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敬钱呢?”
慕容良握紧了藏在袖筒里的锈刀刀柄,没说话,只是用眼神冷冷扫过刀疤脸身后那两个喽啰,最后落在刀疤脸油的发亮的脖颈上。
“哑巴了?”
刀疤脸身后一个歪嘴喽啰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抢慕容良脚边的米袋,
“问你话呢!钱···”
话音未落,旁边突然斜插进来一个干瘪沙哑的声音:
“刀疤李!滚开!别挡着老娘!”
一个穿着半旧绸缎布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涂着厚厚劣质白粉的老太婆,挤开歪嘴喽啰,直接冲到慕容良面前。
歪嘴喽啰还没反应过来,被老太婆推得往后踉跄了两步,张着嘴刚想说话,仔细一看,歪嘴喽啰赶紧退回刀疤脸身后,似乎对老婆有点害怕。
刀疤脸满脸怒气,张嘴准备骂人,转身看见老太婆,瞬间收回抬起要打人的手,愣在原地。
她看都没看刀疤脸,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慕容良脖子上——
刚才收钱动作太大,破烂的衣领扯开了点,露出贴身挂着的那根草绳,草绳下端,非金非木的云纹令牌露出了一个模糊的边角!
老太婆枯槁的手指猛地指向慕容良的脖子,涂得鲜红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又尖又利,像被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鸡:
“那···那个···你脖子上的!哪来的?!”
第28章 故人旧恨
刀疤脸被老太婆一嗓子吼得愣在当场。
慕容良袖筒里的锈刀柄攥得更紧,另一只手飞快地把领口的令牌塞回去。
但是,晚了!
老太婆枯树枝似的手指差点戳到他鼻尖,眼睛瞪得吓人,脸上厚厚的白粉簌簌地往下掉:
“说话!那东西!你脖子上挂的!哪来的?!”
老太婆的破锣嗓子又尖又厉,城门口的人都往这边瞅。
刀疤脸回过神,脸上有点挂不住:
“老虔婆!滚一边去!老子收孝敬呢···”
刀疤脸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婆缓缓转过头,那张涂得惨白的脸像恶鬼一样怼上刀疤脸:
“滚!”
声音不大,却带着股疯劲。
刀疤脸被她眼里的怨毒和不管不顾的癫狂看得心里一毛,后面的话全噎在喉咙里,下意识退开半步。
慕容良没动。
老太婆的视线又转回他脸上,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
“是不是···是不是一个云纹的牌子?非金非木?是不是?!”
慕容良心往下沉。
裴老给的令牌,惹祸了。
他盯着老太婆已经扭曲的脸,没有吭声。
“哑巴了?!”老太婆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带着哭腔,又尖又利,
“裴度!是不是裴度那个天杀的负心汉给你的?!他还活着?!他在哪?!啊?!你说啊!”
她扑上去就要抓慕容良的衣领。
慕容良侧身避开。
老太婆抓了个空,踉跄一步,差点摔倒,被后面的一个汉子扶住。她不管不顾,指着慕容良嘶喊道:
“裴度!裴度!你害了我一辈子!害了雪儿一辈子!你还有脸活着?!还有脸让人带着信物出来晃?!天打雷劈啊!”
她捶胸顿足,哭骂声很快引来更多人的围观。
“娘!”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像冰珠子砸在石板上。
人群分开一条缝。
一个年轻女子走进来。
一身半旧的青色劲装,洗的发白,腰身束得很紧。头发用根木簪简单绾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眉眼却生的极好,只是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一丝波澜也没有。
她手里提着个小小的药包。
老太婆一见这女子,哭嚎声顿时噎住,像被掐住了脖子,只剩下抽噎。她指着慕容良,嘴唇哆嗦:
“雪···雪儿···他···他有你爹的···”
“闭嘴!”女子声音不高,两个字却带着冰碴子,压住了老太婆所有的声音。
老太婆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嚎,只用怨毒的眼睛剜着慕容良。
女子走到慕容良面前,距离三步站定。她的目光在慕容良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那眼神,冷得让慕容良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然后,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他紧塞着衣领的脖子上。
“东西!”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澜,“拿出来看看!”
没有威胁,没有询问,就是陈述。
一股无形的压力却比刀疤脸的短棍更让紧张。
慕容良没动。袖筒里的锈刀柄已经被汗完全浸湿。
女子似乎并不意外慕容良的沉默。
她微微偏过头,目光快速掠过慕容良脚边那几个杂粮饼子和一小袋糙米,又落回他脸上,嘴角轻微地扯了一下,带着嘲讽的口气说道:
“想在这里讨生活?”她问,声音依旧平静,
“靠你那些灰疙瘩?”
她脚尖点了点地上最后那块被刀疤脸丢下的土肥皂。
慕容良没搭话,心念急转。
这女子是老太婆的女儿?裴老的···女儿?裴老从未提过!令牌是祸根!
“我娘认错了!”女子突然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
“那东西,你不配拿!”
她上前一步,距离慕容良只有一步之遥。
一股极淡、类似草药和铁锈混合的味道飘过来。
“交出来,或者···”她顿了顿,寒潭似的眼睛毫无温度地看着慕容良,
“···我帮你收尸。”
“选一个吧!”
城门口的风似乎都凝滞了。
刀疤脸和他的喽啰早缩到了人群后面,大气不敢出。
所有人都感觉到,这青衣女子平静话语下透出的冰冷杀意。
那不是虚张声势。
第29章 负心汉
文茹雪那句“帮你收尸”不轻不重的话撂在当场,城门口看热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慕容良手指扣紧袖筒里的锈刀。老太婆文氏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慕容良的领口。
“跟我走。”文茹雪看着慕容良轻声说道。
她眼神扫过慕容良握紧的袖口,“或者,我让巡城的兵丁看看你怀里揣着什么‘赃物’。”
她嘴角那点嘲讽更加明显了。
人群里已经有穿号衣的州兵探头探脑了。
慕容良心里一沉。令牌绝不能落到官面上。
他盯着文茹雪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缓缓松开袖筒里的刀柄,吐出一个字:“走!”
文茹雪转身就走,没回头看一眼。
文氏狠狠剜了慕容良一眼,啐了一口唾沫,才踉跄地跟上女儿。
慕容良默默弯下腰,捡起地上最后那块肥皂,塞进怀里,又把那点换来的糙米饼子揣好,跟了上去。
留下刀疤脸一伙和一群看热闹的面面相觑。
穿过几条污水横流的小巷,进了一间临街的老茶馆。二楼角落,最僻静的一张桌子。跑堂的上了壶最便宜的粗茶,文茹雪丢过去几个铜子儿,跑堂的立马缩着脖子退开。
文氏一屁股坐下,胸膛还在起伏,厚厚的白粉被汗水冲出沟壑。
她抓起粗陶茶杯灌了一大口,茶水顺着嘴角流到油腻的衣襟上也不管。
眼睛像是钉子一样钉在慕容良的脸上,怨毒里掺杂着期望。
“说!”她声音嘶哑,“那死鬼···裴度!他还活着?!他在哪?!”
慕容良没看文氏,只是看着文茹雪。她正用两根手指捏着茶杯,眼神垂着,盯着浑浊的茶水,脸上像蒙了一层冰壳子,妥妥的冰美人。
“令牌,是位姓裴的老先生给的。”慕容良开口,音声不卑不亢,“他说,若到长安,可凭此物去‘漱玉斋’寻一位秦嬷嬷。”
“秦···秦嫂子?”文氏抬头盯着慕容良,脸上的怨毒眼神中,露出一丝恍惚,“她···她也还活着?裴度···裴度他···”
她声音有些发抖,想骂,又像被什么堵住,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桌沿。
“他怎么样?”文茹雪终于抬眼看着慕容良问道,声音冷的像冰面下的水。
“身陷死牢!”慕容良吐出四个字。
“死牢?!”文氏像被烫到一样,身子直挺挺的站起来,带翻了茶杯,浑浊的茶水泼洒了一桌,
“他···他活该!报应!天杀的负心汉!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她的声音又变的尖利起来,带着哭腔,眼泪混着白粉往下淌,却没了刚才在城门口的那股疯劲,只剩下一种迟暮的悲凉和深不见底的怨恨。
“裴度···他还是忘不了秦嫂子,终究是错付了,我等了他一辈子···”文氏突然像老了几十岁,没有刚才的狠厉和怨毒,喃喃自语般说着没人听懂的话。
“够了!”文茹雪两个字,像冰水浇下。
文氏的哭骂声再次戛然而止,肩膀塌了下来,颓然地坐回条凳,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文茹雪看向慕容良,眼神依旧冷:
“他为何给你令牌?你又为何流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