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盯着裴度,等待着他的决断。
慕容良在后方营帐中,也很快得知了消息,挣扎着坐起,脸色难看到极点。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第78章 长安杀机四伏
太子谕令如同冰水泼入滚油,一瞬间在河朔前方炸开。
节堂之内,沉默过后便是各种复杂视线的交织。
刘悟脸上的惊愕迅速被狂喜和贪婪取代,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强行压下,故作沉稳地上前一步,假惺惺地说道:“裴相公···这···太子殿下谕令如此,末将···末将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您···”
裴度端坐主位,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那夺权的谕令与他无关。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止住了刘悟的话。
“刘节度,”裴度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既然是太子殿下谕令,老夫自当遵从。”
他竟真的缓缓起身,解下腰间代表皇权的节钺,又取出招讨使印信,轻轻放在案上。动作从容不迫,没有半分犹豫和挣扎。
这一幕,反而让刘悟和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交权交得如此痛快?这完全不符合裴度一贯的风格!
裴度仰头扫视过众人,最后看向刘悟,淡淡说道:“兵符印信在此,望刘节度好自为之,以河朔安宁、朝廷社稷为重。莫要···辜负了圣恩!”
裴度欲走,突然转头对刘悟说道:“兵权!未必···能带兵!”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尤其是“圣恩”二字,咬得略重,“兵权”更让刘悟心中一跳,竟莫名生出一丝寒意,仿佛那兵符印信是烫手的山芋,使刘悟后脊发凉!
但权利就在眼前,诱惑压倒了一切。刘悟压下不安,连忙上前,几乎是抢一般将节钺印信抓在手中,强抑内心激动:“末将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朝廷所托!”
裴度不再多言,拂袖转身,在一片各异的目光中,从容走出节堂。
他一离开,节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支持裴度的将领面露忧愤不甘,刘悟的心腹则喜形于色,更多的人则是茫然和观望,不明朝廷的用意何在。
刘悟手握节钺,志得意满,立刻发号施令,安排心腹接管防务,俨然已是河朔之主。
而回到临时住所的裴度,脸上那层平静逐渐褪去,化为深深的疲惫和冷冽。
“父亲!”文茹雪迎了上去,满脸的焦急:“您真的···”
“假的。”裴度打断她,眼中闪着老谋深算的精光:“太子年幼,此谕令绝非出自本意,必是王守澄、皇甫镈等人权衡之后,假借东宫之名行事。老夫若当场抗旨,便是授人以柄,他们立刻就能给我扣上谋逆的帽子,届时更糟!”
慕容良也被华老搀扶着坐起,虽然虚弱,但眼神却无比犀利:“裴公是以退为进,交出明面上的兵权,暂避锋芒,刘悟骤得大权,志得意满,反而容易露出破绽。且这河朔兵马,也并非他刘悟一人就能完全掌控。”
裴度赞赏地看了慕容良一眼:“不错,尤其是田布的魏博军,绝不会真心听命于刘悟,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观察了一下左右,刻意压低声音:“老夫已暗中吩咐下去,旧部皆以‘养病’为由,暂交军务,实则暗中联络,静待时机。”
他走到窗边,望着长安方向,语气沉重:“如今的关键,不在河朔,而在长安!陛下病情,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
慕容良点点头:“王守澄、梁守谦急于清除裴公,是为了彻底掌控朝局,为将来铺路,而皇甫镈怂恿刘悟,是想火中取栗,攫取兵权自保甚至反击。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个人···”
“吐突承璀!”裴度和慕容良异口同声。
此刻的长安,确实已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修罗场。
大明宫一处偏殿之内,王守澄与梁守谦相对而坐,脸上都带着得意忘形的笑容。
“裴度老儿这次总算栽了!”梁守谦声音尖细地笑道:“没了兵权,他就是没牙的老虎,回到长安,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
王守澄则较为沉稳些,但眼中也难掩得意:“不可大意,裴度树大根深,门生故旧众多,此番只是夺其兵权,还需尽快罗织罪名,将其党羽一并剪除,方能高枕无忧。”
他停顿下,看着梁守谦:“还有皇甫镈那个老狐狸,仗着陛下往日恩宠,处处与我们作对,这次也不能放过!”
“放心!”梁守谦阴笑道:“已安排御史台加紧收集皇甫镈结党营私、贪墨受贿的证据了,只待时机成熟,一并收拾了!”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整个朝堂已尽在掌握之中。
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另一场更加隐秘、也更加危险的阴谋,正在深宫中酝酿。
左神策军衙署深处,吐突承璀看着手中关于河朔裴度被夺权的简报,胖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
“王守澄、梁守谦这两个蠢货,就知道窝里斗!扳倒裴度?!真是自毁长城!”他随手将简报扔在一边。
如今陛下病重昏迷,时日无多,这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更高的地方。
“皇甫镈那边···联系得怎么样了?”吐突承璀问身边的心腹小太监。
“回禀中尉,皇甫相公表示,一切但凭中尉吩咐,只求···只求事成之后,能保他相位,并诛除王、梁二贼。”
吐突承璀嗤笑一声:“哼,算他识相。告诉他,只要他全力助咱家成就大事,少不了他的好处!”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冠,脸上满是对权力的狂热:“备轿!咱家要再去一趟寝宫!”
皇帝的寝宫内,药味浓郁,宪宗李纯躺在龙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呼吸微弱,已是油尽灯枯之象,只有偶尔颤动的眼皮,显示着他尚存一丝意识。
吐突承璀屏退左右,独自走到龙榻边,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蛊惑:
“大家···大家···您要挺住啊···”他先是假意哭诉一番,话锋随即一转,嘴唇凑近陛下耳旁,如同恶魔的低语,“大家,您可知,您病重这些时日,外面···外面已经变了天了···”
“太子殿下年幼,被王守澄、梁守谦那些奸佞小人蒙蔽,他们···他们勾结郭家外戚,把持朝政,排除异己,连裴度相公都被他们夺了兵权赶回京城了!他们这是要架空陛下,等着···等着···”他故意停住,留下可怕的想象空间。
“大家,郭家势大啊···若是将来···这李唐天下,怕是要改姓郭了!”吐突承璀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宪宗的反应。
听到“改姓郭”几个字,宪宗紧闭的眼皮剧烈地跳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一阵听不清的声响,极其激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吐突承璀心中暗喜,继续加码:“大家,澧王殿下虽非长子,但年长贤德,性情仁厚,更无外戚之患···才是···才是社稷之福啊···大家,您要早做决断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竟从袖中缓缓取出了一份早已拟好的“废太子,立澧王”的诏书草稿和朱笔,颤抖着,却又坚定地,递向宪宗那只能微弱颤动的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寝宫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内侍惊惶的通报:
“启禀陛下!启禀中尉!河朔八百里加急军报!刘悟节度使帐下大将张煦,率部哗变,突袭了魏博军营地!”
第79章 烽烟再起
河朔的惊雷,终究还是炸响了。
张煦的哗变如野火燎原,点燃了河朔的旷野,他率领着早已心怀怨愤、又被刘悟暗中武装起来的精锐部众,悍然突袭了毫无防备的魏博军营地!
一时间,箭矢如蝗,火光冲天!魏博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营地大乱,人喊马嘶,死伤惨重!
“杀!杀光这些魏博狗!”张煦状若疯虎,挥刀狂吼,他等这一天太久了!既然裴度倒了,刘悟掌权,那还有什么顾忌?!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血腥的厮杀彻底爆发,两军混战在一起,原本勉强维持的脆弱平衡被彻底撕碎!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飞一般传回镇州城内。
刚刚接过节钺、正志得意满准备大展拳脚的刘悟,听到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
“张煦!他···他怎敢?!”刘悟又惊又怒,他确实想挑事,但没想到张煦如此疯狂,直接发动了全面攻击!这完全打乱了他“徐徐图之”的计划!更可怕的是,如今他刚代掌大权,这场冲突的屎盆子会结结实实扣在他头上!
“快!快去阻止他!让他立刻撤兵!”刘悟气急败坏地吼道。
然而,已经晚了,战端一开,如脱缰野马,岂是轻易能拉回的?更何况,张煦部众杀红了眼,根本无人听从后续的命令。
更糟糕的是,田布在经历最初的混乱和震惊后,迅速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魏博军毕竟也是强藩精锐,一旦稳住阵脚,立刻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刘悟狗贼!背信弃义!给我杀!”田布眼睛赤红,亲自率军冲杀,他认定了这是刘悟的阴谋,怒火攻心之下,彻底放弃了任何克制!
河朔大地,战火重燃,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和血腥!
而这道八百里加急军报,也如丧钟般敲响在长安大明宫的寝殿之外。
正准备强行操控宪宗改立太子的吐突承璀,被门外内侍惊惶的通报声打断,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什么?!张煦哗变?袭击魏博军?!”吐突承璀一把抢过军报,脸色被气得涨红。
蠢货!
刘悟和张煦这两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河朔若彻底大乱,边境不宁,他还怎么安心搞政变!?
龙榻之上,原本被吐突承璀蛊惑得情绪激动、眼看就要被迫拿起来朱笔的宪宗李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军报吸引了残存的意识,他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声音,眼睛努力瞪大,似乎想看清军报上的内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大家!大家息怒!保重龙体啊!”吐突承璀见状,心中暗叫不好,连忙假意劝慰,试图再次将宪宗的注意力拉回到废立诏书上。
然而河朔生乱,边关烽起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宪宗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他一阵剧烈咳嗽,竟喷出一口黑血,染红了明黄的龙袍,眼睛瞪着吐突承璀手中的军报,然后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变得更加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太医!快传太医!”吐突承璀这下真的慌了神,也顾不得什么诏书了,大声疾呼。若是皇帝此刻驾崩,而太子名位未改,那一切就全完了!王守澄和梁守谦会立刻拥立太子登基,他吐突承璀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太医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一番施救,却也只是勉强吊住宪宗一丝游丝般的气息。
吐突承璀脸色阴晴不定地退出寝宫,心中忐忑不安!大好局面,全被河朔那帮蠢货给毁了!
“中尉!怎么办?”心腹太监焦急地问。
吐突承璀眼神闪烁,最终咬牙说道:“计划不变!必须尽快让陛下下诏!陛下只是昏迷,还没···还没龙驭宾天!还有机会!”
他声音压低:“去告诉皇甫镈,让他的人准备好!一旦诏书到手,立刻控制宫门,隔绝内外!再让咱们左神策军的儿郎们戒备起来!”
他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此刻皇甫镈也收到了河朔军报,惊得目瞪口呆,随即破口大骂:“刘悟!张煦!匹夫!坏我大事!”
他原本指望刘悟在河朔制造压力,牵制阉党,没想到这蠢货直接点了个炸药桶!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到河朔,他还怎么暗中配合吐突承璀搞政变?!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退路了。吐突承璀一旦失败,王守澄和梁守谦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他皇甫镈!
“告诉吐突中尉,老夫···准备好了!”皇甫镈咬牙对来人道,脸上露出一抹破釜沉舟的疯狂。
长安城内,暗流化为惊涛,无数人马在夜色中悄然调动,刀剑出鞘的细微摩擦声隐藏砸死更夫的梆子声里,一场决定帝国命运的政变,已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在河朔前线的临时住所内,裴度接到军报,长叹一声:“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他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只有深深的无奈和悲悯。战端一开,不知又有多少生灵涂炭。
慕容良挣扎着下榻,走到地图前面,脸色凝重:“张煦鲁莽,刘悟失控,田布被激怒···局势已非任何人能轻易掌控。但乱局之中,或有一线生机!”
他看向裴度:“裴公,虽无兵权,但威望犹在。此刻,或许正是联络那些仍忠于朝廷、不愿追随刘悟作乱的将领之时!还有田布,他如今与刘悟势同水火,或可设法与之沟通,即便不能联手,至少让其知晓真正的敌人是谁!”
文茹雪也急切道:“父亲,良哥说的对!不能再等了!”
裴度一拍桌案:“好!就如此办!刘悟想借乱取利,老夫便让他知道,这河朔的天,还没那么容易变!”
他立刻铺纸研墨,开始书写密信。
而与此同时,一骑快马冲破混乱的战线,竟然带着一封来自魏博军营的田布亲笔所书的密信,送到了裴度的手中!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裴度精神大振:
“裴公明鉴:刘悟无信,构陷于我,战非所愿。若公有策靖乱,布愿听调遣,共诛国贼!”
田布,竟然主动递来了橄榄枝!
机会来了!
裴度立刻回信,与田布约定了秘密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河朔的乱局与长安的惊变,如同两条失控的恶龙,咆哮着冲向未知的深渊。而在这滔天巨浪中,裴度、慕容良这些人,如渺小却坚韧的舟楫,试图挽狂澜于既倒。
成败,在此一举!
第80章 断尾求生
河朔的战火并未持续蔓延。
田布在遭受突袭、付出惨痛代价后,迅速收拢部队,依托营垒转入固守。
他虽愤怒,却并未完全失去理智,更记得与裴度的密约。
魏博军到底是强军,一旦稳住阵脚,张煦的叛军也难以轻易啃下这块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