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他一下。个中厉害,他比我清楚,如何抉择,由他定夺!”
“帮!”
“帮的是康州的百姓!”
“也帮的是一位初心未改的州府官员!”
次日,慕容良敲开了刺史府的大门。
廨屋内,李琰正对着一份税赋简报揉着眉心,满脸疲惫。见慕容良进来,他勉强笑了笑:“慕容先生,可是为农具售价之事?若有难处···”
“使君,”慕容良打断他,开门见山,“今日前来,非为私利。近日城中有些关于官仓和军械的流言,甚嚣尘上,不知使君可曾听闻?”
他故意说得模糊。
李琰眉头一皱:“流言蜚语,何时断过?本官忙于政务,无暇理会这些。”
“有些流言,关乎‘军需’、‘制式’、‘采办旗号’。”慕容良缓缓扔出几个词,仔细观察着李琰的反应。
李琰先是疑惑,随即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骤变!
他从座椅上弹起,打翻了手边的茶盏,茶水溅了一案!
“你···你从何处听来?!”
声音里带着惊惶。
“使君只需知道,纸包不住火。”慕容良低头用手弹了弹衣服上的微尘,“此刻,恐怕不止康州有人知道。巡察使离开康州已久,沿途驿站,消息灵通之处甚多。”
李琰的脸色由红转白,跌坐回椅中,手指颤抖着:“他们···他们竟敢···”他显然意识到事态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自己这个代刺史恐怕要大祸临头!
“慕容先生!”李琰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急切地看向慕容良,“本官···我···我对此确不知情!先生既有消息来源,可知···可知该如何应对?还请先生教我!”
他连自称都忘了。
慕容良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暗叹。
这就是官场,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使君此刻,一动不如一静。”慕容良平静道,“立刻暗中封锁相关仓库,派绝对心腹看守,但切勿打草惊蛇,更不可擅自审问相关人员。所有往来文书、账目,立即封存,一件不许少,也一件不许动。”
“然后呢?”李琰急问。
“然后,上书。”慕容良放缓语速,“不是给京城的衙门,而是以八百里加急,直送巡察使吴元礼行辕!奏报内容,只陈述事实:于日常巡查中发现官仓军粮、军械数目或有疑点,涉及商户若干,因事体重大,不敢擅专,恐涉边防,故紧急上报巡察使定夺!”
“切记,只报疑点,不下结论,不攀扯任何人,更不提流言来源!”
李琰眼睛一亮!
这是把烫手山芋和查案的功劳,一起扔给吴元礼!自己只落个“谨慎尽职、及时上报”的名声!
虽然失察之罪难免,但至少避免了包庇、隐瞒甚至同流合污的嫌疑!或许吴元礼,也会网开一面,只因这天大的功劳。
操作得当,或许能争取个革职留任甚至戴罪立功!
“妙!先生大才!”李琰激动的声音发颤,立刻铺纸磨墨,“我这就写奏报!”
“使君且慢。”慕容良按住他的手,低声说道,“此间事了,无论结果如何,我这匠铺,恐难再留康州。望使君看在往日情分,在我离去后,对铺中匠人及其家人,稍加照拂。”
“我身边哑女还小,也望大人能收留,做一使唤丫鬟也好,不枉这份情义!”
李琰一愣,随即重重点头:“先生放心!只要李某还在其位一日,必不让人为难他们!”
“哑女一事,若来府中,做什使唤丫鬟,我认作干女儿,抚养其成人,还请先生放心!”
慕容良拱手深鞠一躬:“如此,多谢使君。”
“至此一别,你我便有缘再见,山高路远,望卿珍重!”
“告辞!”
李琰依依惜别,只道有缘再续。
离开刺史府,慕容良回到匠铺,开始安排后事。他叫来刘铁匠、王木匠和哑女。
“铺子,可能要关一段时日。”慕容良说得平静,“这些日子挣的钱,除去本钱,你们三人分了。各自寻个出路,若日后我还回来,铺子重开,你们若还想来,工钱照旧。”
刘、王二人面面相觑,虽有不舍,但也知东家必有难处,感激地收了钱。
“刘师傅、王师傅,你俩暂且去找文姑娘办理事情吧,我和哑女说两句话。”
慕容良拉着哑女,虽相识时间不长,但也是苦命人,他知道在这个世道托付给李琰是最好去处,至少李琰能暂时护其周全!
慕容良把与李琰所谈之事,缓缓说于哑女,哑女眼圈红了,拉着慕容良的衣角不肯放。他见不得这种类似生离死别的场面,拉着哑女找到文茹雪。
文茹雪默默收拾好细软和账本,将那本记录着康州诸多隐秘的册子贴身藏好。她又好生安慰哑女,一再答应会有再见之时,哑女才肯前往刺史府。
当夜,慕容良和文茹雪坐在昏暗的后院,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梆声。
“都安排好了?”文茹雪问。
“嗯。李琰的加急奏报,此刻应该出城了。”慕容良看着漆黑的夜空,“吴元礼收到消息,必定如获至宝,会以最快的速度杀个回马枪。”
“康州的天···要变了!”
“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风起!”慕容良感叹道,“等第一道雷劈下来,趁乱离开。”
两人不再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康州城像一口烧红的铁锅,盖子即将被彻底掀开。
而他们,已站在了锅沿,只等那最后的热浪扑来,便抽身远遁。
第47章 降维打击
康州城像个大闷炉,一丝风都没有。老百姓照常过日子,却总是觉得心头惴惴。
刺史府的大门紧闭,衙役巡街的次数莫名多了起来。
钱胖子几家大商行也突然变得极为低调,店铺半开着门,伙计无精打采。
匠铺后院,慕容良面前摊开着一张大纸,炭笔飞快地在纸上勾画。
画的不是农具,而是一张关系网图。
中心是“瑞昌号-军粮/军械”,延伸出钱胖子、林掌柜、百炼坊、车马行,再连接到具体经手的库吏、押运的兵头、甚至几个收了贿赂帮忙打掩护的城门司小吏。
每条线旁都标注了时间、数量、交接方式。
旁边另一张纸上,则罗列着唐律中关于盗卖军需、贪墨官粮、以次充好的具体条款和量刑等级。
文茹雪走进来,放下一个食盒,看着慕容良在纸上勾勾画画,仔细端详之后,两眼惊疑:“比我知道的还细。”
“推测加验证。”慕容良头没抬,继续呆看着纸上的关系网,
“粮食要入库,军械要出库,就要有过手的人,有账目,有运输痕迹。只要知道起点和终点,中间环节,无非就是利益分配的问题。”
“顺着人性贪婪的缝隙去挖,总能摸到线头。”
慕容良的方法带着冰冷的逻辑性,完全是现代刑侦和数据分析的思路,在这时代显得过于犀利和超前。
“李琰的加急奏报,昨夜子时出的城。”文茹雪道。
“够快。”慕容良点头看了看清秀的文茹雪,“吴元礼收到消息,最快五天,最慢七天,必到康州。在这之前,我们得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烧得谁都捂不住。”
他抽出一张新纸,写下几个标题:
《论新式农具推广与增产增收核算》
《康州官仓军械管理流程漏洞及审计建议》
《关于建立商户诚信等级与市场监督机制的若干设想》
······
文茹雪看着他写的东西,半知半懂的问道:“这些···现在做有何用?”
“给吴元礼看的。”慕容良笔不停,
“光查案不够,还得让他看到,留下我,比除掉我更有用。这些东西,每一条都戳在朝廷最头疼的赋税、军工、吏治问题上。”
“我能帮他解决问题,而钱胖子那帮人,只会制造问题。”
“曾经我只为温饱,只为在这乱世能活下去,完全没有理解我在这个时代真正的价值所在。”
慕容良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说给自己,也说给文茹雪,
“李琰!”
“在鱼市第一次认识李琰时,他说的那句‘如果想在康州城立足,得让人看到。’”
“——看到你‘有用!’”
“你就是被人利用,也得有利用价值!否则,没人关心你的死活,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文茹雪呆看着慕容良,与她在这康州城所结之人皆不同,眼界、格局、思维都显得格格不入。
她听慕容良高谈阔论之时,每当他说一句,她只微微颔首,目光如水,掠过他纵横捭阖的身影。
“抓住他!抓住了···就···就别松手!”娘的临终嘱托在耳历历。
文茹雪迅速垂下眼睫,唯恐眼底的流光泄了心事。
······
慕容良写的东西,远超这个时代的经济管理观念。
增产核算涉及基础统计学,审计建议直指内部控制漏洞,诚信等级更是现代信用体系的雏形。
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一个务实的官员眼前一亮。
“另外,”慕容良放下笔,“我们不能干。得让钱胖子他们自己乱起来。”
一句话把文茹雪从飘向远方的思绪拉了回来,
“钱胖子···自己···自己乱起来?”
文茹雪慌乱地用话语掩饰自己的神态。
“把丫头叫过来,我有事安排。”
“好!”
“得提防着钱胖子下死手···”
她心神不宁的走出房门,寻哑女去了,身后是慕容良的自言自语···
慕容良待哑女进屋,低声吩咐了几句,塞给她几个铜钱。
哑女点点头,像只灵巧的猫儿溜出小院的后门。
当天下午,康州城里几个最热闹的茶馆、酒肆,悄悄流传起一些“闲话”。
“听说了吗?瑞昌号那批平价粮,吃了拉肚子!根本不是陈粮,是霉粮!”
“何止!百炼坊流出来的旧铁锄,一锄头下去就断!说是军械库淘汰的,别是偷梁换柱的吧?”
“哎哟,这要是真的,可是杀头的罪!谁那么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