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藩镇与宫中势力,难道真的已经勾结到了如此地步?他们这是要里应外合,彻底搅乱朝廷,以便火中取栗吗?
“此事关系重大,没有确凿证据,绝不能妄动。”慕容良沉声道,“李兄,还需劳烦你,继续深挖,尤其是那个史宪诚的族侄,以及洛阳皇商与宫中的具体往来。务必找到能将他们串联起来的铁证!”
“我明白!”李琰重重点头,“我已加派人手,定要撬开他们的嘴!”
送走李琰,慕容良独自站在书房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漕运被截,军粮危机,幕后黑手若隐若现……局势似乎正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仿佛整个帝国的重量都压在了他一人肩上。
然而,当他想到暖阁中那熟睡的婴孩,想到吴仪文那默默支撑的身影,想到前线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一股不屈的意志便从心底升起。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摊开一份空白的奏疏。
他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对手出招了,那他必须接招,并且要反击!
他要上一道密奏,将目前掌握的线索,以及自己的判断,呈报皇帝。
即便暂时无法撼动宫中的黑手,也要先斩断他们伸向漕运的触角!同时,他也要提出应对漕运中断的应急之策,比如加大陆路转运,征调民间车马,甚至……动用非常手段,向那些囤积居奇的豪强“借”粮!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坚毅而沉静的面容。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
第187章 盐铁乾坤
慕容良那道关于漕运劫案线索及应对之策的密奏,并未如寻常奏疏般经过中书门下,而是由他亲自密封,通过华老暗中结识的一名可靠内侍,直呈于穆宗皇帝寝宫。
翌日,宫中并无明确旨意下达,但慕容良在户部衙署却接到了皇帝通过内侍省直接下达的口谕:“漕运之事,着慕容良权宜处置,务必保障军需不绝。所需人手、权柄,可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四字,重若千钧。
这既是莫大的信任,亦是无形的枷锁。
皇帝将此烫手山芋全权交予他,意味着成功则罢,若再有差池,所有罪责将由他一人承担。
慕容良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领旨谢恩。
他立刻行动起来。
首先,他并未大张旗鼓地追查漕运劫案的幕后主使,那需要时间,而前线等不起。
他选择了另一条更为直接、也更为险峻的路——以雷霆手段,打通替代的补给线,并从根本上震慑那些敢于伸手的魑魅魍魉。
“传令!”慕容良召集户部、工部相关官员,声音冷冽,“即刻起,暂停所有非紧要河工,集中人力物力,优先疏浚汴州受阻河道,限十日内必须通航!征调沿河所有官私船只,统一调度,分段接力转运存粮,陆路辅以车马,不惜代价,将洛阳存粮火速运往河东、昭义前线!”
“侍郎,这……这耗费巨大,且强征民船,恐引民怨……”有官员面露难色。
慕容良目光如刀扫过: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若有怨言,让他们来找本官!告诉漕运衙门和沿途州县,凡有推诿拖延、阳奉阴违者,无论品级,本官持陛下‘便宜行事’之权,可直接罢黜,送交刑部论罪!”
众人噤若寒蝉,皆知这位年轻的侍郎如今圣眷正隆,且手段狠辣,绝非虚言恫吓。
安排完疏浚转运之事,慕容良第二步,直接瞄准了帝国的另一条经济命脉——盐铁。
唐代盐铁实行专卖,利税丰厚,乃国库重要来源,却也滋生了无数盘踞其上的蠹虫和利益集团。
慕容良以户部名义,行文全国各盐铁转运使司,言明国难当头,需加征三成“战时盐铁税”,且所有盐引、铁引,需由户部度支司重新核验、加盖特殊印鉴方可生效。
旧引限期作废,严禁私下交易。
此令一出,无疑是在盐铁这块肥肉上狠狠割了一刀,瞬间引发了巨大的反弹。
各地盐商、铁商,乃至与盐铁利益勾连的官员、宦官,纷纷通过各种渠道上书反对,或暗中串联,企图抵制。
慕容良早有预料。
他一方面联合李绛等清流官员,在朝堂之上力陈加税之必要性,将反对之声压了下去;
另一方面,则动用了李琰的江湖力量和李琰在商界的人脉,暗中收集那些跳得最凶的盐铁商人勾结官员、偷漏税款、囤积居奇的证据。
数日之后,就在反对声浪最为高涨之时,慕容良突然发难!
他亲自坐镇,联合刑部、御史台,以“抗命不遵、偷税漏税、扰乱国策”为由,一举查封了长安、洛阳等地数家背景深厚、平日气焰嚣张的大盐商、大铁商的货栈和府邸,抄没家产无数,其主事者皆下狱待审。
其中,赫然包括了与郭贵妃娘家往来密切的洛阳皇商刘万金!
此举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冷水,炸开了锅!
朝野震动,各方势力反应不一。
清流拍手称快,认为慕容良为国锄奸;
利益受损者则恨之入骨,暗中咒骂其为“慕容刮刀”;
更多持观望态度者,则惊骇于这位年轻侍郎的手段与胆魄。
消息传入宫中,据说郭贵妃闻听刘万金下狱,当场摔碎了心爱的玉盏。
慕容良对此充耳不闻。
他深知,此举必然彻底得罪郭贵妃一系,甚至可能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但他别无选择。
唯有以此霹雳手段,方能迅速筹集到巨额军资,并震慑住那些试图趁火打劫的宵小。
抄没的巨额财产迅速充入国库,加上新盐铁税的开征,以及“借贷”而来的钱帛,户部原本捉襟见肘的财政,竟在短时间内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慕容良立刻将这些钱粮,如同甘霖般,精准地投向西川和北疆前线。
然而,就在慕容良于朝堂之上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之际,裴府内的生活,却在一种压抑的平静中,潜流暗涌。
文茹雪逝去已近百日,府中哀思未绝。慕容良忙于公务,几乎以衙署为家,回府时常常已是深夜,周身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冷冽。
照料慕容安的重担,几乎全落在了吴仪文肩上。
她细心安排奶娘饮食,亲自为孩儿缝制冬衣,夜里孩儿稍有啼哭,她便立刻起身查看。
数月下来,她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显清减,眉宇间总是笼着一层淡淡的忧郁。
华老定期过府诊脉,每每摇头,对慕容良道:“吴姑娘心思太重,肝郁之症非但未减,反而更甚。长此以往,恐伤及根本。良儿,你……唉!”华老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慕容良看着吴仪文默默操劳的身影,心中亦是复杂难言。
他感念她的付出,却也明白,自己无法给予她任何承诺,甚至无法分担她内心的孤寂与压力。
丧妻之痛与新添的政务重担,已将他情感的门扉紧紧关闭。
这日黄昏,慕容良难得早些回府。
步入庭院,只见吴仪文正抱着慕容安坐在廊下,指着院中初绽的梅花,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怀中的婴孩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画面静谧而温馨。
慕容良驻足片刻,没有上前打扰。
吴仪文似乎察觉到目光,抬起头,见是他,微微一愣,随即垂下眼帘,轻声道:“慕容大哥回来了。”
“嗯。”慕容良走过去,看着儿子红扑扑的小脸,伸手摸了摸,“今日可还乖?”
“很乖,”吴仪文低声道,“刚吃了奶,玩了一会儿。”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今日……宫中似乎有人来府外探问过,被管家挡了回去。”
慕容良目光一凝:“可知是何人?”
吴仪文摇摇头:“管家说,车驾普通,但随行之人气息精悍,不似寻常家仆。”
慕容良心下了然。
这恐怕是郭贵妃,或者其背后势力,按捺不住,开始出手试探了。
他们不敢直接动自己,便从府邸外围下手。
“我知道了。”慕容良语气平静,“府中护卫,我会再加派一些人手。你们平日无事,尽量不要外出。”
吴仪文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最终化为顺从:“是,仪文明白。”
就在这时,一名慕容良安排在户部的心腹书吏匆匆而来,递上一份密封的文书,低声道:“侍郎,汴州八百里加急,钦差密报!”
慕容良接过,迅速拆开阅览。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紧紧锁起,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密报中提到,钦差在汴州查案果然阻力重重,关键证人接连“意外”身亡。
但即便如此,还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指向史宪诚部将参与策划的证据确凿无疑。
然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在追查那几位与宫中有牵连的皇商时,竟发现他们近几个月来,与河北方面,有着数笔来历不明的大额金银往来!
而经手这些往来的一家地下钱庄,其背后东家,隐约指向了……宫中某位权势不小的宦官!
线索,再次诡异地绕回了宫闱!
慕容良合上密报,望向暮色渐沉的天空,只觉得那无形的网,收得越来越紧。
对手远比他想象的更为狡猾和强大,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他已无路可退。
他必须在这迷雾重重的棋局中,找到那个足以一击制胜的突破口。而眼下,稳定漕运、保障前线,仍是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
他转身,对那书吏沉声吩咐:“传令下去,疏浚河道之事,再提前两日!告诉下面的人,本官就在这户部衙署等着,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在这寒冷的黄昏中,远远传开。
第188章 暗流破冰
汴州运河的疏浚,在慕容良“军法从事”的严令与不计代价的投入下,竟比原定十日之期提前了整整三日完成。
当第一艘满载军粮的漕船顺利通过原本阻塞的河段,驶向北方时,捷报传回长安,朝野为之一振。
这无疑是对幕后黑手的一次有力回击,也暂时缓解了前线的燃眉之急。
慕容良在户部的威望,借此一事,更是如日中天。
那些原本对他“幸进”、“酷烈”的私下非议,在实实在在的功绩面前,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然而,慕容良心中并无多少喜悦。
他深知,疏通河道易,疏通这帝国肌体中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与人心险恶,却难如登天。
钦差在汴州查案依旧进展缓慢,关键线索屡屡中断,指向宫中的那根暗线,始终如同雾里看花,难以抓实。
更让他警惕的是,对手在漕运受挫后,似乎改变了策略,变得更加隐蔽和刁钻。
这日朝会,议题原本是商讨如何利用漕运恢复之机,加大对河北叛军的攻势。
元稹一派的官员却突然发难,将矛头指向了慕容良推行的盐铁新策。
一位御史出班,手持厚厚一叠“万民书”(实为精心炮制的联名信),痛心疾首地陈奏:
“陛下!慕容侍郎推行盐铁新策,加征重税,核验旧引,美其名曰筹措军资,实则与民争利,苛虐商贾!如今两京及江淮之地,盐价飞涨,铁器难得,民怨沸腾!长此以往,恐生内变,动摇国本啊!臣恳请陛下,暂缓此策,体恤民艰!”
此言一出,立时得到不少官员附和。
他们或引经据典,或渲染民间疾苦,将慕容良描绘成一个只顾眼前军功、不惜竭泽而渔的酷吏。