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良定了规矩:每日开工前点名,材料领取登记,成品验收划押。
干得好,当日多给五文辛苦钱;
出了次品,扣工钱,还得自己掏料钱补。
起初刘、王二人有些不惯,觉得束手束脚,但看到每天收工时实实在在多出来的铜钱,也就没了二话。
生意比想象的好。
城外农户听了官府的宣传告示,又嫌官匠坊出货慢,都跑来这无名铺子看稀奇。亲眼见到那弯曲的梨辕和加托的镰刀,价钱还便宜,纷纷掏钱订货。
铺子门口很快排起了长队。
慕容良没闲着。
他看码头力工扛包,脊背压弯,就画了草图,让刘铁匠打了几副带肩垫和腰撑的背带,又设计了简单的木制滑轮组,送去码头给人试用。力工们用了,果然省力不少,虽然买不起滑轮组,但那背带很快流行起来,又给铺子填了项进项。
他还注意到城里排水沟堵塞,污水横流,就琢磨着弄了个带铁齿耙的清淤车草图,只是暂时没钱打造。
文茹雪管账极严,每一文钱都卡的死。
铺子收入除去成本工钱,略有盈余,她都小心收好,说是要攒钱买更好的铁料和工具。她话依旧很少,但指挥起工人搬运货物、清点库存,条理分明。
这天打烊,慕容良拿出几张新画的图纸。一张是改进的犁铧,角度更锐,入土更深;一张是脚踏式的脱粒机雏形,结构还很简单,但想法大胆。
“刘师傅,王师傅,看看这个。”
“犁铧试试用夹钢法,刃口更耐磨。这脱粒机,先打个小的试试,怕是容易坏,得慢慢改。”
刘铁匠拿着图纸,眼睛一亮:“慕容小哥,你这脑子咋长的?尽是稀奇古怪又实用的玩意!”
王木匠却有些犹豫:“弄这些···费料费工,万一卖不出去···”
“试试看。”
慕容良说道:
“卖不出去,工钱照旧。”
“卖出去了,奖金翻倍。”
正说着,铺子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绸缎、戴着瓜皮帽的中年胖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壮实的伙计。
胖子眯着眼,四下打量,目光在文茹雪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那些新式农具。
“哪位是掌柜的?”胖子开口,带着点本地口音。
慕容良上前一步:“有事?”
胖子拱拱手,皮笑肉不笑:
“敝姓钱,城西‘丰裕行’的。”
“听说贵铺有些新式农具,很是抢手啊。鄙人想包圆了贵铺所有的货,价钱嘛,好商量。”
“以后你们打出多少,我收多少,也省得你们零卖辛苦。”
“如何?”
文茹雪停下拨算盘的手,抬起头,冷眼看着钱胖子。
慕容良没直接问答,反问道:“钱老板收了货,打算卖去哪?卖什么价?”
钱胖子呵呵一笑:“这就不劳掌柜的费心了。总之,包你们稳赚不赔。”
慕容良摇摇头:“铺子小,货不多,只够零卖给周边乡亲。包圆的事,就算了。”
钱胖子脸上的笑容淡了点:“掌柜的,有钱大家一起赚嘛。何必死守着这几个泥腿子?这康州地界,做生意,多个朋友多条路。”
钱胖子话里带着软钉子。
文茹雪突然开口,声音清冷:“钱老板‘丰裕行’,主要经营良米和桐油的生意。上月刚从官仓低价购得陈粮二百石,转手高价卖给了梧州的酒坊。”
“这农具买卖,怕是顺手牵羊,想囤积居奇,等春耕紧俏时,再高价卖给急用的农户吧?”
钱胖子脸色一变,惊疑不定地看着文茹雪:“你···你怎知···”
他赶快收住话头,干笑两声,
“姑娘说笑了!既如此,鄙人告辞!”
说完,哼了一声,带着两个壮实的伙计匆匆走了。
慕容良看向文茹雪。
文茹雪面无表情,重新低下头拨算盘,淡淡的说道:“娘以前,记过康州大小商行的底细。”
后院的炉火映照着慕容良若有所思的脸。
看来,这小小的匠铺,触动的不仅仅是田地里的泥土。
第42章 小小匠铺也商战
慕容良的匠铺生意越来越红火。
门口天不亮就排起长队,新打的曲辕犁和加托镰刀根本不够卖。
刘铁匠和王木匠忙得脚不沾地,哑女帮着搬来搬去,小脸熏得黢黑。
文茹雪账本上的数字也越来越好看。
可这红火,扎了不少人的眼。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城西“丰裕行”的钱老板,那次碰了一鼻子灰后,并没死心。他联合了城里另外几家大商号——专营铁器的“百炼坊”,垄断了城中大半木料生意的“林记木行”,还有几个控制着城外运输马行的把头,凑在丰裕行的后堂喝茶。
“诸位都看到了吧?”钱胖子敲着桌子,
“城南那个破落户开的野鸡铺子,才几天功夫,就把农具的行情搅乱了!价钱压得低,抢了多少主顾?再让他这么搞下去,咱们的犁头、镰刀、还有拉货的生意,都得喝西北风!”
百炼坊的东家是个黑壮汉子,哼了一声:“一个外乡流民,懂什么规矩?找几个人,半夜把他铺子砸了,看他还怎么张狂!”
林记木行的掌柜是个瘦高个,捻着山羊胡:“鲁莽!新上任的李刺史正盯着呢,这时候闹事,不是往刀口上撞?得用‘规矩’压他。”
“什么规矩?”钱胖子问。
“他不是卖得便宜吗?”瘦高个阴笑一声,“咱们也降价!降到比他还低!他本钱小,撑不了几天!等他垮了,价钱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车马行的把头嘟囔:“那得亏多少?”
“亏?”钱胖子小眼睛一亮,“短期亏点,挤垮了他,长远看是大赚!就这么办!咱们几家联手,一起压价!”
第二天,康州城里几家大商行同时挂出新牌价:
曲辕犁、加托镰刀,价钱直降三成,比慕容良的铺子还便宜五文钱!
消息一出,排队买慕容良家农具的人,瞬间少了一大半。
老百姓图便宜,纷纷涌向大商行。
慕容良铺子门口冷清了下来。
刘铁匠和王木匠看着堆在角落的几件新打好的农具,开始有点愁眉苦脸了。
“慕容小哥,这···这咋办?他们也降价了,还比咱便宜!”
慕容良看着对面商行熙熙攘攘的人群,眉头拧紧。这个时代也搞恶性竞争和低价竞争的套路?他算过成本,大商行这个价钱,绝对是亏本卖。
“他们在挤垮我们,撑过去就好。”
话虽如此,铺子收入锐减。
文茹雪拨算盘的声音都稀疏了。
材料钱、工钱每天都要支出,账上的铜钱只出不进。
屋漏偏逢连夜雨。
几天后,几个农户气势汹汹抬着一架断裂的曲辕犁冲到铺子门口,破口大骂!
“黑心肝的!卖的什么破烂玩意!才下地两天,辕头就断了!差点伤了牛!赔钱!”
接着又有人拿着卷刃崩口的镰刀来吵嚷,说质量差,根本不好用。
刘铁匠拿起断裂的犁辕一看,脸色就变了:“这不是咱们打的!这木料不对!榫卯也糙!”
王木匠也看出那镰刀:“这钢火差远了!是劣质铁!”
慕容良心里预感到了危机,自从那天钱胖子走后,他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个时代慕容良不了解商业的竞争规律,可在前世的时代,栽赃陷害、低价倾销、以次充好等等商业手段比比皆是。
有人用劣质货冒充他铺子的东西,败坏名声!
还没等他解释,两个穿着号衣的市令司差役就晃了过来,拿着铁尺敲着门板:“有人告你们以次充好,售卖劣质农具,坑害农户!”
“跟我们走一趟吧!”
文茹雪站起身,冷声回答:“差爷,这些东西本非本铺所出,是有人假冒!”
差役皮笑肉不笑:“是不是假冒,你说了不算!苦主指认就是你家!要么现在赔钱息事宁人,要么就跟我们回趟市令司,店铺先封了!”
慕容良拦住要争辩的文茹雪,“差爷,可否宽限一日?我们查清是谁在背后捣鬼,定然给苦主和市令司一个交代。”
差役哼了一声:“看在兄弟原来与新任李刺史有过交往,一天!就一天!”
“明天这时候要是没个说法,就封铺拿人!”
说完,两个差役晃晃悠悠地走了,走不远直接进了另一个降价的匠铺。
差役走后,铺子里没人说话,不知道从何查起。
刘铁匠气得直捶桌子:“肯定是钱胖子那帮人搞得鬼!压价不成,就来阴的!”
慕容良没说话,拿起那断裂的劣质梨辕和镰刀,仔细查看细节。
文茹雪走过来,低声说道:
“木料是林记木行处理的边角废料,铁器···百炼坊的次品铁,私下流出,很好辨认。”
“但光凭这个,证据不足,扳不倒他们。”
“李刺史那边···”王木匠抱着一丝希望。
慕容良摇头:“李琰刚上任,一堆烂账要清,还要应付朝廷巡察使后续的问询,焦头烂额。这种商业纠纷,他未必顾得上,也未必好直接插手。”
正说着,哑女突然从后院跑进来,焦急地拉着慕容良的袖子,指着外面,又比划了一个“火”的手势。
几人冲向后院,只见堆放在墙角的一批准备用来做脱粒机的木料,不知怎的冒起了黑烟!幸好发现得早,赶紧泼水扑灭,只烧毁了一小部分。
“有人纵火!”刘铁匠又惊又怒。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铺子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慕容良看着地上烧焦的木料和那些劣质农具,呆立片刻。走到炉子旁,捡起一根烧黑的木炭,在地上画了起来。
不是画农具构造图。
他画了几个圈,分别写上“钱”、“林”、“百炼”、“车马”,然后用线连起来,形成一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