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艰险,但他已无退路。
第223章 驱傩前夜
腊月廿七,长安城已是年节气象。
各坊巷间,桃符更新,椒酒飘香,孩童们穿着新袄,追逐嬉闹,偶有零星的爆竹声响起,驱散着旧岁的寒气。
然而,在这片日渐浓郁的喜庆之下,权力的暗流却在加速涌动。
慕容良对右金吾卫将军赵归真的监控,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李琰的人发现,赵归真麾下一名掌管某处宫门钥匙的亲信都尉,其妻弟近日在东西两市大肆采购珠宝绸缎,出手阔绰远超其俸禄所能及。
顺藤摸瓜之下,竟查出其资金来源于西市一家看似普通的柜坊,而这家柜坊的背后东主,经过层层伪装,最终指向了已故安兴长公主名下的一处隐秘产业!
与此同时,对高求谦的监视也传来消息。
这位内常侍近日并无异常举动,依旧按部就班地伺候宫中贵人,但其名下一个小宦官,却在昨日黄昏,悄悄往赵归真府上送了一盒“尚食局特制的年糕”。
年糕本身无甚稀奇,蹊跷的是装年糕的食盒,夹层之中,皇城司的暗探发现了以密语书写的短短两行字:“傩面百具已备,待火起为号。”
傩面百具?
驱傩大典所用面具,自有宫廷作坊制备,何须赵归真私下准备?
“待火起为号”?这分明是谋逆作乱的信号!
慕容良看着这密报,眼神冰冷如霜。
高求谦与赵归真果然勾结已深,他们计划在明日驱傩大典上,利用人群混乱和预先布置的人手,以“火起”为号,发动叛乱!
其目标,不言而喻,直指御座!
事态已然万分紧急。
慕容良并未慌乱,他立刻进行了周密部署。
首先,他密令李琰,挑选绝对忠诚、武艺高强的皇城司精锐,以及部分可靠的金吾卫中下层军官(已通过韦处厚的关系秘密确认),混入明日驱傩的仪仗和侍卫队伍中,重点监控赵归真及其心腹,以及所有可能被其控制的宫门、通道。
其次,他以宰相身份,行文京兆尹及左右街使,以“恐有宵小趁年节生事”为由,要求明日加强京城各主要街巷,尤其是皇城周边的巡防力量,实则是在宫外布下第二道防线。
再者,他亲自修书一封,遣心腹密使火速送往北疆柳公济处,令其提高戒备,以防河北有变。
这是为了应对最坏的情况——若京城有失,需有外力可恃。
最后,也是最为凶险的一步,他需要面见皇帝,进行有限度的预警。
完全隐瞒已不可能,赵归真调动守备是走的明路,若无合理解释,他擅自调动皇城司力量反而会引火烧身。
但他又不能和盘托出,以免打草惊蛇,或引发不可控的恐慌。
腊月廿七下午,慕容良以呈报年节祭祀安排为由,请求单独觐见皇帝。
紫宸殿侧殿内,炭火烧得正旺。
穆宗皇帝看着慕容良呈上的仪程单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年节于他,更多是繁文缛节。
“慕容卿,这些事宜,你与礼部、太常寺议定便是。”皇帝摆了摆手。
“陛下,”慕容良并未退下,而是躬身道,“臣另有一事禀奏。近日京中巡防,发现些许异常,似有不明身份之人暗中串联。加之右金吾卫赵将军前番调整宫禁守备,虽为稳妥起见,然臣恐有小人借此生事,惊扰圣驾。明日驱傩大典,人员繁杂,臣恳请陛下,允臣暗中加派可靠人手,于典仪期间护卫周全,以防万一。”
他措辞极其谨慎,只提“异常”、“小人”,将矛头指向虚构的“不明身份之人”,而将赵归真的动作解释为可能被利用的漏洞,既点出了风险,又避免直接指控一位现任的禁军将领。
皇帝闻言,眉头微蹙,看了慕容良一眼:
“卿是否过于谨慎了?年节之下,京城防卫自有章程。”
“陛下,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备。”慕容良坚持道,语气沉肃,“北疆初定,人心未必全然归附。且近日……臣收到一些关于前番逆党或有余孽隐匿的模糊线报,不得不防。一切只为陛下安危,社稷稳定,臣宁受‘小题大做’之讥,亦不敢存半分侥幸。”
他将“逆党余孽”这顶大帽子隐隐祭出,终于让皇帝的神色郑重了几分。
穆宗皇帝沉吟片刻,想到慕容良近年来的忠心与能力,尤其是平定北疆、揪出张氏之功,最终点了点头:
“既如此,便依卿所奏。然一切需隐秘进行,不可扰了典仪,亦不可引起朝野猜测。”
“臣遵旨!定当周密安排,确保万无一失!”慕容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深深一拜。
退出宫殿,慕容良后背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有了皇帝这句默许,他后续的布置便有了名正言顺的依据。
回到裴府时,夜幕已降。
府中处处张灯结彩,准备迎接除夕。
慕容良却无暇感受这年节气氛,他径直走入书房,再次与李琰确认明日行动的每一个细节。
“赵归真及其主要心腹,必须在我们掌控之中。一旦异动,立刻拿下,不必请示!”
“混入队伍的人,务必认清信号,火起未必是真火,可能是烟花、灯烛,甚至是特定颜色的傩面!”
“各宫门通道,尤其是靠近紫宸殿、宣政殿的,必须牢牢守住!”
一条条指令清晰传出,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在长安城的夜空下悄然张开。
安排妥当,已是深夜。
慕容良感到一阵心力交瘁,他推开书房门,想到院中透口气。
却见吴仪文披着厚厚的斗篷,提着一盏小小的羊角灯,静静地站在廊下,似乎在等他。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慕容良快步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
吴仪文抬起头,灯光映照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相公,妾身……妾身心中不安。今日宫中淑妃又遣人送来一对玉如意,说是给孩儿压岁。妾身总觉得……这年节,过得有些心惊肉跳。”
她敏锐的直觉,已然察觉到了那平静表面下的暗涌。
慕容良心中一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感受着她单薄身躯的微颤。
他无法明言,只能低声安抚:
“无事,不过是年关节下,事务繁杂些。有我在,你和孩儿都会平安无事。”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没有星辰,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腊月廿八,驱傩之日。古老的仪式本为驱除疫鬼,祈求平安。
而明日,谁为傩者,谁为鬼魅,即将在这帝国的权力中心,上演一场真正的正邪对决。
寒风掠过庭院,卷起些许残雪,呜咽着,仿佛预示着明日那场注定惊心动魄的较量。
慕容良搂紧怀中的妻子,目光坚定如铁。
无论前路如何凶险,他已做好了准备,去迎接那决定帝国命运的一天。
第224章 傩舞惊变
腊月廿八,岁除前日。大唐宫禁之内,驱傩大典如期举行。
依照古礼,由禁中童子着赤帻皂衣,执戟扬盾,由方相氏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率百隶及童子,鼓噪而出,遍巡宫苑,以驱疫疠之鬼。宫中各处张灯结彩,仪仗煊赫,宦官宫娥皆着吉服,一派煌煌盛景。
慕容良身着紫色朝服,位列百官之前,神色沉静,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视着全场。
李琰安排的皇城司精锐已混入侍卫仪仗之中,韦处厚秘密联络的可靠军官亦各就各位。
宫墙之外,京兆尹增派的巡防力量也已到位。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然张开,只待猎物触动。
皇帝穆宗端坐于丹墀之上设置的御幄中,左右宗室勋贵、后宫妃嫔依序陪坐。
乐起,傩舞始。
戴着各种狰狞诡异面具的“傩翁”、“傩母”及诸“鬼神”在鼓乐声中跳跃呼号,做出驱赶扑打之状,气氛热烈而略带诡异。
慕容良的注意力,大半落在不远处的右金吾卫将军赵归真身上。
赵归真按剑肃立,甲胄鲜明,面色如常,指挥着麾下卫卒维持秩序,看不出丝毫异样。但慕容良注意到,他麾下几名心腹都尉的位置,隐隐控制了几处通往紫宸殿后殿的要道。
傩舞渐至高潮,鼓点愈发急促,扮演诸鬼的侲子满场奔走,人群喧嚣。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靠近宣政殿侧廊的一处灯楼,不知何故,猛地窜起一股烈焰,浓烟滚滚而起!
“走水了!”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原本有序的场面出现了一丝骚动。
几乎在火起的瞬间,赵归真眼中精光一闪,右手猛地握紧了剑柄!他身侧一名心腹都尉立刻拔刀,似乎就要发出信号!
然而,比他们更快!
就在那都尉刀未完全出鞘之际,混在侍卫中的两名皇城司好手如同鬼魅般贴近,一人迅捷无比地扣住其手腕,另一人一记手刀精准砍在其颈侧,那都尉哼都未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与此同时,赵归真只觉得腰间一麻,周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惊骇地转头,只见慕容良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他身侧,袖中一件硬物正顶在他腰眼要穴之上,目光冰冷如刀。
“赵将军,火势已控,不必惊扰圣驾。”
慕容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入赵归真耳中。
赵归真脸色瞬间惨白,他试图挣扎,却发现浑身酸软,连开口都困难。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另外几名欲要动作的心腹,也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侍卫”迅速制住,拖离了现场。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发生在人群因“走水”而微微骚动的掩护之下,除了近处少数几人,竟无人察觉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灯楼的火势,也几乎在窜起的瞬间,便被早有准备的宦官以沙土迅速扑灭,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插曲。
傩舞依旧在继续,鼓乐未停,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吸引回去,只当是一场虚惊。
慕容良押着赵归真,迅速退至一旁僻静处,李琰立刻带人接手,将面如死灰的赵归真秘密押走。
慕容良则整理了一下衣袍,面色如常地回到百官班列,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御幄中的皇帝,因距离稍远,加之注意力曾被火势吸引,并未看清下方这短暂的交锋,只见火势很快被扑灭,秩序恢复,便也未再多问。
驱傩大典有惊无险地继续进行,直至礼成。
然而,慕容良的心并未放下。
高求谦!那个老宦官,自始至终未曾露面。
他是在暗中观察,还是见事不可为,已然潜逃?
典仪一结束,慕容良立刻以巡查宫禁为由,带着心腹直扑内侍省高求谦的住处。
屋内空空如也,陈设如旧,甚至茶盏尚温,但高求谦与其贴身伺候的小宦官,已不知所踪。只在其枕下,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以熟悉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狡兔虽死,走狗难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他果然跑了!而且似乎早有准备!
慕容良捏着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高求谦的逃脱,意味着“四灵纹玉璧”背后的核心网络依然存在,并且警惕性极高。
今日虽擒住了赵归真这条明线上的大鱼,但暗处的那条“蛇”,依旧隐于九地之下。
回到政事堂,李琰已在此等候,面色凝重:
“慕容兄,赵归真什么也不肯说,只求速死。在他府中搜出了那百余具特制的傩面,内藏利刃!若非我们提前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良沉默片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