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悟略微一怔,迫不及待地接过信件并拆开,就着烛火快速浏览,越看越兴奋,待看完,已是张嘴大笑。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边说边把信件递给张煦,“皇甫相公果然没忘了咱们!陛下病重,太子年幼,正是我等建功立业、拿回本该属于我们东西的时候!”
信中是皇甫镈的亲笔,言辞急切却又充满诱惑。他告知刘悟长安剧变,直言王守澄、梁守谦欲借太子之势恐将清洗朝堂,连他自身也是岌岌可危。
他要求刘悟务必在河朔“闹出更大动静”,最好能挑起与魏博的全面冲突,将裴度彻底拖在泥潭之中,甚至···“必要时,可便宜行事”,暗示刘悟可以制造一些无法挽回的局面,迫使朝廷不得不倚重他这样的强藩将领。
而皇甫镈承诺,一旦事成,他将尽力运作,不仅将黑山岭,甚至整个原淄青镇的大部分地盘都划归刘悟!
这简直是给饥渴的饿狼扔去了一大块带血的肥肉!
“皇甫镈这是被逼急了啊。”刘悟嘿嘿冷笑,“想拿老子当枪使,去对付裴度和阉党?不过···这买卖,老子做了!”
“但是,先试探一下裴度和朝廷的态度,我们要见机行事,皇甫镈那个老狐狸,现在自身难保的时候,想起我们了,王守澄与梁守谦那边也要讨好,不至断我后路!注意成德、魏博方面,看他们最近有何动作?!”
“毕竟,那是太子一党,一切都世事难料!”
刘悟本就对朝廷心怀怨望,如今有了皇甫镈的暗中支持和许诺,野心更是膨胀。
“那批‘东西’,准备好了吗?”刘悟眼中凶光毕露。
张煦舔了舔嘴唇,低声回道:“早就准备好了!都是从淄青军械库里弄出来的好家伙,保养得极好,足够武装一支精兵!就藏在黑山岭西面那个废弃的矿洞里,绝对隐秘!”
“好!”刘悟一拍大腿,“裴度老儿不是要建关隘吗?咱们就给他来个‘火上浇油’!你立刻派绝对信得过的心腹,悄悄将‘东西’分批次运出来,分发给我们的人!记住,要挑那些对朝廷怨气重、敢于拼命的!”
“然后,”他凑近张煦,在耳旁小声嘀咕,“找个机会,扮成魏博的人,去‘袭击’一下裴度派去勘测地形的队伍,或者干脆烧了他一两个粮草点!把水彻底搅浑!”
“切记!尽量不要伤人,先看看裴度老儿的反应!”
张煦心领神会:“节帅放心!保证办的干净利落,让裴度和田布那小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去吧!动作要快!趁裴度现在心思还在那个半死不活的慕容良身上!”刘悟挥手。
张煦领命匆匆而去。
刘悟独自坐在帐中,看着摇曳的烛火,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乱世出英雄,皇帝都快死了,这天下,合该有他刘悟一席之地!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与张煦合谋计划的时刻,长安皇甫镈的府邸深处,又是另一番景象。
皇甫镈压根没有密信中所表现出的那般成竹在胸,反而是如坐针毡,惶恐不安。
陛下病重得太突然了!太子虽然监国,但毕竟年幼,根本压制不住王守澄和梁守谦那两个老狐狸!这两人本就与他不对付,如今更是借机不断安插亲信,蚕食他的权利范围。
他写给刘悟的信,一半是诱惑,另一半是绝望之下的驱虎吞狼之计!
他需要刘悟在河朔闹事,吸引阉党的注意力,甚至希望能借裴度或者阉党之手除掉刘悟这个可能反噬的隐患(刘悟知道的太多了),为自己争取时间和空间。
“不行···不能把希望全压在刘悟那个武夫身上···”皇甫镈在书房内焦躁地回来踱步,满面愁容,“王守澄、梁守谦···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必须···必须再找一条路···”
他突然停住脚步,对着黑暗的角落低声喝道:
“来人!”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面前。
“备车!去左神策军衙署!”皇甫镈咬牙道,“我要去见吐突承璀!”
吐突承璀,左神策军中尉,手握禁军精锐,亦是宪宗宠信的宦官,但与王守澄、梁守谦派系不同,素来有隙。特别在立储问题上,吐突承璀更是支持澧王李恽,与支持太子的王、梁二人势同水火!
皇甫镈这是要在阉党内斗中,再点燃一把火!他要联合吐突承璀,对抗王守澄和梁守谦!
甚至···可能在陛下弥留之际,行废立之事,以便保全自己,更保全这一世的荣华富贵!
这是一场更加疯狂、也更加危险的赌博!
黑影领命而去,无声消失。
皇甫镈整理了一下衣冠,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马上面对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吐突承璀,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长安的风,已经变成了撕裂一样的飓风,而这飓风的风眼,正不可避免地向着暂时平静的河朔席卷而去。
慕容良的指尖在昏迷中微微动了一下。
守在一旁的文茹雪立刻察觉到,惊喜地俯身呼唤:“良哥?良哥你醒了吗?”
而此刻,一队打着魏博旗号的小股骑兵,“恰好”巡逻到了裴度麾下勘测队所在的区域附近···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更大的风暴,已在咫尺之遥。
第75章 惊雷骤起(求月票、推荐票)
慕容良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视线模糊,人影绰绰,眼神聚焦半天,终于看清了守在一旁、眼圈通红却难掩惊喜的文茹雪。
“雪···儿···”他声音少气无力,几乎听不清说的什么。
“我在!良哥!你醒了!太好了!”文茹雪喜极而泣,连忙端来温水,小心地喂他喝下。
温水润过喉咙,慕容良的意识渐渐清晰,背部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感随之袭来。
他艰难转动视线,环顾四周,发现还是在熟悉的军帐内。
“我···睡了多久?”他尽量挤出一丝微笑,淡淡地问文茹雪。
“三天了。”文茹雪握着他的手,贴在她自己的脸庞之上,“你吓死我了···”
说话间,帐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帐帘被掀开,裴度和那神秘老者快步走了进来,见到慕容良苏醒,两人都松了口气。
“感觉如何?”裴度走过来,坐在榻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慕容良挣扎着本想坐起,却被裴度一把按住:“别动,好生躺着。”他看向慕容良的眼神,比以往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那是知晓了沉重真相后的怜惜与责任。
“多谢裴相公关怀,还···撑得住。”慕容良勉力道,目光看向那位陌生的老者,带着询问。
裴度叹了口气:“这位是华老先生,是你的救命恩人。若非他的赤阳参,你恐怕···”他稍微一顿,决定暂时压下血仇之事,先谈眼前危局,“良儿,你昏迷这几日,外界局势···剧变。”
他简要将陛下病重、太子监国、阉党得势的消息告知,又提及刘悟部似有异动,以及那场指向梁守谦的刺杀。
说完这些之后,裴度看着慕容良低头沉思,转头用眼神手势和无声的口型快速告知华老和文茹雪,关于慕容良的身世等事,暂且不要告知他,以免加重其伤势。
慕容良静静听着裴相公的话语,脸色愈发的苍白,眼神里透着冷静,甚至冷得有些骇人,剧痛和虚弱似乎并未影响他头脑的运转。
“刘悟···必不甘心受制。”他声音微弱,“朝廷失信于前,阉党威逼于后,皇甫镈密信怂恿···他定会铤而走险,制造事端,以求乱中取利。”
裴度眼中闪过赞赏,这孩子看得极准!“不错,我已加派人手监控其部,但恐怕防不胜防,如今长安剧变,我等在河朔,进退维谷。”
慕容良思索片刻,道:
“当务之急,一是稳住刘悟,不能让他彻底撕破脸皮引爆全面冲突,否则生灵涂炭,正中了阉党下怀;
二是···必须尽快与魏博达成切实盟约,至少确保田布不会轻易被刘悟挑动;
三是粮草、军械,需严加看管,绝不能出纰漏···”
他话音未落——
帐外突然传来凄厉的警报声和巨大的喧哗!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报——!”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帐内,气喘吁吁,话音颤抖:“裴相公!不好了!城西···城西粮库方向起火!火势极大!”
“什么?!”裴度直身站起,脸色剧变!
慕容良双眼瞪着亲兵,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文茹雪也吓得捂住了嘴。
“快!救火!调集所有人手!”裴度下令,快步向外冲去,走到帐门口又猛回头对着华老和文茹雪道:“看好他!”
帐内只剩下三人,远处冲天的火光将帐帘映的通红,嘈杂的救火声、呐喊声、马蹄声乱成一团。
慕容良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华老按住:“公子不可!你伤势未愈,元气大伤,此刻出去无异于送死!”
“粮草···粮草若被烧,军心必乱!刘悟···”慕容良急道,额角青筋暴起。
“良哥!”文茹雪按住他,眼中含泪,“爹···裴相公会处理的!你现在出去也帮不上忙!相信他!”
慕容良看着她坚定而担忧的眼神,又感受着体内阵阵袭来的虚弱和剧痛,最终无力地跌回榻上,拳头紧紧攥起。
无力感!又是这种该死的无力感!
河朔粮库的大火还在救,然而长安左神策军衙署密室内,吐突承璀看着不请自来的皇甫镈,胖脸上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和警惕:“皇甫相公深夜到访,真是稀客。如今您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怎的有空到咱家这陋室来?”
皇甫镈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面上却堆起忧国忧民的表情:“吐突中尉何必明知故问?如今陛下病重,太子年幼,王守澄、梁守谦把持朝政,排除异己,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吐突承璀慢悠悠地喝着茶:“哦?咱家一个粗人,只管带兵,朝政大事,可不懂。”
皇甫镈心中焦急,知道不拿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无法打动对方,反正相互都知根知底,便刻意压低声音说道:“中尉可知,太子虽仁厚,然其母郭贵妃,出生汾阳王府,郭家势大,在军中、朝中门生故旧遍布。”
“若将来太子登基,郭家外戚掌权,还有我等立足之地吗?届时,恐怕连中尉您这左神策军的兵权···”
吐突承璀喝茶的动作一僵,这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支持澧王李恽,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李恽母亲卑微,易于控制,而太子李恒有强大的母族支撑,确实是他不愿看到的。
“皇甫相公有何高见?”吐突承璀放下茶盏,语气缓和了不少。
皇甫镈心中一喜,连忙说道:“陛下虽病重,但并未···并未龙驭宾天!我等身为臣子,当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虑!太子年幼,易受母族及奸佞蛊惑,非社稷之福。澧王殿下年长贤德,或可···”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权陛下废太子,改立澧王!
吐突承璀眼中精光猛闪,心脏砰砰直跳,这皇甫镈,果然够狠!但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皇甫相公,此言···可是大逆不道啊。”吐突承璀故作迟疑。
“非也!”皇甫镈正气凛然,“此乃为国举贤!陛下若知澧王贤能,必欣然应允!只需你我···在陛下面前,陈明利害即可。”他暗示可以利用陛下病重神志不清时,进谗言。
两人目光交汇,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野心和冒险的火焰。
就在密室内的阴谋即将达成之际,室外传来心腹小太监急促的声音:“启禀中尉!河朔八百里加急军报!”
吐突承璀眉头一皱:“何事?”
“河朔裴相公处粮库突发大火,损失惨重!疑为魏博军所为!裴相公正全力扑救,局势危急!”
皇甫镈和吐突承璀同时愣住。
河朔,果然乱了,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吐突承璀接过军报,飞快看过,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真是···天助我也!”
乱局,正是他们行险一搏的最好掩护!
他将军报转递给皇甫镈:“皇甫相公,你看,这岂不是上天赐予我等的机会?”
皇甫镈看着军报,眼中也是狂喜之色!
而远在河朔,冲天的火光依旧映照着裴度铁青的脸和慕容良紧握的拳头。
第76章 将计就计
河朔城西粮库的大火直到后半夜才勉强被扑灭。
焦黑的断壁残垣兀自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烧糊的焦臭味和一种令人心慌的绝望气息。
救火的军士民夫个个满脸烟灰,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初步清点,近三成的粮草化为灰烬,余下的也有不少被水浸湿,亟待晾晒处理。
裴度站在废墟前,脸色阴沉,亲兵校尉快步走来,身上还带着烟火气,低声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