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良感觉按在背上的力度松动了些许。
他脸上糊满泥浆,眼睛里布满血丝!死盯着高踞太师椅上的刘茂,大声吼道:
“庄主容禀!小人非妖!实有‘神匠’之术!!!”
“神匠之术?”刘茂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这贱奴,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不敢!!”慕容良声音更高,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必须抓住,
“小人愿献上古神犁图谱!此犁乃上古神农氏所传神物,耕田如切腐土,一日可抵三日之功!省力过半!深耕倍之!”
“若有半句虚言,庄主再将小人点天灯,挫骨扬灰,小人也绝无怨言!”
轰——!
人群顷刻之间炸开了锅!
“神···神犁?”
“一日抵三日?省力过半?”
“吹牛吧!哪有这种犁?”
“神农氏?他···他真懂神术?”
田奴们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惊、怀疑和希望的波动。
耕田,是他们生命的全部,也是压垮他们脊梁的重担!
省力?高效?
这简直是梦中都不敢想的神话!
刘茂肥胖的身躯从太师椅上挺直,细长的眼睛里爆射出精光!
不是对“妖法”的恐惧,而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对权势和财富的贪婪渴望!
耕地效率倍增!省力过半!
这八个字,精准无比地勾住了刘茂心底最贪婪的那根神经!
他是地主,是庄主!田地就是他的命根子!开垦更多荒地,榨取更多粮食,是他永恒的追求!
如果···如果这贱奴说的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能用更少的人,耕种更多的地!
意味着他能省下大把的粮食和工钱!
意味着他刘茂的财富将滚雪球般增长!
巨大的诱惑如毒酒,冲淡了“妖法”带来的愤怒和恐惧。
刘茂的小眼睛盯着慕容良,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你···你真懂此术?图谱何在?”
成了!贪婪压倒了杀意!
慕容良平复下紧张的情绪,缓缓说道:
“图谱就在小人脑中!只要庄主给小人片刻时间,一块布,一点炭,小人立刻画出!”
“庄主命工匠一试便知真假!”
“若无效,小人甘愿受万剐凌迟!”
“庄主!不可听信妖言啊!”刘福脸色剧变,急忙上前一步,
“此贱奴分明是缓兵之计!想拖延时间···”
“闭嘴!”刘茂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了刘福。
他脸上阴晴不定,贪婪和疑虑激烈交锋。
万剐凌迟?
这贱奴敢发如此毒誓···难道···真有几分门道?
试试也无妨!若真是妖言,再烧不迟!
但真有其事···
“松绑!”刘茂命令道,“给他破布!给他炭!”
“庄主!”刘福还想劝阻。
“嗯?!”刘茂一个冷眼警告。
刘福浑身一激灵,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细长的小眼睛躲闪着刘茂的目光。
两个家丁也是不情不愿地松开慕容良。
他浑身脱力,瘫软在地,但强大的求生意志支撑着他,用颤抖的手臂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定。
一片沾满油污、散发着臭汗味的破麻布被扔到慕容良的脚下。
半截烧焦的、还带着余温的木炭被刘癞子没好气地塞到他手里。
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慕容良摇晃的身上。
贪婪的刘茂、怨毒的刘福、惊疑的刘癞子,茫然愚昧的田奴们!
慕容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前世农史课上,那些关于古代农具演变的幻灯片、那些复原图、那些结构剖析,如电影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曲辕犁!
唐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
其核心就在于那革命性的弯曲辕头!还有可调节耕作深度的犁评!省力高效的犁梢角度!
慕容良睁开眼,眼神清明,抛去杂念,再无半分恐惧和绝望,只剩下专注!
他蹲下身,将破布铺在平整的硬土地上,手中的木炭在粗糙的布面上飞快地勾勒起来!
没有尺规,没有精细描绘。
他用最简洁、最核心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犁具轮廓!
首先,是标志性的弯曲辕头!木炭划出一道弧线,与传统的直辕犁形成鲜明对比!
他在弯曲处用力点了几下,标注出其核心作用——减少牵引阻力,转向灵活!
接着,是犁箭(犁柱)!他画出其倾斜的角度,标注“入土之根”!
然后,是革命性的犁评!他在犁箭下方,快速画出一个带有刻度凹槽的部件,旁边标注“调深浅”!简单几笔,却清晰表明了其通过上下移动调节耕深的原理!
最后,是配合的犁建(楔子)和犁梢(扶手)的角度!他标注“控深浅”、“省力”!
他画得极快,木炭在布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粗犷的线条却抓住了曲辕犁区别于直辕犁的所有关键改良点!
没有花哨的装饰,没有复杂的结构,只有最核心、最高效的力学原理和结构创新!
刘茂早已按捺不住,肥胖的身体离开太师椅,几步跨到慕容良身边,伸长了脖子,盯着地上那块破布。
他不懂什么力学原理,也看不懂那些标注的潦草小字(他根本不识字),但那弯曲的辕头、那可以调节的部件结构、那简洁却透着某种奇异“道理”的线条组合···
与他熟悉的、笨重僵硬的直辕犁截然不同!
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又让人感觉“高效”、“精妙”的气息!
尤其是慕容良画图时的专注、自信、甚至带着一种“宗师气度”的神情,完全看起来不像一个濒死的贱奴!
更像是一个胸有成竹的匠师!
刘茂细眯着眼睛,肥胖的手指不停地搓动着,仿佛已经看到了这‘神犁’在自家田地里开垦出无数良田的景象!
刘福站在刘茂身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庄主毫不掩饰的贪婪和越来越浓厚的兴趣,看着地上那块破布上虽然粗陋却透着不凡的图案,强烈的不安和嫉妒之心让他预感到,事情···
事情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庄主!”刘福压着不安,再次开口,“此图···粗陋不堪,闻所未闻!恐是此贱奴胡编乱造,拖延···”
“你懂什么!”刘茂回头不耐烦地训斥道,
“这辕头···这能调深浅的玩意儿···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他肥厚的嘴唇咧开,看向慕容良,急切地问道:
“二狗!此图···当真能成?”
第7章 斧凿之间
“当真能成?”刘茂急切的问道。
慕容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下,但身体的虚脱使得他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他强撑着,用嘶哑的嗓子说道:
“千真万确!庄主一试便知!若有半分差池,任凭处置!”
“好!”刘茂肥胖的脸上乐开了花,他搓着手,憧憬着无数良田在“神犁”下翻涌而出,
“刘福!立刻带他去见刘木匠!命刘木匠按此图,以最快速度打造一架!用好料子!”
他指着地上那块画着弯曲辕头和奇怪部件的破布,如指着稀世珍宝。
“庄主···”刘福脸色铁青,小眼睛里满是怨毒,但他深知此刻庄主已被“神犁”诱惑,再劝只会引火烧身。
他只能压下翻腾的怒火,“···是。”
他转向慕容良:
“慕容二狗,算你命大!跟我走!若是敢耍半点花样···”
他没说完,只是瞥了一眼那堆没有点燃的柴禾,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慕容良被两个家丁粗暴地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打谷场。
身后,田奴们茫然、畏惧又带着惊疑的目光,看着刘茂依旧贪婪地注视着慕容良远去的身影,打谷场只剩下那堆没有点燃的柴禾,在风中沙沙作响···
慕容良没有被带回阴暗潮湿的地牢,而是被押进了庄园角落一个弥漫着松木香和桐油味的独立小院——这是刘家庄唯一的木匠,刘木匠的作坊。
作坊里光线有些昏暗,地上堆满了刨花和碎木屑,空气中飘着木料特有的清香和桐油刺鼻的味道。
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凿子、刨子、墨斗、角尺。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枯瘦、背却挺的笔直的老者,正佝偻着腰,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专注地打磨着一块木头。
他手指关节粗大,布满了老茧。
听到了动静,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庞。
他就是刘木匠。
“刘管家?”刘木匠的声音有些疲惫,却带着匠人特有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