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亲派中人”会是谁?皇甫镈会如何反击?赵御史他们终究是只想扳倒皇甫镈,他慕容良只是一个工具、一把送到御史手中的利剑,仅此而已,死活于他们无关,于黎民百姓无关!
更大的风暴,在御史台等着他慕容良。
朝野震动,消息也早已传遍长安的大街小巷。
此刻的皇甫镈值房内,气氛过于压抑。
“陛下要亲查···”一个心腹声音颤抖地打破这压抑的场面:“相公,怎么办?那慕容良若真说出些什么···”
皇甫镈此时满脸的阴鸷,手指用力捻着一串念珠:“慌什么!御史台···也不是铁板一块,赵文奇那些御史老顽固,未必能一手遮天。”
他沉吟片刻:“去,给宫里递话,请刘公公在陛下派的人选上,‘美言’几句。再···让咱们在御史台的人,‘照顾好’慕容良,别让他···胡说八道。”
一张无形的网,无声无息中罩向御史台。
慕容良被提出大理寺狱,押上前往御史台的囚车。
他眯着眼睛,看着长安街头的车水马龙,心中无比的平静。
舞台换了,戏码升级了。
他准备好了。
第59章 计杀阉宦
御史台的囚室环境比大理寺狱稍微好点,不过一样的阴冷潮湿,也许关押的大多是大唐的文臣武将,级别会比大理寺狱关押的高一些。
慕容良暗自观察着囚室的环境,忽然囚室的门被大力地推开,一股浓郁的胭脂粉气夹杂着阴柔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一个面白无须、身着绯色宦官常服的中年人,在一群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和御史台官员的簇拥下,目中无人地走了进来。
他眼皮微垂,嘴角似笑非笑,手里捻着一串油光水滑的檀木念珠。
“你就是那个夸口能岁增百万贯的慕容良?”声音尖细,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娘们唧唧,眼皮微抬,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罪人慕容良,见过公公。”慕容良连忙起身拱手而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皇帝果然派了个宦官,还是这等排场,不知是不是皇甫镈那边的人。
“咱家仇士良,奉皇爷口谕,来听听你的‘高见’。”仇士良慢步走到桌边,瞥了一眼桌上写满字的纸张,用指尖嫌弃地拨了拨,怕手指碰上什么脏东西,“说说吧,要是有一句虚言,哼,咱家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陪同的御史台官员一个一个大气都不敢喘。
慕容良看此状况,知道此人来头不小,至少在朝堂之上有一定的发言权,或者处于权力核心范围之内,但他神色不变,急忙躬身说道:“公公请问。”
仇士良的问题刁钻阴毒,完全不关心策略本身,只盯着慕容良的“动机”和“后果”。
“你说漕粮折色?是不是想帮那些粮商巨贾逃避实物税,从中渔利?”
“放开部分盐铁专卖?我看你是想挖朝廷墙脚,肥了那些私盐贩子吧?”
“还有那劳什子盐引交易所?哼,与民争利!盘剥商贾!说!你是不是收了河朔藩镇的好处,想来搅乱我大唐的财政?!”
慕容良听到仇士良的问话,心中冷笑,每一顶帽子都又大又狠,直接扣向谋逆叛国,每一个罪名都可以要人命,其心歹毒之极!
但慕容良面上更加恭敬:“公公明鉴,罪人这些浅见,绝非为私,漕粮折色,是为减少损耗,充实太仓,账目清晰可查,绝非为粮商谋利。放开部分盐铁,是为增加总量,朝廷所收专卖银只会更多,何来挖墙脚之说?盐引交易所,更是将盐利牢牢控制于朝廷之手,吸引藩镇物资外流,削弱其根基,此乃经济之战,岂是资敌?”
他每次回答,都必须非常精准地绕开动机陷阱,只谈客观数据和效果,并用“朝廷利益”、“削弱藩镇”这些政治正确的大帽子反扣回去。
仇士良被噎了几次,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他发现这小子滑不留手,根本抓不住把柄,也套不出什么话。
“巧舌如簧!”仇士良失去了耐心,“咱家看你就是个大言欺世的狂徒!什么经济之战?狗屁不通!皇爷日理万机,没空听你这些鬼画符!来人!”
门外应声进来两个如狼似虎的带刀侍卫。
“把这欺君罔上的东西,拖下去!重打八十廷杖!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仇士良翘着兰花指,满脸的狞笑。
八十廷杖,足以将人活活打死!
御史台的官员脸色煞白,本有意求情,可看到仇士良那阴毒的脸色,一个一个都缩回了脖子。
两个带刀侍卫上前就要拿人。
“公公且慢!”慕容良大喊一声,“罪人还有一言!关乎公公的切身利害!”
“哦?”仇士良眉毛挑了挑,挥手止住侍卫,“死到临头,还想耍什么花样?”
慕容良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只用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快速说道:“公公可知,皇甫相公近日通过‘瑞昌祥’钱庄,向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秘密输送了八十万贯钱粮,以换取其在朝中支持,共抗王守澄?输送渠道,走的是宫内采办丝绸的官船。经手人,是内侍省一位姓王的副监。而这位王副监,似乎···欠了‘瑞昌祥’一大笔赌债。”
仇士良脸上的狞笑慢慢褪去,只剩下震惊,他知道慕容良这一段话的深层涵义!皇甫镈勾结吐突承璀?!太子之争如火如荼,此时还用宫里的渠道?!这事要是爆出来,就是惊天大案!牵扯进来的,谁都别想活!而且···王副监是他的人!这蠢货竟然敢瞒着他做这种事,还欠下巨债?!
慕容良看着他脸色不断地变化,继续火上浇油:“此事若被御史台赵御史那些老顽固知道···恐怕就不止是廷杖能解决的了。公公您···怕是也要被牵连进来,落个监管不严、甚至同流合污的罪名。”
仇士良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死死盯着慕容良:“你···你从何得知?!可有证据?!”
“罪人如何得知,并不重要。”慕容良此时已胸有成竹,但这也是在刀尖上跳舞,消息传出去,也是九死一生,“重要的是,消息是否属实。公公不妨立刻派人去查查王副监的账,再去‘瑞昌祥’问问最近的大额流水。或许···还来得及。”
仇士良脸色变幻不定,惊疑、愤怒、恐惧交织在一起,他手指攥着念珠,慕容良说的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凭空捏造,皇甫镈与吐突承璀支持澧王李恽为太子,这事都知道,但是皇甫镈用巨额钱粮贿赂吐突承璀的事,却会引起朝野地震。这事万一要是真的···
他转过身,对着侍卫和御史台的官员厉声喝道:“你们都出去!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众人不明所以,但都不敢违逆,连忙退了出去,关上牢门。
囚室里只剩下仇士良和慕容良。
“说!你还知道什么?!”仇士良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但话语中带着无尽的杀意。
“罪人还知道,皇甫相公许了王副监事后重利,并承诺帮其抹平赌债。但以皇甫相公的为人,事成之后,怕是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王副监。”
慕容良看着他,“而王副监一死,这秘密通道和所有证据,可就都落在皇甫相公手里了,到时候,他说这通道是谁的,就是谁的。公公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仇士良呼吸急促起来,慕容良的话,不但使他脊背发凉,更是点燃了他对皇甫镈的猜忌和恐惧!是啊,皇甫镈那老狐狸,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现在的朝野之中,自己的靠山是王守澄,此事若引起王守澄的猜疑,自己也难保一死!
“你告诉咱家这些,想做什么?”仇士良眼神恍惚,继续套慕容良的真正用心何在。
“罪人只想活命。”慕容良眼睛直视着他,“罪人对于公公,毫无威胁,甚至···还能帮公公,比如,提供更多皇甫相公不那么想让公公知道的‘小事’。而公公只需在陛下面前,如实回禀罪人所献策略有可取之处,保罪人一命即可。”
“这对公公而言,轻而易举!”
威逼,利诱,离间。慕容良将所学手段用到了极致。
仇士良沉默不语,低头思考着里面的利害关系,也飞快的权衡利弊。保下慕容良,但能拿到皇甫镈的把柄,甚至可能借此反制。不保慕容良,立刻杀了他倒也简单,但皇甫镈勾结贿赂吐突承璀的事万一爆了,自己很可能被拖下水陪葬!
怎么选?
“好!”仇士良一咬牙,“咱家就信你一次!你给咱家好好写!把你知道的,关于皇甫镈的事,一五一十都写出来!若是真的,咱家保你不死!若是假的···”他眼中凶光一闪,未尽之言让人不寒而栗。
“罪人不敢。”慕容良躬身,“请公公稍候,罪人这就写。”
他坐回桌边,拿起笔,开始“交代”。写的自然不全是真的,半真半假,虚虚实实,足够让仇士良拿去和皇甫镈狗咬狗。
仇士良焦躁地在屋里踱步,时不时催问一句。
一个时辰之后,慕容良写满了几张纸,吹干墨痕,递给仇士良。
仇士良一把抓过去,飞快地看了一遍,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将纸狠狠地揣进怀里。
“咱家这就进宫面圣!你给咱家老实待着!”他丢下一句话,匆匆而去,连外面的随从都忘了叫。
囚室的门再次被关上。
慕容良缓缓坐回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有些虚脱,后背业已被冷汗湿透,一句话不对,也许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知道,仇士良这把刀,暂时借到了,虽然凶险,但至少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接下来,就看文茹雪那边了,他抛出去的鱼饵应该已经送到了。
而冲出御史台的仇士良,脸色铁青,直奔皇城,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卷进来,更没想到,在此朝野动荡、波谲云诡的时刻,任何人被抓住把柄,那就代表着生或死都由不得自己了。
他必须立刻去验证,立刻去···给自己找条活路。
慕容良坐在囚室里,听着远处传来的宫门落锁声,心中满是凄凉,前世的历史书上,几句话匆匆带过的故事,在穿越之后,深入其中,才知道历史的滚滚车轮碾压之下,个人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助。
棋局,这盘大棋,越来越复杂了!
第60章 阉宦相噬
仇士良像被鬼撵着,一头扎进皇城,却不是直奔皇帝所在的大明宫,而是拐向了内侍省另一处权势熏天的所在——徐州监军、知内侍省事、太子亲信王守澄的私邸。
他不敢直接面圣!慕容良捅出来的事情太大,万一有诈,或者陛下深究起来,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他必须先找靠山,找王守澄拿主意!
王守澄在自己的庭院里,正在赏玩一株新得的珊瑚树,听着仇士良语无伦次、冷汗直流的汇报,脸上满是讥笑和愤怒。
“皇甫镈···秘密勾结吐突承璀?八十万贯?走宫里的船?”王守澄盯着仇士良,心里权衡着事情的严重性,“仇士良,你这差事当得可真好!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事,竟要一个死囚告诉你?”
仇士良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爹爷息怒!是奴才失察!奴才该死!可···可慕容良说得有鼻子有眼,还牵扯到王副监赌债的事···奴才不敢不报啊!”
“王副监?”王守澄眼中寒光一闪,那是他提拔的人,却和仇士良走得更近。他捻着手指,“慕容良写的东西呢?”
仇士良连忙掏出那几张纸奉上。
王守澄快速的扫过,上面写的某些细节,比如官船航次、钱庄名号,竟能与他知道的一些零碎信息对上!
他信了七八分!一股无名的怒火升腾而起!皇甫镈那老东西,虽然得宪宗皇帝恩宠,但谁都知道皇甫镈与李道古推荐的方士柳泌是何人也,当时裴度、崔群力排众议,极力反对的缘由又是为何,朝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痴迷于长生的宪宗对此置之不理。
但,皇甫镈贿赂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八十万贯,这个数字太过巨大,何人都保不住他皇甫镈!
况且皇甫镈与吐突承璀勾连,在朝堂之上骄横跋扈,不听大臣意见,力排众议,要立澧王李恽为太子,以树自己的权威。
这把柄不得不用,扳倒皇甫镈与吐突承璀,拥立遂王李恒,这天下以后就是我的天下。
王守澄看得长远,也晓得事情的利弊,但他老奸巨猾,面上不动声色:“起来吧,此事,咱家知道了。你做的对,没有贸然惊动皇爷。”
他停了一下,看着仇士良,语气有所放缓,“那个慕容良···倒是个有点意思。先留着,你回去,该怎么回皇爷就怎么回,就说他确有些理财小术,但狂悖无礼,还需磨砺。其他的,一个字不许提!明白吗?”
“明白!奴才明白!”仇士良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王守澄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无比的阴冷。他转身对阴影里的一个心腹小太监低声吩咐道:“去,把王副监‘请’来。另外,查查‘瑞昌祥’最近三个月的账,要快!”
然而,王守澄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几乎在仇士良离开御史台狱的同时,另一条线也动了起来。
皇甫镈在府中得到心腹急报——仇士良奉旨去了御史台狱,期间单独与慕容良相处许久,出来后脸色惊惶,直奔皇城!
“仇士良那阉狗与慕容良单独待了多长时间?”皇甫镈心中一惊,“他说了什么?慕容良又说了什么?”
“当时仇士良把人都赶到了牢门之外,不需任何人靠近,具体两人之间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咱们在御史台的眼线说,仇士良出来时,怀里好像揣了东西,眼神很不对劲。”
皇甫镈眼皮狂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他!慕容良那小子,诡计多端,定是跟仇士良说了什么!会不会···
他猛然想起自己确实通过王副监走宫里渠道运过一些“东西”,虽然不一定是八十万贯给吐突承璀,但终究见不得光!万一···
“快!”皇甫镈厉声吩咐,“立刻让咱们在宫里的关系,查清楚仇士良去找了谁?说了什么?还有,那个王副监···让他管好自己的嘴!不···让他立刻出京躲躲!”
“是!”
但皇甫镈的命令还没出府门,王守澄的人已经先一步“请”走了王副监。
紧接着,梁守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王守澄的老对头,也几乎同时收到了匿名递来的消息:“皇甫镈贿通王守澄门下王副监,走宫船运私财,数额巨万。”
梁守谦看着纸条,阴恻恻地笑了,他和王守澄斗了十几年,正正愁没机会下狠手呢!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好个王守澄!竟敢勾结朝廷内臣,私运宫禁!”梁守谦立刻起身,“备轿!咱家要面圣!”
他根本没去核实消息的真假,也没提慕容良,只抓住“王守澄的人勾结皇甫镈私运”这一点,直奔主题,要在皇帝面前狠狠地参王守澄一本!
此刻的仇士良正按照王守澄的指示,在宪宗皇帝面前回话,只说慕容良“虽有巧思,然性狂傲,言多不逊,所献之策皆乃凿空之论,华而不实,恐难施行”,建议“暂羁縻之,以观后效。”
宪宗听了,有些失望,但也没太在意,挥挥手让仇士良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