攻心,痰迷心窍,加之年高体衰,积劳成疾……这一下,来得凶险。”
华老语气平静,但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慕容良转向那名报信的长随。
长随扑通跪地,带着哭腔道:
“今日朝会后,陛下独留相爷于紫宸殿偏殿议事。起初还好,后来隐约听到李逢吉李尚书求见,再后来……殿内似有争执之声,声音越来越高,然后便听得内侍惊呼,小的们冲进去时,相爷已晕倒在地,陛下……陛下脸色也很难看。”
李逢吉!又是他!
慕容良拳头骤然握紧。
定然是李逢吉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说了极其险恶诛心之语,才将一生刚强、历经风浪的岳父气到晕厥!
“陛下有何旨意?”慕容良强压怒火问道。
“陛下只令速送相爷回府诊治,派了太医署两位医官同来,此刻正在外厅候着。”
太医署的人来了?
是真心诊治,还是来探虚实?
慕容良心中冷笑。
慕容良吩咐道:“请两位医官稍候,华老正在施救,不宜打扰。好生招待,但勿让其接近内室。”
长随领命而去。
华老施针完毕,又撬开裴度牙关,灌下一碗早已备好的急救药汁。
忙活半晌,裴度的气息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不醒。
华老洗净手,将慕容良唤至外间,面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峻:
“良儿,裴老儿此病,非旦夕可愈,少则旬月,多则……恐难预料。眼下最紧要的,并非病情本身。”
慕容良心中一凛:“义父是指……”
“裴相乃朝廷顶梁柱,他一倒,不知多少魑魅魍魉要跳将出来!”华老目光锐利如刀,“朝局顷刻将变!李逢吉、王守澄之辈,绝不会放过这天赐良机!他们必会趁机揽权,清除异己,甚至可能对裴府和你,再下毒手!”
慕容良深吸一口气,他何尝不知。
岳父在,即便风雨飘摇,总有一根定海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