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的文氏母女本意就为保这慕容良,此事也与她俩都有牵连,今天务必弄清这慕容良的前世今生!
想到这些,周怀恩踱步快速前往文氏母女休息的静室。
静室内的药味很重,医官早已看过,禀告周怀恩时暗示文氏病情严重,或可再拖延一时半刻,回天乏术。
文氏躺在硬榻之上,盖着半旧的棉被,脸色灰白,无半点血色。
文茹雪坐在榻边的矮凳上,用湿布一点点擦着母亲额头上渗出的虚汗。
窗外天色昏沉,压抑得人透不过气。
文氏眼皮动了动,枯瘦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着抓住女儿的手腕。
“雪儿···”文氏少气无力的喊道,“娘···快不行了···”
文茹雪擦汗的手一顿,没说话,只是反手握紧母亲的手指。
“有些事···再不说···就烂在棺材里了···”文氏睁眼望着帐顶,眼神空洞,
“裴度···你爹···他没负我···”
文茹雪握着母亲的手,脸别过一边,肩膀耸动,静室内只有文氏粗重破碎的喘息声。
“那年···上元灯会···娘还是文家大小姐···”文氏眼神恍惚,飘回很久以前,“灯影晃晃···人挤人···我差点摔倒···是他···裴度···扶住了我··”
她煞白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他穿着青衫···袖口磨的发白···可眼睛亮得像星子···说话···温温和和···那一夜不断给我···讲灯谜···讲笑话···”文氏的声音断断续续,
“娘···一眼就瞧上了他···什么门第···什么家世···狗屁!他裴度,穷得只剩一身硬骨头和满肚子的墨水···可娘···就是喜欢···”
“周怀恩···”文氏说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满是愤恨,
“他是裴度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兄弟!那夜,他和你爹一起陪我逛灯会,可是···”
“可是你爹拿他当亲兄弟!他也常来文府···可这畜生!披着人皮的狼!”
“他也···他也瞧上了娘!”
文氏的身体因激动不断地颤抖起来,枯瘦的手攥着女儿的手腕:“他私下找过娘!送金钗!送玉镯!说你爹给不了娘荣华富贵···说他周家与文家···才是门当户对···呸!”
文氏啐了一口,“娘把他那些破烂扔了出去!告诉他!这辈子,非裴度不嫁!”
“他···周怀恩!怀恨在心!”文氏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刻骨的恨意,
“后来···你爹高中状元,入朝为官···文家也已为娘备好嫁妆,可你爹为人太过正直,得罪了朝中阉党···被人构陷‘勾结藩镇’···下了大狱!”
“娘···娘身怀六甲,当时疯了似得到处求人···求到周家···”文氏泪如雨下,
“周怀恩···那畜生!他···他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说能救!但有个条件···”
静室里落针可闻!
文茹雪握着母亲的手,眼泪无声自流。
窗外,一片枯叶被风吹着,啪嗒落在窗棂上。
“他要娘···要娘做他的妾!”文氏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要娘堕胎···他说不能留裴度的种!”
“娘···娘当时恨不得撕了他的脸!可···可你爹在死牢里···秋后就要问斩!”
“娘···娘当时···真动了心···想着···哪怕去死···也得把你爹换出来···”
“可还没等娘···娘拉下脸去求周怀恩这畜生···”文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畜生!他···他周怀恩抢先一步!落井下石!不知用了什么腌臜手段···竟···竟坐实了你爹的‘罪证’!”
“那抄家灭门的旨意···就是他周怀恩···”
“亲手捧给那阉党头子的!”
“轰”的一声闷雷在窗外炸响!
惨白的闪电照亮静室,映出文氏扭曲痛苦的脸和文茹雪冷如石雕的侧影。
文氏说完这些话,瘫软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泪水浸湿了枕巾:
“···你爹···被押出长安那日···娘···娘在城门口···挺着大肚子,远远看着···他带着枷···回头···看了娘一眼···跪倒在地,冲着娘磕了一个头···”
“你爹张嘴无声说道‘来世再做夫妻’···”
文氏闭上眼,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庞上滚落,
“那一跪···那眼神···娘···记了一辈子···”
静室里只剩下文氏压抑的呜咽声和窗外渐渐沥沥的雨声。
过了很久,久到雨声都小了,文氏才慢慢止住哭泣,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文氏睁开泪眼,看向文茹雪,枯瘦的手轻轻抚上女儿的脸颊。
“雪儿···”她的声音微弱,语气中带着解脱,
“娘···恨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把自己···也熬干了···不值当···真不值当···”她长长吐出一口气,
“如今···看着你···娘···放心了···你比娘强···心硬···也心明···”
文氏的目光转向紧闭的房门,如同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那个折磨她半生的男人,眼神中最后一点怨毒也熄灭了,只剩下如灰烬般的淡漠。
“周怀恩···呵呵···他也老了···”文氏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报应···都是报应···”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着女儿,手指用力抓住文茹雪的手。
“娘···就求你一件事···”文氏的声音急促起来,
“慕容···慕容良那后生···娘···娘看准了!”
“心正!手巧!骨头硬!是个能托付的!雪儿···别像娘···别走娘的老路···”
“抓住他!抓住了···就···就别松手!”
文茹雪身体一僵!
她看着母亲近乎哀求的眼神,喉咙被堵住说不出话。
文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一松,软软滑落,眼睛却还固执地睁着,望着女儿,固执地重复着那个名字:
“···慕容···良···”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
静室里寂静无声,只有文氏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文茹雪缓缓抬起手,擦掉母亲眼角最后一滴浑浊的眼泪。
她轻轻掰开母亲至死都紧攥着她手腕的手指。
那枯瘦的手指松开,一个冰凉坚硬的小东西掉落在棉被上——
是半块断裂的、雕着粗糙云纹的劣质玉佩。
文氏一直贴身藏着,从未示人。
文茹雪捡起那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直透骨髓。
她攥在手心,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平静的遗容,转身,拉开静室的门。
四目相对!
周怀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一丝复杂,甚至···还有一丝伪装的悲悯?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文茹雪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一步步走到周怀恩的面前,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她抬起手,摊开掌心。
是那半块断裂的劣质玉佩!
周怀恩看到文茹雪手掌中的玉佩,满脸震惊,所有的疲惫和悲悯瞬间破碎!后退半步,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文茹雪看着他失态的脸,眼睛里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洞穿一切的冰冷嘲讽。
她五指缓缓收拢,将那半块玉佩连同它承载的所有不堪、背叛与血泪,死死攥回掌心。
玉佩锐利的断口刺破手掌,一丝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声。
“生不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周怀恩!”
“你满意了吧?!”
她说完,没有再看周怀恩一眼,攥着带血的玉佩,一步步,走出了静室。
留下周怀恩僵立在原地,面如死灰。
第37章 血债新痕
静室的门开了。
文茹雪走出来,脸上像蒙了层冰,看不出悲喜。
她手里攥着个东西,指缝里渗出一线暗红,滴在廊下潮湿的青砖上。
周怀恩还僵在原地,背对着门,肩膀垮着,像瞬间老了十岁。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视线刚好撞上文茹雪冰冷的脸,又快速地躲开,想上前,脚却钉在地上。
文茹雪没看他,径直走向院门。
两个守在廊下的州衙差役下意识想拦,被她那双杀人的眼睛一扫,手僵在半空,讪讪地让开了路。
“去···去两个人···帮着···料理后事。”
周怀恩对着文茹雪的背影,更像是自言自语。他挥了挥手,两个差役如蒙大赦,低头跟了上去。
周怀恩独自站在空荡的廊下,雨水从屋檐滴落,他慢慢摊开一只紧攥着的右手,掌心里是另外半块断裂的劣质云纹玉佩,断口和文茹雪手里那块严丝合缝。
慕容良刚从官匠坊出来,一身铁锈和木屑。
新镰刀的加托模具终于调试好了,曲辕犁的关键榫卯也连夜赶了出来,就等天亮组装试犁。他怀里揣着半个冷硬的饼子,想赶紧回河沿窝棚看看文氏母女和陈伯。
刚拐进窝棚区那片泥泞的土路,一个瘦小的身影像炮弹一样从黑暗中冲出来,一头撞进他怀里!
是哑巴小丫头!
她浑身湿透,沾满泥浆,脸上全是刮痕,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她抓着慕容良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陈伯院子的方向,疯狂地比划!
眼泪混着泥水往下淌,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声音,只有绝望的嘶气声!
慕容良心头一沉!
他抓住小丫头的肩膀:
“陈伯?!陈伯怎么了?!”
小丫头说不出来,只是拼命指着那个方向,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然后拉起慕容良的胳膊就往那边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