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风不止,恐寒忠勇之心,亦损朝廷威信。
臣恳请陛下,遣重臣前往河北,核查军功,整饬军纪,以安民心!”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北疆刚定,便有人提出要核查军功,其用意耐人寻味。
此举若成,必然牵动柳公济等北疆将领,甚至可能波及到主持北疆军务的慕容良。
慕容良眼皮微抬,瞥了那御史大夫一眼,心中冷笑。
这是试探?还是想借此调虎离山,将他引出京城?
穆宗皇帝闻言,眉头微蹙,看向慕容良:“慕容卿,此事你如何看?”
慕容良出班,神色平静,拱手道:
“回陛下,御史大夫所虑,亦是为国为民。然北疆初定,人心未稳,柳公济等将领正在全力安抚地方,整编降卒。此时若派重臣前往核查军功,难免令将士心生疑虑,恐生变故。臣以为,不若令柳公济先行自查,将功过明细呈报兵部与枢密院复核。若确有虚冒,再行处置不迟。如此,既可示朝廷公允,亦不致动摇前线军心。”
他这番话,既肯定了核查的必要,又将主导权留在了北疆将领和中枢可控范围内,滴水不漏。
皇帝闻言颔首:“慕容卿老成谋国,便依此议。着兵部、枢密院行文柳公济,令其严核军功,据实上报。”
“臣遵旨。”慕容良与兵部尚书、枢密使齐声应道。
那御史大夫见状,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言,但见皇帝已露疲色,只得悻悻退下。
退朝之后,慕容良与李绛并肩走出紫宸殿。
李绛低声道:“慕容相公,今日之事,恐非孤立。”
慕容良目光微闪:“李相也看出来了?不过是有人坐不住了,想投石问路罢了。”
“投石问路?”李绛捋须沉吟,“看来,这京城的水,又要浑了。”
慕容良望着宫城外灰蒙蒙的天空,淡淡道:“水浑了,才好摸鱼。只是不知,最后摸上来的,会是何等货色。”
回到政事堂,慕容良立刻召来李琰。
“今日朝堂之事,你怎么看?”慕容良问道。
李琰神色凝重:“慕容兄,此举怕是意在沛公。他们或许是想借此机会,要么将您调离中枢,要么分散您的精力,甚至……是想挑起您与北疆将领的不和。”
慕容良冷笑一声:“算计得倒是不错。可惜,太过急切,反而露了形迹。永嘉坊那边,近日可有异动?”
“哑仆依旧如常,只是……那名送菜的杂役,昨日送菜时,似乎比平日多停留了片刻,与哑仆在院门口用手势比划了几下。我们的人离得远,看不真切,但感觉不像是寻常的寒暄。”
手势比划?慕容良心中一动。哑仆与人交流,必然依靠手势或文字。那杂役,恐怕不只是送菜那么简单!
“盯紧那个杂役!查清他的背景,以及他离开小院后的所有行踪!”慕容良断然下令,“还有,加派人手,我要知道那哑仆在院中,除了发呆,究竟还在做些什么!尤其是他看东南方向时,目光所及之处,是否有特殊标记或联络信号!”
“是!”李琰感受到山雨欲来的紧张,肃然领命。
安排完这些,慕容良才感到一阵疲惫。
回到裴府时,华灯初上。
踏入内院,却见气氛有些不同。
丫鬟仆妇步履匆匆,面上带着些许紧张与期待。
华老正从吴仪文房中出来,见到慕容良,连忙上前拱手:
“相公回来了。夫人方才觉着有些腹痛,怕是产期将近了。”
慕容良心中一紧,快步走向卧房。
只见吴仪文躺在榻上,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发白,却仍强撑着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相公……怕是,怕是孩儿等不及要出来了……”
慕容良握住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沉声道:“别怕,华老和稳婆都在,我就在这里。”
他转头对侍立的丫鬟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准备热水、参汤!一切按华老吩咐行事!”
房内顿时忙碌起来。
慕容良被请到外间等候,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痛哼声,他的心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权谋算计,朝堂风云,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唯有这扇门后妻子生产的安危,牵动着他全部的神经。
他负手立于廊下,望着庭院中沉沉夜色,寒风掠过,带着刺骨的凉意。
内宅的期盼与朝堂的杀机,竟在这一夜交织得如此紧密。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夜的寂静!
“恭喜相公!贺喜相公!是位小公子!母子平安!”稳婆欢喜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慕容良悬着的心骤然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激动涌上心头。
他快步走入房内,绕过屏风,只见吴仪文虚弱地躺在榻上,怀中抱着一个襁褓,脸上带着疲惫却无比满足的笑容。
他走上前,俯身看着那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
这是他的骨血,是他在这个冰冷世间,又一重坚实的牵挂。
“辛苦了。”他低声对吴仪文道,轻轻替她拂开被汗水黏在额角的发丝。
吴仪文摇摇头,目光温柔地凝望着怀中幼子。
就在这时,李琰的身影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门外,面色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凝重。
慕容良眉头微蹙,对吴仪文柔声道:“你好生歇着,我出去一下。”
他走出房门,带上门,隔绝了内室的温暖与新生儿的啼哭。
“何事?”慕容良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峻。
李琰压低声音,急声道:“慕容兄,监视杂役的人发现,他离开哑仆小院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处荒废的河神庙,在神像底座下埋了什么东西!我们的人等他离开后起获,是一封密信!上面写着……‘婴啼之声,可为号令。玉璧合,则大事启。’”
婴啼之声?玉璧合?
慕容良猛地转头,看向那扇刚刚传出新生儿啼哭的房门,一股寒意瞬间自脚底窜上头顶!
对手的触角,竟然已经伸到了他的府邸!他们连他孩子出生的时机,都在算计之内!
“玉璧合”……他们是要利用某个时机,将“四灵纹玉璧”合二为一,作为发动最终行动的信号!而自己幼子的啼哭,竟被他们设定为号令之一?
好狠毒的心思!好精密的算计!
慕容良的目光变得冰冷如刀,杀意凛然。
风雨,终于要来了。
而且,是直扑他最为珍视的软肋而来。
他必须更快,更狠!在这风暴彻底降临之前,斩断所有伸向他的黑手!
“让我们的人,全部动起来!”慕容良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即将扑食的猎豹,“盯死韩国公府、哑仆小院、宝相斋,以及所有与之关联的蛛丝马迹!我要知道,他们所谓的‘玉璧合’,究竟在何时,何地!”
“是!”
李琰领命,匆匆没入夜色。
慕容良独自站在廊下,身后是初得幼子的喜悦与温馨,前方却是汹涌而至的阴谋与杀机。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目光穿透重重黑暗,投向永嘉坊的方向,也投向那座看似尊贵荣华的韩国公府。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宰相,更是一个守护家室的丈夫与父亲。
无论是为了帝国,还是为了家人,他都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所珍视的一切。
棋局已至终盘,最后的厮杀,即将展开。
第216章 雷霆手段
“婴啼之声,可为号令。玉璧合,则大事启。”
这十二个字,如同十二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慕容良的心头。
他站在廊下,初得幼子的喜悦已被这彻骨的寒意冲刷得荡然无存。
对手不仅阴险,而且将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狠辣,竟将他府中新生儿的啼哭,也算计进了那谋逆的棋局之中!
内室之中,吴仪文虚弱而满足的呼吸声,新生幼子细弱的啼哭,与窗外肃杀的秋风形成鲜明对比。
慕容良缓缓握紧了拳头,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一刻,他心中翻涌的不仅是滔天的怒意,更有一种必须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的决绝。
他转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庭院,对肃立在不远处的老管家沉声吩咐:
“即刻起,府中护卫再加一倍,所有下人严格盘查,夫人与小公子身边,必须时刻有可靠之人守护。没有我的亲口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内院半步!”
“老奴明白!”管家感受到慕容良话中罕见的凛冽杀机,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下。
慕容良不再停留,大步走向书房。
李琰已在此等候,脸色同样凝重。
“慕容兄,那杂役已经控制住了,但他只是最底层的外围,对核心计划一无所知,只知奉命传递消息。”李琰快速禀报,“哑仆小院和韩国公府那边,暂时还没有异常动静。”
“没有动静?”慕容良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他们还在等,等一个他们认为万无一失的时机。”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长安城坊图,手指重重地点在永嘉坊哑仆小院的位置,“他们想用我儿的啼哭做号令,想等玉璧合一举发动……那我们,就给他们创造一个‘时机’!”
李琰眼神一凛:“慕容兄的意思是?”
“引蛇出洞,不如逼蛇出洞!”慕容良目光锐利,“他们不是等着‘玉璧合’吗?那我们就让他们以为,时机已经到了!”
他迅速下达一连串指令:
“第一,立刻散出消息,便说裴府喜得麟儿,但夫人产后体虚,幼子孱弱,啼哭之声不显,需静养些时日。将此消息,通过我们控制的渠道,务必让韩国公府那边知晓。”
“第二,加强对哑仆小院的监视,尤其是注意是否有携带玉璧状物品的人出现。同时,让我们的人,伪装成游方郎中或风水先生,在永嘉坊附近散布谣言,就说近日坊间有宝光隐现,似有前朝重器即将出世,与玉璧相关。”
“第三,严密监控‘宝相斋’,若有任何异动,尤其是与玉璧相关的交易或传递,立刻拿下!”
“第四,”慕容良顿了顿,声音更冷,“准备好精锐人手,一旦确认玉璧出现,或哑仆与韩国公府有直接接触,立刻以雷霆手段,同时查封哑仆小院、宝相斋,并……请韩国公夫人过府一叙!”
李琰听得心潮澎湃,又有些担忧:
“慕容兄,直接动韩国公夫人,是否太过冒险?毕竟没有直接铁证……”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慕容良断然道,“对方已将刀架在了我家人脖子上,难道我还要等他们砍下来再还手吗?只要拿下哑仆,起获玉璧,找到他们联络的实证,便是铁证如山!至于韩国公府……届时,由不得她不认!”
他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况且,我要的,不仅仅是扳倒一个张氏。我要的是借此机会,将她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彻底肃清!”
“是!我这就去安排!”李琰不再犹豫,领命而去。
慕容良独自留在书房,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坚毅而冷峻的侧脸。
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
若操作不当,未能拿到关键证据,贸然对一位超品国公夫人动手,必将引来宗室和勋贵的猛烈反扑,甚至可能动摇圣心。
但他别无选择。
对手的丧心病狂,已触及他的底线。
他必须抢在前面,掌握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