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良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
他支撑着身体,对那郎将道:
“有劳将军。府中逆党已清,还请将军速回皇城助战,务必确保陛下万全!”
“末将领命!”郎将拱手,率部匆匆离去。
慕容良站在府门口,望着皇城方向依旧闪烁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厮杀声,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夜,长安城注定无眠。
他转身回到府中,首先走向内室。
轻轻敲了敲门:“仪文,是我,外面没事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吴仪文抱着已经哭累睡去的慕容安站在门后,脸上犹带泪痕,眼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如释重负。
“慕容大哥……”她声音哽咽。
慕容良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和怀中熟睡的孩儿,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颊的泪珠,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没事了。”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都过去了。”
吴仪文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身体微微一颤,抬起泪眼望着他,那目光中交织着依赖、庆幸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是血的护卫踉跄着进来禀报:
“姑爷,我们在清理来袭逆贼尸体时,发现一人身上搜出这个……”他递上一块非金非木、刻着奇异花纹的令牌。
慕容良接过令牌,借着廊下灯笼的光仔细一看,瞳孔骤然收缩——这令牌的样式,他曾在李琰提供的、关于河北叛军与外界勾结的情报中见过类似的图样!
是史宪诚部联络用的信物!
这些来袭裴府的死士,竟然有河北叛军的背景!
看来,这长安城内的阴谋,远比想象中牵扯更广!
田务澄、刘湛、元稹、郭贵妃……还有河北的叛军!他们早已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慕容良握着那冰冷的令牌,目光投向依旧火光隐隐的皇城方向。
宫阙之内的雷霆虽然暂时平息,但这场席卷帝国根基的风暴,真的结束了吗?
还是说,这仅仅是一个开始?隐藏在更深处的黑手,是否还未浮出水面?
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并未减轻,反而更加沉重了。
第195章 余波暗涌
宫阙之夜的雷霆骤雨,随着晨曦的降临渐渐平息。
皇城内的厮杀声已然止歇,只余下硝烟与血腥气混杂在寒冷的空气中,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
田务澄、刘湛及其核心党羽在神策军一部反正官兵与金吾卫的联合围剿下,或被杀,或被擒,叛乱迅速被扑灭。
穆宗皇帝虽受惊吓,但安然无恙,此刻正坐镇紫宸殿,亲自处理善后。
慕容良在天明后便接到了入宫的旨意。他换上朝服,走出裴府。
府门外街面已被清洗干净,但墙壁上残留的刀剑劈砍痕迹和尚未完全褪去的暗红色,依旧触目惊心。
金吾卫士兵肃立警戒,气氛凝重。
踏入皇城,肃杀之气更浓。
随处可见巡逻的甲士,以及被押解着走过的叛乱俘虏和内侍。
昔日繁华庄重的宫禁,此刻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萧索与紧张。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彻夜未熄。穆宗皇帝端坐御榻,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狠厉与决绝。
李绛、韦处厚等平叛功臣,以及几位宗室亲王皆在殿内。
“慕容卿,昨夜多亏你警醒,密奏在先,方使朕与朝廷有所准备,不致酿成大祸!”皇帝见到慕容良,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不乏感激。
“臣份内之事,不敢居功。”慕容良躬身谦辞,目光扫过殿内,未见元稹身影。
“元稹……”皇帝冷哼一声,语气森然,“其虽未直接参与叛乱,然与田务澄、刘湛等往来密切,纵容属下延误军机,其心可诛!朕已下旨,罢其相职,闭门思过,听候发落!”
慕容良心下了然,皇帝这是暂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元稹直接参与谋逆,但借此机会将其扳倒,清除这个在朝中时常掣肘的势力。
“至于郭氏……”皇帝提到郭贵妃,语气复杂,带着一丝痛心与厌恶,“其虽无直接参与叛乱证据,然收养宗室子,勾结外臣,其心叵测!朕已下旨,夺其贵妃封号,迁居冷宫,非诏不得出!”
一场宫闱风暴,以郭贵妃的失势黯然收场。
慕容良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更加沉重。
郭贵妃背后是否还有更深层的势力?
那个来自河北叛军的令牌,又将线索引向了何方?
“慕容卿,”皇帝看向慕容良,目光中带着倚重,“此番平定叛乱,你居功至伟。朕意已决,擢升你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宰相),晋爵县公,仍兼领户部,总揽度支,望卿不负朕望,助朕重整朝纲,平定内外!”
同平章事!
宰相!
饶是慕容良心志坚定,此刻也不由心潮微澜。
这意味着,他真正进入了帝国的权力核心,拥有了更大的权柄,也意味着,他将面临更严峻的挑战和更凶险的漩涡。
“臣,慕容良,叩谢陛下隆恩!必当竭尽全力,以报君恩!”他重重叩首,声音沉稳。
退出紫宸殿,慕容良与李绛、韦处厚等人略作交谈。
李绛面露欣慰,韦处厚则拱手道贺,神色间对这位年轻的同僚也多了几分敬重。
回到临时处理公务的偏殿,慕容良立刻投入到千头万绪的善后事宜中。
清理叛乱余党,安抚受惊官员和宫人,稳定京城秩序,更重要的是,确保前线军需供应不受影响……桩桩件件,都需他这位新任宰相费心劳神。
直到午后,他才得以抽空返回府邸。
裴府内,气氛依旧有些紧张,但已不复昨夜的恐慌。
下人们见到他,纷纷行礼,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庆幸。
吴仪文正坐在暖阁中做着针线,慕容安在她身旁的摇篮里安睡。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见到慕容良,连忙起身。
“慕容……相公。”她轻声唤道,称呼已然改变,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和仰慕。眼前之人,已不仅是裴府姑爷,更是帝国的宰相。
慕容良看着她,目光柔和了些许:“不必多礼。安儿可好?”
“睡得很安稳。”吴仪文轻声回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宫中……一切都平息了吗?”
“嗯,首恶已诛,陛下安然。”慕容良简略答道,不想让她过多担忧。
他走到摇篮边,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一夜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不少。
“昨夜……多谢你。”
慕容良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他指的是她及时示警,以及危急时刻的镇定。
吴仪文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耳根微红:
“相公言重了,仪文……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慕容良看着她低垂的脖颈和纤细的手指,心中那份复杂的情愫再次涌动。
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就在这时,李琰匆匆而来,面色凝重,显然有要事禀报。
慕容良对吴仪文点了点头,便与李琰走向书房。
“慕容兄,”李琰关好房门,急声道,“我们连夜审讯擒获的叛党,尤其是田务澄别业中那些‘健仆’,有人熬刑不过,招供出一个重要情报!”
“讲!”
“他们并非全部由田务澄招募,其中有一部分,是经由一个神秘中间人介绍而来。据其描述,那中间人行事诡秘,出手阔绰,似乎……与江湖上某个隐秘组织有关联。而且,”李琰压低了声音,“那人偶尔会提及一位被称为‘三爷’的主上,似乎……并非朝中之人,也非河北藩镇出身,来历极其神秘!”
“三爷?”慕容良眉头紧锁。
田务澄、刘湛、元稹、郭贵妃、河北叛军……如今又冒出一个神秘的“三爷”和江湖组织?
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这个“三爷”,是否才是真正隐藏在幕后、搅动风云的黑手?
他感到一阵寒意。
扳倒了明面上的敌人,却引出了更深邃的迷雾。
这场权力的游戏,远未到结束之时。
“继续查!”慕容良目光锐利如刀,“不惜一切代价,挖出这个‘三爷’和那个江湖组织的底细!”
“是!”
李琰领命而去。
慕容良独自站在书房中,望着窗外依旧有些阴沉的天空。
帝国的天空,虽然暂时驱散了一片乌云,但更厚重的阴霾,似乎正在远方积聚。
他这位新任的宰相,脚下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前方的风暴,或许将更加猛烈。
但他已别无选择,只能在这权力的巅峰,独自迎接一切未知的挑战。
为了这来之不易的权柄,也为了那需要他守护的一切。
第196章 砥柱中流
慕容良拜相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长安城的每个角落。
这位年仅二十余岁的帝国新贵,以火箭般的速度蹿升,以其在漕运、盐铁、乃至平定宫变中的铁腕与能力,赢得了皇帝的绝对信任,也引来了无数或敬佩、或嫉妒、或畏惧的目光。
裴府门前,再次车水马龙,道贺的官员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被踏破。
然而,慕容良却下令闭门谢客,只收了李绛、韦处厚等寥寥数位核心盟友的拜帖。
他深知,此刻自己正处于风口浪尖,一言一行皆被无数眼睛盯着,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并未沉浸在拜相的荣耀中,而是立刻投入到繁重如山的政务里。
首要之务,便是稳定因宫变而略显动荡的朝局,并确保对河北、西川前线的支持力度不减反增。
中书门下政事堂内,慕容良首次以宰相身份主持议事。
他身着紫色宰相官袍,端坐主位,年轻的面容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威仪。
下方,李绛、新任命的几位侍郎、以及各部院主官分列左右。
“诸位,”慕容良开门见山,声音清朗而有力,“陛下委以重任,我等当同心戮力,匡扶社稷。眼下当务之急有三:其一,肃清宫变余孽,整顿禁军,确保京畿安固;其二,保障前线粮饷军械,督促郭钊、柳公济、刘悟等将,把握战机,力求破敌;其三,整饬吏治,畅通政令,恢复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