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守谦冷哼一声,知道王守澄没安好心,阴阳怪气地说道:“王监军倒是消息灵通。怎么?怕裴度真立下大功,回来更不把你我放在眼里了?”
王守澄轻笑一声,放下茶盏:“咱家是替陛下忧心。裴度若能平定河朔,自然是好的,就怕···有人不愿他成功啊!”
他意有所指地停了停:“听说,皇甫镈那边,近日可是往河朔派了不少‘信使’,刘悟当年弃暗投明,皇甫镈可是出了大力的,这香火情···可不浅呐。”
梁守谦眼珠一转,他自然听懂了王守澄的挑拨,皇甫镈与裴度是死对头,定然不愿见裴度立功,而皇甫镈与刘悟确有旧谊···
“王监军想说什么?”梁守谦语气放缓了些。
“咱家能想什么?”王守澄摊摊手,“只是觉得,这河朔的功劳,若是全让裴度和他新收罗的那个什么慕容良占了去,你我脸上无光倒是小事,就怕有些人借此坐大,将来这宫里宫外···嘿嘿。”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陛下虽令你我闭门思过,可这耳朵眼睛,总不能都堵上吧?该为陛下分忧的时候,还是得分忧啊!”
梁守谦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就知道王守澄这老狐狸是想借刀杀人,但他也确实不能让裴度太好过,不然宫里以后的日子真不好过。
“王监军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王守澄回头,笑容意味深长,“只是觉得,河朔局势复杂,裴相公年纪大了,身边又没有什么得力的人手,万一出点差错,也是难免。你我虽在京城,也该多‘关心关心’,及时向陛下‘禀报实情’,不是吗?”
梁守谦心领神会,这是要他们暗中给裴度使绊子,抓他的把柄,甚至···可以“制造”一些把柄。
“咱家明白了。”梁守谦点点头,“会让人‘多加留意’的。”
“唉啊!梁中尉,”王守澄拍掌大笑,“我这人就爱跟聪明人打交道,这以后太子殿下那边有啥事还需梁中尉多多照顾啊!”
“···好说,好说···”
两只老狐狸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阴谋的味道。
几乎同时,远在河朔镇州城外的临时医营内。
文茹雪正仔细地给一个不慎摔伤胳膊的民夫包扎伤口,动作轻柔熟练,这些都是在从小颠沛流离时,自学成才。虽然条件简陋,但她所在的这处由裴度下令设立的医营,也是混乱局势中难得的一片净土。
慕容良和李琰勘测地形归来,满身尘土,第一时间便寻到了这里。他站在营帐门口,看着文茹雪专注而温柔的侧影,奔波一日的疲惫似乎瞬间消散了。
文茹雪似有所感,抬头两人四目相对,看到是他,眼中立刻漾起笑意,随即又注意到他袍角沾着的泥点和眉宇间的倦色,不禁皱眉:“怎么才回来?可用过饭了?”
慕容良走进帐内,摇摇头:“还不饿,你这边如何?可还忙得过来?”他眼睛扫视着帐内寥寥几个伤患,比起前线剑拔弩张的紧张,这里显得平静许多。
“还好,都是些小伤小病。”文茹雪处理好最后一个,打结剪断纱布,示意伤患可以走了。她净了手,给慕容良倒了碗温水,“倒是你们,整日在外奔波,更危险。今日可还顺利?”
慕容良接过水碗,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两人都微微一顿,迅速分开,帐内气氛顿时有些微妙的局促和暧昧。
“还···还好。”慕容良掩面喝水,掩住一丝不自然:“勘测了黑山岭东隘口,地势比预想的复杂些,需重新规划关隘地基。李琰去核查义成军昨日索要的粮草数目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特别是刚才出城时,义成军一士兵风急火燎的要见裴相公,不知所为何事!?”
他说着公务,试图驱散点旖旎,文茹雪却听得认真,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竟也切中要害。
“···所以,你怀疑刘悟在虚报粮草?”她声音压低着问。
慕容良点头,神色凝重:“数目对不上,而且他们索要的箭簇数量远超常理,我已禀明裴相公,暗中查证。”
正说着,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
“文姑娘!文姑娘!快!张将军麾下几个军士打起来了,动了刀子,见了红,伤得不轻!他军中的医官外出采买药物,这时还没回来,只好麻烦文姑娘跑一趟了!”
一个裴度亲兵急匆匆跑来喊道。
文茹雪脸色一变,立刻抓起药箱:“在哪?快带我去!”
慕容良也立刻起身:“我同你去!”刘悟部下内讧?这可不是小事!
两人跟着亲兵快步赶到事发地——义成军营地边缘。只见几个军士扭打在一起,已被旁人拉开,地上躺着两个,一个肩头鲜血淋漓,另一个腹部中刀,情况危急。周围围着一圈义成军士兵,议论纷纷,场面混乱。
张煦正黑着脸在一旁训斥,见文茹雪过来,粗声道:“快给他看看!娘的,自己人打自己人,出息了!”
文茹雪顾不得其他,立刻蹲下检查伤者,慕容良则警惕地站在她身旁,目光扫视着周围。
他发现,这些打架的军士虽然穿着义成军服色,但口音杂乱,不像长期在一起的同袍,而且他们眼神闪烁,对张煦的训斥似乎并不十分畏惧。
那腹部中刀的军士伤得很重,文茹雪全力施救,额角渗出细汗,慕容良看不下去,也顾不得避讳,蹲下身帮她按住伤口,递送纱布药物。
混乱之中,他的手指再次与她的相触,这一次,文茹雪没有立刻缩回,反而在接过药物时,轻轻反握了一下他的手指,低声道:“别担心,我没事。”
那瞬间的温暖和信任,让慕容良心头震动,所有嘈杂和危险仿佛都远去,只剩下指尖那一点柔软的触感和她专注的侧脸。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原本躺在地上呻吟的肩伤军士,眼中凶光陡闪,猛地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匕,不是刺向任何人,而是直直朝着正在救人的文茹雪后心捅去!
“小心!”慕容良心头一惊,来不及思考,靠着本能,扑向文茹雪,将她死死护在身下!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都惊呆了!
慕容良闷哼一声,感觉后背一阵剧痛袭来,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衣袍。
“慕容良!”文茹雪的惊呼声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惧。
张煦也反应过来,暴怒之下,一脚踹翻那行凶的军士:“拿下他!”
混乱之中,慕容良强忍着剧痛,在文茹雪搀扶下艰难回头,看向那个被制住的凶手。那军士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带着诡异的冷笑,眼睛盯着慕容良,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慕容良看清了那口型——
那不是在喊冤,也不是求饶,而是三个字:
“长安···令!”
慕容良心头巨震,他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内讧!这是针对他,或者说,是针对裴度相公的阴谋!来自长安的冷箭,已经悄无声息地射到了河朔的前线!
剧痛和寒意同时席卷他的全身,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文茹雪苍白惊恐、满是泪水的脸。
“别···怕···”他费力地吐出两个字,意识便沉入了黑暗。
长安的暗箭,河朔的情丝,在这一刻,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第71章 雷霆之怒(月票、推荐票)
镇州临时节堂内,此刻两人跪倒在地,一为刘悟,二为张煦。
裴度端坐在主位之上,面色凝重,手中的茶盏早已冰冷,他却浑然不觉。跪在下方的刘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张煦等一众将领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那名行凶未遂的军士,此时被捆得结结实实,在堂下躺着,嘴角残留着血迹。
“刘节度,”裴度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气,“这就是你带的兵?光天化日,在本相的眼皮底下,刺杀随军人员?刺杀救治你麾下伤兵的医女!?你给老夫一个解释!”
刘悟喉结滚动,硬着头皮说道:“末将···末将治军不严,罪该万死!此人···此人必是细作!或是与那受伤军士有私怨,一时激愤···”
“放屁!”裴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盏震落在地,摔的粉碎!“一时激愤?激愤到要直取人命?激愤到动手前还知道看准了是谁?刘悟!你真当老夫老眼昏花,看不出这是冲着谁来的吗?!”
他眼睛直直得瞪着刘悟,眼睛通红,满脸的杀意:“慕容良是陛下钦点戴罪立功之人!他若死在你义成军营中,你刘悟有几个脑袋够砍?!还是你觉得,这河朔之地,已经可罔顾朝廷法度,罔顾陛下天威了?!”
“末将不敢!末将万万不敢!”刘悟被吓得浑身直颤,连忙叩首。裴度的话太重了,直接扣上了藐视皇权的大帽子!
“不敢?”裴度冷笑,“我看你敢得很!若非慕容良舍身挡住那一刀,现在躺在那里血流不止的就是文医女!一个女子,在你营中遭此毒手,你义成军的名声还要不要?!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你刘悟!”
刘悟被骂的哑口无言,脸色煞白。他知道,这事无论如何,他都脱不了干系。
治军不严是铁证,更何况那刺客的目标可能根本不是文茹雪,而是慕容良!甚至可能是···冲着搅局来的!
“末将···末将立刻彻查!必将幕后主使揪出,千刀万剐!”刘悟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半是真怒,一半是做给裴度看。
“查?”裴度站起身,走到那被捆的刺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谁指使你的?!”
那刺客咧开嘴,露出带血的牙齿,只嘿嘿冷笑,却一言不发。
裴度眼睛一瞥:“拖下去!给我撬开他的嘴!”
亲兵立刻上前,将不断挣扎冷笑的刺客拖了下去。
裴度这才重新看向刘悟,语气稍缓,“刘节度,起来吧。此事,老夫希望你给我,给朝廷一个满意的交待!在你营中查出结果之前,你部所有调动暂缓,一应军需,需经本相核准!”
这是变相软禁和监控了,刘悟心中憋屈至极,却也只能低头领命:“末将···遵命!”
带着一肚子怒火和窝囊,刘悟和张煦等人灰头土脸地退出节堂。
一回到自己营中,刘悟再也忍不住,一脚踹翻了案几,咆哮道:“查!给老子查!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栽老子的赃!”
张煦也是面色铁青:“节帅,那人下手狠辣,目标明确,不像私怨,倒像是···死士。”
“死士?”刘悟转头看向张煦,“谁会派死士来杀一个匠户?难道···”他想到慕容良是裴度的人,杀了慕容良,是为打击裴度?还是···为了激化与裴度的矛盾?
“长安!”刘悟想起那刺客无声的口型,后背窜出一股寒意,“谁?王守澄?梁守谦?还能有其他人吗?”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那帮阉党或者朝中政敌,不愿看裴度平定河朔立功,便使出这等毒计,既除了裴度的得力助手,又能把黑锅扣在他刘悟头上,逼着他与朝廷彻底对立,一箭双雕!
“好毒的手段!”刘悟冷静下来,“差点着了他们的道!”
他原本的计划被打乱,现在不仅地盘没拿到,反而被裴度死死盯住,动弹不得。
“节帅,现在怎么办?”张煦问道。
刘悟表情阴晴不定,沉默半晌,厉声说道:“暗中查!但要小心,别让裴度的人抓住把柄!另外···‘那批东西’,给老子藏严实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
他现在投鼠忌器,既不能明着反抗裴度,更不能让长安那帮人如愿。
而此刻慕容良的营帐内,气氛压抑悲伤。
慕容良趴在榻上,背上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人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
文茹雪坐在榻边,紧紧握着慕容良的手,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滚落。她从未如此害怕过,那匕首刺入他身体的画面不断在眼前闪现。
“良哥···你醒醒···你别吓我···”她低声抽泣,声音哽咽,“你说过要一起去看江南烟雨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裴度处理完外面的事,快步走进帐内,看到女儿伤心欲绝的模样和慕容良毫无生气的脸,心中亦是揪紧。
他上前探了探慕容良的脉搏,虽微弱但还算平稳,稍稍松了口气。
“雪儿,别怕。”裴度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军医说了,未伤及脏腑,只是失血过多,他会挺过来的。”
文茹雪抬起泪眼,看着父亲,眼中充满了后怕和愤怒:“爹!是谁?到底是谁要杀他?他只是一个匠户,他做错了什么?!”
裴度叹了口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才学,他站在为父这边,便是原罪。这背后,是长安的风,刮到了河朔啊。”
他转身对亲兵低声吩咐:“加派人手,守住这里,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再去催问军医,需要什么药材,不惜一切代价去找!”
安排好一切,裴度走到帐外,望着长安的方向,满脸的疲惫。
暗潮汹涌,刀已出鞘。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受伤的慕容良,无形中成了风暴中心最关键的筹码,也彻底点燃了裴度心中的怒火。
第72章 蛛丝马迹,风雨欲来
刑房内的血腥气几日不散。
裴度坐在外间,听着里面逐渐微弱下去的惨嚎和刑具碰撞的冰冷声响,亲兵校尉快步出来,脸上带着无奈与愤懑,小声禀报:“相公,人···没挺住,断了气。骨头够硬,至死没吐露半个字。”
裴度闭着眼睛,指尖用力掐着掌心。死士!果然是精心培养的死士!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绝非非常的仇杀或营私报复。
“不过,”校尉话锋一转,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物,“用刑时,从他贴身衣物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小片极其细腻的绢布,边缘有撕扯的痕迹,上面用一种特殊的银粉,绘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图案,似鸟非鸟,似兽非兽,形态诡谲,旁边还有两个极小的古篆字,依稀可辨为“守”、“谦”的一半残笔。
“守谦?”裴度恍然醒悟,“梁守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