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了,只会坏事。”
崔明远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
“死人,才是最好的证据。歪脖刘不能白死。”他转身,盯着张三,
“去,把歪脖刘的尸首,抬到河沿窝棚,慕容良那破柴房门口!”
“再找几个‘苦主’,去州衙喊冤!”
“就说···”
崔明远声音压下来,低声说道:“慕容良垂涎文茹雪美色,昨夜持刀闯入文家欲行不轨,被歪脖刘撞破!争执中,慕容良用随身携带的毒药毒杀了歪脖刘,又打伤文氏母女!”
“其随身携带的毒药瓶,就是铁证!”
“至于那毒药‘五石散’的来源···”他阴森一笑,
“慕容良这外乡人,身怀巨款(指卖皂所得),又藏匿毒药,定是外乡来的流寇细作!图谋不轨!”
“高!主簿大人高啊!”张三满脸谄媚,“可···可毒药瓶在慕容良手里···”
“他手里的瓶子?”崔明远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张三,
“死人手里的瓶子,才叫铁证!你不会让歪脖刘的‘手’,死死攥着一个同样的瓶子吗?”
“瓶底,自然也有‘五石散’的印记。至于慕容良身上那个···”
“谁知道是不是他伪造的?”
张三恍然大悟:“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办!保管让那小子百口莫辩!”
“还有,”崔明远叫住他,“那个老篾匠陈伯,还有文家的那个哑巴丫头···知道得太多了。”
“让他们···都闭嘴!”
张三狞笑着点头,像条得了指令的恶犬,躬身退了出去。
崔明远重新做回书案后,铺开一张空白的状纸,提起笔,饱蘸浓墨。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冷笑着望着窗外树枝上的一只乌鸦。
与此同时,县衙官匠坊里。
慕容良正拿着炭笔,在一块木板上飞快地画着新式曲辕犁的分解图。
旁边,几个官匠坊的木匠和铁匠铺的师傅围着他,看着前所未见的弯曲辕头和可调犁评结构,眼中充满惊疑和好奇。
“此处榫卯,须用硬木加固···”
“犁头淬火,刃口加厚半分···”
慕容良的声音冷静清晰。
他必须快!快过暗处射来的箭!
官匠坊炉火正旺,铁锤敲打声叮当作响。
没人知道,一具冰冷的尸体,正被悄悄抬向河沿那间塌了顶的柴房。
一张沾满墨迹、写着“细作慕容良、毒杀良民”的状纸,正被轻轻吹干。
第34章 十面埋伏
县衙官匠坊里炉火通红,铁锤砸在烧红的犁铧上,火花四溅。
几个铁匠师傅抡着膀子挥锤,汗珠子砸在铁砧上滋啦作响。
木匠棚里,刨花如雪花般乱飞。
慕容良蹲在地上,用炭笔在一块刚刨光的硬木板上飞快地勾画曲辕犁的关键榫卯节点。
“这里!斜肩双卯!必须严丝合缝!”他指着图纸,声音盖过噪音,
“犁评滑槽,内壁打磨光滑!”
旁边一个老木匠眯着眼,手指在木料上比划,连连点头:“晓得了!省力转向的窍门,就在这弯头上!”
一个小学徒慌慌张张跑进来:“慕容师傅!李县尉···李县尉让您赶紧去廨屋一趟!”
慕容良心头一紧,炭笔在木板上划出一道深痕。
他把图纸塞给老木匠:“盯着!按图来!差一丝,前功尽弃!”
转身冲出匠坊。
廨屋内,李琰脸色铁青,背着手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案头堆着刚送来的几份状纸抄件。
“州衙门口!张三纠集了歪脖刘的婆娘和老娘,披麻戴孝,抬着尸首堵门喊冤!”
李琰指着抄件,手指发抖,
“告你慕容良!垂涎文茹雪美色,昨夜持刀闯入文家欲行不轨,被歪脖刘撞破!你便用随身携带的剧毒‘五石散’,毒杀歪脖刘!打伤文氏母女!”
“告你是外乡流窜来的细作!图谋不轨!”
李琰说到气愤处,一巴掌拍在桌上,墨汁震得溅了出来:
“还他娘的‘证据确凿’!说从歪脖刘紧攥的手心里,搜出一个‘五石散’的药瓶!”
“瓶底印记清晰!”
“崔明远!这狗东西!动作真快!”
李琰抓起桌上的茶碗想摔,又硬生生忍住,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泼了一案。
“州衙接了状子?”慕容良冷静地问道。
“接了!”李琰咬牙,
“周刺史···周刺史那边···”他脸上露出一种憋屈又无奈的表情,
“巡察使!朝廷派的巡察使,昨天刚到!就住在州衙后苑!”
“专为查岭南道钱粮积欠和···和可能的‘亏空’!周刺史现在被缠在二堂,焦头烂额!”
“据说巡察使手里有本要命的账册,对不上数目!周刺史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你这‘细作’的破事!”
李琰颓然坐回椅子,手指捏着眉心:
“我刚去找崔明远,想探探口风···连门都没让进!他长随隔着门板说,崔主簿奉巡察使之命,正在清点库房账册,概不见客!”
“清点账册?”
“呸~!”
“他是在清点怎么弄死你我的证据!”
窗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是州衙方向。喊冤的哭嚎,衙役的呵斥,混在一起。
“新镰刀和新犁头,最快还要多久?”李琰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慕容良,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巡察使再大,也管不了春耕!”
“只要新农具出来,真如你所言能省力增产,老子拼了这顶乌纱不要,直接抬到巡察使面前!”
“这实实在在的民生之功,或许···或许能压一压那狗屁倒灶的诬告!”
“铁匠铺那边,新镰刀的加托模具今晚能成。木匠这边,曲辕犁的关键榫卯,最迟明早卯时前,能拼出第一架完整的!”慕容良快速回复官匠坊的进展情况。
“卯时···卯时···”李琰手指在桌面上急促地敲着,“好!老子就赌这最后一天!”
“匠坊这边,你盯死!所需人手物料,我让王三全力调配!谁敢拖延,军法从事!”
他双眼看着窗外,
“州衙那边···老子亲自去顶着!看崔明远和张三这出戏,能唱多大!”
州衙二堂,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
康州刺史周怀恩垂手站在下首,额头一层细密的冷汗。
上首坐着个面白无须、穿着绯色圆领袍的中年人,正是朝廷派来的巡察使吴元礼。他慢条斯理地翻着手中一本厚厚的蓝皮账册,手指偶尔在某一行停顿一下,发出轻微的“嗒”声。
每一声“嗒”,都让周怀恩的心跟着往下沉一分。
堂下还站着主簿崔明远,低眉顺眼,手里捧着一摞新誊录的库房细账,一副恭谨听命的模样。
“周使君,”吴元礼终于开口,他点了点账册某一页,
“这贞元十七年,康州仓调拨岭南军镇的粟米,账上是三千七百石。可军镇岸边回执的签收单,怎么只有三千五百石?”
“这凭空少了的二百石···是路上被雀儿啄了?还是···”
巡察使吴元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周怀恩问道:“喂了硕鼠?”
周怀恩后背的官袍已经汗湿了一片,他强作镇定:“回禀天使,此事···容下官详查!”
“定是当年经办书吏疏忽,或是路途损耗···”
“损耗?”吴元礼轻笑一声,打断他,手指又翻过一页,
“还有这去岁修缮州学、采买木料的款项···数目也对不上嘛。”
吴元礼像猫玩老鼠,一点点收紧爪子。
崔明远适时地上前半步,恭敬地将手中那摞新账呈上:
“天使容禀,下官奉令连夜核对旧档,发现经办此事的仓曹参军王茂···上月已暴病身亡。这账目混乱,死无对证,恐也是积年旧弊,非周使君任内之失···”
崔明远话里话外,把责任推给死人,又看似在为周怀恩开脱。
周怀恩感激地看了崔明远一眼,连忙附和:“是极是极!定是王茂那厮···”
话没说完,堂外传来哭嚎喊冤声,还夹杂着“细作杀人”、“青天大老爷做主”的呼喊,直接清晰地传进二堂。
吴元礼眉头皱了一下,眼皮没抬,继续看着账册。
崔明远立刻躬身,一脸沉痛:“天使恕罪!是下官失职!衙门外有刁民喧闹,状告一外乡流民慕容良,身藏剧毒,毒杀良民,还涉及···淫辱妇女。”
“下官已命衙役弹压,并着人详查。”
“不想惊扰天使清听,实乃下官之罪!”
崔明远三言两语,把“细作”、“毒杀”、“淫辱”几个字眼,堂而皇之的告知了巡察使。同时把“外乡流民”和“州衙刁民闹事”扣在一起。
周怀恩脸色煞白!
巡察使正在查他钱粮纰漏的关键时刻,衙门口又闹出“流民细作毒杀案”!
这简直是往火堆上浇油!
周怀恩狠狠瞪了崔明远一眼,却见崔明远低垂着脸,完全不看周怀恩这边。
吴元礼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没说话。
堂外那“细作”、“毒杀”的哭喊声,持续不断地飘进来。
河沿窝棚,陈老篾匠的破院里。
两个黑影鬼鬼祟祟摸到柴房门口,手里拎着麻袋和绳子。
“那哑巴丫头和陈老鬼,弄晕了塞灶膛!一把火烧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