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良三言两语,挑紧要的说了:田奴出身,被诬告,死牢里遇到裴老,制皂求生。
慕容良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血海深仇,眼前的两人到底与裴老有何瓜葛,无人得知。
“制皂?”文茹雪冷眼看向慕容良放在桌子上的那块灰褐色土疙瘩,又转回他脸上,第一次带了点不可思议的审视,
“那堆灰疙瘩,是你做出来的?”
“嗯。”慕容良拿起那块皂,沾了点桌子上的茶水,在油腻的桌面用力一划。
一道清晰的、露出木头本色的痕迹出现在厚厚的油垢上。
文茹雪盯着那道痕迹,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窗外的阳光照在她的半边脸上,侧脸如画,肌肤如雪,海藻般的卷发披散在右肩。
“娘,”她转向还在抽噎的文氏,声音已经放平了些许,却仍然没有什么温度,
“都过去了。恨也好,怨也罢,他快死了。守着这些过去的人和事,你日子能好过吗?”
文氏抬起泪眼,看着女儿冰冷平静的侧脸,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条凳上,不再说话。
文茹雪转回慕容良:
“你想在康州落脚?”
“混口饭吃。”慕容良实话实说。
“你那皂,本钱多少?卖价多少?”
“下脚料油脂、草木灰、破罐子。一个钱的本钱,卖两三个钱,或者换吃的。”
文茹雪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点了点:
“城西河沿,有片窝棚区,鱼腥气重,油污多。我在那边认识个老篾匠,他那破院子角落有间塌了半边的柴房,能遮点风雨。”
“租金,一天一块你做的皂。”
“敢不敢去?”
慕容良心念急转。
这女人冷静得可怕,裴老的事她只字不多问,却直接抛出一个落脚点。
是陷阱?还是···她需要他的皂?
“成交。”慕容良没有犹豫。刀疤脸那号人还在外边,他没得选。
文茹雪站起身:“跟我来。”
她丢下几个铜板压在翻倒的茶杯下,扶起失魂落魄的文氏,径直下楼。
慕容良抓起桌上的那块皂,跟了上去。
穿过更加破败的街巷,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鱼腥气和腐烂味。
河沿窝棚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
文茹雪在一处用破竹篱笆围着的小院前停下了脚步。
一个佝偻着背、手指关节粗大的老篾匠正在院子里劈竹子。
“陈伯。”文茹雪喊了一声。
老篾匠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看到文茹雪,咧开缺了牙的嘴:
“雪丫头啊!你娘这是···”他看见文氏失魂落魄的样子,住了口。
“给这人找个地方。”文茹雪指了指慕容良,“柴房租他,一天一块皂。”
她又看向慕容良,
“皂做好了,每天傍晚,送一块给陈伯。”
老篾匠看看慕容良,又看看文茹雪,没多问,只是点点头,用竹片指了指院子最深处:
“塌了顶的那间,自己收拾。”说完又低头劈他的竹子。
文茹雪扶着文氏走进旁边一间稍好点的土屋,关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破柴房前的慕容良,眼神依旧没丝毫的温度。
“裴度的事,”她声音平淡,却如重锤,
“等你能在这城里站稳脚跟,再说不迟!”
门关上了。
慕容良站在那间塌了半边、散发着霉味的柴房前。
远处康州江水浑浊,映照着岸边已经点亮的星星点点的渔火。
夜风带着江水里的腥气吹进来。
他摸了摸怀里那块粗糙的土肥皂,又隔着破衣按了按紧贴胸膛的云纹令牌。
这康州的水,浑得很。
第30章 地头蛇再起争端
塌了顶的柴房挡不住露水,但好歹能生火。
慕容良把赚来的铜板数了又数,小心包好,塞进旁边的墙缝里。
角落里堆着几块杂粮饼子,一小卷粗麻布。
这些都是他用那些灰疙瘩换来的活命钱。
按文茹雪的交待,他每天雷打不动的送一块皂给院里的老篾匠陈伯。
陈伯话很少,偶尔点点头,浑浊的眼睛扫过那灰不溜秋的皂块,没说什么。
文茹雪和她娘文氏住在隔壁那间土屋,门总关着,很少露面。
慕容良没闲着。
他背着个破筐,专往康州城最脏乱、油污最厚的地方钻——鱼市腥气冲天的摊位后面,码头力工歇脚的大通铺门口,甚至州兵营盘外卖劣质白酒和下水汤的小食摊。
他话不多,就蹲在显眼的地方,拿出自己那件油得发亮的破麻衣,沾点脏水,用皂块当众搓。
搓几下,摊开给人看那淡下去的油垢印子。
“一个钱,洗十件衣裳的油!”
“两个钱,这块大的,能洗仨月!”
价低得让人没法不动心。
力工们袖口领子常年浸着汗碱和鱼鳞粘液,摊贩手上沾满油星子,州兵号衣上的污垢硬得能刮下来。
亲眼看见那灰疙瘩真能搓掉点油光,省了去河边费劲地捶打,省了买贵得要命的澡豆,这点钱算个屁!
破筐里的皂块下去的飞快。
铜板叮当响,偶尔还能换到半块饼,一小把豆子。
慕容良像块石头,收了钱货就走,绝不停留,更不跟人拉扯。
他知道自己这没根脚的营生,招眼!
招的眼!
来了!
张三剔着牙,歪在鱼市口他那张油腻腻的躺椅上,看着慕容良收走一个摊贩递过来的铜板,把那块灰皂塞进破筐。
张三在这片混了十几年,收点“看顾钱”,倒腾些见不得光的鱼获,眼皮子底下长颗痣都认得清。
这新来的哑巴小子,天天背着破筐卖那丑了吧唧的灰疙瘩,生意居然不差?!更让张三心痒的是,有人看见这小子从河沿窝棚区出来,进的是陈老篾匠的破院子!
陈老篾匠?
张三鼻孔里哼出一股气。
那老棺材瓤子屁都不放一个,可他院子里住着谁?文家那小娘们!
文茹雪!
一想到那身段,那张冷冰冰却勾死人的脸,张三就感觉小腹有团火。
他托人去说过媒,连门都没进去!
那小娘们看他的眼神,像看臭水沟里的癞蛤蟆!
这卖灰疙瘩的穷小子,凭什么能进那院子!?还天天去?
张三牙签狠狠一折,丢在地上。
他招手叫过旁边一个歪着肩膀的混混:
“歪脖刘,去,把河沿卖灰疙瘩那小子‘请’过来。”
“客气点,就说张爷请他喝茶。”
歪脖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得嘞!张爷您瞧好吧!”
慕容良刚把最后一块皂换给一个码头力工,揣好两个铜板,肩膀就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力道不轻!
“小子,走一趟吧?”歪脖刘斜着眼,皮笑肉不笑,
“张爷有请,鱼市口,喝茶!”
慕容良心头一紧。
该来的躲不掉。
他沉默着点点头,把空了的破筐背上。
鱼市口,张三的躺椅旁支了张小方凳,上面摆着个豁口的粗陶碗,里面飘着两片烂茶叶梗子,水更是浑浊不堪。
张三没起身,只用下巴点了点那凳子:
“坐!喝口!?”
慕容良站着没动:“张爷找我?”
张三眯着眼,上下打量他,像看砧板上的肉:
“小子,混哪条道的?手艺不错嘛,那灰疙瘩,卖得挺俏?”
“混口饭吃。”慕容良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
“混饭吃?”张三嗤笑一声,坐直了点,
“知道这是谁的地头吗?在张爷眼皮底下刨食,连个招呼都不打?懂不懂规矩?”
“不懂!”慕容良答得干脆。
张三被噎了一下,半天没回过神,脸色阴沉了下来:
“不懂?行!张爷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