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旨意,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充满了和稀泥的意味,明显是要将大事化小,保护幕后之人。
李绅眉头紧锁,却不得不领旨:“臣等遵旨。”
崔御史则松了口气,暗自得意。
慕容良叩首谢恩,缓缓站起身,他知道,这场风波,暂时以他的险胜告终。但真正的较量,远未结束。
慕容良走出御史台大门,阳光刺眼。
文茹雪和华老立刻迎了上来,喜极而泣。
慕容良安抚着妻子,目光却越过人群,望向那重重宫阙。
吴远礼死了,但他留下的谜团和那枚失窃的密匣,却仿佛化作了更大的阴影,笼罩在前方。
而那位深宫之中的吴仪文小姐,在得知父亲死讯的那一刻,又将迎来怎样的命运转折?
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
第118章 余波暗起
慕容良虽得圣旨开释,复了将作监丞之职,然御史台前一场惊涛骇浪,早已震动长安。
吴远礼之死,周怀恩下狱,度支司遭清查,桩桩件件皆如巨石投湖,余波荡漾,久久难平。
裴府门前冷落了许多。
往日里因裴度权势或欲攀附、或欲打探消息的各色人等,如今皆避之唯恐不及。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文茹雪经此一吓,愈发谨慎,将府中上下打理得愈发严谨,谢绝一切不必要的拜访。
慕容良却似无事人一般,每日准时前往将作监点卯理事,仿佛此前那场构陷风波从未发生过。
只是慕容良行事愈发沉稳,偶尔抬眸间,那如鹰隼的目光,令监中那些曾暗中落井下石或心存观望的胥吏匠头们,脊背发凉,不敢与之对视。
慕容良知道,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王守澄、元稹吃了如此大一个闷亏,折了吴远礼这枚重要棋子,岂会善罢甘休?
眼下不过是碍于圣旨已下、贵妃关注、以及李绅等人的紧盯,暂时隐忍罢了。他们必定在等待时机,发动更致命的报复。
而那个失踪的密匣,依旧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匣中之物,若被王守澄充分利用,足以编织出更恶毒的罗网。
这日散值回府,李琰早已在书房等候,面色凝重。
“慕容兄,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周怀恩在狱中……疯了。”李琰低声道。
“疯了?”慕容良眉梢一挑。
“是。整日胡言乱语,时哭时笑,一会儿说吴远礼索命,一会儿又说王枢密饶不了他……审案的官员什么也问不出来。”李琰叹了口气,“我看,八成是吓破了胆,或者……被人下了药。”
灭口不成,便让人闭口。
慕容良心中冷笑,这倒是那些人的一贯伎俩。
周怀恩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
“吴远礼的家眷呢?”慕容良问。
“依陛下旨意,未再追究。但其家产已被抄没大半,妻女似乎被赶出了原本宅邸,不知所踪。”李琰答道,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有件怪事。我们的人暗中查访吴远礼那处私宅时,发现除了我们和官府,似乎还有另一伙人也在暗中打听吴家的消息,尤其是……关于吴远礼女儿吴仪文的去向。”
“另一伙人?”慕容良目光一凝,“可查出底细?”
“尚未查明,对方很是警惕,身手也不似寻常人。”李琰摇头,“慕容兄,你说会不会是王守澄的人?还想斩草除根?”
慕容良沉吟片刻:“不像。若是他们,直接动手便是,何必暗中打听?或许是……吴远礼还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引来了其他势力的关注。”
慕容良忽然想起那日西市惊马,吴仪文那看似不经意却透着不凡气度的模样,心中疑窦丛生。
与此同时,长安城西一处简陋的租赁民房内,昔日度支司郎中的千金吴仪文,已褪去绫罗绸缎,荆钗布裙,形容憔悴。其母因惊惧交加,一病不起,卧于榻上呻吟。
吴仪文端着刚熬好的药,眼眶通红。父亲的突然身亡,家产的抄没,地位的瞬间崩塌,如同噩梦般袭来。
吴仪文虽隐约猜到父亲卷入朝争,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如此下场。
更让她心寒的是,父亲死后,往日那些巴结奉承的亲友故旧,无一上门,唯恐避之不及。只有母亲的一位远房表亲,偷偷塞了些银钱,让她们暂且安身。
“娘,喝药了。”吴仪文柔声唤着母亲,心中却是一片冰冷茫然。
吴仪文不禁又想起那日西市,那个救她的青衣郎君,想起他冷冽的眼神,想起那枚被她拾起的云纹玉佩。
吴仪文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枚玉佩还在。冰凉的触感,却仿佛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和……谜团。
父亲之死,真的只是畏罪自杀吗?那个慕容良,究竟是正是邪?
正胡思乱想间,忽闻窗外传来几声轻微的叩击声。
吴仪文心中一紧,警惕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一个陌生的小乞丐缩在墙角,朝她比划着奇怪的手势,又指了指地上。
吴仪文犹豫片刻,轻轻打开一条门缝。
那小乞丐立刻将一个小纸团扔进门内,转身飞快跑掉了。
她惊疑不定地拾起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欲知令尊真实死因,明日酉时,慈恩寺塔后竹林一见。独来。”
字迹拙劣,显然是为了掩饰笔迹。
吴仪文的心猛地狂跳起来!父亲真实死因?难道父亲不是自杀?!
是谁?是谁约她?是陷阱吗?还是……真相?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在她心中,让吴仪文几乎喘不过气。
去,还是不去?
而此刻,慕容良也接到了老管家的密报。
“姑爷,盯着吴家女眷的人回报,今日有一小乞丐似乎向吴小姐传递了什么东西。我们的人跟踪那小乞丐,却被他溜进了东市人流中,未能跟上。但看其方向,似是来自……来自永嘉坊一带。”
老管家神色凝重。
永嘉坊,多是宗室勋贵及一些低调却有权势的官员宅邸。
慕容良手指轻叩桌面。
永嘉坊?宗室?还是……东宫属官?为何会有人暗中接触吴仪文?
慕容良感觉一张更复杂、更庞大的网,正在缓缓张开。
吴远礼的死,或许并非终点,而是一个更深远阴谋的开端。
“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吴仪文母女,但绝不可惊动她们。更要密切注意,明日谁人会去慈恩寺竹林。”慕容良沉声下令,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慕容良有一种直觉,明日慈恩寺之约,或将揭开冰山一角。
而那只失踪的密匣,或许也与此有着某种关联。
夜幕降临,长安城华灯初上,却掩不住其下涌动的无数暗流。
慕容良独立窗前,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大慈恩寺塔影,心中警兆渐生。
第119章 慈恩寺迷雾
次日酉时,日影西斜,寒鸦归巢。
慈恩寺内香客渐稀,古塔投下长长的阴影,其后那片竹林更是幽深寂静,风吹竹叶,沙沙作响,平添几分肃杀。
吴仪文心乱如麻,依约独自前来。她换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布衣裙,用头巾半掩面容,手中紧紧攥着那枚云纹玉佩,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勇气。
吴仪文不知等待她的是真相还是陷阱,但为父之死,吴仪文必须前来一探。
竹林深处,一道瘦削的人影背对着吴仪文,立于斑驳的光影中,身着寻常文士袍服,看不清面容。
“是……是你约我前来?”吴仪文声音微颤,停下脚步,保持距离。
那人缓缓转过身,竟是一张颇为年轻却带着几分沧桑疲惫的脸庞,眼神警惕。
那人并未回答吴仪文的问题,反而反问道:“吴小姐可还记得此物?”他伸出手掌,掌心赫然也是一枚云纹玉佩,与吴仪文手中那枚竟有七八分相似!
吴仪文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玉佩:“你……你怎会有这个?”
“此乃信物。”青年文士低声道,“吴小姐,时间紧迫,长话短说。令尊吴远礼,并非畏罪自尽,而是被人灭口。”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吴仪文仍是浑身一颤,脸色煞白:“是谁?为何?”
“灭口之人,自是那些怕他吐出更多秘密的主使。”青年文士语速极快,“原因么,皆因令尊手中,除了构陷慕容良的罪证,更掌握着一份关乎某位‘大人物’早年贪墨河工款、致使黄河决口淹死无数百姓的惊天旧账!那些人怕令尊在高压之下将其吐出,故而下毒手制造自缢假象!”
吴仪文听得心惊肉跳,几乎站立不稳:“你……你究竟是谁?为何告诉我这些?”
“我是谁并不重要。”青年文士目光扫过四周,愈发警惕,“重要的是,那份旧账的原始账册,并未被那些人找到。令尊似乎早有预感,将其藏于一处隐秘所在。吴小姐,你是他唯一血脉,他或许……曾对你透露过什么?或交予过你什么特别之物?”
吴仪文脑中一片混乱,父亲确实从未与她谈及公务,更别提什么账册……特别之物?
吴仪文想起父亲数月前曾交给她一个小巧的鎏金铜盒,说是给她装首饰玩的,叮嘱她好生收着,莫要示人。
那盒子……似乎有些过于沉重了?
吴仪文正欲开口,忽闻竹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枯枝断裂声!
那青年文士脸色骤变:“不好!有埋伏!快走!”他一把拉住吴仪文的手臂,欲向竹林更深处遁去。
然而已然迟了!
数道黑影如鬼魅般从竹丛中窜出,刀光凛冽,直扑二人!
这些人动作迅捷狠辣,绝非寻常匪类,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灭口!”青年文士惊呼一声,奋力将吴仪文向后一推,自己拔出腰间短刃迎敌,口中疾呼:“向西侧矮墙跑!”
刀剑相交之声骤起!吴仪文吓得魂飞魄散,依言踉跄向西逃去。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闷哼声。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侧也响起呼喝之声!
慕容良安排的护卫终于察觉不对,冲了进来,与那些杀手战作一团!
竹林内顿时陷入一片混战!
吴仪文没跑出多远,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回头望去,只见那青年文士已身中数刀,血染衣袍,兀自拼死抵挡。而慕容良的护卫虽勇,但杀手人数更多,且招式刁钻,渐渐被分割开来。
一名杀手摆脱纠缠,眼中凶光毕露,直扑倒在地上的吴仪文!
眼看刀锋及体,吴仪文绝望闭眼!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至!
慕容良竟亲自赶到!
慕容良手中并无兵刃,却以一根随手折下的粗竹为棍,精准地格开致命一刀,顺势一记猛扫,将那杀手逼退数步!
“走!”慕容良低喝一声,拉起吴仪文,且战且退。
慕容良身手矫健,招式简洁狠辣,竟暂时挡住了追兵。
吴仪文惊魂未定,看着慕容良坚毅的侧脸和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混乱中,那身受重伤的青年文士见状,忽然用尽最后力气喊道:“慕容良!密匣在……在……”话音未落,一柄长剑透胸而过,将他后面的话永远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